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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顾轻舟脸上遭了一拳,顾不上疼,奋力挣扎,挥拳,六个人打他一个,顾轻舟被揍趴,腿折了站不起来,脑袋磕到什么后,一声脆响,他意识就模糊了。

      几个人围着他打,血落到眼皮上,隐隐约约看见对面那道清瘦的身影拔了一颗什么树,连着树枝树叶拖着就过来了。

      那模样滑稽极了,像是第一次耍棍的猪八戒,笨拙得很,但是力气很大,很勇,用带叶子的那端往这群比她高出一个脑袋还多的人脸上招呼,惨叫声就多了一些。

      她很快就被踹倒了,又迅速爬起来,顾轻舟挣扎着想起来,脖颈以下完全没知觉,倒在血泊里看她不要命地冲过来,冲着宋习,还有拿着棍子要往他腿上敲的人,打不过被踹在地上,就拖住对方的腿,上口咬。

      宋习疼得甩腿,左腿往她手臂上狠命踹了一脚,终于把人甩开,林鹿又爬起来,像是打不死的蟑螂,再大的拳头都不能把她打倒,脸肿着,拖着腿,但只要有人尝试要打顾轻舟,要废他腿,她就能站起来,一声不吭。

      细胳膊细腿,力气大,逮到谁咬谁,右边牙齿打掉了两颗,满口的血,还是一声不吭。

      好几个男的疼得哭,宋习都憷了,“他妈哪里来的疯子。艹。”

      “她脑袋流血了,别不会真搞出人命吧。”

      “要不算了吧,姓顾的受了这么重的伤,明天肯定上不了,走吧。”
      “不彻底废了顾轻舟腿,下次还遇到他,有他在,我们谁也别想好混,他家开银行的,有几个闲钱,麻烦得很。”

      拿着棍子的几个男生都有些踟躇。

      瞧着那女生明明是瘦弱的身体,却像钢铁的盔甲一样挡在顾轻舟面前,拖着腿努力站得笔直,浑身血污,漆黑的眸子里却好似倒灌了随时会爆发的岩浆,不死不休。

      “她一声气都没吭过,该不会是哑巴,算了,为难个哑巴,还是个女的。”
      “走吧,今天算姓顾的走运。”

      只好这样了。
      何勇招呼人走,“走吧。”

      “查下她是哪家的,敢坏我们的事……”

      一群人往商业城的方向走,穿过仕人街,拐进月华道,看不见了。
      林鹿身体晃了晃,刚才她开的视频号,带地址,群发给了顾爸爸老师还有范嘉成他们,应该快有人来了。

      范嘉成拿着汽水等结账,手机响了,是微信,罗浩发的。
      兄弟几个平时嫌打字麻烦,从来都是电话联系,范嘉成奇怪,而且这小子说家里爸妈催,前脚才刚走没多久。

      [范嘉成,快去湿地公园,林鹿得罪了体校的人,体校的人要打她,顾轻舟帮忙,要被打死了,快去!晚了出人命了!]

      下头跟着一个视频,光线很暗,只看得见一群人围着两个人在打,里头有个白底色球服的,是顾轻舟!

      范嘉成扔了手里的汽水往外冲,又折回来拿了店门外的钢管,往湿地公园狂奔!

      时间也不知过去了多久,林鹿根据月亮的位置判断,已经十一点半了。
      警车鸣笛声由远及近,林鹿心里轻呼了一声,得救了。

      “顾轻舟!我艹!顾轻舟!”

      一个少年人的身影从远处奔来,拖着根铁棍,焦急又暴怒,是范嘉成。

      林鹿倒在地上,身上新伤加旧伤,疼得她浑身湿透,眼前一会儿模糊一会儿清晰。

      “女魔头!我艹,林鹿!”

      救护车和顾家的私家车一起到的,最后两人被抬到了救护车上,顾崇山看见儿子浑身是血,气得失了风度,要把伤儿子的揪出来干仗,跟来的助理在旁边劝着,又慌忙急火地联系老医生,没一会儿顾妈妈、顾家堂叔堂婶,范嘉成爸妈都过来了,六七个人等在手术室外。

      两个治疗室就在路的两端,另一头医生问了几次,家属在不在,空荡荡的没人应答,又催促护士赶紧联系,护士连声应着,急步到这边来询问。

      范嘉成闭口不答,被范妈妈拧了两下,才说明白了林鹿的身份信息。

      等护士走了,还在小声嘀咕,“她把顾哥害成这样,让她上救护车就不错了。”

      范妈妈还是不太相信,“这么多男生打一个女生?”

      “很奇怪吗?”范嘉成没好气,“你不知道她平时有多欠揍,我们班有个女生,可漂亮了,被她欺负得转学了,人家还主动跟她交朋友,那会儿全校有一半男生想打她哩,她那么喜欢用鼻孔看人,被打不是很正常。”

      这些孩子是真能惹事。
      范妈妈不再说话了。

      洛湘忧心儿子,到医生出来说没有生命危险,头部受伤,中度脑震荡,提着的心松下来,差点站不稳,“腿没事吗,我儿子喜欢踢球,要是腿不成,肯定会很难过。”

      医生点头,“万幸断口对位对线状况良好,好好养能养好,放心吧,顾先生请了权威的骨科专家薛老,肯定没问题的。”

      顾崇山和洛湘对看一眼,都松了口气,虽然儿子最终是要回家继承家业的,但这个儿子小时候生病,六岁时才治好,就喜欢足球,现在才十二岁,两人都希望儿子能尽情做自己喜欢的事,有一个快乐的童年。

      顾崇山从公司来的,洛湘在睡觉,脚上踩着软鞋,左右都不是一双,头发乱糟糟的,这会儿才有时间理一理,听医生在那儿一直问病人家属来了么,能不能联系上病人家属,拢了拢衣服上前应答了。

      医生面色凝重,护士们也是议论纷纷,洛湘问怎么了,医生摇头,“没有生命危险,但让病人家属快些过来,有些情况要和家长商量。”

      兴许是和隐私有关,洛湘就不再问了。

      林家的人还没到,洛湘付清了所有医药费,还有接下来的住院费,让顾崇山给林家打电话,那边说会马上过来。

      儿子躺在病床上,头,腿,腰腹上都包着纱布,鼻子上插着管,洛湘看了一会儿,还是觉得这件事有蹊跷,“小鹿一个女孩子,怎么会惹到体校的人,十多个男生殴打一个女生,打成这样重的伤,多大仇多大怨。”

      洛湘让顾崇山去查,“罗家那小孩看着就有些油滑,说的话未必就可信,现在半夜三更肯定找不到人,明天一早顾崇山你去警察局,调月华路那边的监控,查清楚到底怎么回事。”

      顾崇山应下了,洛湘又问,“小珣真的不喜欢鹿鹿么?”

      顾珣是顾轻舟爷爷起的,美玉的意思,但儿子出世后,奶奶给算过,缺水,大名就叫顾轻舟,洛湘生气时喊顾小船,平时喊顾轻舟,私底下就喊小珣。

      顾崇山摇头,“让高助理帮他办转学了,你知道这孩子,轻易不会麻烦人,前几天说想搬家,连跟鹿鹿做邻居都难忍受,估计是不喜欢了。”

      洛湘听明白了,她这儿子被爷爷带大,染了些老派学士的习气,专注踢球,寻常寻衅并不放在心上,真要到了想转学搬家的地步,可见不是一般的困扰了。

      可见封建糟粕被遗弃是有道理的,小时候喜欢的玩伴,长大了未必还喜欢,当时看两个小孩玩得好,又别样有缘分,定了亲事,给儿女们造成困扰了。

      这件事拖着也不像话,洛湘立刻下了决心,“不喜欢亲事就算了,等两个孩子伤好了,你联系林建南,两家找个时间坐下来,把这门亲事说清楚了。”

      顾崇山还想再等等,但看着妻子疲倦的面色,不想她劳神,也就不争辩,答应下来了。

      洛湘看他欲言又止,抱着手臂,凤眼里带了点似笑非笑,“你想说什么就说,免得儿子诟病我霸道,不给你人权,让你做不了男子汉大丈夫。”

      顾崇山被看穿,讪笑,“说了你要跟我吵,我吵不赢你,还是得答应,还不如一开始就答应,你累了么,靠在我腿上歇息一会儿,儿子醒了我叫你。”

      说完又补充,“只是以后烦请老妻,在小珣面前少骂一点为夫,给留点一家之主的威严,免得小珣反弹得厉害,以为天下的女子都是母老虎,因此敬而远之。”

      顾崇山说得十分诚恳期盼,洛湘抱臂笑起来,不算多明眸皓齿,但依然神采飞扬,顾崇山心里轻叹,儿子笑起来时,明亮耀眼,还是像妻子多些。

      助理打电话来说,正骨专家到了,夫妻俩整理好衣服,一道楼下迎,范嘉成爸妈守了一会儿,让范嘉成在这儿候着,回去查球队的事,顾家和范家关系亲近,来了走了打声招呼,没有那么多寒暄。

      雪白的屋顶,雪白的病床,干净整洁的白大褂,是在医院。
      林鹿好一会儿了才适应明亮的光线,撑起了一些脑袋,轻声问,“请问下顾轻舟还好吗?”

