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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7、不道春将暮(赵云篇) ...


  •   三月的柳絮满天飞着,田野间荠麦青青,一片绿色,春意盎然。没有战事,众人难得能享受这片刻的清净。

      阮卿同赵云并肩走在公署的小道上,聊着闲事,路经一处小园时,里面的喧闹声传出。

      “你看。”阮卿一手抓住赵云小臂,一手指向院里。

      见营中的少年郎们,不分辈分,曹纯曹真曹休,还有曹洪曹仁,家里几个小子正在一处。

      曹真和曹仁打着赤膊,正在摔跤,旁的人拍掌叫好。

      两人正僵持着,只见曹真肌肉贲张,将人撂倒。

      “好。”阮卿也在跟着众人,在门外叫好。

      赵云并不如阮卿一般喜欢看热闹,他只是瞥了一眼后,就垂眸含笑看着兴高采烈的阮卿。明媚的阳光撒在他俊郎的眉眼间,缓和了男儿硬朗的线条,深邃如海的眼眸里有几分柔和。

      “阮先生,赵将军来了。”曹休笑道。

      赵云含笑点头,算是招呼。

      “你们真鬼,前日听大公子说你们去打马球,今日又聚在一处玩不叫我。”阮卿拉着赵云的手走了进去。

      “三两回叫你,不是在戏先生那,就是在兄长那。谁敢和他们要人。”曹洪说,“早听兄长说你近战厉害,就是赤手空拳二三十人也近不得你身,今日我倒要瞧瞧。”

      “我穿的衣服不方便,改天吧。”阮卿扬扬宽大的袖子。

      “少废话。”曹仁笑骂道,“谁不知道孟德兄长那里不肯轻易放你离开。改天是哪天?今日抓着你可别跑。”

      “那好啊,我说一个人,你们打得过他了,我才和你们比。”

      “哪个?”

      阮卿闪到赵云身后,手掌落在赵云腰上推了推,把看热闹的赵云送了出去,“你们能把子龙比下去我就陪你们打。”

      “你这不是耍赖。”曹洪说,“子龙的武艺全军也找不出几个,谁打得过他?”

      “我没耍赖。”阮卿自后面双手抱住赵云精劲的腰肢,歪着身子,一脚踩地,一腿直着抬起,探出头笑着道,“比马上功夫,我是不如子龙,不过近战,他可不如我。你们打得过他,我就和你们打。你们若是觉得不服,可以一起来嘛。”

      赵云温和笑着,微微侧首,眼里闪过几分无奈的宠溺。

      众人都是武将,又知赵云武艺不俗,早就生了讨教之心。就是当然败给赵云的几人,深知赵云武艺精妙,虽败了,却并不生挫折,反倒还希望再战一场,看看自己可有长进。

      因此阮卿这话一处,众人都蠢蠢欲动。

      “好啊。”曹真说,“赵将军来时,我见将军一挑六将,便早想同将军比试。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今日趁阮先生开了口,小侄不才,斗胆向将军讨教。还望先生不吝赐教。”

      “快去吧。”阮卿手搁在赵云背肩头,将头凑向前,看着赵云,笑着说,“赵将军。我今日是穿着这身衣服绊手绊脚,还是能歇一场,全靠你了。”

      只见阮卿白瓷般的脸颊上盈满春日阳光,褐色的鹿瞳里盛着少年的狡黠与善意的打趣,整个人都显得青春灵动,看起来格外叩人心弦。

      赵云心柔软下来,他轻和笑着,平日清朗又带几分男儿磁性的声音中藏着几许察觉不到的温柔,像在低哄淘气的情人。

      “好。”

      “别躲子龙身后了。”曹仁把阮卿拉出来按到凉亭的台阶上坐下,从怀里掏了把包着草纸的糖塞进阮卿手里,“听话,坐一会儿,我刚得了一盒糖酥,放兄长那了,记得自己去拿。”

      然后起身,同众人站在一处,将赵云团团围住。

      面对围攻,赵云神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平日看着阮卿温柔的好像要溢出春水的眼睛中正慢慢阴沉下来,变得冰冷刺骨。

      阮卿将一块饴糖塞进嘴里。拖着下巴,懒洋洋看这一群大老爷们乱斗在一起。

      最后当然是赵云赢了。

      众人哀叹赵云这实力未免太强,几个武将都压不下他,说着又问起赵云师从何处。

      “这还用说。”阮卿坐在台阶上,双腿大咧咧盘着,说,“我是他师叔,他自然跟我们桃源一门的。”

      曹仁忽然说,“虽说是同门,但你们二人到底差了一辈。看你俩平日常在一起,像是认识好久了吧。”

      阮卿笑道,“当然,自我记事起,就和子龙认识了。”

      赵云看着愈发眉清目秀,身姿修长,如柳条般已经长开的阮卿,忽然想到了对方小时候如糯米团子的模样。

      转眼间就十几年了。

      他与阮卿,相伴着走过彼此的少年时光。一起经历了人生最美好的景色,如今也共辅一主,将来,也会永永远远在一起。

      .

