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到山花烂漫时》许杀身

3、鸽子

　　北京，雨。

　　白敬亭看着通讯录多出来的那个联系人，怔怔出神。雨有节律的敲打车窗，像旧时除夕夜，满街的鞭炮声。

　　大四结束，搬离宿舍的那一天，大家都心照不宣的没有说再见，只是门上贴了字条，谁也没带走。
　　“出了这个门，大家就是演员了。”

　　几年后，真的成了演员的白敬亭，才发觉当初那句别无他意的毒鸡汤，后来成了一种隐喻。似乎大学毕业之后，自己就一直生活在戏里，遇见的都是演员，台上有说有笑，台下互不相识。
　　见太多了假意，看到阳光居然会有些刺眼。

　　魏大勋这个名字，排在一串W开头的名字里，却独占了他的视线。

　　也许是他演技高超呢？

　　可那些，总有几分真吧？

　　雨没有停，天气预报说要下一整夜。

　　11：37刷完了魏大勋所有的微博，收到一条微信，一张表情包，是他演喻初原的时候。
　　发送人是魏大勋 。

　　白敬亭也不甘示弱，搜了“魏大勋 表情包”结果简直多到他不敢相信，挑了一张最有趣的发回去，顺手多存了几张以备不时之需。

　　点击发送的时候，恍惚间有种下单新鞋的快乐，早上留电话的时候，wdx这三个字母，输入法第一个是“我的鞋”。
　　这种奇妙的巧合仿佛是上天在说：“没错，就是他。”

　　暖黄色的灯，暧昧的雨声，刚才还大得厉害，此刻都不如白敬亭的心脏跳的快。

　　“幼不幼稚啊，白敬亭。”

　　是语音。

　　带着一股不令人生厌的东北口音，带着自然而然的亲和力，让人无条件的放松警惕。

　　“对了，那个节目我档期有问题，大概得第三四期能去录，你自己好好表现啊，拿出你惊人的破案能力吓死他们。”

　　白敬亭听了两遍，回复了文字：“当然。”

　　“不愧是我白，晚安。”

　　“晚安。”

　　魏大勋收到对方的晚安时，手机电量刚好为零自动关机，这也是为什么他人还在街上吃宵夜，就潦草的说了晚安。
　　倒也是该怪白敬亭，要不是刷小白的微博刷他的喻初原，也不会让自己的手机当街没电。魏大勋又在心里念了两遍：“白敬亭，白敬亭。”
　　觉得这名字是真的好听，人也好看，还有礼貌懂分寸……

　　彼时雨夜的北京，白敬亭在床头没由来的想起“来日方长”四个字。

　　注定要同行的人，是不会失散的。

　　天气清朗，隐隐的期待中，白敬亭一路清醒，盯着窗外发呆。
　　越是临近，越是期待，也越是不安。

　　手机振动，隔着卫衣微弱的叫醒发呆的主人。

　　而白敬亭似乎等这条消息很久了，甚至有些手忙脚乱的去看魏大勋的短信：“到了吗？侦探，第一案加油哦！wuli白！”

　　白敬亭不自觉的翘起嘴角，手却僵在界面上不知如何回复，脑中闪现的全是短暂相处的碎片。

　　为什么认识了魏大勋之后自己开始像个社交障碍者，说话字字品味。
　　为什么不想让他看出自己的心思又想让他明白自己的心意？
　　为什么开始倔强？
　　为什么忍耐？
　　又为什么现在如此急不可耐的想见他？

　　仅仅是，想交个朋友吗？

　　但魏大勋就是这样，突然闯进他的生活，打断他所有的规划，在他来不及判断前已经任魏大勋带他周游了。
　　就像现在，这一边突如其来的电话。

　　明明手一滑，差点把手机掉了，接听的一瞬间却干咳了两声，恢复了一副漠不关心的冷淡腔调。

　　“小白，晚饭前能到吗？一起吃个晚饭吗？”

　　“嗯，很快了，太累，不太想。”

　　“何老师撒老师也来，赏个脸吧～”

　　“那就勉为其难吧。”

　　“说你胖你还喘上了，跟谁俩呢搁这儿……”

