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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乌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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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郁结难消,泛起的苦涩阵阵,喉头似被团火焰堵着,烧着,艰难地想喊出声,耳边却不断回荡着一个声响,重复着,“不可以。”
那个声音让人听着厌恶,挥之不去的,原来这是他自己的声音。
绝望至极,冰冷刺骨之后,原来也可这般火烧火燎,忽然有一丝凉意滑过心间,耳边讨厌的声响被一阵温言软语代替,吴憾寻着声音伸出了手,想要握住什么,声音的那头,似有他最重要的东西。
严柔用棉签蘸湿了小心擦拭着吴憾的嘴唇,忍不住抱怨懊恼,每次看他这么躺在病床上,她都有下定决心,下次他再这么别扭不爱惜自己的身体,她一定不管他。床上的人似感受到了她的不满,突然皱眉呛咳起来,吓得严柔直替他抚着胸口顺气,探及额头,仍是一片滚烫,“下次你再敢昏倒住院一次试试,我一定要和你离婚。”
这人是不是真的在装睡?严柔好奇,她才抱怨出声,他就抬手朝自己面前伸来,似在摸索什么,抬头看他,并没有睁眼。终究会不忍心,握住他的手塞回被子里,却没有松开,指尖摩挲着他的手背,安抚着他。
“我不想看你这个样子。”严柔俯身靠向吴憾,肚子里有了个小家伙,扭腰的动作都不顺当,她稍显笨拙地往吴憾身边靠了靠,靠他近些,他的呼吸声变得清晰几分,她的心痛似乎就可以消去些了。“我以为自己最不喜欢见你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不知道你心里想些什么,那样我会心慌。可原来我更见不得你难过的样子,看到你心里的痛,我会跟着一起痛。”
“谁皮笑……肉不笑?”头顶有阵暗哑至极的声音传来,似努力想表示不满,却因为音调过于低弱,只透出无奈而已。“就这么讨厌我?”
严柔抬头,果然见这家伙的嘴角又挂上了那般笑容,努力弯着嘴角,却透着无力,她想笑着反驳,才发现自己也很难牵出笑容,稍一动作,鼻尖一酸,眼泪直往下掉。“你醒了?”
“梦里听到你喊我,还挺感动的……仔细听,才知道在说我坏话,给气醒了。”吴憾抬头,动作牵扯到了痛处,这才令他注意到仍不消停的胃痛,拧眉顿了顿,继而伸手探向严柔的脸庞,触及一脸湿意,胃里一阵拧痛更为剧烈,他指尖的动作稍颤了下,费力抹去那道泪痕,低声说,“别哭了。”
“那你别生气,医生说以后不能让你着急生气,都是我不好,不该对妈说那样的话,把你气晕了。”严柔迅速用手背胡乱抹去自己脸上的泪痕,深吸气努力止住哭意。
吴憾听了亦是无奈,怎么会是给她气晕的?只是本就不适,一路奔波加上心中委屈,胃痛得厉害,他竟无用到这点都克制不了,直接失去意识,害她又为自己担惊受怕了,“我又没心脏病,哪里会一生气就晕倒的。”
“那你怎么晕了?我和妈差点被你吓出心脏病来。”严柔观察者他的脸色,终究是担忧,具体的检查报告没有出来,医生说没有大碍,只是虚脱症状,之后他昏睡着发起高烧来,医生也没说出所以然来,只安慰她挂了水会好,“哪里不舒服?你要老实告诉我,不要瞒着。”
“就是痛的厉害,晕了,很没用对不对?”吴憾拉住严柔的手,想询问母亲的去向,终究没有开口,只是握住她的手抵在胃部,缓缓揉按着,想挥去心中的郁结,牵挂同疼痛一样纠缠迁延着,终究难消。他不该干涉母亲的决定,但要他如何眼看着,说成全?
“这是家小医院,我看医疗水平不行,药水挂了这么多了怎么一点不见效?”严柔替他揉了会儿,觉得他的胃依然痉挛的厉害,松开他的手要去找医生,却被吴憾握得越发紧了。
“别走,我只能要求你了。”吴憾闭上眼,怕严柔看到自己的绝望,这般无助的自己他都看着陌生,何况是严柔,无怪乎她会皱眉说讨厌自己,他一定是精神错乱了。
可即便疯了,他仍存有奢望,谁都可以不爱他,但是严柔不行,她如果松手……
吴憾苦笑,自行了断的事他做不出来,但也许以他此刻的身体状况,他只需放任不管就可以了。
“你又在瞎别扭什么?”严柔用力拧了下吴憾的鼻子,“脑子里是不是又塞满了那些不负责的怪想法?”