      赵云第一次见阮卿是在十岁。那一年,阮卿四岁。

      赵云记着,初见阮卿时那天碧空万里如洗,春风十里,草长莺飞。

      他在山顶练了一下午的枪,拖着两条似灌了铅的腿回到半山腰,推开院落的大门时就见一个小娃娃坐在院子里那棵大梧桐树上想要去掏鸟窝,然后看见自己推门,像是被吓到就掉了下来。

      赵云瞪大了眼,根本来不及多想,将手中长.枪一丢,扑了过去,好歹在那小子落地前接住。

      “哇!”赵云还没反应过来时那孩子先吓哭了,他忙手忙脚的去哄。

      还没哄好,就见堂屋里走出两个人来,一个是他的师父童渊,还有一个人,生的仙风道骨,一身白衣,恍若仙人。

      看见这情景,童渊还以为是他欺负那孩子,二话不说让他去跪祠堂。

      真是……赵云莫名其妙,要给师父解释,结果师父一把抱住奶娃娃看都不看自己一眼的走了。

      他眼睁睁看着自己师父把奶娃娃抱到那个客人身前,客人笑着把奶娃娃接过去,伸手抹着眼泪,哄着,“没事,没事。”

      赵云看了看被自己丢在一旁的长.枪,好不凄凉。

      “那是你师侄。”客人对小团子说。

      只见小团子抽噎着,打了个嗝,用红彤彤的眼睛看他。

      师侄?这小孩是他师叔?开什么玩笑?

      “你罚你徒弟做什么。”客人又对童渊说,“在桃源里,老夫可有罚你们跪过?”

      是没罚过跪,那罚的还不如跪着。

      童渊心里腹诽一句,也不敢说话,只把赵云拿出来挡枪,“师弟怎会平白无故哭了,定是受这小子欺负。”

      赵云想喊冤。

      “不是的。”只见小团子捏着客人的袖子,连话都说不全乎,通红着脸,奶里奶气说,“是我自己爬树,不小心掉下来,是,是惜,惜吉接的。”

      小团子话还说不清楚,师侄两个字硬生生靠自己的本事全喊错了。

      南华目光幽幽的瞥向童渊。

      “咳咳……”童渊摸着自己的胡子很尴尬,看赵云看自己,更尴尬了,一瞪眼,说,“呆看着什么,这是你师翁,这个是你师叔。还不叫人!”

      叫师翁,赵云认了。叫师叔,他真的不甘心。

      饭桌上,赵云看着连筷子都不会使,话都说不顺溜的娃娃,开始认真思考自己以后真的要叫他小师叔么。

      师父和师翁聊的开心。小师叔拿筷子夹不稳菜,急的两眼通红,要哭出来,他看着小师叔两个腮帮上的奶膘鼓了鼓。竟一时手痒想去掐一把。

      不过他是不敢这么做的。

      小师叔抬起头,眼巴巴瞧着他,可怜极了,“惜吉……”

      赵云忽然心里就软了一块,他想到了家里出生没多久的幼弟。

      不管赵云愿不愿意,以后喂阮卿饭的任务就给他了。

      赵云一直很奇怪四岁孩子到底会不会使筷子,但想到自己家中六岁的阿妹好像是会使筷子的……所以这娃娃绝对是被宠着长大的,赵云在阮卿的一举一动中得出结论,这么娇气,要是丢他们家,早被几个兄弟给揍改了。

      虽然娇气,但不得不感叹这娃娃真的很招人疼,冲你笑的时候就跟年画里的福娃娃,让人心软了一块,怪不得师翁这么疼他。

      第二日南华要走,说要四处游历,不方便照顾阮卿,桃源里又不剩活人,没人照顾,就让阮卿在这里呆一段时间。

      阮卿哭的那叫一个惊天动地。在老树上梳毛的山惊的扑棱棱着翅膀乱飞。

      看的赵云在一旁心尖颤抖,生怕师父这个暴脾气一巴掌拍上去。

      不过好在担心的事情没有发生。

      只见师翁蹲下哄着小师叔,“听话,回来给你带好吃的。”

      阮卿不愿意,哭的更凶了。

      于是南华搬出了杀手锏。

      赵云只见师翁指着他对小师叔说,“你留在这里有师侄陪你。你师侄不好看吗?”

