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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湛蓝的海面上,云彩瞬息万变,独角站立的鸟儿、长着翅膀的胖彩牛,还有些张着血盆大口,好似能吞噬万物的凶猛怪兽……”

      “7月5日清晨,海洋摄影师又一次捕捉到了大自然这一瑰丽奇景,气象专家表示,海洋上空湿度较高,日光透过悬浮微粒产生不同方向的衍射,光波彼此干涉、结合,交互作用,进而形成奇异多变的色彩秩序,是正常自然现象,公众不必惊慌……”

      游乐园休息区的电子屏正播报午间新闻。

      八月的烈日像悬挂的火球,不遗余力地炙烤着地面,厚重的玩偶服被汗水浸透,‘米奇’‘米妮’‘唐老鸭’‘黛丝’‘美人鱼’已经完成了上午的工作,瘫在杂物间外头的铁棚子下,一边用废弃纸板扇风散热,一边等着班组经理来照相,打卡。

      “这个播音员搞笑,还不必惊慌,难道有人以为世界上有怪兽么,我宁愿相信有外星人。”
      “是很逼真啊,你看这个彩云图片,有鼻子有眼的,海市蜃楼还能凭空出现么?”
      “海市蜃楼就是会凭空出现啊——”

      “细看挺吓人的。”

      “连小朋友都不会被吓到吧?你看林鹿。”

      唐老鸭说着,往旁边挪出一点位置,招呼距离他们三米,屋檐下站得笔直的‘大笨熊’:“小朋友,过来坐吧。”

      一条长凳够坐四个人,但穿着巨大的玩偶服挤在一起很热,靠里侧的两人不情愿地往旁边挪了挪。

      林鹿扫了眼长凳,道了谢,又继续看远处的天空。
      云朵面前有只鸟,煽动着有力的翅膀,很快飞走了。

      唐老鸭笑了一下,“这孩子是标兵吗,站得这么直,挺能吃苦的。”

      旁边人搭话,“是啊,看着细胳膊细腿的,早中晚三班全包,一个月一天没落,硬抗下来了,十二岁,还是小孩儿呢,夏天穿大笨熊赚这个钱,也太辛苦了。”

      女孩身形清瘦,薄刘海因为汗湿,紧贴着额头,却丝毫不显狼狈,大概因为她永远站得笔直端正的肩背。

      像一根冰冻住的竹子,单就那么一根直挺挺的,仿佛岩浆流过也要带出丝丝凉气,杵在哪儿都扎眼。

      ‘米奇’瞥一眼,“人家可有钱了,你看她做个兼职,司机随时待命,头绳卖了也不止五千。”

      大家伙都很吃惊,“怎么会?”

      米奇不以为然,“富家小公主出门体验生活呗,不然经理哪敢招这么小的,她一点肢体语言不会,又呆又木,端着一张脸,姿态高,工作能力超级差,要不是有关系,肯定早被辞退了。”

      米奇声音没掩藏,甚至特意拔高了一些,女孩往这边扫了一眼,眉头都没皱一下,继续看远处的天空。

      大家轻声哇喔着,转而开始抱怨经理怎么还不来天气很热云云。

      “经理来了!”

      所有人都精神一振,重新带好头套拍照,拍完抢进杂物间,脱掉玩偶服,就等于是解脱了。

      林鹿留在最后,班组经理没把工资拿出来,“真就不来了么?我看你扮演这个大笨熊挺合适的,特别僵硬搞笑,小孩子大人都挺喜欢。”

      他说着,不确定女孩面无表情的脸是不是僵了一下,但还是住嘴了,转而说,“下午和晚上人流量大,能不能做完今天再走,我临时也找不到人替。”

      “工资。”

      经理笑了笑,“小同学,通融一下?”

      “工资。”
      女孩皮肤很白,被汗浸湿的头发粘在脸侧,整个人是素色的,只有一双眼眸吞噬了所有的亮光,看人时,漆黑又直接,显得十分不好惹。

      “十五天前有过约定,做到今天上午十二点,立刻把钱结算给我,4900块,一毛都不要少。”

      话说得强硬,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经理一噎,把钱塞给她,“什么德行,难怪一个月了,还没人理你。”

      清瘦的身形一僵,又很快继续清点纸币的张数,确认好装到包里,去换衣服来。

      圆领白衬衣,铅红色蝴蝶结,深蓝色西服外套,褶裙,白色布鞋,是校服。

      经理就想起来这是个孩子了,自觉刚才话说重了,叫住她,“小孩,刚才不好意思,你做得挺好的,以后要还想兼职,还可以来找我,工资照旧。”

      林鹿脚步停顿,“谢谢。”

      虽然是道谢,但女孩的头颅还是微抬着的,露出线条精致的下颌线,这谢谢也就不怎么中听了,经理哽了一下,摆摆手,“好了好了,你力气确实还挺大,一个人能做两个人的活,赶时间的话快走吧。”

      4900块,加上发传单攒下的1050,定完球鞋和门票,还剩下10块,五块钱洗澡,五块钱坐车。

      林鹿把钱收到书包里侧,拉好拉链,背来前侧,先坐公交去市中心买先前定好的球鞋。

      “确认鞋子不会磨脚吗?”
      “有一点划痕不行,有一点瑕疵也不行。”

      “您放心,我们都能保证的。”

      店员按小顾客的要求把鞋子装进干净漂亮的浅蓝色盒子里,仔细绑上蝴蝶结,笑道,“是要送给哥哥的吗?这么用心。”

      盒子外还有一个纸袋,也是浅蓝色,绘有海浪的花纹,林鹿点头,“是送给重要朋友的生日礼物,他今天参加比赛,肯定能赢。”

      进店这一久,小姑娘多少有点小孩样了,收银员笑着祝福,把收据小票递过去,“不能退,但尺码不合可以来换。”

      林鹿道了谢,出了鞋店去了澡堂,洗澡换好干净的衣服,带着礼物坐公交去海埂基地足球会场。

      比赛已经进行80分钟了。

      会场外巨大的电子屏正在直播赛事,掀翻屋顶的喊声上是解说员一样激动兴奋的怒吼和赞叹。

      “球进了!继长距离任意球后,附一中校队7号小将又一次射门了!”
      “精彩!外脚背贴地斩!远射!震泽蒙圈了!教练也蒙圈了!”
      “倒钩射门!!!帽子戏法,0:3上半场7号球员绝杀!连震泽的校友们都倒戈欢呼了!”

      “7号!7号!7号!”
      “7号!7号!”

      检票员把查过的票根还给林鹿,语气激动,“7号球员顾轻舟,我们超星俱乐部的,你应该早一点来的,刚才的比赛可真具观赏性!还有15分钟,这肯定是一场没有悬念的比赛了,好几个教练想要顾轻舟进青训呢,将来他肯定会成为耀眼的球星。”

      “肯定的。”
      穹顶的看台挤满了人,青少年足球联赛华中赛区,37所中学都来了,欢呼声震耳欲聋,让人的血液也跟着沸腾了,林鹿拎着袋子脚步轻快地跨上台阶。

      男生女生,家长老师们声嘶力竭地呼喊,鼓掌,很多都在叫顾轻舟的名字。

      十个人穿一样向日葵正黄色的球服,烈日下的绿荫上,7号总是最扎眼的那一个。

      他比同龄人高出半个头,身形矫健地将队友的传球接来脚下,带球奔跑,角度刁钻地避开蓝队的攻势,往3号位前锋传球,继续进攻,在3号位吸引蓝方主力注意时,再次接住3号前锋回传的迷惑球。

      稳,准,一秒不耽误地跃起,回旋踢,射门!

      “啊啊啊啊!又进了!”
      “震泽守门员预料到了,但是晚了两秒,奋力一扑还是扑空了,这界校联赛绝了。”

      场上欢呼声一阵高过一阵,正激动议论着的男子觉得哪里不对劲,往旁边看,才察觉是太安静了。

      是个十多岁的小女孩,双手握着护栏,身体往前倾,望着球场目不转睛,附一中队进球的时候,眼睛亮晶晶的,手紧紧抓着栏杆,似乎已经在心里呐喊过一万遍了。

      但还是一言不发,连表情都没有太多变化,似乎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现在的小孩已经这样持重了嘛。
      男子不由一笑,听到哨声,又往球场看去,95分钟,是止哨,比赛结束,4:0,附一中胜。

      虽然是已知的结果,但裁判宣布比分时,还是将会场内的气氛推向了最高潮,所有人的目光都汇集在球场上。

      少年拉起球衣擦过脸上的汗水,与奔跑冲过来的队友击掌,拥抱跳跃,被队友们抱起,抛高,又接住,恣意地大笑,仿佛一株恣意生长绿荫茂盛的白杨,朝气蓬勃,灿比骄阳。

      观众席像煮沸的水,为过去这一场激动人心的比赛。

      “4:0!震泽还从没输这么惨过。”
      “震泽很强啊,华中地区三强,去年还蝉联冠军。”
      “附一也不差好吧,九校区里,附一联队是冠军好伐,只是从来没和震泽对上过。”
      “但今天也太惨了,被打得爹妈都不认识了,下周六还有一场,要是还输,全国青少年联赛都没资格参加了,那震泽丢丑丢大了。”
      “看震泽领队何勇的脸,阴得要下暴雨了。”
      “那没法啊,这是竞技,肯定看实力,谁强谁上咯。”

      “顾轻舟踢球就是很厉害啊。”
      “小伙子长相子弟,真是独得老天偏爱啊--”

      男孩女孩子们望着球场上的身影,眼睛冒星星,你推我攘地笑闹着不肯离开,到球员被会场工作人员引着出了球场,见不着人,才咂咂舌招呼同伴,“走吧,下周六还有一场。”

      黄蓝两队一起从过道出去,一米二宽的路,各走各的,蓝队5号往前,大力一撞,李蔚青不防备,脑袋磕在消防柜上。

      “干什么!”
      “不小心撞到的。”

      5号口里说着不好意思,脚往李蔚青脚踝上落。

      前头正与同伴玩闹的顾轻舟转头瞧见,冲过来一脚踹在对方肚子上,拽起李蔚青。

      蓝5号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砰响声,一时没爬起来,蓝队队员涨红了脸,口里不干不净的骂骂咧咧,挤上来推攘。

      顾轻舟扔了肩上的毛巾,上去就要干架。

      除了还头晕的李蔚青,附一中队其他人一并涌过来。

      “都在干什么,还不快散开!”
      “打架斗殴禁赛,都不想踢球了么!松手散开!”