      “比你好。”
      护士语气不算好。

      两个里她伤得更重,胳膊折了,脸肿了,左边耳膜破裂,运动裤下的腿上都是擦伤和淤青,树皮倒刺芡在手心里,清理很久才清理干净,现在还烧着高热,一张淤青的脸因为病态的潮红,一块红一块紫的,惨不忍睹。

      护士刚给她擦完脸,又擦手,见她疼得打颤,有点不忍心又有点没好气,“你还这么小,好好读书不成吗,当什么小太妹呢,身上这么多伤,新伤叠旧伤,有旧疤,还有刚结痂的,这会儿疤都被人打破裂开了,头皮指甲盖那么大块没了,以后长不长得出头发还另说,你不疼啊,脸,脸肿成这样,牙都被打掉了,女孩子唉,爱护自己的脸啊。”

      女护士语气重,手上擦碘酒的动作却很轻,虽然带着口罩,但还是下意识做出吹一吹的动作,就是那种心理上能缓解疼痛的吹吹。

      林鹿被逗笑了,笑完沉默了一下,才抿抿唇说,“我没有当太妹,我有好好学习,每次都考第一……”

      她看着护士阿姨,“……伤是我爸爸妈妈打的。”

      女护士不相信,“刚才警察就说是跟混混打架了,以后别调皮,让爸妈省点心啊。”
      现在的孩子就是这样,在外面混,赖父母关爱不够,其实成年人忙着赚钱养家真的很累很辛苦了,但是你这样一说,孩子就会问,没能力为什么把我生下来,理直气壮的。

      女护士感慨教育孩子难,收拾完伤口,给她调了下点滴,“看你穿的也不差,怎么营养不良了,以后注意别挑食,刚才跟你家里联系过了,你妈妈哭得泪人似的,说马上来接你,你先休息一下。”

      林鹿不说话了,放松下来,有了一口能呼吸的地方,她这次是为了保护顾轻舟受的伤,顾爸爸顾妈妈替她缴纳了医药费,林建南怎么说应该都不会生气了,而且她现在这个样子,林建南再打她的话,她可能就被打死了。

      林建南是不会把她打死的。

      林鹿往下挪了一点,让被子盖住脖子,只露出脑袋,她喜欢窝在被子里,因为被子里很暖和,会让她觉得很安全。

      刚才出去的女护士进来,把她手机放在旁边柜子上,“你的手机一直有电话进来,消过毒了,但是只能接电话,不要玩手机,你的手指还有耳朵,都需要静养。”

      可能是徐蓉蓉,林鹿不想接,窝在被子里点点头。

      女护士困惑,除了这一身代表‘功勋’的伤,这个小孩的样子是很乖的,女护士说了声好好休息,端着托盘出去了。

      手机一直在响,是短号,林鹿所有认识的人里,只有林贝贝用电话手表是短号,林贝贝很少给她打电话,几乎从不给她打电话。

      林鹿坐起来一些,接通了手机,里面是小孩哭得打嗝的声音,“姐姐你在哪,爸爸要送贝贝走,贝贝不走,贝贝害怕。”

      林鹿一下坐起来,挂了电话拨给徐蓉蓉。

      徐蓉蓉似乎是在收拾东西,走来走去的,“是你刘叔叔要去玩,想带贝贝一起去,说有小孩在热闹些,还会带贝贝去水族馆,下周就回来了,妈妈给贝贝收拾点衣服,等下你爸爸送贝贝去你刘叔叔家,小鹿你在医院好好休息,妈妈收拾完东西来医院看你。”

      林鹿声音拔高,“那个姓刘的是个变态,你是猪脑子吗!贝贝见了那个变态就害怕,她说害怕,你听不懂人话吗!”

      徐蓉蓉声音弱了一些,“你爸爸说不是啊,小鹿你不要胡思乱想,好好养伤,等下妈妈给你炖汤……”

      林鹿抓着电话,身体因为强忍怒气在颤抖,知道这件事肯定是林建南同意的,骂也没用,拔掉手上的吊针,拆了手臂上的挂绳,下床穿鞋子,看见托盘里有一把止血钳,抿了抿唇拿了装在兜里,托盘里放了两百块钱,出了病房看见旁边就是楼梯间,3F。

      护士取了药水进来,发现病床上小孩不见了,又急又气,“前后还没有十分钟呢,这孩子,拿止血钳做什么?”

      她担心惹出乱子,出了病房就喊这一层的安保来,“11号房的病人走了,拿走了止血钳,估计是要报复,快把她找出来,十二岁,女孩,胳膊肘折了,穿黑色运动服,长头发扎马尾。脸上有伤。”

      几个护士也帮着一起下楼找,查监控的查监控,问人的问人,兵荒马乱的。

      洛湘听得皱眉,过了一会儿,让顾崇山联系林建南,“知会家里大人一声,这孩子真是……”

      顾崇山连拨了两个电话,那头都没人接。

      还要再拨,洛湘摇头说算了。

      顾崇山让妻子回去休息,他在这守着。

      洛湘不回,“银行怎么样,没出什么大乱子吧。”

      顾崇山唔了一声,没说太多,洛湘现在也顾不上那些,打电话给警察局,问是谁打了儿子。

      那边说是街上的混混,给了两个人的身份信息,顾崇山直接要求查看监控,林鹿发给他们的视频里,一群人,高高壮壮的,不止这两个。

      警察同志说要去警察局才能查看。

      顾崇山带着助理过去,洛湘守着病床,又联系家里的帮佣,买些食材带过来做,这样儿子一醒来,就能吃上新鲜东西。

      洛湘守了一夜,清晨看儿子醒来,忙叫医生来检查,一通忙乱后,她眼里那点湿润也干了,坐下来质问,“你会打架吗充什么英雄,不反对你见义勇为,但要量力而行,明知道那么多人,还硬要冲上去,不是英雄,而是愚蠢。”

      顾轻舟躺得难受,洛湘和护工一起,帮他坐起来一些。

      疼是真的疼,一醒他就开始出汗了,从小到大,他还没这么疼过,顾轻舟说话都没了力气,“林鹿还好吗?”

      洛湘试了试水温,把吸管插到杯子里,递过去,“不是家属,医生没细说,不过她自己下床走了,应该是没事,这件事你该长个教训了,你是个普通人,不是超人,能力范围外,不能管无力管的就不要管。”

      她这个儿子从小到大无忧无虑,生得好,周围人也愿意捧着他,没吃过苦头,也没遇到过难事,待人接物看着有礼貌,其实是受他外公老派绅士的影响,瞧着总比同龄人沉稳,其实骨子里傲得很,比起大部分同龄人,算得上生来天之骄子,只怕是认为这个世界上没有能难得住他的,这回吃了苦,能长进些最好。

      顾轻舟想用下手机,洛湘不许,“有什么急事,妈妈替你办,少玩手机。”

      顾轻舟摇头,“林鹿救了我,肯定会被震泽球队的人报复,妈你让她注意一下。”

      洛湘吃惊,怀疑问,“不是她先惹的别人,你上去帮忙被她带累了吗?怎么和球队扯上关系了。”

      顾轻舟不知道事情怎么传成这样了,把经过前后说了一遍,“是她救的我。”

      洛湘好一会儿才消化完,那边顾崇山打电话来了,说事情没看起来那么简单,有震泽球队的人,巧的是动手的那几个都不参加今天的比赛。

      洛湘都被气笑了,多大点孩子,最大的也只有十五岁,就知道玩阴的了。

      顾轻舟心情很糟糕,因为罗浩,一个球队玩了一年多,结果背后插刀。

      洛湘让儿子别管,这件事他们会处理,反复看丈夫发来的视频,还是很难相信,“她就那样冲过去打架了吗?”