　　魏大勋这夹杂了普通话的东北口音总能让他忍俊不禁，对面大概也是听出他笑了，接着说下去：
　　“侦探你可悠着点儿啊，大家今天都拿本子了 ，谁是啥都有数了。你今晚要是讨好讨好我，我就告诉你我是不是凶手。”

　　“我需要这个？我明天把两票都挂你身上！”

　　“别，别介啊！这不请你吃饭呢嘛。”

　　“那是你请吗？”

　　“我请，何老师付钱。 ”

　　“臭不要脸。”

　　“多谢夸奖。”

　　白敬亭隐约听到何老师的声音，大概是说魏大勋的嘴角都要咧上天了，之后对面一阵嘈杂。白敬亭猜想，魏大勋可能是刚刚是在化妆间或者卫生间给他打的电话，现在才刚回到何老师他们这边吧。

　　“那你到了再聊，我们在演播厅等你。”

　　“好。”

　　白敬亭盯着联系人名片久久不能回神，他对每一个人都是这样关心照顾吗？他是习惯性对人好吗？还是？

　　“白啊，不想录吗？怎么心情不太好的样子？”

　　“没……没，可能是有点累。”

　　“行，那你好好休息。 ”

　　代理经纪人看着小白眉头紧锁，识趣的闭上了嘴。白敬亭也一路无言，或许是想攒着说给魏大勋听吧。

　　白敬亭没有发觉，自己在走进演播厅的时候，眉头自然的舒开，正迎上魏大勋人畜无害的笑，也因此微不可查的滞了一下。

　　魏大勋刚想张开双臂，白敬亭一头扎进了身后何老师的怀抱……
　　似乎，有些微微的酸涩感。

　　“何老师，累。”

　　“小白乖，拍拍就不累了。”

　　白敬亭把头挂在何老师肩上，双手下垂，像破旧的布娃娃。而比他矮一头的何老师却轻轻的拍着他的背，安抚着，怎么看都颇为滑稽，但却让魏大勋心中升起了莫名的心疼，甚至忽略了何老师疯狂的使眼色。

　　等他注意到何老师的挑眉示意时，何老师快被小白压的后仰过去，幸好有撒老师扶了一把。

　　会意后的魏大勋面对小白瘫软的背，有点无从下手，最后选择从腋下穿过，解救了何老师。

　　“你也找个体格子靠谱的压啊。”

　　白敬亭似乎是太累了，隐隐若若的靠着魏大勋，头发偶然擦过魏大勋鼻尖，有好闻的沐浴露味道。

　　似乎是无意的碰撞让两人惊醒，白敬亭瞬间站直了身体，一脸刚刚那人根本与他无关的样子。

　　“吃饭！”

　　然后自顾自的大步向前，魏大勋呆在原地。

　　何老师边无奈的笑笑边拍拍魏大勋的肩说：
　　“孩子就是样，个性。”

　　说罢跟上了白敬亭。

　　“何老师！我才是大本营的亲儿子，我才是孩子！”

　　何老师没有回头，撒老师却做了和何老师一样的动作，语重心长的说：“孩子，吃饭。”

　　什么嘛，一群人都这么幼稚！

　　可跟上脚步的时候，魏大勋有种回到大学生活的感觉，好像他们没有年龄差，就是一个班上的同学。

　　街灯明灭，各自忙碌。

　　直到每日生活在监控下，才记得当初朴素平凡的喜悦，直截了当的友情。没有咖位，没有功利也没有舆论。

　　也许不是我们活成了自己讨厌的样子，只是活到了才发觉这样的生活并非想象中那样完美无缺。

　　可如果不是这样的生活，魏大勋还会遇到白敬亭吗？

　　两条轨道的交叠，一丝一毫也差不得。

　　“酒店房间号，你住小白对面。”

　　魏大勋庆幸自己没有花太多电量去联系白敬亭，才得以收到陈姐这令人咋舌的短信。

　　“白敬亭的行程这么容易查到吗？”

　　“也没有吧，陈姐不是普通人嘛。”