      尖锐的哨声吹过,教练厉声呵斥,裁判也过来拉架,混在一起的两队只好散开。

      都还只是孩子,老师们教育两句就算了,震泽队长何勇看了眼只是初一就和他们一样高的7号,带队先离开了。

      顾轻舟叫了基地经理过来,让安排医生给李蔚青看伤,自己去健身房拉伸。

      只是轻微擦伤,并不严重,医生检查过,叮嘱了其他队员一些维护膝盖的注意事项才离开。

      范嘉成抓了抓头发,“李蔚青,球场上你防守的是那个5号吗,他怎么针对你,球不是你踢进去的,你也不是最强助攻,要真算积分,你还没我高呢。”

      李蔚青脸色还有些白,看了一眼范嘉成脚上的球鞋,又垂眸看看自己的,清楚蓝队为什么会挑选他来欺负。

      家里没钱没法踢足球,两队里加上替补四十多个球员,他穿的球鞋最差,甚至只能说是一双运动鞋,算不上足球鞋。

      踢球最厉害的主力是顾轻舟,但是顾轻舟他们惹不起,只好拿他撒气了。

      但李蔚青并不生气,很多学校里都没有足球场,整个震泽只有六个足球场,租用一小时要八/九百上千的费用,是很大一笔开支,他喜欢踢球,是听说附一中组了一支球队才软磨硬泡让爸爸妈妈想办法转过来的,如果附一中没有顾轻舟这个有钱且喜欢踢球的学生,可能连球队都组不起来了。

      李蔚青没和范嘉成说什么,只摇摇头,“我没事,可能他们输得太难看,过几天就好了。”

      “那帮孙子。”
      范嘉成咒骂了一声,够着鼻子闻了闻,立马欢呼了一声,“走吃饭去!饿死了!”

      一行10个主场,11个替补,乌泱泱往餐厅去。

      李蔚青拉住范嘉成,“不等顾轻舟了?”

      范嘉成搂着他脖颈往餐厅里带,“顾轻舟破事多,踢完球必须要拉伸,拉伸完还必须得洗澡,没个把小时搞不定,等他出来再去,我们得饿成干尸了。”

      李蔚青还是犹豫,“还是等等他吧,毕竟是他租的休息室。”

      范嘉成和顾轻舟一道在英国念过书,回国还是同校同班,摇头说,“过一久熟悉了你就知道了,顾轻舟压根不在意这些,只要踢球时好好踢就成了,走吧。”

      好像是吧,花钱这方面顾轻舟挺大方的,好像钱只是个数字。
      李蔚青想想,也就放心了,吃了一顿心满意足的大餐,去休息室的时候都是扶着墙走的。

      吃完饭大家到休息室吹空调,三五一小群的坐在一起,要么打游戏,要么吹牛。

      “今天这一场赢得漂亮,怎么也得庆祝庆祝吧?”
      “肯定的,今晚还是顾轻舟生日——”

      看见玻璃门外的身影,范嘉成话就卡住了,“天啊,女魔头追到这里来了。”

      李蔚青顺着他的视线看去,是一个清瘦的女同学,穿着附一中的校服,长头发扎在脑后,皮肤很白,扫了一眼休息室,也没进来,就站在外头的走廊上。

      李蔚青一看就知道这同学不合群,人缘不好,因为她人都没进来,休息室里说话声非但小了,还有好些不屑的嘁嘘声。

      外面热,有同学招呼她进来躲凉,她也不进来。

      范嘉成先就翻了个大白眼,“天啊,这普天之下除朕之外皆为婢的气质,她以为她是秦始皇啊,学习好了不起,这公主病。”

      李蔚青笑着拐了他一下,也一下认出来了,因为图书馆外的玻璃栏里有她的照片,年纪第一林鹿。

      当然大家目光诡异,偷觑的原因,不是因为她是年纪第一,也不是因为她不怎么合群的孤寡性格,而是因为她和顾轻舟是娃娃亲。

      学习很枯燥,娃娃亲这样稀奇古老的事,流传得很快,全校师生都知道,顾轻舟和林鹿只要一出现,到处都是起哄声,有时连老师都会笑谈两句。

      学生们都说林鹿配不上顾轻舟,顾轻舟是迈进了女魔头的大火坑,甩都甩不掉。

      范嘉成叮嘱了一句,“——待会儿你可别在顾轻舟面前提这事,也别议论,装不知道就成。”

      李蔚青听懂了,看了眼玻璃门外的女生,手里拎着的是足球鞋啊,这个牌子最便宜的也要几千块,软磨硬泡一年多,老妈还是舍不得给他买,一个人他都不好意思进店去逛,林鹿却随随便便买来送人,真是有钱啊。

      顾轻舟洗完澡,擦着头发出来,看见站在门口的身影,认出是林鹿,好看的眉毛攒得死死的。

      林鹿叫住他,“顾轻舟。”

      少年是剑眉,双眼皮弧线利落干脆,眼睛仿佛黑曜石,倒映着夕阳,明亮耀眼,现在揣满了不耐,连头发也不擦了,“有什么事么?”

      林鹿微抿了下唇,把袋子递过去,“送你的礼物,是球鞋,生日快乐。”

      顾轻舟垂着的右手揣进兜里,瞥了眼休息室,一顿,又伸手接过袋子,“还有事么?”

      林鹿摇摇头,她一直站在台阶上,老远就看见顾轻舟出来了,许是因为赢了比赛,脚步轻快,眼睛里盛满星辰,笑容明亮。

      只是在看见她的时候,一下就收了。

      他擦头发的手在用力,把一头短发弄得乱七八糟,是烦躁了。

      收到礼物心情不但没好起来,反而更糟糕。

      林鹿沉默,微抿着唇,站得肩背笔直。

      顾轻舟推门进休息室。

      范嘉成和顾轻舟7岁就认识,一道读书到现在,关系铁,看他拎着袋子进来,没好气地翻白眼,“干嘛要接她的礼物,你不接,明天全校的人都知道她送礼物被拒绝,笑话死她,你接了,更说不清楚。”

      “是啊,当你面不敢乱说,私底下难管,运动会那天我还听几个家长嘴碎叨叨。”

      旁边几个同学也附和,十二三岁是踢球混玩的年纪,女生这样跟屁虫一样烦人,遭人讨厌。

      顾轻舟让他们聊别的,“别管,过几天就好了。”

      袋子搁在桌子上,顾轻舟坐下来翻手机查新学校,到眼前落下一道阴影,光被遮住,抬起头,眉头又攒起来了,“还有事么?”

      林鹿拿过球鞋的袋子,票据放进去,递给坐在旁边,头上包着纱布的李蔚青,“送给你,尺码不合的话,可以拿回去换。”

      “哇!”
      休息室里起了起哄声,李蔚青脸涨得通红,难堪羞耻,一下连话都没说出来。

      顾轻舟诧异,但林鹿把东西送给谁都不关他的事,锁上手机屏,拿了书包起身,“车来了,满载抢不到位置就自己打车回去。”

      “那快走,算我一个!”
      有球员,也有来看比赛的学生,你推我攘地往外挤,时不时往李蔚青林鹿身上打量。

      李蔚青脸上的涨红一直没退下去,连眼睛都羞耻红了,范嘉成推了林鹿一把,“你个傻逼,李蔚青招你惹你了吗?”

      几个球员连忙上来拉他,李蔚青也吓了一跳,顾不上难堪,拽住范嘉成往外走,把人拽出去,才松开范嘉成,不管怎么说,和女孩子动手都不好。

      范嘉成意见挺大,“要是她是男生,我非把她揍扁,李蔚青缺她一双球鞋啊。”

      李蔚青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跟在旁边没再提了。

      休息室里空荡下来,林鹿茫然地站着,球鞋是提前定制的款式,只能在一定尺码范围内换,不能退,顾轻舟不喜欢,但从她站在玻璃门外起,李蔚青看了鞋子好几次,是很想要球鞋的。

      顾轻舟不喜欢,鞋子给他带来了困扰,拿回来给有用的人,总比扔在垃圾桶好一些。

      结果却是这样。

      林鹿站了一会儿,把袋子放进垃圾桶,扫地阿姨刚巧进来,要收拾纸板去卖,见里面球鞋新的,啊呀了一声,“这还好好的呀,小同学你不要了吗?”

      顾轻舟好像更讨厌她了。
      林鹿有点没精神,“鞋码不合,我穿不了,也不能退。”

      阿姨乐呵呵地问,“那给我,给我可以吗,我家好几个大孙子,铁定能穿!”

      “随便。”

      林鹿拉了拉书包带子,往外走,太阳缓缓西落,将人的影子拉得很长,林鹿迎着夕阳往西边走,去公交站台。

      新开发的渡假区很偏僻,站台没有人,林鹿坐下来等车,坐了一会儿,打起精神拿手机出来,打开网页,搜到一个维系友谊的教学贴,认真逐条地读,学习半小时后,发现没车来,又看了眼公交车站台指示,看见末班车是6:00,现在6:30,已经没车了,只好背起书包沿着公路往前走。

      大巴车是专门包来比赛用的,很干净宽敞,一车都是附一中的同学。
      车上的同学要么说游戏,要么在睡觉,没有人提刚才的事,李蔚青自在了些,闭着眼睛装睡。

      顾轻舟发信息给高特助说转学的事,偶然抬头注意到车窗外的身影,皱眉,低头继续玩手机。

      过了七八分钟,窗外光线暗淡,顾轻舟扫了眼时间,烦躁地推了推头发,退出网页找林叔叔林阿姨的电话,要拨又停住,转而给家里司机冯叔发短信,收到回信后把包扔到范嘉成怀里,“你直接回家,我有事先下车,司机单独来接。”

      范嘉成爸妈今天出国旅游,范嘉成没人照顾,顾家和范家关系好,从今天到开学,范嘉成就住顾家了,上午集训下午球赛,范嘉成累得很,现在吃饱喝足,坐车像坐摇篮,胡乱点头应了声,呼呼睡过去了。

      另几个玩得熟的,探出头来问,“什么事啊队长。”
      顾轻舟让司机停车,“别问。”
      “那早点回啊,去你家给你过生日。”

      顾轻舟应了声,司机靠边停车,顾轻舟下车在路边站了一会儿,等车走远,才沿着人行道往回走。

      走了半小时,才遇到蜗牛一样慢慢往前挪的人。

      顾轻舟火气重,“你是不是有毛病!有司机不用非要走路,平时你这尊贵的头颅倒是一直昂着的,现在怎么不支起来看看,天黑了知不知道!”

      林鹿耳朵里塞着耳机听英文报,一边听一边模仿着默背,抬头看见是顾轻舟,一下笑开了,“顾轻舟!”

      顾轻舟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有一回课间他睡醒,听范嘉成吐槽,说林鹿是脸部神经坏死,面瘫被冻住了,不会哭也不会笑的。

      当然林鹿笑不笑不关他的事,“你家司机呢。”

      林鹿摇摇头,想着交友教学上说的要多沟通,沟通的意思就是说话,又开口说,“没叫宋叔,今天没有钱了,不能打车。”

      说完,停顿一下,才又继续补充,“想坐公交,没车了。”

      大小姐思维古怪,行为异常,顾轻舟懒得多想,手抄在兜里,等冯叔过来接人,“等下你提早一公里下车,回家别跟你爸妈说是我家司机送你回去的,听见了吗?”

