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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山羊 ...

  •   人说命运就是一个不停转动周而复始的罗盘,意识到重复是种必然的宿命时,随之感受到的,只是无尽的失落。
      相似的境遇,偏头回想,那些人,那些事,那些美好,却都过去了,没能重来,跟随而来的,只是痛,更痛……

      车子匀速行驶着,窗外最后那点微红的残阳溜走,笼起一点青灰,浓厚成了墨色,寂静惨淡亦罢了,偏有雨丝击打着车玻璃,丝丝密密成线交错,渐成了水流,模糊尽了那点黑。
      吴憾闭目靠着椅背,严柔侧头望见的,是那般熟悉的脸庞,皱眉的纹路,鼻梁的弧度,连那点唇色都淡如往常。
      从前她也是这么坐在一旁陪他回家,也这么望着,开始觉出自己对他有了那么一点心疼,犹带着点羞涩抬手替他抹去一额的汗。
      而今,早没了羞涩,只余下心疼,不是那点替他担忧,因自己愧疚而起的心疼,已是感同身受,痛其所痛。
      不觉又抬手给他擦汗,他疼得额上不断冒着冷汗,她知道,抹不掉的,那是他未能落下的眼泪,无处宣泄的绝望。
      “靠着我休息一下。”严柔挨紧他坐直了身体,想让吴憾偏头靠一下,却被他伸手揽紧了,拥入怀中,听见他开口,气息凝重,似在坚持着什么,反同她说,“靠着我吧。”
      探手想替他揉一下胃,却被他握紧了不放,一路就这么被握着,那手心的湿凉始终未消,只是越来越用力地,顶按着胃部。

      快到的时候,吴憾习惯着将手探入口袋,才想到出门时太匆忙,并没有带药,皱眉回拥住严柔,抿嘴继续承受胃部越发肆虐的抽痛。
      “痛得厉害?”严柔起身,翻找自己的包,摸索出两盒药片来,“就吃一片,再多,就过量了。”
      “没有睡着?”吴憾终究还是取了两片,见严柔递水过来,却没有喝,任由那点苦涩在嘴里蔓延开,“柔柔,对不起……我这样,怕终究是会比你先走的。”
      “好,那样也好。”严柔硬将水瓶凑到他的唇边,“总比要我这么眼看着你难过好。”
      严柔想,还是让她难过比较好,再绝望也不过心痛,再伤心她至少还懂得落泪。

      原来,死亡的突如其来只是对于他们而言,吴憾的母亲,早已将一切准备妥当,看着他们这么急急赶来,只埋怨了句,“连夜开车回来多危险,炉子上有粥,给你们热了当早饭?”
      没有无助,没有哭诉,平静,是何其残忍。
      “书房里有些东西是你爸之前整理好留给你的,你去瞧瞧吧。”吴憾母亲仔细打量了会儿自己的儿子,嘱咐了句便侧身去了厨房。
      吴憾看着母亲转身的背影,终究抵胃痛得直不起腰来,严柔扶他进书房,那些物件整理堆放得妥当,在桌子一边,紧挨摆放着的,是他们寄来的结婚相册,悲哀?幸福?都变得莫名其妙,滑稽讽刺。
      “我去陪陪妈,过会儿端粥给你。”严柔退出书房,见吴憾就这么木然靠坐在椅背上没了动静,又忍不住落泪。

      吴憾母亲从厨房出来,看严柔这么站着,默默拉她到桌边坐下,自行取了抹布擦拭着桌面,反复擦拭着,来回两遍却没有停止的意思。
      “妈,你为什么不抱抱他?为什么不让他见爸最后一面?就不能给他一次哭的机会吗?”严柔看着抹布在玻璃上来回抹着,拖出长长一排水迹,似来回摩擦着她的心脏,让她憋闷难受,“妈,这样是不是太残忍了?”
      水痕倏地,就顿在了那里,有水滴,一颗颗落在了桌面上,晕染开,仿佛是绝望延伸出的触角。