      是啊,就那样冲过来。
      像一头小兽,明明很弱,却没有退缩,“宋习想废我的腿,断了踢球的路,要不是林鹿护着,我的腿肯定是残了。”

      洛湘铁青了脸,先出去拨了电话,让人查这个宋习,回来把手机还给了儿子,又让顾崇山联系林建南表达感谢,她自己辗转从物业那儿找到徐蓉蓉联系电话,结果一直打不通。

      顾轻舟从班级群里找到林鹿的微信,给林鹿发好友申请,没有回复,上Q/Q,也没有应答,从班级联系表里找电话,显示是空号,猜是换号了没更新,又问班主任要新号码,要来了。

      打过去没有人接。

      洛湘让儿子别着急,“物管那边说,昨晚看见小鹿回家了,半夜林家的车就出去了,估计送小鹿去医院看伤,林建南疼爱女儿出了名的,肯定急坏了,你安心养病,养好了去找她玩。”

      暂时只好这样了。
      顾轻舟靠回去。

      一直有工作电话进来,洛湘出去接,安排好工作,回来手机直接关机,洗干净水果刀给儿子剥石榴榨汁,想起一事,笑起来,“那还转不转学了。”

      “那么多人打你一个,她一点不犹豫,直接冲上去救你,这样的小姑娘,就算一时走茬了道,也坏不到哪里去。”

      “等你长大,再找这样一份真心,就难了。”

      洛湘瞥了儿子一眼,“鹿鹿做儿媳妇,我是没意见的。”

      顾轻舟恼火,“你们大人眼里,除了男女亲事,还有没有纯洁的友谊了,我和林鹿当朋友,当兄弟不成么?”

      洛湘就笑,“成,随你。”

      小孩提起这些事就生气,好像谈恋爱是什么十恶不赦的污点一样,洛湘也不管他,拿了自己工作的笔电过来,“小鹿喜欢吃什么?”

      顾轻舟答不上来。
      便利店熟食吗?
      那并不能算什么美味,她吃饭的样子不像是吃美味,反而像是太饿为了填饱肚子。
      顾轻舟翻着班级群列表往下拉,想找她的朋友问一下,却对林鹿平时和谁在一起完全没有印象。

      升国旗她是旗手,站在最前头,早操坠在最后头,课桌单独坐在被封死的后门旁,没有同桌,吃饭,上学,似乎都是一个人,独来独往的。

      顾轻舟只好朝老妈摇摇头,“不知道。”

      洛湘又问,“除了校服,她平时都穿什么风格的衣服,喜不喜欢珠宝玉石?”

      连运动装都是学校体育课的校服,顾轻舟依旧答不上,头绳是亮晶晶的,大概是喜欢宝石的吧。
      究竟是什么宝石顾轻舟说不出个所以然,没注意到她有没有带饰品,有没有耳洞。

      洛湘责备地瞪了儿子一眼,“现在的学生都这么老实么,你爸这个年纪就知道给我送礼物了,小鹿长这么漂亮。”

      顾轻舟烦大人小孩无论谁都拿娃娃亲开玩笑,包括老爸老妈,这次林鹿救了他,老爸老妈和林叔叔林阿姨肯定更热衷把他们送做堆了。

      顾轻舟很困扰,他只想安静地踢球。

      洛湘看儿子厌烦,不再提了,找自己的设计师,给小姑娘定做一套宝石,商量一个多小时才定好风格材质,名下的房产挑挑选选,不知道送哪里合适,只得问儿子,“小鹿成绩怎么样,会留在本地上大学么?”

      这个顾轻舟知道,“她次次全校第一,好像很多竞赛都拿了奖,上了高中肯定会直接保送,学校老师都防着别的学校来挖她,来一个举报一个。”

      林鹿真是霸占了很多奖学金名额,偶尔他路过球场,听到同学议论,对她很不满,说她家这么有钱,还连五百块的奖金都霸占。

      学校里也有成绩优良的富家子弟,通常他们会把奖学金名额让出来给其它有需要的同学,林鹿不让,甚至年级第四胀红着脸去找她,说是想要奖学金给爷爷买寿辰礼物时,她直接说不让,那五百块钱她要买饭吃,那个同学大概没想到她真这样不通人情,哭着跑了。

      那时他从手机游戏上抬头看了一眼,林鹿眼眸黝黑,对教室里的哗然声没有任何反应,握着笔在纸上写写画画,脊背挺得笔直。

      “老班说她清华北大预定苗子,也可能直接上中科少年班,她一个月不去学校,老师口里还是林鹿怎么样林鹿怎么样的,她能凭她一个人拉高全班平均分,牛人一个。”

      没有老师不喜欢林鹿,她就是各种意义上的好学生,沉浸在知识的海洋里,好像那里面真的能汲取到力量,木讷沉闷的性子,到了老师眼里,就变得有灵性了。

      [林鹿是个会读书,且爱读书的好同学,将来必定成大器,你们要朝她学习。]
      几乎每个老师都这样说过。

      洛湘是真的吃惊了,真是很难把那孩子和学霸挂上钩,但成绩摆在那儿,不是天才就是勤奋,洛湘上竞赛网站网页,果然看见了小姑娘的好些照片,忍不住哇了好几声,一时惊奇又欢喜,家长总是喜欢成绩好的孩子的。

      洛湘把北京二环一套二居小住宅划出来,交给助理去办,这是给孩子救命恩人的谢礼。
      洛湘皱眉,“你知道小鹿身上的伤怎么回事么,我看到过两次,除了昨天添的新伤。”

      顾轻舟点头,“她会梦游,梦游的时候磕碰到的。”

      洛湘恍然,“还以为她是在外面混社会弄的。”

      洛湘表达歉意和喜欢的方法很简单,就是送东西,定了很多营养品,又把照片发给设计师,搭配衣服,小女孩的衣服很有讲究,花样多,洛湘忽而找到了点养女儿的乐趣,折腾了一下午还有些意犹未尽,一直打听林鹿的事。

      顾轻舟头大,好在病房来人了。

      顾崇山有个兄弟顾平山,平时在洛湘的话剧社当剧务管理,昨晚守了一晚上,早上回去一趟,下午来的时候带了水果,煲汤,把儿子也带来了,说怕顾轻舟无聊,带来给他解闷的。

      堂弟顾文柏今年十岁,上小学,带眼镜,手里拿着游戏机,坐进椅子就把椅子塞满了,顾轻舟听着叮咚叮咚的游戏声,礼貌地和叔叔问了好,靠着病床翻手机,给林鹿发短信。

      [你的伤要紧么,现在在哪个医院,我爸请了权威正骨专家,说小孩骨骼还没完全长开,要很注意,让林叔叔送你回第一医院来吧,老爷爷帮忙看看。]

      消息发出去,一直没有回应。

      过了一小时,还是没有回应,顾轻舟知道郭爷爷明天一早有手术,只能在上沪留一天,给老爸要了林叔叔电话,还是没人接,直接拨打林鹿电话,响了以后直接被挂断了。

      再打就是关机。
      手机掉了吗?
      顾轻舟皱眉。

      眼尖的顾平山看见,让儿子不要打游戏了,顾文柏不情愿地嚷嚷,顾平山不好意思地笑笑,说了几句好好养病的话,放下东西拉着儿子出去了。

      洛湘无奈地耸肩,出去招呼。

      不一会儿范嘉成顶着两个黑眼圈来了,坐下来还在神游,顾轻舟看了他好几眼,等他回神才问,“怎么了,你也被揍了么?”

      范嘉成摇头,“那帮人估计调查过,知道我家里有人市政府工作,大大小小是个官,只是让罗浩把我引开,没动我。”

      顾轻舟嗯了一声。

      范嘉成还是觉得像做梦一样,“竟然是女魔头救的你,她多勇啊,伤成那样还站着,倒下去的时候像是山倒了,直挺挺的。”

      范嘉成心里震撼,堪比海啸,“不管她以前做过什么,她这次把震泽那个宋习都打怕了——”

      范嘉成敬佩林大小姐,诚然林大小姐是骄傲的,常常用鼻孔看人,但她的骄傲是真的傲,脊梁骨笔直,寻常不吭声,真需要见义勇为的时候,一点不含糊。

      就这点,她就比很多男生都强。
      范嘉成抓了抓头发,“顾轻舟你一定要和女魔头做朋友,课本上不是有句古话吗,岁寒知松柏,患难见真情,她缠着你是有点烦人,但是真的对你很好。”

      “说实话,那么多人,体校的长那么壮,要是我当时在那儿,真的,腿要打抖的,能不能冲过去我真不知道。”

      顾轻舟唔了一声,也没有怎么缠着他吧,刚从英国回来后,林鹿确实来找过他两次,但后来就少了,很少出现,出现也不会上前来说话。

      范嘉成突然就觉得女魔头不讨厌了,翻着班级群照片看,是证件照,白衬衣,深蓝色校服外套,清瘦的姑娘皮肤很白,眼睫毛很长,马尾扎得一丝不苟,只有额头前有一点毛茸茸的碎发不服管地龇起来,配着她面无表情的脸,怎么看怎么好笑。

      范嘉成看了一会儿,忍不住拍拍胸脯说,“我要为以前对她的无礼和偏见道歉!以后她就是我兄弟,我罩着她!”

      范嘉成拍着胸脯说,“而且你看她小时候,肉乎乎的,笑起来脸颊上还有两个浅浅的小酒窝,多可爱啊。”

      顾轻舟看了眼墙上的挂钟,让范嘉成去比赛。

      “比个——”
      范嘉成怕兄弟气出好歹,硬把那个屁字吞回去了,全队22个人,主力11人,只有四人没被收买,这还比什么?