      林鹿点头说好。

      她背着挺大一个书包,肩膀瘦弱,顾轻舟伸手拎书包,要拿下来帮她背,“松手,我帮你拎。”

      林鹿知道顾轻舟踢球累,要自己背,就挣着不放,拉着往后退。

      顾轻舟懒得和她废话,用力拽,林鹿不撒手,书包撕拉一声,拉链崩了,里面装着的东西翻出来掉在地上,衣服,鞋,好几本书,笔,纸,乱七八糟,噼里啪啦。

      就这样她还不撒手。
      顾轻舟无语,抱着手臂让到一边,懒得管她了。

      又搞砸了。
      林鹿抱着包蹲下捡东西,其它还好,纸张被风吹开,跑得到处都是,顾轻舟跑去捡了几张,是彩铅画,黑,灰,暗红,深蓝,色调黑暗沉郁。

      音乐绘画运动顾轻舟多少都学过一些,更何况这几张画,就算是外行也能看得出画技很好,只是张牙舞爪,画的全部都是怪兽。

      又让人分辨得出,这些凶兽是云彩幻化的,少了几分凶残可憎,像幼儿园小孩子会喜欢的怪兽卡。

      顾轻舟把纸张递给林鹿,台阶上坐下来休息,顺便查学校,去哪所中学老师好不好他不怎么关心,主要看学校附近有没有足球场,球场质量好不好。

      三中可以,顾轻舟确认好,把学校信息发给高特助,让对方给他办转学。
      高特助没问原因,回消息说让他放心,一周内办妥。

      林鹿收拾好东西,背着书包站在距离顾轻舟三米远的花树下。

      傍晚无车无人,起了晚风,树梢沙沙作响,关山樱的花瓣飘落一路,偶尔有蛐蛐的叫声,夕阳给花枝绿叶渡上一层绒边,折射出暖黄色的光棱,干净又漂亮,林鹿看了一会儿,扭头朝顾轻舟说,“顾轻舟,别玩手机了,看看树和花,很漂亮。”

      顾轻舟看了一眼,没理她。

      林鹿就不再说话了,她看懂了,顾轻舟在这儿等车,是出于教养,并不是和她的友谊。

      林鹿拿了彩铅,动笔画画,车来时,画了一半,林鹿收起纸笔,和顾家的司机冯叔叔打招呼,上了车。

      司机从市区赶过来的,车上载着一个抱着书包的小孩,六七岁的样子,坐了一会儿就捏着鼻子说,“爸爸,好臭哦。”

      后排三个孩子坐都挺宽敞,林鹿靠最右边坐,听小孩说臭,脊背僵住了,一动不动的。

      刚才捡东西,顾轻舟就闻到了,到车里坐得近,气味就明显了。
      班里有同学议论,说年纪第一身上天天有怪味,议论她是不是不爱干净不洗澡。

      冯叔开了点窗,不好意思地朝顾轻舟笑笑,呵斥小孩保持安静。

      一路上林鹿再没开口说过话。
      到外滩别墅外不远,司机靠边停车。

      林鹿抱着坏掉的书包下车,给司机和顾轻舟道谢。

      电子阅览器掉在车上,林大小姐走得非常快,顾轻舟拿着东西下车,跑过去,把阅览器递给她,手抄在兜里,显得有些烦躁。

      林鹿以为他是记起来了,要说生日快乐,拿着阅览器望着顾轻舟,眼睛亮亮的。
      林鹿和顾轻舟是同年同月同日生,连出生卡上登记的时、分、秒都一模一样。

      大小姐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顾轻舟烦躁地抄了抄头发,“你成绩已经很好了,每天把读书的时间抽出一个小时来洗洗澡洗洗衣服吧,身上不干净,同学们就讨厌你,虽然你骄傲得很,不需要别人的喜欢,但被议论来议论去,总归是麻烦事,爱干净点自己也不容易生病吧,自己不想洗,让菲佣帮你洗啊。”

      顾轻舟眼看笔直站着的人僵成了一根铁柱,还是没什么表情的样子,连脸都不会红一下,有些诧异又松了口气,这样跟别的女生说,肯定是要哭的,林鹿不会。

      顾轻舟最后说了一句,“别只知道闷头读书,平时——”
      他想说交点朋友,但一年多,没见林大小姐有什么朋友,难度也许太大,就说,“平时多玩一玩,少读一点书——”

      林鹿一直没说话,还是那副样子。

      听不听随对方,顾轻舟说完转身就走,看见迎面走来的林叔叔,只得停下来打招呼。

      “林叔叔好。”

      林建南生得高大,面容俊朗儒雅,笑起来很慈和,“是小顾啊,下午看少儿频道直播,小顾踢球很厉害啊,将来一定成球星。”

      “今天是你和小鹿的生日,你徐阿姨做了蛋糕,要不要来家里玩。”

      “谢谢林叔叔,同学来家里了,得回去招呼。”

      林建南笑呵呵地摆手,“快去吧。”

      顾轻舟礼貌地打过招呼,回了车里才郁闷地嗐了一声。

      冯奇平时负责接送顾轻舟,知道林顾两家的关系,不由感慨了一句,“林同学脾气是随了林夫人么,林先生这样随和儒雅。”

      顾轻舟不想提和林家有关的事,没接话,到地方下车,还没进屋就听见了砰砰的礼炮声,彩带从院墙里飘出来,糊了他一头一脸,范嘉成几个从墙头冒出来,哈哈大笑,“顾队长生日快乐!”

      进别墅区还要过两道门,保安给父女俩开门,“林先生散步回来了。”

      “是啊,今天夕阳好看。”
      林建南闲聊了两句,一路走得很慢,进了院子,林母徐蓉蓉迎出来,她臂弯里抱着熟睡的二女儿,但还是腾出手给丈夫拿了外套,又招呼女儿,声音柔柔的,“饭做好了,吃饭吧。”

      餐桌上摆满了饭菜,还有一个小蛋糕,是水果味的,插着12岁的蜡烛。

      林建南接过妻子递来的毛巾,擦干净手,又递回去,温声问,“礼物给顾轻舟送去了么?”

      林鹿点点头,“送了。”

      林建南笑问,“他收了么?有没有回赠礼物。”

      林鹿抱紧了书包,微微抿唇,“没有。”

      啪——

      一声清脆又用力的巨响落在脸上,力道大得林鹿跌出去,撞在餐桌上,耳朵嗡嗡地响。

      林鹿爬起来,一句话不说,也不喊疼,直接撞过去,用上所有的力气。

      林建南冷笑一声,一脚踹过去,拳打脚踢。

      徐蓉蓉抱着林贝贝,不敢上前拉架,嘴唇抖动,“别打了……别打了。”

      大理石桌没有被撞翻,只是杯碟连带坏掉的书包砸在地上,碎瓷片和汤汤水水溅了一地,林鹿死死咬着牙,一声不吭,一次次爬起来,一次次冲过去,一双黝黑的眼睛死死盯住林建南,竭尽全力。

      “啊——”
      手臂被死死咬住,林建南大力甩开咬在手臂上的人,没甩脱,一脚把人踹出去,捂着手臂喘气,恼怒阴鸷,怒火对准徐蓉蓉,“你看看你养的女儿,还想打老子,啊,她没什么不敢的,她七岁就敢去警察局报案,八岁就知道写信给妇联,处理这些事浪费我好些时间。”

      “打你你就要认,还敢还手?”

      林鹿栽在地上,试了几次也没爬起来,好一会儿眼睛才看得见东西。

      林建南换了一套新西装,他是高大俊挺的长相,整理好衣服袖口领带后,又斯文儒雅起来。

      “九点半把表送去顾家。”

      “好好和顾家那个小子相处,坏了我的事,什么后果自己试试。”

      林建南出去后,客厅里还不消停。

      林贝贝才四岁,被吓得哇哇大哭,徐蓉蓉一边抱着哄,一边腾出手来要扶大女儿,眼泪唰唰往下流,嘴唇颤巍巍地,“小鹿,起来吃饭吧,妈妈做的蛋糕……”

      她眼泪像水龙头一样落在地板上,“小鹿你怎么这么倔,父母打一下小孩很正常,妈妈小时候也是这样过来的呀,你越反抗,爸爸越生气……”

      林鹿试了好几次,手肘撑着地坐起来,坐下来吃了两口,实在吃不下,也不想说话,抱着书包,踉跄着上楼。

      林家的别墅三层半,一楼客厅,厨房,公卫,杂物间,二楼卧室书房。

      林鹿的房间在三楼最右边,外面接露台,房间风格和这栋欧式住宅完全不搭边。
      上等的红松木,做成一整套的床、衣柜、书桌,水墨画屏风把房间一分为二,最瞩目的是前厅的博物架,花鸟摆件里,清代珐琅描金堆花瓷器,红地白水海龙纹罐盖,明仿《四猎图》这些都是真迹珍品,偶尔有客人来,难免要赞叹一句,老林你对女儿真好,林建南就笑呵呵地说一声,没办法,女儿喜欢嘛。

      窗户外头是开得像火一样的凤凰木,红彤彤的花瓣立在枝头,是势必要在夏天燃烧殆尽的热烈,蓬勃的生命力能让人暂时忘却一点烦恼和伤痛,林鹿在书桌前坐下来,看着外面一层层往外蔓延成正红色的花林发了一会儿呆,恢复一点体力后,慢慢收拾书包。

      左边耳朵有些痒,润湿一路流到脖子上,林鹿拿纸擦干净,从抽屉里拿了药管和棉签,想到顾轻舟说的话,先闻了闻气味,轻呼了口气,有一点高兴,这个药膏没有气味,擦了也不会变臭。

      徐蓉蓉端着装了饭菜的托盘进来,声音细细弱弱的,“小鹿,给妈妈看看伤。”

      林鹿不答话,书笔整理好,翻开习题册,在草稿上推演微积分公式。

      徐蓉蓉坐在床边默默哭了一会儿,红肿着眼睛收拾好冷掉的饭菜,到门边又轻声嘱咐,“小鹿,记得擦药,等下我会打电话给刘老师请假,明天你好好休息。”

      刘老师是林鹿班主任,林鹿经常请假,只是她去不去学校,成绩搁在整个华东地区都是第一名,题目越难,和第二名的比分差距越大,老师校长们喜欢她,连她旷课打工一个月,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林鹿拿着正骨散淤药去浴室,洗澡洗出了一身汗,镜子里右边脸白得像纸,左边脸肿变型,肚子和肩膀上淤青了一大团。

      林鹿闻了闻正骨散,被臭味醺得头晕,塞子塞回去,记起明天不用去学校,又拔开,挖出一团药膏,前面疼的地方抹完,把药膏抹在擦背的浴巾上,背对着镜子,很快也擦好了。

      房间里很安静,林鹿拿出数学课本来自学,是初三的知识,学完打开ipad听物理竞赛的课题,听完刷了一套卷子,教案和考纲翻了一遍,没有遗漏没学的知识点,发了一会儿呆,从书架上拿了课外书来看。