      小师叔开泪眼朦胧的眼,看着他,吸了吸鼻子,不哭了,张开胳膊,噔噔噔跑过来抱住他的双腿,死死不撒手。

      赵云都点手足无措。他茫然看看自己师父,只见师父像了却什么心头大事一样松了口气,而他的师翁,早不见人影了。

      从此赵云身后边跟了个小尾巴,简直无时无刻不跟着他。

      见自个师父走了,童渊又恢复平日端着的沉稳稳重的师长样子,看向赵云,“你百鸟朝凤第二式练得如何了?取枪来耍给我看。”

      “是。”赵云迈腿,才发现小团子还傻傻的抱着他的腿,脸上泪珠还没干,仰头望着他,圆溜溜的眼睛盛着的泪水映着阳光,折射出璀璨,”惜,惜吉吉,豹豹。“

      “师,师父。”赵云看向童渊,示意对方快管管这个娇贵的小师叔。

      岂料童渊一瞪眼,“怎么,你师叔为了你才留下的,你哄一下怎么了!”然后又一边往屋里走去,一边说,“把你师叔哄好了来叫老夫。”

      赵云,“......”

      他任命的弯腰,把阮卿抱起来,小团子只是脸上带着肉肉的奶膘,体重却轻飘飘的,小小一团,让人几乎爱不释手。

      “小......师叔。”赵云一狠心,终于把这拗口的称呼叫了出来,他在对方纯洁又无辜好像小动物幼崽的无辜眼神中,硬着头皮,担心自己哪里说不对又把人惹哭的巨大压力下小心说,“我,我得去还师,你自己先玩一会?”

      只见小团子咧咧嘴。

      “别哭。”赵云小声哄着,“听话,就在院子里,不走远,你想看可以在一边看的。”

      “不。”小团子扒着赵云领口。

      “!”赵云瞪大眼睛,“你做什么!扒我衣服做什么!师父!!!”

      “我看看。”半道出现的师娘把眼泪汪汪的阮卿接了过去。赵云如释重负。

      “阿卿怎么啦?”师娘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手里轻轻颠着小团子哄道,“怎么又要哭鼻子啦。是阿云在欺负你吗?”

      可能真的是女孩子更有亲和力,小团子撅着嘴,指着赵云说,“要鸟,鸟。”

      赵云摸了摸自己领子,才想起来自己领子磨破,师娘给他补了只喜鹊说招好运的。

      他想到昨天见到阮卿的场面,于是说,“你想要树上的鸟儿么?”

      小团子委屈巴巴点头。

      赵云二话不说,来到树下,抱着那粗壮的树干,灵活的爬了上去。他在家中跟着同伴上过不少回,来到这里时师父的亲子也没有外出游学,他跟着对方把大山都玩遍了。像爬树这种小事自然拦不住他。

      只见赵云三两下,翻身坐到树干上,从鸟窝里掏出一只啾啾叫的幼崽,塞进自己衣襟里,又小心顺着树干滑下去。来到师娘身边,双手捧给阮卿。

      小团子现在开心了,咯咯笑起来,吵着要下地。

      “要小心些,不要伤到小动物。”师娘声音温柔的嘱咐,“玩够了就让阿云送回去,不然小鸟的父母也会担心的。”

      阮卿睁着懵懂的双眼,认真的点头,然后从赵云手里接过小鸟,笑着进屋了。

      看着阮卿娇小的身影,师娘失笑,又看向赵云,将手轻轻落到对方肩膀上,“山中人少,难有玩伴,这段时间就要辛苦你多多照看他了。”

      “是。”赵云点头,正色道,“师娘放心。”

      赵云将练过的招式演示给童渊,又得了指点,一天之中除了练武,便是在休息时带着阮卿玩耍,时间倒也充实又快速。

      夕阳落下,用过饭后,便到了安寝时间。小团子被童渊丢给了赵云。

      如今年少,还不懂乱七八糟的虚礼,两人褪了衣衫便盖进同一条被子下。

      小团子挪了挪身躯,靠近赵云,用小小的手抓住赵云的衣襟。

      “你做什么?”赵云被逗笑了,“还怕我半夜留你一个人睡么?”

