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清泽来易仙官》楼醉歌

63、一录平生梦怎知（下）

　　他没有阿娘了，他只有一个阿娘留给他的家，只剩他一个人的家。

　　后来，阿伯叹了一口气，把他牵回了家里，家里应该是大娘打扫过，很干净，之前被他打翻的油灯也处理掉了，外面日头不好，家里又潮湿，大娘帮他还换了床干爽些的被子，虽有些旧了，但很干净。

　　“谢谢阿伯，大娘。”六岁的他，好似突然长大了，内心出奇的平静。

　　阿伯问他需不需要有人陪，他说不用，把阿伯推出了他家，许是怕他饿着又或是怕他一个人会哭闹，大娘提着些吃的来看他，他盯着还冒着热气的烙饼，觉得那热气有些熏眼睛。

　　“眷儿，来吃饭了，看阿娘今天给你带什么回来了？”素衣也很美的女子未顾得上微微凌乱的发丝，面上还沾了些许面粉，兴冲冲的跑回来。

　　在孩童满怀期待的目光中，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打开是还冒着热气的烙饼，煎的两面金黄，撕开饼皮，里面是掺着肉糜的馅料，很香。

　　母亲递给他烙饼，自己酱菜配馒头。

　　“阿娘，你也吃。”他顺着阿娘撕扯开的口子将烙饼扯开，将大的那一半递给阿娘。

　　阿娘不接，他急道：“阿娘不吃，眷儿也不吃！”

　　说着就要将饼子放回桌上，阿娘这才接过。

　　娘俩一口烙饼一口酱菜配馒头的吃着，阿娘摸着他的头，温柔的笑了笑。

　　他那时只觉得母亲笑的有些奇怪，好似夹杂着些什么旁的情绪。

　　后来好多年，他才知道，那叫苦涩。

　　“眷儿，听你阿伯说你昨天夜里跑丢了，一天没吃东西了，大娘给你弄了点米粥，你先吃些垫垫肚子，再吃这个饼子。”大娘给他端来一碗还有些烫的粥，碗就是普通人家会用的那种大碗，小孩子不好端，大娘便一口一口的吹冷了喂他。

　　“大娘，我阿娘是不是不会再陪我吃饭了。”他默默的喝着粥，熟悉的感觉让他忍不住眼眶里含着珠花，盯着大娘问。

　　“好孩子，你阿娘走了，你还有大娘和阿伯，别怕，啊。”大娘也同阿娘那时一般，摸了摸他的头，眼中含着无尽的情绪，继续喂他吹凉的粥。

　　后来，大娘陪了他几晚，像阿娘一样照顾他。

　　陶贤每次冲到他家来想骂他打他，被阿伯或是大娘发现都免不得要被教训一顿，再提溜回家。

　　陶贤受了委屈便回去同阿奶哭，阿奶便会同阿伯大娘吵，那时候，小小的眷儿看到过好几次，心里如何也不是滋味。

　　夜里没让大娘或是阿伯陪，自己缩在被子里，小声问；“阿娘，眷儿是不是不该给阿伯添麻烦。”

　　寒风过，黑寂寂的房间里什么声音都没有，更不会有人回答他的话，一个人偷偷的啜泣，哭累了，也就不害怕了，安静的睡去。

　　再后来，那些东西来找他，时常会扰到阿伯他们，可除了他，又谁都看不见那些东西，周边越来越多的人将他视作异类，阿伯一家也越来越疲惫，终于有一天，陶家阿奶，趁着阿伯不在，将他带出了家，说是要带他去集市。

　　他知道阿奶是要将他丢掉或是发卖，很害怕，但却被阿奶强行拖上了驴车。只是去集市还有些距离，路过一片梨林时，他趁着阿奶一个不注意，跳下了牛车，钻入了林中，朝深处跑去。

　　梨花很白，冬日里梨树光秃秃的，不太好看。

　　可那树丫上盛着的雪，便如同春日里一簇一簇的梨花一般，让人感觉置身这 荒无人烟的野外树林，也没有那么可怕了。

　　自此之后，六岁的小娃娃便开始了他的流浪之旅。

　　漂泊，
　　浮沉，
　　长大成人......