      但比赛还是得去,就算只有他一个人,输人不输阵。
      范嘉成跃起来,“下午直播你不要看了,好好休息。”

      顾轻舟唔了一声,“明天你再来,顺便把我笔电拿过来。”

      “成。”

      两点时,顾轻舟开电视看球赛直播。

      整个球队除了范嘉成、李蔚青在踢球,其他人明显都在划水。
      解说员惋惜附一中队7号球员因病不能参加,附一中队群龙无首,气势低迷,上半场0:2输给震泽。
      如果下半场还是这样,附一中队将错失华中四强赛,无缘全国青少年杯夏季足球联赛。

      震泽体校的人笑容灿烂,看着附一中队眼里都是蔑视和挑衅。
      范嘉成冲过去理论,说不上三句推攘起来,裁判吹哨,范嘉成黄牌被罚下场。

      附一中队主力只剩了李蔚青,对家点球,球往球门飞去,守门员抱着手臂站在左边,一脸茫然没睡醒的样子。

      哗然声几乎能把体育馆的屋顶掀翻,范嘉成像一头着火的暴龙,和自家队员也起了冲突。
      到比赛结束,整个就是一场荒诞的闹剧。

      “这就是附一中队吗?简直是来搞笑的。”
      “之前不是很牛吗,说足球新星,就这??”
      “害,牛逼吹大发,场上见真章。”
      “说不定上一场有猫腻。”
      “没看出什么猫腻啊,有的话这会儿应该有专业球员分析出来了。”
      “这么小的赛事谁来看啊,小学生闹着玩,不定上场震泽放水了,踢了个友谊赛……”
      “那个什么足球新星这次没来啊,估计是怂了不敢来……”

      “滴滴——”

      门很快被推开,护士疾步进来,瞥了眼电视,“养病的时候看什么球赛,你是中度脑震荡,要特别注意些,血压升高不是好事,快关了。”

      护士态度强硬,也不说废话,直接收走了遥控器,顾轻舟知道现在联系范嘉成肯定联系不上,找今天不上场观战的同学,让对方跑去拦范嘉成,别让范嘉成在球场上闹事。

      顾轻舟询问护士,“阿姨,11号病患还没有回来吗,就是跟我一起送来的那个女孩。”

      护士知道小孩说的是谁,那小姑娘身上许多新伤旧伤,主治医师今早还看着伤情鉴定直摇头,门诊护士们都说,这小孩要家长老师好好管管了,再这样成天在外跟人打架,会被打死的。

      小孩左边耳朵耳膜穿孔,有耳聋的风险,联系不上人,医生护士都挺心急心烦的。

      “父母也联系不上,学校老师说不清楚,只是问过警察局了,小姑娘没去找那群闹事打人的。”

      第二天顾轻舟拨打了电话,无人接听,发微信,Q/Q信息,没人回。
      他请范嘉成去林家看看,范嘉成很乐意,两个小时后给他拨了电话,“没人,问了物业,说是前几天出去,就一直没回来了。”

      傍晚洛湘带来了消息,“你林叔叔说隔壁省有个熟悉的医生,带小鹿过去看伤,过一久才回来。”
      洛湘对此不是很理解,毕竟跨省少说几百公里,医疗水平未必有上沪好,来回折腾的是孩子,但对方拒绝了他们这边的医生,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

      “等他们回来再好好聚一聚。”

      这一等等到一月后顾轻舟出院,林鹿依然没回来。
      两个月后,附一中班主任专门打电话联系他,问林鹿的情况。
      家里银行好像出了一点问题,老爸老妈忙得脚不沾地,老妈定来给林鹿的礼物堆在客厅里,都起了灰。
      给林鹿发消息,依然没有回音。
      电话是关机状态,已经打不通了。

      范嘉成带来了新消息,“卧槽,我听我哥说,鹿鹿家的船舶公司卖掉了,不到五百万卖给了一个运输集团,五百万——我哥说这基本等同于破产了。”

      顾轻舟听了问,“林叔叔回来了么。”

      范嘉成拍了下脑袋,“啊!鹿鹿家公司在上沪,公司买卖可是件大事,林爸爸肯定会回来,说不定鹿鹿也回来了,我们去看看。”

      顾轻舟嗯了一声,出门前拿了自己的卡,还有抽屉里零用的现金,装了一口袋。

      范嘉成反应过来,“我哥说鹿鹿家公司几个月前进了一笔融资,还可以撑一段时间的,现在卖肯定是出了变故,要是是因为给鹿鹿治病,我这里也有一些压岁钱,一起给林叔叔吧。”

      林家别墅院门开着,不少穿着蓝色家政服的工人进进出出,有些抬着桌子,有的搬运柜子。

      范嘉成卧槽了一声,奔过去问,“是要搬去哪里?为什么要搬家,这家别墅的主人呢。”

      工人让小孩离远些,免得磕碰到,“这栋别墅已经卖了,林先生在里面,你们问他吧,具体的我不清楚。”

      范嘉成声音脆,两个小孩模样好,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台阶里走出一个穿深蓝色西服的男子,气质温和儒雅。

      范嘉成收敛了跳脱地性子,乖乖站着问好,“林叔叔好,我是鹿鹿的朋友范嘉成,鹿鹿的伤好些了吗?她什么时候回来上学。”

      顾轻舟在后一步,“林叔叔好,我是顾轻舟。”

      “你们好。”
      林建南笑容温和,“我和你徐阿姨给小鹿办理了留学,学校那边过两天叔叔去办理手续,谢谢你们关心小鹿,她很好。”

      范嘉成惊呼,顾轻舟朝林建南鞠躬,“林叔叔可否给一下林鹿新的联系方式,她救了我,想给她道谢。”

      林建南笑容一滞,又很快拉满,“应该的,只是她刚到国外,忙着安顿,还没来得及去开卡,等她安顿好,我让她联系你们。”

      顾轻舟问,“是去美国么?”

      林建南点点头,“对。”

      顾轻舟又问,“林叔叔和徐阿姨也一起去美国?”

      林建南点头,“一起过去方便照应。”

      林建南似乎不想多待,说完拿出车钥匙,背后有车锁响起的声音。

      两人就不好再挡在面前多问了。

      车压着减速带过去,发出了咔咔咔的声音,范嘉成看车走远,挺郁闷,“这个年代,飞机上都可以使用手机了,出了国回个微信还是可以的啊。”

      “是不是以前我们对鹿鹿太糟糕,她不愿意搭理我们啊,我给她发了好些短信,把你喜欢的类型都告诉她了,甚至说帮她追你,她都不搭理……”

      顾轻舟眉头死死皱在一起,出国挺正常的,但像林鹿这样成绩好的,不太会选择出国,因为十二三岁的年纪,在国外学到的未必有国内多,学校也从来没有林鹿以后要出国的流言,学校老师如果知道她要出国,就不会成天清北清北念叨了。

      却又找不出哪里不对劲。
      也许林家有别的考量吧。
      顾轻舟有些烦躁,回头看了眼别墅北面的地方,手抄到兜里,“算了,走吧。”

      想表达的歉意表达不出去,想结交的朋友结交不上,范嘉成心情郁闷,“走吧,去训练中心踢球。”

      顾轻舟的腿现在走,但还要非常小心,踢球还得过三个月,但他还是每天会到训练基地,做一些简单的拉伸,静态训练。

      回来路过月华街,范嘉成看见烧烤摊,买了些烤串。

      “同学,同学。”
      有人在后头唤,声音越来越近,顾轻舟回头看,见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阿姨,看着他和范嘉成这边,一边喊一边快步过来。

      董薇有些气喘,“同学,你们和林鹿是同学么,几个月前我看见你们在这儿。”那天小鹿下楼,和一群男生起了争执,她担心出事,就一直在楼上看着,认出这个干净好看的少年,就是被小鹿抢啤酒被打破鼻子的那个。

      范嘉成一听立刻就答了,“是!我们是鹿鹿的同学!同班的!”

      董薇大喜,“那你们知道小鹿去哪里了吗,我已经三个多月没有联系上她了。”

      两人被请到了楼上书店,是一家名叫松溪的24小时书店,店面在二楼,用的隔音玻璃,能将大部分噪音阻隔在外面,大概三分之二个足球场那么大,书架旁摆放了一些三面围挡的隔断,好些人在里面看书学习。

      整个书店里都是安宁沉淀的书卷气,范嘉成脚步不由自主都放轻了,董薇把他们带到茶水间,把一个书包交给顾轻舟,“从8月16号晚她离开书店后,我就再没见过她了,这是她的书包,她是不是换了新的电话,能不能给我一个联系方式。”

      背包是黑色经典款,外壳看起来还很新,但拉链上有牙齿咬过的痕迹,球赛那天书包被扯坏,她修起来继续用了吧。

      顾轻舟摇头,“她出国留学了。”

      董薇吃惊,“怎么会?”