      “不,不要,惜吉走......”小团子磕磕巴巴的说。

      “我不走。这是我的屋,走了我也没地方睡。”赵云解释。

      小团子依旧不松手,“

      小师叔晚上爱踢被子,赵云心细,虽说天气渐热,但晚上还是有凉气,他习武之身,身强体健是不怕什么的,但唯恐怕小师叔病了,晚上要醒三四次。

      生活中多了一个时时刻刻粘着自己的人,赵云既有觉得自己被需要的自豪,又有些许烦闷。

      这种日子过得很快,在两月后南华游历归来后被打破。

      阮卿被南华接走的时候嚎啕大哭,抱着赵云怎么都不撒手,直到得了南华还送他来的许诺才抽咽着离去。

      赵云是童渊的关门弟子,大山里只有他与师父师娘居住,正是少年,平时也没个玩伴,只能一日日习武。

      如今阮卿来了,给他的生活带来了一丝生气,他是真将阮卿当亲弟弟疼的。阮卿走的时候赵云觉得自己心里空空的。

      此后每年二三四月,春暖花开的季节,阮卿就会被南华送来。

      除了每年腊月可以回家的时候,这个季节成了赵云一年最期盼的月份。

      在一起久了,赵云依稀察觉出阮卿和其他孩子不一样。

      小时还不显,但年岁大了,阮卿却还是呆呆傻傻的,一个六七岁的孩子,连句话也说不准。

      他曾问过师父。

      师父说,这是魂魄不全导致,等时候到了,自然就好了。

      阮卿十岁那年,又爬上了院里的梧桐树去掏幼鸟。这事平日都是赵云去做的,抓来给他玩一会再送回去。

      不过这时候赵云外出砍柴,没有跟在身边,他整个直接一脚摔了下来。

      赵云回去时见阮卿昏迷着躺在床上,心都要吓的停止跳动。他不明白,明明之前都好好的,怎么离开了一会就出了这事。

      这时的赵云还没有战场上见惯生死的淡漠,他只是个常年在深山里修习的少年郎。

      他这辈子从没有像现在这么怕过,怕阮卿离开,去到一个他倾尽力量也到不了的远方。

      他守了阮卿三天,才见阮卿醒来。

      只是醒过来的阮卿好像不一样了。

      他看到那双睁开的眼睛不再如平时一般懵懂,而是变的明亮有神。

      阮卿见他先是愣了片刻,然后才笑起来,说,“师侄,你怎么丑了?”

      原本因为阮卿醒来欣喜万分的赵云忽然茫然起来,也没有注意到阮卿吐词清晰的称呼。

      他摸摸自己因守着阮卿多日而变的憔悴的脸颊。却惹来阮卿的大笑。

      只见阮卿一边捂着头上的伤口,一边说,“不过我还是喜欢。”

      同阮卿厮混多年的赵云,忽的因为这一句话,第一次红起脸来。

      人醒了后,头上的伤口也好的飞快。阮卿不知又想到什么,硬要赵云带着自己去山下集市。

      之前阮卿活的不大聪慧,赵云又年少,童渊唯恐将人弄丢了,从不肯他轻易将阮卿带下山。

      这次醒过来的小师叔变聪明了,不过依旧胆小,喜欢到处粘着他,甚至比以前还要严重,动不动就要背要抱。

      这次好不容易两人下了山,在集市上一顿好逛,阮卿一副见什么都新奇的模样,每个摊位都会驻足停留,或又穿梭在人群中。赵云跟的提心吊胆,生怕对方走丢,最后一把拉住对方手掌。

      阮卿有些意外的回头看向他。原本十分平常的动作在阮卿不解的目光中,使他不知为何瞬间觉得好像身体的所有血液都涌向大脑,脸颊滚烫。

      已过志学之年的赵云磕巴着说,“人那么多,走丢了怎么好。”

      “师侄说的是。”阮卿笑起来,一双鹿眸里流淌着春日清水的清澈与灵动,脸庞如盛开的白色芙蓉。虽带着稚气,却让人依稀窥见往后的清姿。

      在一起这么多年,赵云头一回发觉阮卿原来长的这么好看,他觉得自己心跳的更快了。耳旁全是砰砰声要冲破耳膜,什么熙熙攘攘的声音,全都听不到。

      最后阮卿停在卖树苗的摊前,对赵云说,“我们买一棵树苗回去吧。”