      “他爸爸知道自己快不行的时候,我们两个坐在床头痛痛快快哭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吃着早饭就商量着,要瞒你们。”吴憾母亲终于停下了手里的动作,嘴角有了一抹苦涩,“我们两个老的,终究是自私,说是为了孩子着想,不过是为了自己图个清静。”
      “这辈子,我们始终觉得,有这孩子的福分是偷来的,眼看着欠了他许多快乐,想着对不住他,只是以弥补的心态对待自己儿子是件多么荒唐的事。”吴憾母亲坐倒在一边,没有看严柔,只是望着吴憾父亲的遗像,泪痕未干,偏起一抹笑意,透一点痴念,“我们看着小麒的照片,翻来覆去,就那么几张,满脑子却都是小憾的事,当初是小麒丢下我们走了,我们是难过,如今想着要丢下小憾了,竟会害怕,一直以来觉得对不起小麒,才对儿子这样。早知道会很早就留下儿子一个人,可真要抛下他了,竟连见他一面的勇气都没有,怕自己会太舍不得。”
      “妈……”严柔掩嘴不让自己哭出声来,这份决绝她是懂的,绝望至极,出口从来只有一途。
      “他爸爸走的时候,捧着你们的结婚照和我说的最后三个字,偏偏还是……舍不得。”老人抬手握紧了严柔的手,“柔柔,还好有你在。”
      “爸的那句话,是和妈说的。”严柔退开手,握不住的,是那么沉重的托付,应该,不应该都用心爱了一辈子,到头才发现,最舍不得的是陪在身边的那个一同挣扎犹豫的人,那人若是去了,就没了支撑,爱或不爱都没了动力,“妈你舍不得吴憾,却更舍不得爸。”
      “柔柔,果然不该让你们这么早回来。”吴憾母亲叹气,“你懂妈的心思,就……好好宽慰他。”
      “妈一定觉得这是最后一次,再让他心痛一次,就好了。”严柔起身,探手拉紧了吴憾母亲的手,她懂的,却不能成全,“可是不会好的,妈你要是这么放弃他,他会死的。”
      严柔抚着微隆起的肚子,闭目横心间屈膝跪坐在地上,“他病了,住院动过手术,胃都被切掉了一部分,病理报告没有出来的时候,我们担心会不好,我就告诉他,我没有办法一个人活下去,即便有孩子也活不下去,妈的苦我明白,可是,我也很残忍啊,我爱吴憾,要我怎么眼看着他绝望,让妈去陪爸?”
      “严柔,不要胡闹。”吴憾已走出了书房,刚才他们的谈话他怕是听到了全部,瞥眉神色凝重地看着严柔,看她这么跪坐在地上,动作稍显不便,眼中的严厉终究软化下去,想过去扶她,因为胃部一阵绞痛顿了下,探手扶住门框,拧着胃部,抬眸眼前是一抹黑,闭目忍耐,却感到有人轻轻抚摸自己的脸庞,继而将他抱紧。
      “不该这么和妈说话的。”无力睁眼,那点温暖会让他心软,就由着这丫头胡闹下去,难以收场。
      偏是不应该,即便心里万般不理解,当初孤单疲累至极他没有要求父母搬来同住,如今对母亲隐瞒父亲的病情甚至是死讯,他也没有说出半句埋怨。从小就牢记着,不应该的事都不能去做,因为父母本不该爱他的,爱了,已是侥幸。
      即便知道母亲有放弃生命的意图,竟还能开口指责严柔不该出言阻止?掐紧了胃部,再用力,直到疼痛至极,再感觉不到心痛,吴憾想着,自己果然是个疯子。
      “孩子,胃痛得很厉害?不要吓妈妈。”费力睁眼,竟发现母亲一脸焦急地望着自己,原来周身起的一点暖意,不是来自于严柔,而是母亲,顿起留恋,却没能伸手抱住,只是看着母亲的眼中盈满了泪,一滴滴,不断往下掉,抬手去抹,消不去泪痕。
      “妈,你们不该有我这个儿子,但我的父母却只会是你们,只要给我一次孝敬你们的机会,虽然应该是那个没能成为我哥的人做的事,我代替他,就不行吗?”吴憾俯下身,终究屈膝跪倒在地上,不断喘着气,看到自己连累母亲一起跌坐在地,费力扶拖着她起身,握着母亲的手臂却不敢松开,如果父母能健康安然的留在自己身边,他从来不心存奢望的,“你们不用爱我。”
      “傻孩子,你爸多想参加你们的婚礼,多么盼望抱抱孙子,你知不知道?他就是怕你看见他存着太多念想,又达不成心愿,就怕你会内疚。”吴憾母亲小心扶稳了吴憾,一下下替他轻拍着背,根本就拽不开他抵在胃部的手,“你这孩子从小就爱钻牛角尖,我们总是思忖着让你少难过些,少往自己身上揽些责任,到头来所做的决定却都没能让你宽心,见你回来一次比一次瘦,你知道我们有多担心吗?我们是觉得愧对小麒,但更难过的是,你这孩子从小就觉得我们不该生你,我们不要你报答孝敬,就想你冲我们亲热些,哪怕撒娇胡闹也好,有什么难事能找我们商量一下,不要让人以为我们老来得子,就该是你的负担拖累。”

      许多话,就这么忍着不说,到说出口时,那些语句早成了绳索拧在心间,扣成了结,要如何解脱?

      “爸他生前话最多,我听着老是嫌他啰嗦,可他就是走了,也没告诉我……也没听我说……”吴憾尝到嘴角溢进一点咸味,渐至苦涩,耳边的声响都变得模糊,犹记得儿时父亲替自己改作文,害他第二天被老师批评。
      “山羊跪乳的典故说明动物也懂得劳逸结合,你看这么喂奶多科学,小羊趴着舒服,老羊也不用踮起脚来站到腿抽筋。”
      吴憾后来知道这是要孩子记得报答父母养育之恩的意思,父亲自然是知道的,却对他的答案不屑一顾。
      他记得“感恩”,原来这么多年,他执着的,只是盲目地“报答恩惠”,却忘了要“感悟心声”。
      父亲曾经一脸坚定地说,“老羊让小羊跪着,一定是为了让它趴着喝奶更舒坦。”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山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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