      但她和小孩虽然交流少,也知道小孩家里挺有钱,有钱人家小孩出国挺正常。
      董薇叹气,把下个季度的座位费退出来,“那可否请同学把书包和钱转交给她家人。”

      范嘉成唉了一声,“她全家都搬走了,根本联系不上。”

      董薇喃喃说,“她不可能不说一声就消失啊,她不是这个性格,每次她不能来,都会和我说。”

      “她会不会是出事了?”董薇忍不住猜测,“我认识小鹿快六年了,她绝对不是不告而别的人,就算是出国,肯定也会通知我的。”

      范嘉成抓抓头发,“她父母跟她一起,能出什么事。”

      这不是民国,出了国,千山万水,通讯不便联系不上,董薇心里有些不安,把钱和书包交给顾轻舟,有些歉然地说,“她书包里有面包和鸡蛋,发霉发臭了,早上我清理的时候在里面看到一张画,你肯定是小鹿很好的朋友,东西你能不能先收着一下,我下个月要去旅游,书包放在书店,我怕店员给弄丢了。”

      董薇把画递给顾轻舟。

      一幅彩铅画。
      傍晚的夕阳从云朵背后撒下暖黄的余辉,柏油道路干净整洁,两旁航道树是开满粉色花瓣的关山樱,风吹起,树叶似乎微微摇晃,穿着球服的少年坐在台阶上兀自看手机,花瓣飘落,沾在他发间和肩上,侧颜寥寥数笔,却极为传神,整个画面有一种梦幻般的安宁寂静,温暖美好得像是每一朵花瓣,每一丝晚风,都已经被夕阳染上了温度,整个世界都是暖的。

      董薇一眼认出了画上的少年。

      范嘉成拿着画看,忍不住卧槽了一声,“卧槽,她成绩这么好,还有时间学画画,还画得这么漂亮。”

      “就是和她好不搭。”
      具体的范嘉成形容不来,大概是因为这张画,无论是构图还是色彩,也或者是夕阳,都是暖的,而林鹿平时又阴郁又尖锐,乍一看,谁相信这是林鹿画的呢。

      范嘉成锤了下顾轻舟,“就知道那天你提前下车是去接她了,你做得对。”

      顾轻舟拨打电话,空号,Q/Q头像是灰色的。

      范嘉成家在另外一头,范爸爸开车绕过来接,范嘉成只好先走了,顾轻舟给店长留了联系方式,写了个收条,背着林鹿的书包回家。

      很重的书包,被书册撑出了棱角,除了药味,还有些霉味,到家顾轻舟把书包里的书拿出来。
      打开后霉味更重,除了书,文具,还有些巧克力,士力架,麦丽素,压缩饼干,华夫饼。

      平常他上学不拿书包,柜子里六七个书包都是新的,顾轻舟挑了一个黑色的,确认旧书包里没有东西,准备扔了,看见被咬过的拉环,停了一下,将书包交给宋嫂去洗。

      学校已经公布了林鹿美国留学的消息,有个别的同学发了放鞭炮的表情包,但总是很快被其它同学围殴,因为震泽体校,以及林鹿女骑士一样拯救他性命的事已经传遍了校园,很多人都很佩服她。

      范嘉成成了林鹿的守卫骑士,只要有人说林鹿的坏话,他就跳出来辩驳,有人再说林鹿霸占奖学金,他就大声嘲讽,说林鹿是靠自己实力拿到的奖学金,是她应得的,不让又怎么样……

      顾轻舟把书本理齐,放去架子上时,里面掉出一张纸。
      是一张计划表,黑、蓝、红三种颜色的中性笔,把几岁几岁要做的事,要学习的知识标注得很清楚。
      十三岁,初二,学完初中的内容,越级参加中考,高中上最好的重点高中,十五岁学完所有高中内容,坐火车去上清北,或者中科少年班。

      十六岁,一定要做更多的兼职,吃饱饭,攒钱去学跆拳道,争取三拳将林建南打倒,不会再挨打了。

      顾轻舟心里一震,把这行用红笔圈出来的字看了好几遍,想到林鹿身上的伤,长年存在的药味,以及那晚她站在阳台边摇摇欲坠的模样,捏着纸脑袋像是被重锤过,一下一下的,懵得一片空白。

      顾轻舟把桌上的书本翻了一遍。
      初三数学考点解析。
      人教版高二物理,人教版高二化学,奥数竞赛题。
      《世说新语》《古文观止》《马克思恩格斯》《中国近代战役解析》。

      前面的还好说,他翻开以后勉强认识里面的字,能读懂题目,知道是数学,物理,化学,后面这几本,翻开以后,好些字他都不认识,就算认识,拼起来成一句话,他也不认识了。

      顾轻舟翻了一遍,除了计划表上的一行字,没有再找到其它证据。
      但包里有正骨红花油,云南白药气雾剂,两种活血化瘀的药油已经只剩下一点了。

      顾轻舟拿着计划表和这包药,去敲爸妈卧室的门。

      “阿湘回来了么?”
      顾崇山穿着睡衣,平时顺贴的头发全部翘起,跃过来开门,见是儿子,悻悻道,“是你啊,大半夜不睡觉,干什么。”

      顾崇山最近忙生意上的事,好不容易稳定了些,回家要和妻子儿子聚一聚,结果妻子打电话来说去北京谈项目,明天要维持状态,早早睡了不能跟他视频电话,他只好洗澡歇息,这会儿只想回去倒头大睡。

      顾轻舟跟进去,把林鹿的计划表和那些药递过去,“老爸,我们去报警吧,林鹿长期被家暴。”

      “你胡说什么话。”顾崇山莫名其妙,但还是拿起床头柜上的眼镜,擦擦带上,接过计划表来看了,十分惊叹和佩服,“小姑娘真的牛,不但有想法,还有自制力执行力,难怪成绩这么好,我都听你妈妈说了,小鹿是个好孩子。”

      “都已经把未来规划好了,我记得你们才初一吧,她居然就已经在学高二的课程了,刷卷子命中率99%,我的天!”

      顾轻舟要被他烦死,在老爸老妈眼里,成绩挺重要,虽然不会催他学习,但遇到学习好的孩子,总是不吝惜夸赞,一张学习计划表翻来覆去地看,就是看不见红色的那行字。

      顾轻舟指给老爸看,“她身上一直有伤,三个月前我和范嘉成都看见了,她脸肿得很高。”

      这一张计划表,每个字都写的很端正,力透纸背,想上大学的愿望非常强烈,完成的学习任务后面会记录超额完成的部分,超额完成的补充越来越多,就好像,小孩恨不得十二岁就可以离开家乡上大学一样。

      顾崇山脸色终于凝重起来,思及林建南和徐蓉蓉,一个温文儒雅,是个儒商,一个温婉柔弱,是个家庭主妇,对女儿好得简直过分,远的不说,就他们刚搬回来的这一年,他就听生意上的朋友提起过,林建南加的女儿喜欢画画,林建南把好几样古玩珍品都拍回家给女儿了,还给学校捐实验器材等等……

      “还有其它证据吗?”

      顾轻舟把她吃饭的情形,还有包里装着很多食物的事都说了,“她身上应该一直都有伤,其它我不知道,但最近这一年,全班同学都可以作证,老妈也看见过。”

      这事顾崇山听过,“不是说因为有梦游症么?这种病难免磕碰到。”
      顾崇山心里是安定的,毕竟什么样狠心的父母才会虐待自己的子女,并且林建南对女儿真的挺好,他还记得小孩在他家玩,堆积木,林建南就坐在旁边陪她玩,非常有耐心。

      “那她为什么要写下这句话。”顾轻舟也不信,但心里不安,抄了把乱七八糟的头发,想了一会儿,有些懊恼,“梦游是我猜测的,她没有说过她会梦游,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会梦游。”

      顾轻舟把那晚上的情形说了一遍,“凌晨三四点,我看见她站在露台的翻边上,往下看,我喊她,她才回过神来。”

      那时候林鹿身上也是有伤的。
      顾轻舟越来越觉得这件事不对,“如果林建南真的会打她,现在林建南说她出国留学了,但是一直联系不上林鹿,老爸,你不觉得留学这件事太突然了吗,而且林鹿想上少年班,根本没有出国的计划。”

      儿子这么猜测是对的。
      顾崇山看了看时间,十一点半,不算太晚,美国是白天,打电话联系林建南,电话无法接通,又联系徐蓉蓉,一样无法接通,找以前生意场上的伙伴,对方也说很久没联系了。

      这一家子失踪了。
      这就很不正常,都什么年代了,就算出国,也不可能完全联系不上。

      顾崇山想给妻子打电话,知道对方这会儿在睡觉,又忍住,朝儿子说,“明天一早咱们去趟警察局。”

      说完,又道,“算了,你在楼下等我一下,我换身衣服,我们现在就去。”

      顾轻舟应了一声,上楼在书册里翻找,确实没再找到些什么有用的,下楼和老爸一起去警察局。

      到了警察局,顾轻舟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警察同志一看是虐待未成年的案件,哈切也不打了,坐直了很多,仔细问了情况,“受害人现在在哪儿,来了吗?”