      “山里不全都是么?”赵云不解。

      说实话,自从阮卿再醒过来,他已察觉出阮卿似乎和之前有着变化,他有时搞不清楚对方的脑袋瓜里在想些什么。原本两人间做惯的动作。也不知什么时候在他眼里也好像变得奇怪起来。

      “回去就告诉你。”

      小师叔轻轻摇着他的手臂,声音软软的撒娇,“师侄,买吧。”

      赵云觉得自己耳朵有些发烫,身旁的小师叔好像春节时才会有的白色软糕,看着白白软软,可其实还带着几分甜。

      然后赵云就鬼使神差的买了下来,回去的路上他扛着树时还在想,他大约有些明白帝辛对苏妲己时的心情了。

      回去后肯定要被童渊大笑一顿。

      零花钱既然发下去,就该有自己支配,童渊不会气急败坏的去呵斥赵云买这满山都是的寻常东西,他只是被两人的憨气逗的发笑。

      “师兄,你不懂。这是我要和师侄一起种的。”阮卿一本正经的解释。

      从仓库里拿出工具的赵云就听到阮卿这句话。

      只见阮卿招呼道,“种在门口。位置我都挑好了。”

      最后两人合力在门外种好小树。

      搞完一起后,阮卿长舒口气,满眼笑意,与赵云并肩站着,一起打量小树道,“这是咱俩一起种的,以后我不在山里,就由他陪着你啦。山中虽全是树木,但无一棵是你我并力栽种,如此,又有何寻常?”

      赵云听了,心中微动,他侧目低头看着只到自己胸口的阮卿。阮卿却只顾看着自己成果,没有注意对方深深的目光。

      两人又在一起了很久。

      “师侄你看!”

      小师叔跟他来山顶练.枪的时候从不出声打扰,这次听见叫自己,赵云忙将长.枪收了走过去,只见小师叔抱着一个雪白的兔子,不过兔子腿上全是血。

      “我们把它带回去吧,不然它会活不下去的。”小师叔一双眼睛水灵灵的,好像他见过的西域葡萄。

      “好。”

      “小师叔……”赵云咽了口唾沫开口,他心跳有些加快。

      “怎么啦?”小师叔眨着自己温柔的鹿眼。

      “以后别叫我侄子了。”

      “可你本来就是我……”

      阮卿皱紧了眉头。他可不想放弃这辈分的快乐。

      “那我不帮你给兔子疗伤了。”赵云作势,回身就要去练枪。

      “别……”阮卿可不会处理伤口,歇了气,软趴趴道,“那,那,你让我叫什么?”

      “嗯……以后不在师父面前的时候,我叫你阿卿,你叫我阿云,好不好?”

      赵云哄着。随着这句话说出,他心里顿时高高悬起,几乎忘记呼吸,直直的注视着阮卿。

      他不想让对方叫自己师侄了,也不想再叫对方小师叔。他也不知道为什么,叫了这么多年,如今却觉得十分别扭。

      他是绝对不敢让小师叔叫自己兄长的。万一说漏嘴了,‘阿云’还能抢救一下,‘兄长’直接要死。

      “阿……阿云。”

      随着这个称呼叫出,赵云才缓缓松了一口气,嘴里好像被塞了一口融化的蜂蜜,一直到心里都是又暖又甜,也有些发热。

      阮卿用清澈又无辜的的眼瞧着他,点点脚尖,那怀里气弱的兔子露了出来,焦急道,“兔子,兔子啊。”