      是植物百科,花草树木,带图片和文字,是她用打工的钱在书店买的,因为看过很多遍,书有些旧了。

      “砰……”

      窗外有烟花在夜空中炸开,大烟花散去,小烟花一朵朵铺成‘顾轻舟生日快乐!’,弯弯的彩色字,每个字都是用笑脸烟花堆叠出来的,火树银花,一闪一闪,照亮了整个黑夜。

      林鹿看了一会儿,从书包里拿出傍晚没画完的彩铅画,继续涂抹,为了能早点跳级上大学,她学习了很多记忆方法,彩云凶兽的图片她看一眼就能一丝不差的画下来,傍晚漂亮的风景也是,关山樱在夕阳晚风中飘落的画面,在她脑海里定了格,漂亮得她觉得,这个生日并不是很糟糕。

      月光从窗户透进来,洒在书桌上,像倾泻的银河,落笔沙沙轻响,到最后一块花瓣画完,林鹿抬头看了看夜空,察觉到花林里有什么东西亮着,一闪一闪,揉揉眼睛,起身绕到旁边,推开落地玻璃门,站在边上看了一会儿,还在闪,星星一样。

      是谁的手机落下了吗?
      林鹿从露台左侧的小楼梯下去,林建南很强势,早上不让她从一楼正厅过,让工人搭了一个楼梯,11米高,直接接后院后门,她大多数时候都从这里去上学。

      身上伤口疼,脑袋也晕,她挪得很慢,落地后能从窗户看见,妈妈正在打扫客厅,林贝贝终于不哭了。

      林鹿轻轻往林子里走,凤凰木的花瓣落了厚厚一层,踩在上面软软的,林鹿在一棵合抱的老凤凰木下找到了那颗石头,捡起来后,石头却再没亮过了。

      可能只是月光和路灯特殊角度反射出了星星的效果。

      样子也很普通,就像一颗普通的鹅卵石,林鹿对着月光看,发觉石块上有漂亮的山水纹路,惊奇地呼了一声,揣着石头回了书桌前,坐下来看着凤凰花林发了一会儿呆,又把石头拿出来放在桌上,用放大镜看。

      纹路像是山川,山涧里有瀑布和河流,往西汇集入海,岸边还有一艘船,像是陶潜先生笔下的桃花源,只不过山上光秃秃的没有桃花,水不会动,船也是破船。

      河滩的石块上有一个小污点,放大了看才知道是个六只脚的长毛怪物!

      林鹿轻呼了一声,正面背面翻着石头来回看,耳侧有润湿滴在石块上,很快消失不见,用手擦也没有血迹——

      叩门声打破了宁静,林鹿把石头搁到了兜里。

      徐蓉蓉轻轻推门进来,踟躇问,“九点了,小鹿,要不要妈妈陪你一起去顾家。”

      “你的脸肿了,遮一遮,免得被看出来。”
      徐蓉蓉忧心忡忡,“小鹿以后不要惹爸爸生气……”

      林鹿没理她,也没理藏在徐蓉蓉身后,抱着徐蓉蓉腿怯怯弱弱喊她姐姐的林贝贝,拿了桌上的盒子,揣兜里出门了。

      深蓝色的丝绒盒,里面躺着一块功能复杂的手工怀表,外形简单普通,指针和刻度却是宝石切割雕刻的,晶莹剔透,黑夜里散发着月亮一样清淡柔和的光晕。

      肯定很名贵,但绝不是顾轻舟会喜欢的礼物。
      顾轻舟的好朋友们正在给他过生日,她是不可能这时候去找顾轻舟的。

      林鹿把表揣在兜里,出了院子直接往片区正门走,夜里的风很好,有月亮,林鹿常常顺着林间小路慢慢走,一走能走几个小时,今晚想看书,走了两圈就去了商业街24小时书店。

      她七岁的时候发现这家书店,从第一排第一架开始看,有新书增补就重看,现在看到第五排了。

      顾家在院子里摆了自助餐,孩子们想吃什么吃什么,顾父顾母怕半大小子们玩得不自在,给儿子准备好礼物,出门过二人世界去了。

      顾家成了孩子的天堂,闹哄哄一团,用奶油打雪仗,满屋子游戏手柄和仙女棒,屋顶都要掀翻去,差不多十点,顾父顾母回来,各家司机来把孩子接回去,顾宅才消停一些。

      墙壁上孔子的画像被打扁了,脸凹下去一个大坑,看起来很滑稽,顾父顾崇山把混小子提溜到画像下,“这是先哲前辈的画像,把他当球门踢,合适吗?”

      顾轻舟老老实实对着画像鞠躬道歉,顾父满意地点点头,“听助理说你要转学,已经给你办了,隔壁79足球基地给你包了一年,请了一个教练,你的同学也可以随时去球场训练,去玩吧。”

      顾轻舟握拳在老爸肩膀上锤了两下,像捶好兄弟,“谢了!”

      半大少年像是一颗小白杨,又是清爽干净的长相,笑起来明亮耀眼,朝气蓬勃,顾崇山揉了下被儿子拍痛的肩膀,“就是你文化课也要上点心,连秦汉魏晋南北朝隋唐宋元明清的顺序都填错,今儿小李家儿子一背,老爸大吃一惊,同时有些伤心了,我儿子也是中国人呀。”

      小李顾轻舟认识,是爸爸的行政助理,儿子今年三岁,顾轻舟对学习再不上心也脸红,只好承诺,“好吧,老爸,以后上课不睡觉,争取期末不做倒数第一。”

      儿子是小男子汉,别的不说,说到肯定做到,顾崇山挺惊喜,呵呵地,让佣人去酒窖取了瓶香槟,回卧房找妻子庆祝去了。

      管家带着两个帮佣收拾房子,宋嫂上楼打扫客房,给小客人用。

      顾轻舟卧室宽敞空旷,范嘉成坐在地毯上开麦打全息网游,和队友互骂半小时菜鸡小学生,闹得头晕了,才摘了头盔坐下来咕隆隆喝汽水。

      “去洗澡。”

      顾轻舟踢了踢范嘉成的腿,又继续摆弄手里的新足球,是老妈送的生日礼物,上面有C罗的亲笔签名,最强7号球员。

      范嘉成羡慕的要死,“你爸妈真好,我让我爸给我搞,不但不给我搞,还骂我一顿。”

      顾轻舟膝盖颠了两下足球,“下周一我直接去三中报道,放学你带罗浩他们去基地,基地见。”

      范嘉成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急了,“你要转学?是不是因为林鹿,你别转,明天去学校我就把她弄走,让她待不下去。”

      顾轻舟不耐烦,“只是看她不顺眼,没必要把人弄转学吧,亲也不是她定的。”

      “我看她巴不得变成你的跟屁虫。”
      范嘉成嘟囔,“我哥说起航船舶走了几年下坡路,连外表看着都不光鲜了,随时都有倒闭的可能。”

      “我哥还说,就林家和你家联姻这个消息,都能让林家借好些东风,东风你懂吗,诸葛亮草船借箭……”
      大人们说的话,绕来绕去,范嘉成其实也不是很懂,“总之离林家远点就成了。”

      顾轻舟催促他去洗澡,“少啰嗦,一身奶油味,娘不娘。”

      范嘉成艹了一声,这回利落地冲进浴室了。

      手机有消息进来,是陌生号,说给他球队每个队员一万块,周六让球输给震泽,让他考虑下。
      顾轻舟回了个嗤,手机扔到桌上,没再管了。

      宋嫂叩门进来,手里拿着个黑色袋子,“找到个旧相机,有些年头了,小少爷你看看还要不要,不要我扔了。”

      款式很旧的相机,镜头和取镜器都很笨重,一下子开机还没开起来。
      顾轻舟只把存条拆出来了,相机连同充电线支架都给了宋嫂,“不要了。”

      “好嘞。”宋嫂乐呵呵拿过去,笑容满面。

      顾轻舟找了读卡器,插到笔电上,相册里有照片有录屏,七八年前的老照片,除了穿着打扮,老爸老妈和现在没什么差别。

      顾轻舟一张张往下翻,翻到一张小女孩的照片时,怔住了。

      范嘉成十分钟洗个澡出来,看到电脑屏幕,卧槽了一声,“哪个小童星么,好可爱!”

      小女孩三四岁,大眼睛,长睫毛,眼睛像黑葡萄一样,穿着粉色蓬松的纱织公主裙,有一点卷的头发头顶结成两个小揪揪,套着白色珍珠梅编的小花环,坐在秋千上,笑得大眼睛弯成了月牙,牙齿像小贝壳,肉乎乎白嫩嫩的脸颊上还有两个小酒窝。

      范嘉成被萌得在地上打滚,“天啊,好可爱,装上一双白翅膀就是小天使!”

      范嘉成抢过鼠标,往下翻,还有两张,清晨的阳光折射出彩虹的光晕,小女孩穿着浅蓝色牛仔小黄鸭背带裤,卷着白袖子,肉乎乎的小手握着水瓢给太阳花浇水,不变的是带着酒窝的笑容,漂亮可爱得范嘉成嗷嗷叫,看着看着咦了一声,“这不是你家后花园吗?这个墙,就泳池旁边那儿。”

      顾家宅子后面有个园子,小时候被顾爸改成了游乐场,碰碰车过山车泳池秋千什么都有,后来全家出国回来,游乐场改了,篮板一架,铺上草坪,成健身场所了。

      拆改时范嘉成强烈要求堆一个沙坑,怕工人忘记,每天跑来监工,所以一眼就认出来了,返回去看秋千那张,直接确认了,“就是你家啊!!!顾轻舟你不厚道!我们穿一条裤子,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么可爱的妹妹!”

      “介绍给我!介绍给我!看水印小天使跟我们差不多年纪,肯定很可爱!”

      范嘉成拿自己的手机要传图,顾轻舟轻轻看了他一眼,“林鹿,你还要传图么?”

      “什么!!!”
      范嘉成一下坐起来,“不可能!”

      “不可能!!”
      范嘉成看了又看,发觉小天使的五官真的有女魔头的影子,差点没直接蹬腿,鼻子喷气,“真是我妈说的,女大十八变,女魔头根本不会笑,她捧着五个奖杯站在领奖台上,都不见笑一笑,每次她经过,我都以为是冬天来了,太恐怖了。”

      顾轻舟问,“还要照片吗?”