      一听全家都出国了,警察语塞,“这没法啊,加害者和被害者都不在,没有直接证据。”

      “哪怕是遗书,也不一定能作为直接证据,因为写下的字,很可能只代表思想,并非是既定事实,而且,如果真的是长期虐待,肯定以前也报过案了,是亲生子女么?”

      顾崇山想也不想就答,“肯定是,很舍得给他女儿花钱,特别宠。”

      既没有加害人,又没有受害人,这案子连立案都立不了,但两个举报人坐在这儿,不肯走,警察不知道该怎么和他们说,问了一些受害人的姓名,身份信息。

      这个顾轻舟和班主任要就能要到,警察输入系统,咦了一声,松了口气,“不用担心,没事了,是这个小朋友啊。”

      他只是个入职两年的新警察,但有一些比较特殊的案例,有些老警察也会提及,这里面有个高智商精神病小患者,罹患被害妄想症,才七岁就在自己身上弄出伤,诬陷父亲虐待她和母亲,被送去精神病院治疗,九岁的时候,收买家里的家政保姆来报案,也是诬陷她父亲家暴,差点就成功了,只是过了一周,那个保姆来撤案,说是嫉妒林家有钱,鬼迷心窍才想出这个昏招,有个老警员不放心,过后去找这个保姆了解情况,这个保姆已经走了,信息也查不到,案子也就结了。

      警察需要保护案件相关人员的隐私,所以没有细说,只是说这个小朋友罹患精神疾病,如果说了什么误导他们,请不要放在心上。

      警察同志坐的位置背后是落地玻璃办公室,里头没有开灯,电脑屏幕映照在玻璃窗上,特别明显,顾崇山看见被害妄想症以及自残行为这两句后,前后猜猜也就明白了,心里震惊复杂,一时倒是庆幸,这家人搬走了,不然真要履行和林家的婚约,坑害的不是儿子。

      又有些恼怒林建南,女儿有这么大毛病,这一年却从未听他夫妻二人提起过,也绝不提解约的事,不是诚心要骗人吗。

      出了警察厅,顾崇山就交代儿子,“林鹿有精神疾病,有被害妄想症,别管了,患有精神疾病的人很可怜也很可恨,她那样诬陷她父亲,老林得多伤心,给她吃好的穿好的,宠着纵着,真是的——”

      被害妄想症,在精神病院治疗。
      顾轻舟震惊这样的事实,因为听罗浩提起过,听到的时候他没放在心上,一是不关他的事,二是不相信,听过也就忘了。

      可是林鹿一点不癫狂,她只是沉默,阴郁,尖锐,不合群。

      顾崇山要把那张表扔了,顾轻舟拦了一下,“毕竟是别人的东西。”

      顾崇山接过来自己拿,不让儿子拿了。

      顾崇山是庆幸林家搬走了,不然小姑娘救了儿子,对儿子好,他和妻子都有意结这门亲事,倒不是他们忘恩负义,实在患有精神疾病的人,真的会让亲朋很累,报恩可以用别的方式。

      折腾了一晚上,顾崇山困得很,回去洗漱过就要睡了,看儿子还皱着眉,叮嘱说,“接下来几个月我会很忙,没空盯你学习,你自己说的,要认真听课,争取不考倒数第一,我会抽查的。”

      “快去睡吧,太晚了。”

      顾轻舟嗯了一声,“老爸,把那张表还给我。”

      顾崇山有些不情愿,“你把她的东西都拿来,我收着,你别动了。”

      顾轻舟心里烦闷,“精神疾病不会传染,收一下她的东西也不会传染,以后有机会还给她。”

      少年人热心肠,没成想是这么个结果,心情肯定不好,顾崇山理解,把表还给他了,“老爸不是那么迷信的人。”

      顾轻舟应了一声,回房间查看消息,那条询问地址,把书包寄过去给她的消息还是没有回复,等了半小时,把书包放去四楼杂物间,不再管了。

      顾轻舟上三中,除了上课尽量不睡觉以外,还是和以前一样,一有空闲时间就踢球,上次的事后,球队里倒是筛选出人品差别的,顾轻舟和范嘉成找罗浩一顿麻烦后,也不同他一起玩,倒是和李蔚青越来越熟,踢球也还带他。

      元旦有俱乐部联赛,新组的球队还需要磨合,每晚放学球队都去训练基地,五对五半场训练,范嘉成住顾轻舟家,两人一道往外滩别墅走,两家司机远远开车坠在后头。

      到湿地公园前,范嘉成唏嘘,“罗浩那孙子,还来找我说想一起踢球,他妈想得真美。”

      因为这里发生聚众斗殴的事,顾爸爸往市政捐了一笔钱,沿途装了监控,还栽了两行太阳能发电灯,照得像白天一样亮,顾轻舟看见花台里有一个石头块,怔了怔,走过去捡起来,擦了上面的泥土,拿起来看了看,是林鹿的石块,她拿石块砸了宋习的脑袋,滚到花台里。

      一块长相普通的石头。
      偏荒漠色,带了一些小黑点,很好认。

      范嘉成纳闷,“一个破石头,你捡它做什么。”

      顾轻舟把石块装到兜里,“林鹿的,她拿这个石头砸了宋习的脑袋。”

      范嘉成知道好朋友最不喜欢提娃娃亲的事,调侃的话也就咽回去了,耸耸肩,“那先帮她收好吧,以后有机会还给她。”

      到家范嘉成坐下来打游戏,顾轻舟洗完澡出来,正要倒下就睡,瞥见桌子,一怔,匪夷所思地踢了踢范嘉成,“你没发现什么奇怪的么?”

      范嘉成顺着他的视线瞥一眼,又继续回来打野,“什么奇怪的。”

      顾轻舟纳闷,拿了那块石头来看,开灯关灯好几次,再没动静,又折回床上,躺一会儿睁开眼,踢范嘉成,“你没看见么,那块石头刚才冒白色的雾气——有点像烟。”

      范嘉成残血死了,翻了个白眼,“你最近看仙侠剧了么,还白色雾气,你洗澡带出来的水汽吧,算了,我回我房间,搁这听你发神经。”

      顾轻舟有洁癖,再好兄弟也没法一起睡,范嘉成连坐他的床都不成,来了只有坐垫子的待遇,这会儿打着哈气站起来,及拉着拖鞋走了。

      样貌普通的石块安安静静地搁在桌子上,没什么异常的。
      顾轻舟先把它放到抽屉里,闭上眼睛睡觉,不打算再想和林鹿有关的任何事了。

      他下定决心不再理会,一觉睡到天亮,认真听了两课天书,第三节课实在撑不住,趴在课桌上睡过去,十一点半才被电话震动声吵醒。

      是公安局打来的,那边说是一个老警员,问他那天是不是去警察局报过案,想再问下林鹿的具体情况。

      人已经在校园门口等着了,问他方不方便见一面。

      梁倩今年40岁,两年前是光明分区的老警员,面前放着一个本子,眉头一直是皱着的,“你和林鹿即是邻居,又是同学,关系很好吗?”

      顾轻舟模糊了小时候的交情,“我家早些年出国了,虽然是邻居,但相处不多,我平时和男生玩,与她见面的次数也少。”

      梁警员又问,“你还有其它证据吗,小孩被暴打的直接视频之类的。”
      在中国,大人打小孩这种事是很难管的,就算被人揪住殴打小孩,家长也会有很多理由可以说,比如孩子不学好欠教育,棍棒底下出状元,甚至不需要理由,因为很多人认为打自己的孩子天经地义,不需要理由,也不需要外人来管。

      想要司法介入,就需要强有力的证据,其它说再多都是白搭。

      顾轻舟摇头,梁警员沉默地坐了一会儿,对他说谢谢,没有再问了。

      前后只问了两三句,顾轻舟奇怪。梁倩做了很多年的警察,一下就看明白了,有些歉然地笑笑,“当初处理林鹿案子的警察和我是同一批,我没经办这个案子,但是也了解一些,查过林家附近的监控,一侦一侦地看,没有找到破绽。”

      案子结了后,办案的同事调走了,这个案子却一直落在她心底,她现在在隔壁区工作,同行聚餐,听人提起又有人来报案,她心中不安,就辗转要了报案人的信息,打算再问一问。

      梁倩和小孩解释,“那时她才九岁呢,保姆反悔说是诬陷,她也一直坚持是她爸爸打的,后来她爸爸劝了她一会儿,她就不说了,回去的时候她爸开车,她坐在后座窗边,车走了很远,她还一直望着警察厅的方向,一直望着我们,她那个眼神,真的……”