      “听话。”赵云笑着揉揉阮卿的头,柔软的触感让他思绪微动。

      这天晚上两个人在屋里摸了好久的兔子才睡。

      从此赵云多了把受伤小动物带回来疗伤,养好后再放生的习惯。

      赵云依稀觉得两人之间好像有什么在悄然变化

      两人晚间依旧睡在一起。

      这日赵云睡的格外死沉。他做了个梦。是每个少年郎长大时都会做的。

      只差最后一步时他猛然惊醒。心脏跳的飞快,面红耳赤,身体一阵燥热。

      天已经亮了,晨曦从窗棱中透进来。

      他歪头,看到了侧缩着身子凑在他肩膀旁睡觉的梦中人的面孔。

      如今阮卿也已渐渐张开,十二三的少年,眉眼间带着熟悉的稚气,又有着让少年爱慕的秀润。

      阮卿安静的闭着眼睛,纤长的睫毛根根分明。绵长的呼吸撒在他耳边。带起一阵酥痒。

      他咽了口唾沫,想要起身。却忽的僵住。

      他又小心点看向阮卿,见对方依旧没有要醒的痕迹。

      悄悄起床,掀开自己这边的被子,见床单还干净,这才松了口气。还好他晚上安寝都会穿衣服。

      他如做贼般抱着换下的裤子到河边锤洗。

      清晨冰凉的河水浸过他的双手。让他梦里最后一点旖旎也清醒的透彻。

      他已经至了舞象之年,也明白了自己流出的东西。他只是不明白,为什么梦里的人会是阮卿。

      他明明一直都将阮卿当兄弟的。

      回去将衣服晾在院子里时被童渊瞧见。童渊只是冲他含有深意的笑,也不多问。

      倒是打着哈欠开门的阮卿瞧见了,顿时跳起来,“阿云!你洗衣服怎么不说!我昨日换下来一套,早知道就跟你一道去了。”

      阮卿自然也自己的打算。他同赵云一道去,到时候一闹,糊弄着赵云帮自己洗了。

      赵云自然也明白阮卿的小心思,他道,“我还有别的衣服,到时候喊你一起去。”

      阮卿这才不情不愿的满意了。

      一旁的童渊瞧了,小声嘟囔一句,“你就惯着他吧。到时候他走了,谁肯让着他。”

      阮卿离得远没听到,赵云只是温和笑着不说话。

      他在山上顶练.枪,就听见有人满山的大喊,“阿云,阿云。”

      赵云叹了口气,高声应道,“在这!”

      阮卿来时就呆呆的看着赵云,也不说话。

      “怎么了?”赵云皱眉,将长.枪倚在树上。

      阮卿的眼神实在太过奇怪,让赵云心生疑惑,走过去伸手放在对方额头上,“着寒了?”

      “阿云……”阮卿抖着嗓子,眼睛亮着光,脸越来越红,“你真好看!”

      “?”赵云有些疑惑,一阵风吹来,他觉得身上有些凉,这才反应过来自己因为练.枪.练热了,早已将上衣扒光。

      多年习武,这身材……赵云怎么说现在还年轻,他对自己还是十分满意的。

      “咳……”赵云尴尬的将衣服穿好,在阮卿越来越炽热的目光中练起了枪。

      到了该下山的时辰,阮卿却说自己走不动了,虽然阮卿一直坐在这里都没动……小时候阮卿经常耍赖让他背下去,看阮卿真没打算起身,他只得蹲下,“上来吧。”

      背上背着阮卿,手里提着长.枪。

      “阿云。”阮卿在他耳边细声说道。

      “怎么了?”赵云脚步轻快,目不斜视的看着前面山路。

      “你有没过门的媳妇吗?”阮卿问,呼出的气撒在颈窝里。

      少年谈到这个总是害羞的。赵云脸颊布满红霞,耳尖也渐渐染上红色,“你怎么突然问这个?”

      “有没有?”阮卿不屈不挠的问。

      “没有。”

      在得到满意答案后,阮卿眯眼笑着,“阿云,你人好看,脾气好,武功也高,以后给我做媳妇好不好?要不我给你做媳妇也行。”

      突然被人表白,赵云心里忽的砰一声炸开,脸更红了,心里和火烧了一样。

      就在那么一瞬间,他被阮卿的一句话点醒。他好像明了自己梦里为什么会梦到阮卿。

      他一直在骗自己,原来他不想把阮卿当做自己兄弟,也不想当做小师叔,他也明白了自己为什么每年都会期待草长莺飞时节的到来。

      见赵云一直不说话,阮卿执拗的追问,“好不好呀。以后你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相顾共白头。”

      赵云的心更乱了,好像沸反盈天,他耳尖滚烫的好像要滴出血来。

      忙随口应付道:“到时候再说吧,对了,今晚上吃什么?”