      范嘉成脑袋摇成拨浪鼓,“谁耐烦要变态公主的照片,嘁。”

      顾轻舟删掉照片,合上笔电,轻轻开门观察斜对面的房间,朝范嘉成示意,“走。”

      院子大门轻轻合上,二楼窗帘背后的顾崇山无奈一笑,“就知道这小子肯定要溜出去。”

      顾母躺回床上,打了个哈切,“十有八、九是去商业街,让小秦暗中看着点,生日一年到头一次,让他玩开心吧。”

      顾父打了个电话,开了床头灯,让妻子先睡,“熬了几天,你先睡,我看会儿报表。”

      顾家生意出了点问题,夫妻两人忙得脚不沾地,今天是儿子生日,才特意回家的。

      回应他的是清浅的呼噜声,顾父哑然笑,推了推眼镜,拉过被子给妻子盖好,坐在一边开笔电处理工作。

      外滩别墅两公里外就有夜不寐的商业街,刚上广场,就见罗浩几个站在喷泉旁,反扣着鸭舌帽,哟哟比划着手指学人说唱。

      “顾轻舟!小范子!这里!这里!”

      罗浩神神秘秘地拉开运动外套拉链,里面腰上捆炸药一样捆着一圈啤酒瓶,周围哇啦哇啦叫起来,罗浩忙又拢上衣服,“别叫别叫,等下被人看到没收了,我好容易从家里弄出来的。”

      “快找个地方坐啊,冻死我了!”

      “就路边烧烤店吧。”
      抽烟喝酒是男人成长的第一步,仰头大碗喝酒显得豪气,五六人围在简陋的方桌前,胡乱点一大堆烧烤,催促罗浩,“快拿出来啊!”

      烧烤摊烟火气重,把夏夜衬托得更炎热了。

      顾轻舟左手单手扣着拉环,稍稍用力,噗地一声轻响,酒沫喷溅,带出丝丝凉气。

      范嘉成模仿了一下没成功,不由竖了竖大拇指,“这波装的不错。”

      顾轻舟笑,冰凉的啤酒瓶举到嘴边要喝,斜里伸出一只手,握住瓶子往外挣,顾轻舟不防备,酒瓶被拿走了,回头一看,诧异问,“你怎么在这里。”

      一桌子人开始挤眉弄眼瞎起哄,范嘉成想起刚才看过的照片,还是觉得小女孩又可爱又萌,忍不住盯着女魔头看,先是想说无论女魔头怎么惹人厌,确实长得很漂亮,看了一会儿吃惊问,“卧槽,女魔头你脸怎么了?”

      烧烤店外面挂了大灯,但街上毕竟不比白天明亮,要不是盯着看,真就看不见。

      背后是网吧,林鹿刚从小楼道里出来的,罗浩耸耸肩,“估计是遇上狠人了,社会上可不像学校,有老师护着她。”

      顾轻舟扭看了眼后面的网吧,“需要帮忙么?”

      林鹿摇摇头。

      顾轻舟哦了一声,没再管了,重新拿了一罐新啤酒,结果才打开,林鹿又来抢,顾轻舟生气,几乎维持不住教养,又实在懒得跟女生较劲,松了手去拿另外一罐。

      “顾轻舟不要喝酒。”
      一个脾气上来硬要喝,一个拼命拦,两人手握着一瓶易拉罐,易拉罐被捏扁,啤酒一下喷出来,龇得顾轻舟一头一脸,衣服上也全是难闻的啤酒味。

      范嘉成目瞪口呆,他这个兄弟,那是个彬彬什么有礼的主,在学校校服扣子扣到最标准,遇到老师礼貌问好,不惹事不打架,除了成绩差不读书,说是个好学生没毛病,要说有什么兄弟可指摘的地方,那就是特别爱干净整洁,属于不整洁不舒服会发火的那一挂。

      “林鹿!”
      顾轻舟恼火,握着的拳头关节咯吱咯吱响,要是面前的讨厌鬼是个男生,他一定把她揍成猪头。

      放往常范嘉成必定是要翻白眼开骂的,甚至和林鹿干一仗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现在看着对方,脑子里都是小女孩的照片,还有对方和小女孩一模一样又大又清澈的眼睛,浓密像小扇子的眼睫毛,一下噎住了,好险才没直接问出口,才八年,你他妈怎么就从天使变成恶魔了呢!

      小时候那股活泼可爱劲去哪儿了!

      借作业抄不借,组织给生病的同学捐款,一毛不捐,看电影全班哭得呜哩哇啦,只有她面无表情,当个课代表,检查作业比爹妈还严,身上总是有异味,像白天当众给李蔚青难堪那样都是小case,有人骂她,揪着人头发就打,跟屁虫一样缠着顾轻舟,还不许别的女生给顾轻舟送情书,举报人谈恋爱,害一对小情侣硬生生分开了。

      爱情是美好的,谁说小学鸡没有爱情啦。
      林鹿这种灭绝师太就很讨厌。

      顾小船这个绰号也是林鹿喊过,全校师生才知道的。

      罗浩对林鹿更熟,噼里啪啦收拾桌上的啤酒瓶,“好女不跟男斗,这地让给她,我们去别处。”

      烧烤还没吃呢,两个同学不乐意,“还怕她不成?”

      罗浩嘘了一声,“没看见她脸上有伤吗,不离远点,她才小学三年级就知道弄得一身伤,去警察局诬赖她爸妈家暴,她爸在车里,她放火烧车,幸好发现得及时,连警察都吓一跳。”

      “真的假的?”
      “她自己都承认了,还有假吗?”

      范嘉成和几人都瞪圆了眼睛,罗浩指了指自己的脑袋,“她这儿有问题,那次送去精神病院治疗小半年,同学们问她是不是故意的,她说是,给爸妈道歉,治好了,才回来继续上学,她妈心疼得眼泪直掉,她爸放话,学校里谁也不许欺负林鹿,谁敢惹她。”

      顾轻舟站的位置听得到,转身要和朋友去别处,手臂却直接被拽住。

      对方一只手刚握过冰啤,凉得透顶,另外一只的温度却似乎没高多少,两只合在一起,紧紧拽出他的手腕,像毒蛇的温度,顾轻舟手臂起了一层栗子,简直汗毛倒竖,用力甩了下没甩开,是真的生气了,“你有病么!放开!”

      就是不能喝酒!
      林鹿拽着他往家的方向走,顾轻舟被拽得往前走了两步,吃惊过后是恼怒,耳根都红了,比力气他竟然比不过一个瘦弱的女生!

      自尊心上来,顾轻舟憋红了脸,更是不能输了,脚暗中卡在灯柱,手发力,却不想对方突然松了手,他正往前挣,脑袋磕在灯柱上,发出撞钟一样的嗡声。

      “唔——”
      顾轻舟捂住酸疼的鼻子,生理性眼泪一下出来了。

      林鹿无措,要上前,被罗浩推到一边,“你这人怎么这么烦啊!死一边去!”

      范嘉成卧槽了一声,“流血了!”

      “天啊。”
      几人乌拉乌拉围上来,顾轻舟用纸擦,流血不止,流了一会儿,头也跟着晕了,疼得想叫唤。

      烧烤摊老板过来,看他白T恤上都是血,吓了一跳,“这怎么弄的,这么挺拔好看的鼻子,别塌了,快去医院看看。”

      酒肯定是喝不成了,顾轻舟头一次想骂脏话,捂着鼻子去结账,结完就看见了老爸的司机小李叔,被簇拥着上车直奔医院了。

      林鹿要跟去,兜里没有钱,站在路边看着车消失在车流里,肩膀颓唐地垂下,她只是看顾轻舟实在想喝酒,组织好了语言想好好说,没想到又搞砸了。

      鼻梁受伤会很疼,路灯杆很硬。
      林鹿在原地转了一圈,十点钟,已经没有公交车了,也没有自行车。

      但是他们肯定会去最近的大医院。
      林鹿拿出手机查地图,有两家,一个三公里,一个四公里,一个在东,一个在西,三公里的是省院,四公里的是协和医院。

      林鹿用跑的,先去省院问,没有,到协和医院时,凌晨两点,问到了,顾轻舟鼻子软组织肿胀,皮下淤血,万幸没有骨折错位,已经擦过药包扎过,被顾爸爸接回去了。

      林鹿给医生道谢,打算回家了。

      小女孩一头汗,脸色很白,左边脸很肿,唇干裂起皮了,医生很担心,叫住她问她脸怎么了,问了她家里有药,且药对症,放心了些,“打电话给家长,让他们来接你回去。”

      林鹿摇头,“不需要,我自己回。”

      小孩子很难沟通,医生懒得瞎扯,抢了小孩用来验证身份的手机,恰好是停在同学通讯表那一栏,有父母电话,医生直接拨了。

      林鹿要抢回来,医生责备,“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事,夜半三更出了什么事,我们医院能负责?不是惹麻烦吗?”

      林鹿微抿了唇,看住医生的眼睛,轻声说,“阿姨让我自己走吧……这样回去,爸爸会打我……”

      “我的脸,就是爸爸打的。”

      小孩瞳眸黝黑,专注地看着她,似乎正在屏息,等她一个天降正义的回答。
      医生有一瞬间的迟疑,旋即摇摇头,不再理她,接通电话后三言两语说清楚了,让小孩进来办公室等,拿了个毯子给她盖上,“别担心,当父母的,不会真怪你,以后好好学习,别在外面跟人打架就是。”

      林鹿道谢,安静地坐在一边等。

      联系的是妈妈徐蓉蓉,林建南来接人,在车里车速就很暴躁,车一停下林鹿开门就要跑,只是她一晚上耗光了力气,被拽住衣服往屋子里拖,根本没有力气反抗了!

      “让你去送礼你不送,竟然还把顾轻舟鼻子打坏了!你诚心和我过不去是不是!”
      “3:15了,你折腾得老子一夜没得睡,不打死你是不是不涨教训!”
      “你看看你这个样子,又脏又丑,你他妈是听不懂人话么!”