      到现在梁倩还是时不时会想起小孩渴望又绝望的眼神,没想起来还好,想起来心里就很不安,所以想问问,是不是有什么新的证据,现在不但没有,连案件的关键人都已经不在上沪了,出国后,就更难纠察了。

      “也许只是我多心了,当警察就是这样。”
      梁倩起身,和少年握手,“小同学,谢谢你的配合,多谢了。”

      下午第一节政治课,老师是个年轻人,说起现在的中国,骄傲自豪,看见下面有人睡觉,走过去,黑板擦拍了两下桌子,教育这个小孩,“顾轻舟,我知道你家有钱,混过初中也许就出国了,但我作为一个比你看得多看得远的成年人,外加老师,教育你一下,一,外国的月亮没有比较圆,你这个年纪出去,能学到的知识不会比国内多,二,中国这样的大好河山,还不够你们大展拳脚的吗,有智慧有余热,留在国内发光发热多好……”

      老师说着,又走回讲台,“大家看看那个林鹿,就极其没有中国心,明明是个天才,却早早跑去了国外,一家子都去,肯定是不会回来的了,要是她留在国内,肯定能得到全国最好的师资教育,成为某个行业的高精尖人才,现在这么个好苗子,就没了。”

      不知道哪个男生喊了一句,“那个林鹿,是顾轻舟的娃娃亲,以后顾哥是要去美国找媳妇的,肯定出国!”

      课堂上哄堂大笑,连老师也笑起来,顾轻舟没想到来了三中,还是逃不过被调笑的命运,心里恼火,脚踹了一下前面的空桌椅,桌腿划过瓷砖,发出刺耳的声响,笑声止住了。

      顾轻舟在学校话不多,也不惹事,但人长得帅,家里有钱,有礼貌有修养,足球踢得好,所以在年级里是风云人物,同学们还是不太敢招惹他,这会儿都转过头去念书,下课铃响,也不敢议论刚才的事,结伴出去玩了。

      顾轻舟趴回桌上继续睡,大好河山四个字落在耳里,他便想到了林鹿那张计划表,十八岁的时候,林鹿想去黄山看迎客松,想去泰山登顶,想看桂林山水,敦煌古画。

      林家这么有钱,至少也有五百万,她成绩这么好,还缺这点去旅游的经费么?

      下午第二节第三节是作文课,语文老师上来就发了两篇范文,“是咱们上沪的准状元写的,一篇议论文,一篇散文,都是标准行文,大家看看。”

      “字是手写的吗,看着像是打印出来的宋体,也太漂亮了。”
      “别说是内容,我要是能有这手字,就跪了。”

      前桌往后传,朝顾轻舟挤了挤眼睛,几个人玩得好,胆子就大些,“顾哥,你媳妇真厉害。”

      顾轻舟坐在最后一排,看印刷纸上林鹿的名字,是真没话好说了。

      第三节数学课,说不定老师又会拿出两张林鹿的满分卷子。
      顾轻舟下午课也不上了,打车去第一医院,找林鹿当时的主治医师。

      医师姓刘,听是来问林鹿的,一下想起来了,但是没理会这个穿校服的小孩,“让家长来。”

      “她父母都出国了,来不了。”

      “那让和她有关系的人来,这牵扯到病人隐私,我不可能透露给你。”

      顾轻舟本就不是口才多好的人,实在没了办法,还没说话,脖子里先透出来红晕,爬得脸和耳朵全红了,不是羞,是恼火恼的,“我是她未婚夫!她是不是患有梦游症,我想我有权利知道这个!”

      他一说,诊疗室里一个医生两个护士全都笑起来,“几岁?十二岁,小屁孩毛都没长齐,还未婚夫!”

      顾轻舟生平没这样尴尬过,差点起身就跑,好歹记得自己来的目的,“我和她是同年同月同日同时同分生的,登记的秒数都一样,家住隔壁,父母生意上有些往来,所以从小就定了亲。”

      “前面她是为了救我,才受那么重的伤,我想问问她的伤势。”

      他生得白,现在整张脸红成了大虾,脖颈耳朵都是红的,再下去就要冒烟爆炸了,医生看他不像坏人,挺真诚的,又查了查病例,看他那晚确实和小孩一道入的院,叹了口气,“受了那么重的伤,除了当晚你爸妈问过一下,就只有你问过她的情况了。”

      顾轻舟怔住,“治伤的时候林爸爸林妈妈都没来么?”

      刘医生摇头,“后头直接联系不上,听说办了转院。”

      医生看了他一眼,“不要担心,没有生命危险。”

      顾轻舟轻声问,“她身上的旧伤是因为梦游症么?”

      刘医生冷笑一声,“要是因为梦游,除非她梦游的时候是去和人打泰拳了。”

      刘医生在病历表上勾了两项,“营养不良,左耳耳膜穿孔,中耳炎溃脓至少一个周了,左耳分明出现了听不清的障碍,父母也不管,我听护士说这家父母挺好的,只怕也未必。”

      “右侧肋骨上还有几年前留下的裂口,不管她是不是出去当混混,她才十二岁,落到这样地步,父母都是失职了。”

      手机里拍照了伤情鉴定,只是没有身份信息,不算泄露病人隐私。

      顾轻舟拿着手机,茫然地站在医院大门口,沉沉吐了口气,打车又去了一趟警察局。

      还是上次的警员接待他,看完病例信息,无言又为难,“光有伤情鉴定,不能确认加害人的身份,万一是她自己弄的呢,受害人和加害人都不在,立案都立不了。”

      “伤情鉴定上说,她背上有指甲印,自己是掐不出那样手印的,能排除自伤的可能。”
      顾轻舟把所有的疑点都说了,一辈子还没有这样同人争辩过,“她根本不是什么女混混,平时也不结仇,而且她成绩非常好,学习刻苦,平时还打工,并没有时间精力混社会,没有外人打她,除了林建南还有谁,她都这样写了,林建南打她。”

      “如果她爸爸妈妈真的家暴,那么她突然失踪,会不会出事了?”

      “怎么会说通失踪,人家是出国了,航空信息也查了,确实买了票。”
      “但完全联系不上。”
      “人家到一个新地方,不想再和过往有牵连,也挺正常,而且他家不是无故失踪,林鹿殴打了好几个富家子弟,家里又破产,哪里还敢在上沪待。”

      顾轻舟反驳,“那些人我家已经解决好了,而且她成绩好,是状元苗子,出点事都要上新闻头条,谁也没理由动她。”

      “打不过一个女生,过后还蓄意报复,何家丢不起这个人,宋家也丢不起。”

      警察被这小孩缠得头疼,“你说这些都没用,受害人加害人都去了国外,适用国外属地法律,就算真的像你猜测的这样,我们手也伸不到这么长——而且这个小孩有前科,智商高又患有精神疾病,你——”

      顾轻舟有些窒息,转而询问那位姓梁的警察,问了好几个人都不知道是谁,有一个知道的,不肯告诉他联系方式,说人家调往南边执行特殊任务,让他不要打扰公务人员执勤。

      顾轻舟拎着书包出了警察厅,站在台阶上,回头看公安厅,脑海里忽然出现了梁警官说的画面,林鹿两次报案,一次被送进了精神病院治疗,一次被劝说后,被接回家了。

      七岁的林鹿,和九岁的林鹿。

      范嘉成放学后来找顾轻舟去踢球,顾轻舟拖着他去小区保卫室。
      “我丢了个手环,要查监控。”

      范嘉成想说丢了就丢了,他重新买一个送他,但更清楚顾轻舟不是会找手环的人,就闭紧了嘴巴。

      保安室长当然不想轻易得罪这些小魔王,听说要找三个月前的监控,诧异问,“丢了这么久才找?”

      时间长了监控是会被覆盖的,顾轻舟屏息问,“有么?”

      保安室长忙点头,“有的有的。”

      他找出备份库,顾轻舟紧盯着他的操作,很快分辨出,资料都是以别墅栋号为原点做编号标记的,林家别墅就在顾家隔壁,附近道路上有三个监控,不知道能不能扫射到林家。

      顾轻舟用手机给范嘉成发信息,范嘉成莫名,但还是出去了,不一会儿外面就响起了警报声和争吵声。

      保安室长看监控屏幕看得头昏脑涨,又被尖锐的铃声吵得头疼,只好让顾轻舟等等,他出去处理一下。

      顾轻舟带了存条,把林家附近的监控全都拷贝走,想了想,又把别墅区出口的车辆出入监控复制了一份,出去和保安室长说,找得麻烦,手环不要了。

      保安室长巴不得少些事,指了指红色跑车,“顾少快让你朋友回去吧,未成年不能开车上路,不然我只能打电话联系顾先生洛夫人了。”

      范嘉成嘿嘿笑,车倒进小区,载着顾轻舟跑了。

      保安室长摸不到头脑,摇摇头背着手去登记进出车辆了。

      范嘉成兴奋地打呼哨,“咱们这是要干什么,破案么?”

