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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蓝色薄暮中，渐渐有车灯闪烁，一天中最为朦胧的光线落在停泊港内，停靠的飞船如同寂静中蛰伏的巨兽。
飞船开门声打破静默，从上跳下来一个年轻人。他外套一件薄风衣，戴着旧电影里侦探们爱用的巴拿马帽，半张脸隐没在暮色中，半张脸被路灯描出精巧轮廓。
停泊港外地招牌始终闪烁着浮夸色彩，他瞥了一眼，敲了敲飞船金属外壳，自言自语：“老头子，我要去找点热闹了。”
若是几天以前，应该会有个聒噪的老头子探出头来骂他，唠叨他“少浪费时间在喝酒聊天上”。
可是现在，没有人回应他。
舒骋仰头看着自己的飞船，驾驶舱的玻璃澄净明亮，里侧空荡荡的。和他朝夕相处了七年的师父真的不在了。
在这个事实抵达大脑前。舒骋先一步转身走开了。他拢紧风衣压低了帽檐朝港外走去。
港外的酒吧是赏金猎人们聚集的场所。城市里华灯初上，这间郊区酒吧已经开启了夜生活的不知第几轮。
有人在这里交换情报，更多人在这里饮酒作乐。各种打扮的客人在各个卡座间走动，秘密的交谈被掩盖在高声大笑下。台上唱歌的女郎甜笑着接过客人为她点的酒，下一刻就为自己的歌唱不被尊重而闹起脾气，在哄笑中怒气冲冲地摔了话筒。
就在闹剧轮番上演的时候，铃铛声响起，酒吧大门又一次被推开。随着大门一瞬的开合，冷空气窜了进来。
立刻有人抱怨：“臭小子，手脚这么慢还干什么活，冷死你大爷了！”
可等他看清来人时，顿时掐了嗓子，换上副热情面孔：“原来是舒骋啊。刚才我说错话了，今晚我请你喝酒赔罪啊。”
旁边立刻有人笑他：“你倒是别怕啊。舒先生不过是能把你打趴下个七八来回，倒也不必这么怂。”
先前嘴臭那人不高兴了，冲上去和笑话他的人扭打在一起。
舒骋没在意这场闹剧，摆手拒绝排队请他喝酒的人们。他坐进吧台的角落，摘下帽子，没等酒保问，先开口道：“一杯龙舌兰日落。”
酒保正在给另一位客人调酒，闻言点了点头，没有多言，显然二人已经熟悉。
酒吧里又响起女郎的歌声，慵懒的爵士乐和客人们的吵嚷混合成不可思议的热闹。
舒骋吐出最后一口寒气，白烟消散在酒吧的热烈气氛中。
“诺，龙舌兰日落。”
舒骋回过神来，接过面前的淡红色酒水，不急着喝。他今夜不是来买醉，而是来蹭一点别人的欢乐。
酒保闲下来了，一边擦拭杯子，一边打量客人。他已经连续光临好几天了。
常来的赏金猎人告诉过酒保，这位叫舒骋的年轻人是少有的A级猎人，是这一代中最成功的赏金猎人。可几天观察下来，这位年轻人虽然展露了他强势的气场，但也只是在吧台喝闷酒，和酒保期待的A级猎人形象完全不合。
甚至于——他瞥了一眼桌上丝毫未动的酒水——根本不是来喝酒，而像是来排遣寂寞。
酒保常年与人打交道的工作经验告诉他：这位客人在为什么事情伤感。
“请问客人还要在本市待下去吗？”酒保决定和他聊聊。
舒骋诧异地看了他一眼，默了会儿，才点头。
“最近没接什么委托吗？”
舒骋一手支着下巴，想了想是否要回答这个逾越的问题，最后还是对酒保“嗯”了声。
“我听说您是有名的赏金猎人。为什么要一直待在本市呢？”
舒骋看了眼面前的酒，回答他：“因为一个……亲人去世了。这是他的家乡和他安葬的地方。”
“……很抱歉，请您节哀。”
“不必抱歉。”舒骋端起酒杯，喝了一口，“能和别人聊聊，我心里好多了。没有人陪我说话，实在有点不习惯。”
酒保给他另斟了一杯酒：“如果您需要烈酒，可以尝尝这个。我请您。”
舒骋习惯性地要拒绝他，他的职业素养不允许他喝过头，但耳边的喧嚣一阵阵响起，他回想起空寂的飞船，自嘲想道：有什么关系，老头子已经不在了，没人会管你了。