　　对人世没了念想，被魔诓入魔界，又因半魔之身备受欺凌，求学无门。

　　仙门世家他不敢去，他曾亲眼看见他们诛魔的场景，十分残忍，他不敢想，若是自己这半魔之身出现在他们面前，又会被当做是什么。

　　本以为魔界容纳度会高一些，可过了许久，在遍体鳞伤，担惊受怕的过活许久之后，心境已然不稳之时，他才明白了一个道理。

　　魔界，是比人界更注重血统这种东西的。

　　在他们眼中，他就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杂种，地位甚至不如魔界一个低等魔族，只因为他身体里流淌着的血，有一半是人类。

　　加上他六岁那年受的伤，虽当时痊愈，但到底留下了疤痕，面貌丑陋，便更加不招人喜欢。

　　因从小对父亲的记忆便很稀薄，他并不知晓父亲在魔界又是怎样的身份，也没有想过去依仗父亲，只是每每午夜梦回，他还是很想念母亲，想念母亲还在的时光。

　　有时也会想，若是那个所谓的父亲真的在乎母亲的话，知道母亲去世的消息，会是如何的神情。

　　诸遗不记得自己在魔界待了多久，应该也没有很久吧，他的寿命没有魔族那么长久。

　　按照人间的日子算，约是弱冠之年，终于混的有些样子的他，某次被起了歹心的魔族围攻，重伤之下，他选择了逃回人间。

　　在人间，满身疮疤，面上顶着狰狞的烧伤痕迹，带着血，无意闯进一道院墙，在那里，他看见了一个小孩。

　　一个，看上去也不过四五岁的孩童，却板着小脸，一脸严肃的拿着剑，指着他，问他是谁。

　　他记得，后来小男孩看到他那一身的伤，皱了皱稚嫩的眉，放下了剑，没有什么犹豫的朝着他走来。

　　他还伤了他，不过被他身上闪出的白光反噬了一下，那时，他便知道，这个小男孩怕是天界下来的。

　　“你想活下去么？”小男孩问他。

　　“谁不想？可你看我这样，还有活下去的必要吗？”许是这几十年过的太过凄惨了吧，他知道自己这次在劫难逃，怕是熬不过去了，不过好在是身归故里，不必留在魔界，落个魂飞魄散，死无全尸的下场。

　　“若是想，我可以救你。”

　　小男孩的话，其实诸遗并没有当真，只随口应付了一句：“想。”

　　最后实在撑不住沉重的眼皮，黑暗一点点覆盖住了眼前的光，陷入黑暗。

　　耳边也逐渐失去声音，只隐隐听到小男孩似乎回了他一句：“好。”

　　“也不算太失败吧，六岁以前，都有着阿娘的疼爱，那天夜里跑出去，那么多惊险的事故，可他还是完好无损的活了下来，哪怕后来毁了容，但也没落下任何旁的残疾。

　　后来也遇到好心的陶家阿伯和陶家大娘，那么竭力的帮他，也不知阿伯和大娘怎么样了，好多年都没有见过了，大娘家的那个孩子叫什么来着......

　　想不起来了，算了。

　　临死还能跑回人间，没有客死他乡，还有个小娃娃口出狂言说要救他，真好......”终于，还是失去了意识。

　　他那时真的没有想过，也没有抱有任何能活下去的希望。

　　有谁会耗费精力和灵元来救一个半人半魔的怪物呢？

　　但最后却被一个他认为极其不可能的、四五岁的小娃娃救了。

　　一个有着神光护身，但仍旧只是肉体凡胎，长得水灵灵的小娃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