      夜班医生看过,对方是个年轻孩子,顾崇山不是很放心,路上叫了家庭医生,辗转联系了骨科专家,传了CT照去看,老大夫看完,脾气爆要发火,顾崇山连连道谢,老人家体量他拳拳父子心,灭了火气,说会让机器人连夜送药来,保证小伙子长大照旧有个俊挺又优秀的鼻子。

      到家司机一走,顾轻舟就喊疼,眼泪都出来了。

      顾崇山心急,他这儿子遗传了妻子,特别不耐疼,这两人磕了碰了,顾崇山都恨不得能代替他们疼,这会儿嘴里急出了燎泡,“别喊,把你老妈喊醒,她得教训你一顿,你老妈明天有演出,让她好好睡。”

      顾轻舟手在鼻子前扇风,声音平缓了一些,“三中那边不是有别墅么,我想搬去那儿住。”

      司机已经把情况都说清楚了,顾崇山拿热毛巾给儿子擦脸,“鹿鹿做得好,你们小孩儿,酒是该碰的吗,无故喝酒不是好习惯,爸爸妈妈以前也会喝,但是自从有了你,为了给你做个好榜样,爸爸滴酒不沾,只是睡前偶尔和妈妈喝一点葡萄酒,不管在家还是在哪儿。”

      男孩的想法他也懂,顾崇山声音温和,“是不是优秀男子汉,不需要靠烟酒来展示,是看有没有担当,有没有涵养,你看看,你过生日,鹿鹿打工一个月,赚了钱给你买球鞋,不管是不是你喜欢的礼物,对方都是真诚的心意和祝福,你需要真心的感谢。”

      顾轻舟微怔,反问,“她会打什么工。”

      顾崇山叹气,“在游乐园穿玩偶服扮演大笨熊,你妈妈和朋友去采风,偶尔拍到的,小范说鹿鹿送你价格便宜的球鞋,我就猜到了。”

      顾轻舟沉默,心里别扭,更烦躁了,“她真的好烦啊。”

      还从没见儿子这样烦恼过,仿佛遇到了个大麻烦。
      顾崇山被逗笑了,“你这小孩不对劲,小时候你多喜欢鹿鹿,天天和鹿鹿一起玩,鹿鹿吃苹果,你就吃苹果,鹿鹿吃胡萝卜,你才要吃胡萝卜,上幼儿园要分班,你在地上打滚,哭得肝肠寸断,你妈跟人换,两个午睡的小床靠在一起你才破涕为笑,你自己的不睡,就要跑去人家鹿鹿的床上,要抱着鹿鹿才肯睡,我们做父母的看着,不给你们定亲,实在很难收场啊,哈哈。”

      还有一些事,顾崇山怕儿子想起小时候的事太多,没怎么提,但对林鹿这个小孩,他和妻子都很有好感,“刚出国时,你又哭又打滚,天天鹿鹿,鹿鹿地喊,去动物园看见鹿,还要拿把草单独去喂,被鹿角拱翻出去也不哭,只知道傻笑——”

      小时候的事顾轻舟模模糊糊的还有些记忆,看见照片时想起来了一些,这会儿听老爸说,羞耻度爆表,为自己年幼时愚蠢的行为,不听老爸念叨,也不要老爸给擦药了,自己抓起药管,三步并作两步上楼了。

      妻子睡眠质量好,不容易被吵醒,顾崇山冲楼上喊了一句,“你给鹿鹿说生日快乐了没,要有礼貌,你那药不好,先别擦,等霍爷爷那边的药来,再擦也可以。”

      顾轻舟胡乱应了一声,去浴室对着镜子查看鼻子,先前不觉得,现在就闻到了一股刺鼻又有些熟悉的味道。
      是手里的药膏。
      顾轻舟拧开盖子闻了闻,怔住。

      顾轻舟洗完澡躺在床上,鼻子疼得睡不着,脑袋里都是那股膏药味,翻过来翻过去,好一会儿烦躁地抄了抄头发,坐起来拿手机,上Q/Q。

      刚回国时加上的q/q,Q/Q加上后,像学校里很多不认识的同学一样,放着躺列。

      足足有96条消息,不是被消息轰炸,而是加上后他从没打开过,消息也屏蔽了,一年攒了这么多。

      他手指划拉着,最开始是问他在国外好不好,说很想他,问学习,问他要不要一起去公园植树,节日时发祝福语,后来渐渐就没有日常问话了,只剩下节日祝福。

      倒数第二条信息是建军节。
      顾轻舟建军节快乐,单调乏味,连表情包也不会用。

      最近一条是一个小时前,2:30。
      对不起,医药费下个月我会还给你。

      顾轻舟笑了一声,当真想还,就应该现在转给他,林家缺钱吗?
      林家不缺钱,至少不比顾家差,林鹿穿的用的都很值钱,头绳上都有钻,她还有游艇,听说是林爸爸送的升学礼物。

      可她又去打工。

      顾轻舟费解,眉毛死死攒在一起,翻过来翻过去,顶着一头鸟窝乱发,坐起来翻看q/q。
      凌晨3:30,Q/Q还在线,还没睡。

      顾轻舟想直接转五千块,知道林大小姐多骄傲,肯定不会接,看她q/q在线,知道她还没睡,发了信息过去,让她悄悄到院子外来,傍晚回城的车上,范嘉成说李蔚青不要鞋子,林鹿把鞋子扔去垃圾桶了。

      没有消息回复。

      顾轻舟起来换好衣服,从抽屉里拿了一沓崭新的纸币,装到红包里,没走正堂下楼,直接从三楼卧室外的露台,踩着窗台外的装饰线,轻跃下去,踩着露水穿过树林,去林鹿家。

      林鹿挪到房间里,整个人昏昏沉沉地摔在床边的垫子上,林建南似乎越来越暴躁了,以前虽然经常挨打,但很少一天挨两顿,也是第一次打耳光,林建南很爱惜脸面,以前是不会打她脸的,因为打脸很容易被察觉,很难推脱。

      迷迷糊糊林鹿闻到浓重的酒味,身体一僵,睁开眼见果然是妈妈,是真的鼻子一下就酸了,像吃了芥末,辣味一下冲进了眼眶,她以为会哭出来,但任就一点眼泪都没有。

      她想爬远一点,但用尽全力,都只挪出去一点点。

      她没有力气了,但趴在地上像死狗一样太难看,林鹿勉强撑着手臂坐起来。

      徐蓉蓉脸上带着不正常的潮红,声音拔得很高,“小鹿你为什么就是要惹你爸爸生气!你要让妈妈去死吗!”
      “小贝才四岁,磕到了脑袋!你为什么要惹你爸爸生气!你要让妈妈和妹妹被爸爸打死吗!”

      “要是被爸爸赶出去,你让妈妈和妹妹喝西北风吗!”
      “你爸爸要从顾家贷款,你得罪了顾家,是想要妈妈带着妹妹去死吗!”
      “你怎么这么不懂事!你能不能懂事一点!”

      她用手来推,来掐她手臂,指头一下一下戳着她的脑袋,巴掌重重拍在她手臂上,长的指甲几乎要把她手臂上的肉拧下来,林鹿疼出一身汗。

      皮肉被拧破,血染红了徐蓉蓉的指甲,林鹿恨世界上有酒这种东西,一点不像李白诗里写的那样洒脱美好。

      她一声不吭,徐蓉蓉受不了地拽她手臂,“你是哑巴吗!你就是这样才不遭人喜欢!你给我出去,出去反省!什么时候想通了,你再睡觉吃饭!你给我走!走!”

      徐蓉蓉拽着地上的林鹿往外拖,不顾林鹿的挣扎,林鹿腰撞在床脚也不管,拽着她帽子,又抓她头发往外拖,“你好好反省!好好反省你为什么不讨爸爸喜欢!”

      徐蓉蓉丢垃圾一样把她丢在露台上,回去锁上门,乒乒乓乓摔林鹿书桌上的东西。

      头发被拽掉了一把,头皮很疼,林鹿虚弱地喘气,酒是魔鬼,让妈妈变成另外一个人了,妈妈平时个子小小的,声音不大,会给她拿药,做饭吃,一旦喝了酒,就变了。

      外面很冷,林鹿用力拍了两下门,也许是楼上动静太大,吓醒了林贝贝,小孩的哭声穿透上来,撕心裂肺的。
      林鹿不再拍门,房间里徐蓉蓉匆忙下去了,渐渐又安静下来,林鹿脸色灰败,摸了摸头皮,后脑空掉拇指盖大的一块了,很疼,也太狼狈了。

      但是不想动了,以往她总是能尽快地收拾好自己,看起来不那样狼狈,今天没有力气了,坐了好一会儿,抬了几次手,才解了头绳,让头发散下来,又歇息了一会儿,慢慢把马尾拢起来,稍稍收拾了一下。

      休息了好一会儿,心口还是很闷,远处夜很黑,乌云像是缀满了灰尘,压得很低,树林黑影崇崇,林鹿扶着墙壁站了一会儿,等头不晕了,慢慢往露台边走。

      露台上有20cm高的翻遍,下面是栽满太阳花的院子,为了避免下雨天泥污溅到大理石的墙壁上,墙角有一个三米宽的镜面混泥土散水。

      林鹿踩到翻边上,倾身往下看,眼睛很晕,好像下面有软乎乎的云朵和棉被,眼皮很沉,心里很安宁,很放松。

      顾轻舟穿过树林,远远看见露台边的人影,心跳呼吸都停了,急跑了两步,又克制地停下,站了一会儿,才绷着呼吸放轻脚步慢慢走过去。

      灯是暖黄色,半人高的铁篱笆上开满了牵牛花,顾轻舟看清楚了是林鹿,一身运动装,头发乱糟糟,脸色白得像雪,站在露台边,身体像是被微风吹着的摆件,有轻微的摇晃。

      摇摇欲坠。

      她在做什么,梦游了吗。
      十米多高,对着下面的混泥土,摔下来能把脑浆摔碎。
      顾轻舟不敢出声,秉着呼吸想办法,最终食指拇指扣在唇边,发出一声轻轻的哨响,很轻,像鸟叫,在宁静的夜里,足够引起露台上人的注意,又不会突兀地吓到她。

      没有反应。

      他试着吹了三次,露台边的人才往这边看过来,“顾小船!”

      离得远,顾轻舟看不清她的神色的,但那双漆黑的眸子似乎一下倒影了满天星辰,连语气都是亮晶晶的。

      顾轻舟莫名地松了口气,“你出来一下。”

      说完又轻声补充,“小心往后退,别踩空了。”

      是顾小船!
      她在做梦吗!
      林鹿往后退,跳下去,走到楼梯边,慢慢往下爬,到了篱笆旁,确认是顾小船,有些怔怔的,不是做梦啊。

      铁篱笆是竖着的栅格,她手握住铁栅栏站在里面,他揣着红包站在外面,好像是来探监的一样,顾轻舟被自己这破比喻逗笑了,手抄到兜里,“你要是会梦游,睡前记得把门锁好,钥匙藏起来,弄得一身伤难受不说,要是不小心掉下来,那不是长不大了吗?”

      真的是顾轻舟,他就站在篱笆外,月辉穿过树林,撒在他身上,明明是冰凉的颜色,因着他干净温暖的笑容,反而像冬天的太阳一样,暖而不灼热。

      似乎撞坏了他的鼻子也没有生气。
      林鹿给他道歉,“对不起,你的鼻子还好吗?”

      鼻子上包着纱布,顾轻舟把红包拿给她,有些不好意思,“是我要和你说对不起,之前说你不洗澡。”他听同学说过,梦游症很可怕,是治不好的,磕碰到不擦药,难道要放任不管吗。

      红包里是钱,五千块,几乎等于球鞋的钱。
      球鞋让顾轻舟困扰了。
      林鹿没有拒绝,接过红包,放到运动服里侧的兜里了。

      “走了。”

      “咕咕——”
      林鹿伸手揉了揉肚子,没用力,因为疼。

      顾轻舟沿着石阶走了几步,回头时看林鹿还站在那儿,整个林宅安静冷清,没有一丝烟火气。

      顾轻舟又跑回去,“你爸妈不在家吗?被锁在外面了吗?”