举起酒杯的一瞬，通讯器发出短促的“哔哔”声。舒骋叹口气，放下酒，打开通讯器，是赏金猎人协会发来的邮件。协会发来的邮件一般是给赏金猎人推荐委托。舒骋现在对工作提不起劲，直接写上“拒绝”两字回复。
几秒钟后，烈酒入喉，从未感受过的辛辣味冲击着味蕾，舒骋狼狈地呛咳起来。
酒保见了，连忙拿着毛巾过来，舒骋一手扼着自己的喉咙，一手回摆拒绝酒保的好意。
在酒精冲击下，他脑子有一阵混沌，刚才刻意忽略的邮件内容翻上来，一串字符快速掠过他的脑海。
2037VH6。
一颗人类在星际时代前观测到的小行星。没有适宜居住的条件，于是没得到正式名字，而是被复杂的编号代称。这颗荒凉的星球在人造生态圈技术成熟后，建立起了数个基地城市。
舒骋对它并不陌生。
他被师父捡走后，第一个执行委托的地点就在这里。
那个不太靠谱的老头子，刚到工作地点就把他弄丢了，害他傻傻地在大厦里乱转，还不小心闯进了名流的派对……
他喉咙和胃里还泛着烧灼感，回忆却让他闻到另一种甜腻酒香。好像派对上那人又贴在他耳边，轻声吐息。下一刻，他似乎又见到自己以身体为他着衣，覆盖着他，感受着他。
“咳咳咳……”舒骋顾不上喝水润嗓之类的事了，掏出通讯器，重新打开邮件仔细阅读。
酒保茫然地抓着毛巾，不知他突然怎么了。
舒骋快速地看着邮件，省去协会文字花哨的慰问，这封邮件不过是给他推荐一个委托：护送委托人前往2037VH6星球，寻找一样失物。文中没有写明具体是要找什么，倒花费很多笔墨解释委托人的额外要求。
那位委托人居住在偏僻的塞壬星第二卫星上。而他要求赏金猎人前往该星与他面谈后再签订合同。
委托本身需要横跨星际，还需保护一个未经训练的普通人。在星际海盗愈发猖獗的当下，这趟旅程将会漫长又消耗心力。因此这个委托被评为A级难度，只有相应等级的赏金猎人才能接下。
但委托人要这些心高气傲的A级赏金猎人们，为了不知能否接下的委托走上远远一遭，供他挑选。
舒骋看得有些想笑，赏金猎人都是些唯利是图的家伙，谁会接这种工作啊。
然而目的地是2037VH6。
令人怀念的地名摆在眼前，舒骋点开回复栏，写道：抱歉。收回前言，我接受了。
通讯器几乎是在下一秒就亮起，足以见协会分派委托的人有多惊喜。
邮件：拜托您了！
时隔一月有余，舒骋的任务列表终于不再是空荡荡了。
看着通讯器状态转为“委托进行中”，舒骋抓过那杯龙舌兰日落，一饮而尽，跳下吧台椅，冲酒保道：“抱歉，我要去完成委托了，不宜醉酒。”
他抓起帽子，穿过了喧闹人群，身影匆匆消失。
残酒在灯光下泛出金色，酒保端起杯子，心中感叹：看来很久都不会再见到这位A级赏金猎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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富有节奏感的歌曲通过环绕音响塞满整辆车，舒骋驾车飞驰在塞卫二基地城的道路上，时而跟着音乐哼上两句。
作为人工智能的KtyKty对主人的爱好不太赞同：“对于您这个年龄的人来说，比起听暧昧的歌曲，和真实的人发展可靠关系更为重要。”
回答它的是一声：“闭嘴。”
KtyKty顺从地“闭嘴”。如果他没有继承舒骋师父的设置，他也不会百折不挠地关心主人的感情生活。还好，老布鲁斯将他的“识眼色程度”设置为60%，这个数值意味着他会听话，但下次还敢。
舒骋将车停在道路旁，仰头看着面前独占山腰的白色豪宅。
“委托人还真是有钱啊。”跨出车门，舒骋喃喃自语，整理下着装上前按门铃。
然而大门上没有门铃也没有通讯器，舒骋疑惑地推了下门，门竟然被他推开了。
舒骋：“…….”