　　魏大勋咽了下口水，初春，寒意未退，那么全国有多少个“陈姐”呢？

　　料峭寒意叫一阵酥麻驱散，来电显示—白敬亭。魏大勋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主动打电话？

　　“喂？”

　　“嗯，我白敬亭。”

　　“知道。”

　　“嗯…那个……我有点紧张…明天…”

　　魏大勋尽量不让自己笑出来，想象着白敬亭磕磕绊绊说话的样子 。

　　“叫声哥哥，我帮你。”

　　嘟——

　　魏大勋以为是自己误触了挂断，再打过去，依旧是挂断。
　　大概是生气了。

　　不过，电话可以挂，可我不是住你对面吗？年轻人。
　　魏大勋摇摇头，久违的自言自语，也似乎是久违的如此期冀。

　　白敬亭坐在床边，想这一秋冬春又来，想所有想不通的事。
　　为什么要打这通电话？
　　为什么告诉他我紧张？
　　为什么希望和他当面讲话？

　　身体最直接的欲望抑制了理智，操控全盘。

　　夜深人静，白敬亭不静。

　　一屋子充斥着他的心跳声，“你喜欢他”尖锐的声音从心底传出来，白敬亭打了个寒战，默念着不是的不是的，却发现那有节律的声响不是心跳，而是真的有人在敲门。

　　“谁啊？”

　　“你的好哥哥。”

　　如有预感般，当白敬亭开始思考魏大勋这个人的时候，这人总能以各种形式出现，打断他的思路，然后让他更乱几分。

　　“魏大勋与狗不得入内。”

　　魏大勋学着白敬亭的口吻说：

　　“我……我我紧张……”

　　魏大勋一闪，差点摔在地毯上，白敬亭也没有伸手拉。

　　“魏大勋！”

　　“哥哥在呢。”

　　“嘿，我今天就……”

　　“别介，你这样的我一个撂十个。”

　　魏大勋半推半就的让小白坐在沙发上，然后还算标准的给他捏起了肩。

　　“放轻松，综艺很简单的。”

　　白敬亭没有说话，极其不喜欢被人触碰到他却好几次没有阻拦魏大勋的接触，这又是为什么呢？

　　魏大勋还以为白敬亭是在享受呢，自顾自的说下去，按摩部位从肩扩展到手臂和颈椎。

　　白敬亭的确很享受 ，可却在上半身放松时隐隐觉得下半身不对劲。微微调整坐姿来掩饰尴尬，心却慌成一片散沙。

　　“哦，对，我带了助眠的，给你拿过来哈。”

　　“嗯”

　　魏大勋觉得这声“嗯”有点沙哑，却只是以为他太疲劳了而已，不禁加快了回房间拿东西的脚步。

　　关上了房门的白敬亭长出一口气，低头看向凸起的裤子，莫名想哭。

　　原来谜底是这样吗？

　　“小白～”

　　身体随着门外的声音一抖，白敬亭深吸一口气，握住门把手，几乎是从魏大勋手里抢来的瓶子，然后立刻合上了门。

　　魏大勋还没回过神来。

　　“我太累了，谢谢，先睡了。”

　　“……哦，哦哦，晚安。”

　　魏大勋呆呆的站在门口，怎么突然就？僵硬的走回房间，仅一墙之隔。

　　一个是因不知答案而无眠，一个是因知道答案而沉默。
　　一边是水深火热的思考，一边是冰天雪地的寂静。

　　魏大勋又发了条微信：“晚安。”

　　隔了很久，收到一个：嗯。

　　本以为能疏解疑惑，却只是徒增矛盾。

　　白敬亭，你到底是什么臭脾气？你到底是怎么样的人？
　　魏大勋不信他是油盐不进的人，非要走进这人的世界不可。他将这种迫切的欲望视作是征服感和成就感 。

　　两个没睡好的人几乎同时打开房门，白敬亭轻轻点了下头就准备走掉，两人似乎一下陌生了不少。

　　魏大勋则静默的跟在后面，两个人一路都像被按了静音键。难得的整整一路，魏大勋也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契机开启一段对话。

　　沉默如沙海淹没了喧嚣长沙的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