吴憾听了,觉得脸上有点发烫,以前这丫头完全不明白他的心意,他是有苦恼,但如今自己的心思她不用猜都能明白,反而让他觉得害怕了,这些害怕很快都转成了羞愧。“对不起。”
“小的不敢生气,您老人家都说了,以后要丢下小的不管,我还不抓紧拍您马屁,让您回心转意?”严柔擦去他额头的汗,看他如此憔悴惨淡的脸色,努力说着哄他开心的玩笑话,终究掩不去心疼,即使这些天吴憾的情绪是很失常,可他的责任心这么强,也说出那样的话了,那,岂会是玩笑话?“我怕了,什么都不敢要求你了。”
“我怎么会丢下你不管?”吴憾撑着床起身,将站在一旁低头不语的人揽入怀里,“柔柔,让我缓口气,几天就好,之后,你只要相信我就可以了。”
“很累对不对?你不用强撑着,只是别再说那种话了,我当时一定也是疯了,还对你说好,你知不知道,从你昏倒到现在,我满脑子都重复着你说的话,你说要比我先走,要丢下我不管。”严柔抱紧了吴憾,轻拍着他的背,她喜欢他拍背哄自己睡觉,那么自己这样,可否试着安抚他呢?“我努力要让自己变得坚强有用些,但却还是习惯了依赖你,害你累病了,是我没照顾好你。”
“怎么是你害的?说我别扭,自己更孩子气。”自己当时满是负面情绪才会说出那样的话,多半是因为有些自厌,未料那话出口会伤了严柔的心,吴憾叹气,伸手托起严柔的脑袋,想要道歉,察觉到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有所顿悟,“我发现,我老婆秋后算账的本领了得。”
“谁让你总不爱惜自己?这臭毛病总是一犯再犯。”严柔挑眉,努力笑得轻松,伤心是真的,但她不想他太认真。就像自己,虽然那么难过,也要努力不把他的话当真,毕竟谁都有失控倦怠的时候,权当他是抱怨发泄好了,“以后好了,你要是再欺负我,有妈替我撑腰。”
“妈她……”吴憾凝神看着严柔,有些话虽然说开了,心结却犹在那里,牵着痛。
“我全告诉妈了,说她儿子已经胃出血好几次了,我还亲眼看着他吐血倒在饭桌上,婚后也从不听我的话,胡乱吃药,瞒着我一个人去医院开刀,就剩半个破胃了,还总是应酬喝酒,痛得都走不回家……”严柔还想糗他,说着说着,自己却更心疼,“妈听了,差点没一巴掌把你打醒。”
“妈回家整理东西了,我说你的病历和药都在家里,你要是还不醒,就联系救护车直接送回我们那里的医院去治疗。”严柔看着吴憾一脸的困惑,抬手揉着他的眉心不要看他皱眉的样子,“妈说跟我们回家。”
吴憾听到这些,似得了保证般,长出了口气,竟又闭目睡去了,只是抓着严柔的手握得紧密,哪怕呼吸声转沉了几分,却丝毫没有松开手的意思。
严柔随手理了理他垂在额上的碎发,他汗水沾湿了的,仿佛不只她的指尖,那点湿意,直漫进心底。手打着圈儿替他在胃部轻揉着,触及那片冰冷僵硬时,她的眼泪终究是漫过了眼眶,抬眸见吴憾的母亲就站在自己面前,无奈地唤自己,“傻丫头。”
“妈,他醒过一次,大概太累了,没一会儿又睡着了。”严柔抹了抹眼泪,倒有了几分羞涩,坐直了身体,想要离开床边,手刚一松开,吴憾就无意识地扣拳摁向胃部,侧身微蜷起了身子。严柔看着心慌,轻声问他,“是不是疼的厉害?”