独身来到深山，闯进没锁门的豪宅。这种发展好像第三火星电视局制作的悬疑剧惯例开头。
他不会进去看到一具尸体吧？
迟疑了下，舒骋一枚掏出迷你摄影机，把它粘在纽扣上，以求闯进案发现场后能有一份自证清白的证据。
房门也没有锁，舒骋轻轻一推便开了小缝。
做好目睹满地鲜血或者干涸血迹的心理准备后，舒骋踏进了这座豪宅。
下一刻，他被震撼得挪不动脚。
这间房间被墙面割裂成几个半开放空间，白色墙面上挂着大大小小的照片，照片内容大多是漂亮女人。但离舒骋最近的一副照片上印的是疾驰骏马。
舒骋像被蛊惑了一样，朝那副照片走去。
他对这匹马再熟悉不过。这张照片分明是乐队时空机车首张专辑的封面。
转目望去，这间房里所有的照片都是唱片封面，而且全都是时停瞰参与制作的唱片。
舒骋呆站在原地。自从他升为B级赏金猎人那年后，他再没露出这样呆傻的表情。但在这间堪称圣殿的房间里，他放任自己思维脱缰。
被誉为天才的音乐家时停瞰，在十七岁时作为乐队键盘手出道，两年后单飞成为年度最畅销作曲家，此后职业生涯辉煌得波澜壮阔。他才华惊人，销量惊人，甚至把各大奖项拿到手软。
时停瞰就是这样的传奇。在他引退的七年里，没有一个人打破他的记录，连追平也还是遥远的梦。
而舒骋对他仰慕之至。他的收藏塞满储藏室，播放器里全是时停瞰参与制作的歌曲。
可这位委托人居然用画廊展览的方式挂时停瞰的专辑封面。他该有多崇拜时停瞰啊？
舒骋觉得自己输了。他可是从来没在“谁更喜欢时停瞰”的竞技项目上输过——自认为。
“好看吗？”
房间的音响里冷不丁传出一声话。
舒骋惊醒，难免有些尴尬：“非常抱歉擅自闯入您的住宅。我是接下您委托的A级赏金猎人，我叫舒骋。”
“我知道，赏金猎人协会已经通知过我了。到楼上来吧。”这人声音略低，却是把细嗓子，加上毫不客气的命令语调，显得他有些刻薄。
舒骋从这些裱装精致的封面里走出去，通往二楼的楼梯正好在出门处，舒骋尽量潇洒地走上去——出于粉丝间的奇怪竞争心理。
委托人坐在二楼露台的沙发上，脸上带着古怪笑意。舒骋在距他三步远的地方站定，准备再次好好自我介绍。
“您好，我是舒骋，我……”
舒骋顿住了。
委托人抬眼看着他。那眼神充斥戾气，让人不快。可舒骋浑然不觉，反而生起一种兴奋感。
刚才初见，委托人的古怪笑容存在感太高，他只是匆匆扫了眼对方的脸。
现下仔细一看，委托人有着相当的好相貌。他面部轮廓略显柔和纤细，可眉骨如平原上绵延起山峰，眼尾飞翘，自带凌人气势，于是相貌被逆转成浓重美色。
舒骋不是第一次见到这张脸。
不过，这也只是第二次见他。
第一次是七年前，他恍恍惚惚地闯进人家的派对。这张脸的主人笑得恣意，甜腻酒气喷薄，问他多大了，喜不喜欢他、要不要来次419。
舒骋觉得他是远古故事里的妖精，还没意识到自己点了头，就被他带进房间。那人扯下领带，又像是撒娇又像是命令地对他说：开始吧。那人声线细弱如羊羔，天生与高音不适配，可当他在舒骋怀抱里喘息、鸣泣、直至惊声叫出来的时候，舒骋伏在他肩头，觉得自己得到了一曲最好的和音。
第二天，舒骋离开那间豪宅时，才从师傅嘴里知道了419对象到底是谁。
时停瞰。
一个此前他从未关注过的名字，然后被他念念不忘七年的名字。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