      他也不过才十七八的年纪,面对心上人许下这样郑重的誓言,也会青涩的手足无措。没有拒绝,也从没想过拒绝,不回答仅仅是因为太年少而不知怎么应对。

      随便一句话就将话题挑开,赵云终于松了口气,也带了不知名的失落。

      这时的赵云并不知道。阮卿以为少年人最过单纯直白,才这样直接问出。被拒绝后,也只是以为对方不愿,不再抱任何希望,好在他们还小,日后的路很长,也不会因为这一次的尴尬,产生疏离。

      日后赵云再回想这时,未尝一次不心中悔恨。

      他一生坦坦荡荡,只求问心无愧。唯独这一次,他因为突然的表白而不知所措,才选择逃避,就与阮卿彻底擦肩。

      但这又怨谁。

      人没错,时间没错。

      错的只是他们都太过稚嫩。囫囵的将话题岔开,以为这不过一句玩笑,日后的岁月还会给予他们慢慢整理迎接的机会。又以为一句玩笑似的询问得到的答案就是一个青涩少年一辈子的决定。

      弱冠那年,赵云正式出师,没来得及告诉尚在颍川的阮卿,他就下山从军去了。

      他以为这辈子可能再也见不到阮卿了,毕竟天下那么大。

      在营地的每个夜晚他都会抬头看着星星,这里的星空似乎和常山的没什么不同。

      闲暇时大家说起自己的家人,也有的同袍会说起自己的妻子,这个时候他经常会被人狭促道,“子龙,你生得这般好相貌,武艺又好,在家是不是有好多小姑娘喜欢你?”

      赵云八岁拜师,每年除了回家几天,其余时间都在大山里,哪里见过什么小姑娘,因此每当被问起时他总是摇头。

      不过相似的话却让他想起阮卿,然后又自己坐到一处星空下想着那小子现在在干嘛?不知道晚上睡觉有没有踢被子?越想心里便越觉得柔软,那种感觉既温柔又酸涩。

      相识十年,他终于还是把那个小团子放在了心里。

      二十一岁那年他又遇见了阮卿,那时候阮卿已经是主簿,而他不过袁绍帐下一小卒。

      看着还有奶气更多是青涩的阮卿,赵云心里动了动,鸠车竹马,不外乎如此了。

      因为阮卿的缘故,他也拜在曹操麾下,虽然他觉得曹操并不是自己心中完美的主公类型,但依旧觉得曹操是一个明主,为此阮卿问了他好多次,他都答:“不悔。”

      一年又一年的过着,因为在一个大营里,赵云总有很多机会见阮卿。

      闲暇时阮卿总喜欢来找他,然后皱着眉毛抱怨主公管自己如何严,郭嘉如何坑队友,最后又是各种生活的点点滴滴。

      他在一旁听着,觉得自己可以默默守在他身边的这种日子也不错。

      他是自己的师叔,自己是他师侄。在这个营里,没有谁比自己同他关系再近的人了。

      赵云以为在阮卿心里,他是不同的。起码是当年深山里的那句定义的不同。

      赵云甚至想好了,等天下太平后,他就带阮卿去游历四方,或者带他回自己家乡。如果阮卿想留下来,他也不介意继续跟着曹操干。

      只是过很多年后赵子龙这个名字传遍华夏时,赵云才突然发现,当年深山里阮卿的一番话,只是孩子的一时兴起,只有他一个人陷进里面,将这句话奉为一生的誓言。

      建安五年,他得了阮府大火,阮卿身死的消息,也不过一笑而过。他太了解阮卿,他的心上人虽说胆小了些,倒是惜命的紧,生个病都得吓的冲他哭一场。只要见不到尸体,一切流言都是谎言。

      这些年也有人与他说过亲事,但都被他一一拒绝。他始终记得阮卿说过的一句‘一生一世一双人’的话。因此在兄长去世后,他只是把两个尚还年少的侄子接到身边教养。

      后来果然如他想得一样,他的心上人又一次完好的站在他面前。

      只是眉宇间的清淡孤冷却再也掩饰不住,他费心思才养出的脸上的几分奶膘也消失的一干二净。他忽然有些心疼。

      可看着对方眼中依旧充满希翼,他不知该是否告诉对方,曹操身边有一个替身的存在。早就对曹操生了嫉妒的他,这一刻,忽然有些痛恨曹操,他真的搞不明白,他恨不得捧在掌心的阮卿,对方又为什么从不好好珍惜。

      再后来,他终于和他的心上人在一起。

      可老天总爱和他作对。一生戎马的阮卿,却死在了邺城的流言蜚语中。

      他将阮卿的尸体挖了出来,尽管肝胆俱裂,可他还是强撑着笑。

      他的心上人总是那么胆小,如果他倒下了,那么他的心上人又该怎么办呢?