      她衣服还是在烧烤摊的那身运动装,倒不是他记得,而是她身上除了一点血腥味和药味,还有烧烤摊的味道。

      林鹿很厌恶说谎,但现在看着高出她一个头的顾轻舟,就轻轻点了点头,“肚子饿。”

      顾轻舟让她翻出来,“好吧,你出来,我带你去吃东西,当出言重伤你的赔礼道歉。”

      林鹿拉住铁栅栏往外翻,这个栅栏她经常翻,原本能像跳高运动员一样,动作利落一下跃过去,却因为身上的伤,扭曲又笨重,落地后晃荡了一下才站稳。

      但脚步轻快很多。

      “走吧。”

      青石板一块间隔一块,在林间搭出一条小路,凤凰木华盖亭亭,石板上铺满了鲜花,顾轻舟开着手机上的手电筒,走在前面,林鹿跟在后头。

      “啾啾——”

      左边灌木丛里传来幼鸟的叫声,颤颤的,又嘶哑,像叫了很久,很虚弱,顾轻舟停了一下,“有鸟窝么。”

      林鹿指了指头顶的凤凰木,树丫间一个草絮的鸟窝,不知什么品种,大鸟不在,只有几只嗷嗷待哺的小幼鸟。

      林子里除了凤凰木,蓝楹花,还栽种了一些矮灌木,顾轻舟拿电筒照着寻找,只有一点毛的幼鸟在清香木下的杂草丛里扑腾,连站也站不稳。

      顾轻舟估量了下树木的高度,枝桠多,他爬上去没问题,半蹲下去,要用手去捧,“稍等下,我把它放回去。”

      林鹿拦了一下,“不要直接用手碰它。”

      顾轻舟困惑,林鹿四下看了看,发现有芭蕉树,撕了一片芭蕉叶来,递给顾轻舟,“幼鸟沾染上别的生物的气息,可能会被抛弃,用芭蕉叶裹一下。”

      顾轻舟接过去,不太相信,“怎么可能,再怎么说都是亲生孩子。”

      “是真的,生物课上这么讲的,哪怕是亲生孩子。”

      好吧,林大小姐是学霸,顾轻舟小心用芭蕉叶垫着,捧起幼鸟,递到林鹿面前,“你先接一下,我爬上去,你再递给我。”

      林鹿点点头,小心接过来,双手捧着,等顾轻舟爬树。

      顾轻舟上去,看林鹿举着手一动不动,生怕颠到幼鸟,笑了笑,示意她再举高一点。

      林鹿听话地往上举了举,顾轻舟小心接过去,把惊慌的幼鸟放回窝里,看三只小幼鸟蜷在一起取暖,一点没动鸟窝,迅速滑下来,拍拍手朝林鹿说,“走吧。”

      上沪是个不夜城,除了通宵烧烤,还有24小时便利店,现在凌晨4点,新鲜的熟食其实已经摆上了,顾轻舟拿了乌龙茶和月亮蛋糕,“想吃什么自己拿。”

      林鹿拿了照烧鸡米饭,虾仁炒面,铁板炒饭+叉烧+鸡腿,北海道盒子蛋糕,温泉蛋,脆皮烤肠,芝士条,雪媚娘,茉莉花茶。

      她两个手臂都抱不下,顾轻舟拿了个提篮给她,提醒说,“便利店的东西只是临时充个饥,味道不一定有家里阿姨做的好吃。”

      林鹿听懂了,怔住,“钱不够吗?没有店员收银,手机支付我没钱。”付现金她有顾轻舟刚给的红包。

      顾轻舟噎了一下,“当我没说。”

      店里有吃饭的地方,还可以加热,顾轻舟看着她把芝士条,脆皮烤肠,温泉蛋分别加到不同的主食里,有些还会叠合,全部加热好,摆满了食桌,筷子一搅,裹起一把虾仁面,塞到嘴巴里一直往里面揽,三口吃掉了一碗虾仁面,一点汤汁和拉丝芝士都没有溢出嘴巴。

      盒子蛋糕三口一个,雪媚娘一口一个。

      顾轻舟梦幻地吸了口气乌龙茶,看她用勺子舀鸡排饭,吃了两口估计嫌肉少不过瘾,用小刀把叉烧肉和鸡腿肉切成小块,和酱汁米饭一起拌匀,勺子满满一勺一勺的吃,堆尖了的饭盘很快见了底。

      便利店的熟食卖相可以,看她吃得专注,偶尔弯弯眼睛,会生出一股非常好吃的错觉,顾轻舟撕开月亮蛋糕的包装,等他吃完月亮蛋糕,桌上的食物被她扫荡空了,只剩下各种各样的包装纸和餐盒。

      茉莉花茶都解决得一干二净。

      顾轻舟第一次看学霸吃饭,明白她的力气哪里来的了,从这个铁胃来的,还是深渊巨口。
      偏偏身形很瘦,但现在吃饱饭,白得像雪的脸上总算多了点血色,顾轻舟收拾了垃圾搁到垃圾桶,拆湿纸巾擦过手,出便利店时,还是刷了一板健胃消食片,递给林鹿。

      林鹿接过来,揣到兜里,把那块特别的石头拿出来,递给顾轻舟,“顾轻舟,这个石头很奇特,里面有风景,送给你。”

      顾轻舟没看是什么宝石,只摇摇头,“我对石头不感兴趣,你留着吧。”

      不要就是不喜欢,林鹿没坚持,石头放回兜里,和那版健胃消食片放在一起。

      清晨霜露重,哈出去的气像冰棍一样,吃饱饭林鹿就困了,声音漏出几分孩子的软糯,“好想快点长大啊。”

      顾轻舟困扰地抄了把鸟窝一样的头发,好看的眉毛蹙起来,“长大干什么,你还真想和我结婚啊!那是不可能的,你早点死心吧。”

      林鹿被他警惕的样子逗笑了,摇摇头,“不结婚。”

      顾轻舟放下心来,“那就好。”他真是烦死女生情情爱爱了。

      林鹿跟在顾轻舟后头,一道回了小区,没再说话,进了正门顾轻舟才问,“你爸妈回家了吗。”

      林鹿点点头,顾轻舟想起老爸的提醒,知道该说一句生日快乐,但他马上转学,以后也不会来这边住,两人不会再有交集,就不再说什么了。

      顾轻舟摆摆手走了。

      林鹿走到林子深处,没有立刻回别墅,站在路边看远处。

      凌晨五点多,露水将草叶打得润湿,太阳还没升起,天黑得很透,但远处的山峦背后,已经有了一点光,将乌云染成了彩色,镶嵌了暖黄的金边,从天往地洒落,被离散成一束一束的。

      是丁达尔效应,当丁达尔效应出现,光就具象了。

      没有钥匙从正门进,林鹿按了三下门铃,没人应,折回后门,顺着楼梯爬上露台,坐在檐角,望着远处的天际,摸了摸口袋里的药片,又拿出那块石头来看,她应该带着放大镜一起给顾轻舟看,因为没有放大镜,就看不出石头有什么特别了。

      脖颈上有些湿润,是左耳流出的血,滴在石块上,一下就渗透进去了,手指擦了擦,也没有痕迹,林鹿知道一些石材会溶血,所以并不奇怪,用纸巾擦掉耳朵里的血,看着远处变化万千的凶兽云彩发呆,缩在墙角,渐渐睡了过去。

      再醒是被哭声吵醒的。

      “小鹿,妈妈又伤到你了,是不是很疼?”
      “小鹿有没有被冻伤……”
      “妈妈喝醉了,小鹿原谅妈妈,妈妈保证,以后再也不喝酒了。”
      “妈妈对不起你。”

      后悔的徐蓉蓉像是一只吸不到血的大蚊子,一直嗡嗡嗡,林鹿蹲太久起来头晕,差点没栽下去,扶着后面的玻璃墙摸进房间,先把兜里的药和石头塞到被子里,去洗澡,徐蓉蓉跟进浴室,林鹿洗澡时她就在浴室门外不走,林鹿吃面包她在旁边。

      徐蓉蓉声音恢复了以前的细弱,眼睛是红肿的,但鲁迅先生描写的好,第一次见祥林嫂是可怜的,次数多了,就可悲起来,林鹿听着她哭诉的不容易,整个人从里到外都是麻木的,甚至挤不出一丝力气,一丝表情和她说话。

      徐蓉蓉像她小时候玩过的托马斯小火车,装车,启动,顺着铁轨走,开一个闭环绕回来,除了铁轨被辗过留下的磨痕,什么也没有改变。

      六七岁的时候她还会相信,还会安慰妈妈,后来就不说话了。

      “小鹿,以后我们好好生活,不做爸爸不喜欢的事好吗?”

      “小鹿,不要惹爸爸不高兴了好不好。”

      “小鹿,你说话呀,你跟妈妈说说话呀。”

      林鹿头疼得要裂开了,上床被子拉过头顶,将所有声音隔在外头,到小孩的脚步声跑来,林贝贝怯怯地喊饿,徐蓉蓉才为难地抱着孩子起身。

      “小鹿好好休息,明天你刘叔叔来做客,你锁了房间门,待在房间里不要出来。”

      林鹿见过这个刘叔叔,是林建南生意上的伙伴,上上个月,上个月都来过,长得很胖,脸上总是有红光,每次林建南和徐蓉蓉都要请好厨子和帮佣,早晨就开始备菜,做正宗粤菜,哪怕真正吃的时候,不会下几筷子。

      “姐姐,起来和贝贝一起喝奶奶。”

      小女孩声音怯怯的,并不敢靠太近,说话的时候手还揪着徐蓉蓉的裤子。

      林鹿掀开被子坐起来,朝徐蓉蓉开口,“明天我带她出去。”

      她指的是徐蓉蓉腿边的林贝贝,小女孩才是刚刚懂事的年纪,听到说带她出去,一下就开心了,“姐姐带贝贝玩吗,贝贝想跟姐姐一起玩!”