      到家两人胡乱吃了些东西,坐下来一人开了一台电脑,顾轻舟把林家的车牌号抄下来,让范嘉成看8月21日晚上到第二天的监控,“看林鹿和林家车辆的出入情况。”

      范嘉成追着问,顾轻舟把自己的猜测说了一遍,范嘉成震惊,被雷劈一样,连说了好几遍不可能,“怎么可能,林爸爸对她那么好!以前还经常去学校接她上下学,还给班上的同学买零食什么的。”

      顾轻舟已经听够这种话了,“闭嘴,快点看,医生说她身上的旧伤,80%都是人为殴打的。”

      范嘉成以前去乡下,见过大人殴打小孩,但从没想过这种事会发生在林家身上,林家这么有钱,林叔叔像是电视里的那种大学好老师,英俊儒雅,他还是不相信,连连摇头,“小鹿那样倔的脾气,又傲,被打了怎么可能忍气吞声,早爆发了。”

      但是医生这样说了。
      范嘉成一下跳起来,“我们去报警!”

      “已经报过了。”
      顾轻舟专注看林家外的三个监控,他把六个月内的都拷来了,再之前就被覆盖了。

      范嘉成锤了一下兄弟,“这么大的事,你怎么不和我说,警察帮助小鹿了吗。”

      大概是帮助她接受现实吧。
      顾轻舟半响没答,“因为林家出国了,没有案件受害人和加害人,没有直接证据,无法立案,他们也没办法。”
      只要有理由立案,就能动用警力,找到林鹿的联系方式,确认她是否平安。

      “她可能不是自愿出国的。”
      顾轻舟把那张计划表拿给范嘉成看了。

      看着这张承满信念愿望的计划表,或者说愿望表,范嘉成脊梁骨发凉发麻,脱口道,“我们帮帮她吧,就当她舍命救你,保护你的答谢。”

      顾轻舟也是这么想的,“至少确认她平安。”

      两人窝在卧室里看监控,范嘉成看了一晚上,才看完一天的量,早晨吃了点东西,先睡了一觉,又爬起来看了两天,把21号晚到25号的监控都看完了,发现自己看到这了,突然毛骨悚然了,顶着满是红血丝的眼睛跳起来,“顾小船!!小鹿从21号晚上凌晨三点进了别墅,就再没出来了!”

      顾轻舟嘴唇干裂,一头乱发,“不是还让你看林家车吗,当天晚上林建南就带林鹿去隔壁省治伤了,你这一久在做什么。”

      范嘉成反驳,“不可能,我仔细看了,特意看了六遍,那晚出去的车里,根本没有小鹿。”

      顾轻舟吃惊,坐过去让范嘉成把那段监控调出来。
      林家的车是黑色,大门口两个监控,一个正面,拍到林建南是司机,副驾无人,后排模糊,但能看到一个女子和一个小孩,范嘉成又调开侧面闪照,后座一个四岁大的小女孩一直挣扎着要钻出车窗,手和脑袋往后备箱的地方够,后来车窗落下,似乎锁了童锁,才看不见了。

      范嘉成把截出来的两张图片放在一起对比,“两张照片加在一起,车后座角落都拍到了,没有遗漏,她根本不在车里。”

      两人往后看了好几天,林家大门都没有再动过,没有人出入。

      范嘉成脸色煞白,顾轻舟在第四个监控,也就是林家后院不远处的一个路段监控里找到了一小段。

      21号晚3点50。
      画面没有声音。
      林鹿后背背着书包,前面抱着一个小女孩,从院墙上翻出来,她左手手臂似乎使不上力气,落地的时候摔了,爬起来就跑,只是很快从后门跑出来一个高壮的人,几步追上,一脚踹倒,拽着她的头发往院子的方向拖,小女孩似乎哭得很厉害,跑过去抱姐姐,很快就消失在了镜头里。

      车是21号晚4点40开出去的。

      房间里沉闷到了窒息,范嘉成呆呆坐着,脑子突突地痛,完全无法接受,也想不通,他所看到的这一出默剧。

      好一会儿范嘉成才恍惚问,“小鹿是亲生的么?”

      顾轻舟看了他一眼,范嘉成颓然,林鹿虽然精致漂亮,但还是能看得出,和林建南是亲子关系,因为样貌上就有相似。

      顾轻舟拿着衣服起身,“走。”

      范嘉成头晕,脸色煞白,“去哪儿?”

      “去林鹿家,她肯定还在里面。”

      别墅卖出去了,但是新主人还没有入住,大门锁着,没有一丝人气,篱笆里的太阳花因为无人打理,枯死后杂草丛生,又是快凛冬的季节,萧条清冷。

      两人凭着一股劲冲到这里,停在距离别墅两米远的地方,范嘉成手臂紧紧揽着兄弟的脖颈,两人紧紧贴在一起,他一步也迈不出去,“她是不是被关在里面了……”

      顾轻舟抿抿唇,拽着他转身走,“去警察局。”

      小孩说话总是很难被重视,顾轻舟打电话给老妈,老妈忙,打电话给老爸,老爸忙,范嘉成打,范爸爸范妈妈一听,臭骂了他一顿,说他不去上学,瞎搞些乱七八糟的,“不是说那别墅卖了吗,真害了人命在里面,他敢这么快卖给别人,不怕翻修的时候翻出来啊,你是不是玩什么剧本杀玩疯了,给我好好上学去。”

      范嘉成郁闷,不过心里倒是好受些,老爸说的对,真有人命在里面,林建南哪里敢卖,不管怎么说,只要活着就好。

      顾轻舟给老师打电话,那边压根不信,“亲生女儿,林先生脾气好,你们俩别闹,快回学校上课。”

      顾轻舟不得已,夺命连环催顾崇山,把监控也传过去给他看了。

      顾崇山被儿子缠得没法,到底欣慰儿子重情义三观正,不打击他,银行的事忙得焦头烂额,也抽空过来了,先给两个熬红眼睛的孩子打个预防针,“一则这一家出国了,二则,她大半夜抱着小妹妹往外跑,明显是不听大人管教,家长一时间失了分寸动手也不稀奇,家务事是最难立案,也最难管的,等会儿结果可能不会太好。”

      到了警察局,顾轻舟就一直抓着林鹿21号进去后,再没出来这点不放,范嘉成脾气火爆,嚷嚷起来,惊动了队长,监控视频拿去给技术队的分析,确实是车里没有林鹿,小孩口型对出来了,是在喊姐姐。

      姐姐要是在车里,小孩不会这样,冲着车后头喊。

      队长立刻申请搜查令,到了别墅外联系房主,那边吃惊,但没阻拦,反而很感谢,毕竟如果是凶宅,不知情住进去就不好了。

      范嘉成还是害怕,腿抖,不敢进去。
      顾轻舟想进去看看,被警察同志拦住了,说如果真的有凶案,无关人员进入,会破坏证据。

      6名警察,两只警犬搜查整栋别墅,地下地上,包括车库,在客厅和车库发现了少量血迹,但因为林鹿回家前本来就受了重伤,所以无法直接判定血迹来源。

      警察提取脚印,追到林家别墅后院的小路,在树叶上提取到半枚脚印,猜测林鹿是从小路翻墙出去,从这里出去,监控拍不到。

      傍晚收队,队长安慰小朋友,“等下回去,我让他们查一查航班信息,机场摄像头多,小姑娘登基的话,肯定能被拍到,不要太担心了。”

      “有消息了我们会第一时间联系你。”

      顾轻舟道了谢,顾崇山拍拍儿子的肩膀,“不在这个别墅里就好,下午被你吓一跳,还以为她……”

      顾轻舟点头,顾崇山还得赶回去上班,急匆匆走了。

      范嘉成拍了拍胸脯,“真的吓死我了。”

      他说完,又挠挠头,问好朋友,“你家没事吧,我哥说业兴银行最近出了点问题,好多人去取钱,你爸妈没事吧?”

      顾轻舟摇头,“还好吧,我爸我妈没说什么,只是最近确实很忙。”

      范嘉成熬了一个周,坚持不住了,直接回家睡觉,顾轻舟叮嘱他,“林鹿的事不要对外人说了,尤其学校里,免得给她惹麻烦。”

      范嘉成了解,顾轻舟洗完澡出来,整个砸到床上,陷入柔软的被子里,仿佛心头压着的沉郁都跟着消散了,等警察消息吧,警察查航班,肯定很好查。

      旁边桌子上摆着一块石头,顾轻舟探手拿过来翻看,林鹿说这是一块很奇特的石头,里面有风景。

      这样看看不出什么。

      顾轻舟坐起来,柜子里,书桌里找了一通,跑去老爸的书房,拿了个放大镜回来,开了床边的灯,坐在椅子上,用放大镜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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