      他带着阮卿回到了常山。盖起了院子,院子里也有一棵高大的梧桐。田亩间是他为心上人栽种的桃树。

      南华的到来给他带来了一丝希望。但如果以忘记阮卿为代价的话,他宁愿自己痛着,也不想再让阮卿一个人留在这肮脏的人间。

      又过几天,他从田里回来后,看到床榻上无人,当时心脏几乎要停止跳动,最后他如疯了一般寻找,终于在树上找到了他的心上人。

      一瞬间他的大脑被喜悦冲击的一片空白,他又唯恐自己吓到对方,在小心把对方哄下来后,他紧紧把对方抱在怀里,他发誓,以后绝不会再放手。

      这时的阮卿还带着几分呆气,皱着眉头小声呜咽自己被勒的生疼。

      赵云只当阮卿是刚醒过来的原因,并不在意。可在几天的相处中,他却愈发觉得不对劲。

      现在的阮卿总露出阮卿许多年再也不会流出的懵懂与清澈的目光,说话总是含糊不清,又磕磕绊绊。

      还有,这些年阮卿早已很少再叫他‘惜吉’这个称呼。

      可现在的阮卿,却总是这样叫他。

      最终让他彻底发现眼前这个人不再是他喜欢的那个阮卿时,是他拿出了阮卿送他的元灵。

      这个是南华在阮卿十岁那年从树上摔下后给对方戴上的,从此阮卿便带了很多年从不离身,如果是阮卿,一定会认出的。

      可现在的阮卿,却笑着在问,“惜,惜吉,这个好漂酿,这是什么呀?”

      赵云双唇微抖,他勉强向眼前人笑着,眼眶里却瞬间涌满眼泪。

      “这是,你送给我的啊.....”

      他哑着嗓子说完。眼眶终于兜不住越来越多的泪水,滚滚无声流了下来,瞬间打湿面孔。

      “惜吉,惜吉,你脸上有水呢。”阮卿揪着他的袖子说道。

      “乖,听话。”赵云捧住阮卿的脸颊,湿润的眼里全是哀求,“叫师侄,叫,你叫啊!叫师侄!”

      阮卿茫然用一双无辜的大眼看着赵云对自己嘶吼,对方的脖子上青筋暴起,血管好像下一刻就要炸开。

      他害怕极了,顿时吓的哭了起来,抽噎道,“惜,惜吉……”

      “你别叫我……”赵云的心彻底凉了下来,他的双手颓然垂落,踉跄着后退两步,然后蹲下抱着自己的头,再也抑制不住的嚎啕痛哭起来。

      这个戎马一生的男人,受过无数次的伤痕,从没有红过眼眶,在建安五年听闻阮府的大火,也没有哭。亲手挖开坟墓,亲眼看到阮卿冰凉的尸体,也没有哭。

      可现在,却肆意痛哭,如一个失去珍宝的孩提。

      他真傻,竟从没发现,原来他认识的阮卿从始至终都不是一个。

      他知道,眼前的这个人是阮卿,是他的师叔,却不再是他的阿卿,不再是他的心上人。他喜欢的那个阿卿,再也不可能回来了。

      可他,没法迁怒于眼前的人,更不可能,将对方丢下。

      眼前的这个阮卿,也不过是十岁之前,那个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懂,连话也说不全的奶娃娃而已。

      曹操不认,南华隐世,如果他再不管,这个阮卿,又该怎么生活下去。明明,什么都没有做错。

      可他,真的很想他的阿卿啊。

      他已经将房子搭建好,也种出了几亩的桃树,他的阿卿,又什么时候回来......

      一生一世一双人,这是阮卿当年说出口后,赵云奉行一生的诺言,却从没有人提起过后面的诗句。

      一生一世一双人,争教两处销魂。相思相望不相亲,天涯为谁春......

  • 作者有话要说:  虐了这么多人,唯独赵云番外写完保存的时候整个人还恍恍惚惚的,竟然荒唐的觉得赵云可能下一秒就破开屏幕来揍我。
    也是写完之后才发现,从开始到最后,所有事情都在变,世事,曹操与阮卿之间,阮卿与孙策之间,与孙权之间,所有都在变,只有赵云对阮卿的感情一直没变。
    不知道各位小可爱注意没有,从始至终,阮卿都没有对曹操说出‘爱’这个字,可通篇下来为曹操做的事都离不开这个字。
    赵云虽然只对阮卿说过喜欢,但所做的事,也从没逃过‘爱’这个字。
    不行,我把自己虐着了,以后少写虐文,年纪大了,后劲太大,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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