没有回应,只是再伸手,又被他牢牢握紧了,按在了胃上。
“第一次他带你回来,我就知道这小子真的喜欢你。”吴憾母亲取了个枕头那严柔靠坐的舒服些,替两人拉了拉被子,就坐在了一旁,语气中透着几分无奈,“怕也是第一次,他会在乎一个人,到了允许自己任性的程度。”
严柔能感受到吴憾的胃部起了一阵痉挛,抽痛令他的身体不可控制的轻颤了一下,纵使脸色煞白,眉头紧锁,他去固执的没有睁眼。严柔探手在被子下轻揽住他,拍抚着他的背,“他不允许自己任性,不是不在乎,只是太在意了,在意到害怕的地步。”
“那时我还有些担心,怕强扭的瓜不甜,他爸却笑着说你看着就是心软的人,会舍不得他的。”吴憾母亲看着自己的儿子露出一抹浅笑,话语声变得温软留恋,“他爸爸还笑我说,到头来,不用他开口,我也定然会舍不得儿子的。”
这一晚,冰袋化了三次,吴憾的烧才褪下去。
晨风带着丝燥热,扰乱一片迷蒙,严柔睁眼,吴憾已换下了病服一身清爽的坐在窗边,望着母亲沉睡的模样出神,回头看她,浅笑如斯,只是唇色浅淡,淡不去一抹哀伤。
严柔记得龚娉说过,他们这类人,说到底就是和乌龟一样的生物,纵使外表多光鲜,外壳多坚硬,被压底下的身躯实则脆弱,他们却能一脸漠然的承受。
龚娉还不屑的补充,女人喜欢这样的男人,自以为窥探到那点脆弱就自作多情起来,忍不住心疼他们,一片痴傻过后,才知道乌龟是冷血动物,它不习惯接受温暖,也离不开那个躯壳。
严柔看着吴憾起身,身形微晃了下,他却迅速借着扶手稳住了,而后苍白着脸冲自己微笑,她想问他烧退了吗?是不是还会胃疼?脑海中却满是他固执的模样,她知道自己的丈夫和龚娉所说的那类人自是不同,只是他也始终学不会依赖,始终要背负着那些桎梏,抛得下名利,却还有责任在。
罢了,只要像昨日那样,他还知道要拉住她的手,就够了。心软也好,心疼也罢,她早记不起原由,偏已是痴傻。
“妈说医院对面的鱼片粥不错,我想喝。”严柔上前握住了吴憾的手,抬头望他,看他眼中闪过一丝诧异,带着点点心虚,终究是笑了。
盛放粥的砂锅不大,三个人要了一锅,却没有吃完,吴憾将碗里大多的鱼片都夹给了严柔,还皱眉沉声说,“吃这么少,营养会跟不上的。”
可他自己,几乎就没怎么吃。
仪式有时不止是个形式,错过的,是省略不了的过程,一个感情宣泄的途径。
临走前他们去了墓地,骨灰存放处封住的水泥痕迹犹在,墓碑上的字迹墨色犹新,却是晚了一步,只空对着照片上熟悉脸庞,触不到暖意的疏离,要吴憾情何以堪?
他只是跪着,胃里的绞痛始终未消,他以为习惯了的,此刻却痛得他再直不起腰来,额头抵着一片冰冷,眼前一抹黑,他费力扣住一旁的泥土,借着刺痛让自己清醒,恍惚间听到母亲慌张地对自己说着抱歉,记得严柔说过不允许自己再倒下一次的,何况到了最后,他还能让父亲为自己操心,无法安息吗?指尖越发用力,他费力支撑着,只是控制不了冷汗如雨,疼痛恍惚。
痛极时,悲伤无助淡去,甚至没了泪意,还未开口,已有熟悉的气息靠近,扶住了他的手臂,轻揽他靠向自己的身侧,他视线还有些模糊,却终究道出了刚才没有唤出声的两个字,“柔柔。”
他想安慰她,话到嘴边才想起说没事她会生气,就改口说,“胃又有点痛了。”
她看着他,拉起他的手让他自己看,拿了纸巾替他擦拭,除了泥土指缝里还冒出些血珠来,勉励压下泪水,也只是说,“我也就是又有点心疼了。”
吴憾再没了埋怨母亲的意思,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死虽同穴,最痛不过是墓碑上金色,红色那般并列的字迹,淡不去的光阴亦成了残酷?母亲何尝不是那个最痛的人?
而自己竟会对严柔说出那样的话,还是在她怀着孩子最无助最依赖自己的时候,想到这,吴憾转头看向严柔,不知如何道歉才能消去她心头的阴影,这个傻丫头一向胆小敏感的。
“我知道你不想让妈担心。”严柔只在他耳边小声说着,语气坚定,握紧了他的手,“我扶着,你慢慢起来。”
爱上这类人,要么做附着在龟壳上的寄生物,无知痴傻下去,要么就同化,也背上躯壳,学会坚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