      徐蓉蓉很吃惊,因为大女儿和家里人不亲近,从来不正眼看妹妹,妹妹摔倒了哇哇哭,她都不会扶一下,说带妹妹玩,还是第一次。

      徐蓉蓉很高兴,但还是摇摇头,“你刘叔叔没有儿女,很喜欢贝贝,平时就对贝贝很好,送了很多礼物,她不在不合适,小鹿改天再带妹妹玩吧。”

      林鹿很暴躁,也许她骨子里遗传了林建南的暴躁基因,“你看不出来那个姓刘的不是好人吗,他是个变态!每次盯着林贝的目光都很恶心。”

      徐蓉蓉吃惊,烟柳眉轻轻蹙起,“小鹿你在乱说什么,你爸在拉资金,到时候你可别乱说话,把人都得罪了。”

      林鹿几乎控制不住心里的厌恶,为什么同样是女性,同样是贫穷家的女儿,顾妈妈能一步步考到好学校,创建自己的公司,挺直脊梁骨生活,徐蓉蓉却不能,她甚至不能去游乐园扮演人偶,不要说扮演人偶了,她甚至不敢承认林建南打人,帮着林建南一起说谎。

      林鹿痛恨林建南,也痛恨徐蓉蓉。

      还有一个才四岁,蠢笨弱小,什么也不懂,不能选择,不能反抗的小孩,一样讨厌。

      “随便你。”
      林鹿冷冰冰丢下三个字,躺回床上,盖上被子什么都不想,打算睡觉了。

      林贝贝松开拉着妈妈的手,跑到床边,轻轻扯了扯被子,奶声奶气又怯怯地,“姐姐,起来和贝贝一起喝奶奶。”

      林鹿掀开被子,目光冷冰冰的,“走开。”

      林贝贝被吓哭了,转身抱住徐蓉蓉的腿,哭起来,徐蓉蓉抱着下楼哄,房间里终于安静了。

      林鹿睡着了,睡过去一整天,傍晚吃前天留下的干面包,洗漱好刷了一整套中考卷子,擦了药继续睡,第二天早起下楼时,徐蓉蓉在楼下叮嘱帮佣,说客人有事,今天来不了,改成周五,请帮佣和厨子周五一早再过来。

      那个胖子暂时不来了。

      脸上的肿胀消下去了一些,身上的伤还疼,但林鹿不想待在别墅里,中午背着书包出门了,兜里揣着顾轻舟还回来的五千块,除了吃饭外,林鹿把接下来一学期需要的纸、笔、习题册,辅导书都定全,留下三百块钱备用,其余都冲进饭卡里,至少未来四个月,她不需要担心饿肚子了。

      吃了饭林鹿去书店,坐下来修书包上的拉链扣,用小刀把锁扣左右两片撬开一些,拉链塞进去对齐,再用牙齿咬一咬,就能继续用了。

      还要继续找放学后能打零工的地方,攒够钱升初二的时候参加竞赛班夏令营,拿到足够多的学分,初二就能越级参加中考,考上离家最远的五中,申请住校,高一学完高三的课程,争取十五岁考上北京少年班。

      林鹿有一张计划表,写得很满,终点是大学。

      大学是自由的,大学是河岸,只要努力往那儿游,就有上岸的那天。

      她会坐着火车去北京,火车速度很快,好几个小时的路程,把她载得越来越远,她会住在几人一间的宿舍里,只会偶尔在新闻和天气预报里听到上沪这个地名,那时候她肯定打更多的零工,攒钱报名,跟着武馆的师父学习跆拳道,或者跟着少林寺武当山大师父学武术,林建南会被她几拳打倒,不会再受伤了。

      能正常吃饭,每顿吃很饱,努力学习更多知识,赚钱买画具,画水彩水粉水墨,也要试试油画,去敦煌看看壁画,去黄山看云海和迎客松,去泰山览看众山小,那时候顾轻舟肯定已经加入国家足球队了,她要买一个好一点的相机,追着他全世界跑,看他踢每一场比赛。

      到那时,她性格一定要大方一点,像其他同学一样,大声呐喊,为顾轻舟加油。

      林鹿坐在书店二楼最角落靠窗的位置,外面车水马龙,她握着笔的掌心也是热的,林鹿专注笔下的卷子,很快做完了一张物理卷子,接着是核对答案,分析解题思路,找更快更精简的解题办法。

      店长今年26岁,20岁开的24小时书店,开业第一天,外面下着大雨,亲友散完后一个客人都没有,到晚上八点,浑身湿漉漉,还没柜台高的小朋友踮着脚递上来五块钱,奶声奶气又小心翼翼地问,可以让她在这里待一会儿吗?

      一晃六年过去啦,小女孩越长越倔强,每次都准时给包月费用,除了明确说过,不能给她看的架子,其它的书摆在哪里,小姑娘比她还清楚。

      这几天都是一早来,晚上十点才离开。

      墙上有摆钟,十点时会发出规律的钟响,陆陆续续有客人收拾东西回家了,店长看角落里的小姑娘还在埋头刷题,单独给她送了一杯热牛奶,“小鹿,该回家睡觉了,小孩子早些睡,对身体好。”

      十点了。
      林鹿给店长道谢,喝了热牛奶,洗干净杯子,卷子本子收到桌子里,书包挂在椅子上,也不需要带回去。

      走时柜台上照旧放了十块钱,是牛奶钱,店员拿过来,“还真天天给,不占一分钱便宜,这么小就这么有原则。”

      店长耸耸肩,“随她吧。”

      林鹿下楼,顺着街边走,还没拐弯听见罗浩范嘉成李蔚青几人的声音,知道顾轻舟的朋友不想看见自己,先停住了,贴着楼道的青砖,打算等他们过去再走。

      “活动中心这个小球场不行,训练下基本动作还成,真要跑,跑不开。”
      “明天上场大家眼睛都放亮点,赢了上全青赛,咱们要打败震泽体校队,一战成名!”
      “看顾轻舟,咱们有顾轻舟,体校队的又怎么了,体校队就没有顾轻舟,哈哈……”

      顾轻舟单手抱着足球,“别贫,回去早点睡,养足精神,明天球场见。”

      “好嘞!”

      一小伙少年闹哄哄上了公交车,留下范嘉成罗浩顾轻舟三人往仕人街的方向走,满路都是罗浩荒腔走板的rap声。

      斜对面二楼网吧走廊一人转身招呼,里头乌拉拉出来十多个,当前一人往仕人街的方向看,烟头扔在过道上用脚踩灭,拉上运动服拉链下楼,领着人下楼。

      里头有一个剪着方寸头,脖颈比同龄人稍粗,是强劲的腱子肉,个头一米七,整个给人的感觉都很壮,是体校的何勇。

      后面跟着的一群人里,好几个叫不出名字却面熟的中学生,都是球场上见过的,再后面跟着的,领子里露出一截木棍,是棒球棍。

      林鹿远远跟在后头,手机110调整到电源案件拨号。

      =商城关门了,街边店铺零星亮着,过了仕人街,拐进长安道,再往里走,是五河湿地公园。

      路灯稀疏,连车都很少,顾轻舟一个人站在路边,兴许是等人无聊,他就用两只膝盖换着颠足球,黑白色块的足球在他身体上旋转,停留,像是有意识会听话一样,每一个动作都流畅好看。

      脚背一斜,正对着一颗凤凰木,足球准确有力地射在枝丫间,牢牢焊进缝隙里,树冠晃动,红色的花朵扑簌簌往下落,栖息地鸟扑棱棱展翅盘旋。

      顾轻舟跃高,将卡在三米高处的足球拍出来,察觉路对面来了一群人,也没放在心上,跑过去捡球。

      手机叮咚连续响了好几次,顾轻舟拿出来看,陌生号码发来的短信。

      “快跑,是体校球队的人,有棒球棍。”
      “别回头,跑!”

      从背后照来的影子被月光拉得很长,六七人,体型高大,手里拿着棍子,顾轻舟抬脚就往外滩别墅的方向跑,又想起去买饮料的罗浩范嘉成,脚步一顿,就这么一耽搁,前面拐角奔出来一群人,连同后面赶上来的一波,十来个堵住他的去路。

      “不是傲么,不是狂么,跑什么。”

      十多个,都是体校的,队长何勇也在,五六张熟面孔手里都没东西,反而几个不认识的,手里的棒球棍杵在地上,抽着烟,身上还有酒味。

      没说话先抢了他的手机,往树林里扔了。

      顾轻舟心往下沉,知道逃不了,反而放松了肩膀,手抄到裤兜里,“你们想怎样?”
      这里是湿地公园,平常顾轻舟不走这里,今晚是罗浩说想抄小道,才拐来这里。
      司机九点钟就被他打发走了。
      六分钟前罗浩说嘴馋,想买汽水,把范嘉成叫走了。

      何勇不说话,站的位置也靠后,宋习上次被踹了一脚,现在手里握着棒球棍,一下一下砸在掌心里,“明天你请假吧,不上场,哥几个不为难你。”

      顾轻舟眼里都是嘲讽,嗤笑一声,要往外走,被推回去,他倒是想直接挥拳,但球队参加比赛有规制,斗殴要被禁赛,这就是何勇和几个主力围在外围不亲自动手的原因。

      拿棒球这几个,可能已经被禁赛,或者纯粹就是专门找来抬杠的。

      顾轻舟往外挤,宋习记恨上周一脚,先动了手,顾轻舟还了一拳,打在宋习脸上。

      宋习往后踉跄,一抹嘴角出了血,艹了一声,“他妈还站着干什么,按住他,老子打断他的腿,让他拽,还真他么当自己C罗!”

      顾轻舟挣扎,背后三人一人抓住他头发,两人扣着他手臂。
      顾轻舟脸上受了伤,手肘往后用力拐,挣脱后直接上脚踹。

      宋习举着棒子往顾轻舟小腿上砸,顾轻舟紧咬着牙,他非常怕疼,这时却一点不想求饶,只拼命挣扎,这群垃圾要毁了他的腿!

      “啊——”宋习惨叫一声,踉跄着捂住后脑,有什么东西咕噜噜滚到地上,宋习手里的棍子掉在地上,咒骂着转身。

      是一块不起眼的石头,咕噜噜滚到顾轻舟旁边的花台里。

      “滴——”
      警笛从远到近的鸣叫声。
      顾轻舟先是松了口气,接着心脏提到嗓子眼,警报声是假的。

      宋习,连带制住他的三人都有些慌乱,松开要跑,何勇发话了,“假的,车灯都看不见。”

      宋习脑袋上起了个大包,回头去看,没发现什么可疑人,只是路那边有一个清瘦的小女孩,十多岁的样子,站在路灯下看着这边,瘦得比非洲难民好不了多少。

      但石头确实是从那边飞来的,宋习让两个哥们去看看。

      隔得远看不清容貌,但那样清瘦笔直的身形,拿着手机对着这边拍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除了林大小姐还有谁。

      顾轻舟心提到了嗓子眼,着急上火,“还不快滚蛋,老子让你拍了吗!赶紧滚蛋!”

      何勇阴沉着脸朝宋习说,“别管,拍了发给警察局又怎么样,做你的事。”

      林鹿听见了,把带地址的录屏发给顾爸爸,学校老师,收了手机,想着怎么办。
      足球是一项很特殊的运动,如果一个孩子被送去读体校,且选的是足球专业,并且成立了自己的足球队,那么他的家世一定不会差,因为足球运动员每个阶段都有相应的年龄限制,超过了或者不足都没有球可踢,花期非常短暂,要出头非常难,普通家庭的父母不会冒险把孩子送来踢足球。

      顾轻舟家里有钱,对方可能更有钱,或者有别的。
      他们不会对顾轻舟手下留情。

      林鹿拔了旁边花台里新种上的一棵小旱柳树,倒拖着朝马路那边冲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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