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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豪赌(七) ...


  •   安知意抬眼望天,那苍穹之上无边的白芒有着摧枯拉朽的岸然气势,凛冬已至。

      她所做,青衣社所做,不过是为了亡人鸣不平,却到如今,亡人也落得个凭白之冤,十余年,北堂渡能翻身,她的亡人却不知有没有十来年剖白。

      想了想牢中那个明朗无畏的人,她还没有开始赌,就已满盘皆输。

      竹苓小心唤她,安知意错身而过,口中喃喃,“竹马随风去,青梅空知意。”

      官府带人冲进袁家祖坟之时,安知意投案认罪。

      袁随风战死,安知意万念俱灰随父归乡,每每梦中惊醒,都是故人战死沙场的惨状,北境依旧战火不断,他的良人已死,却有别人军功加身,是大周无能,才让自己的子民血染他乡,既然无能,那便该随她故人一同被埋在地下。

      青衣社伊始,策反天颐军副将,后暗通北齐,北堂渡斩杀麾下,随即因一纸密信被冠上了通敌叛国之罪,身死平戎道。天颐军士气大减,久战不捷。

      青衣社羽翼渐丰,漠北未平,只等朝中打乱,中原不宁。于是,北齐的脏血顺着青衣社暗度陈仓流入宫中,布如星盘的青衣社众操控人心,在各地制造出一个个杀人的布偶,朝廷无能,自有他人能渡众生,假以时日,百姓心中便失法度,国将不国指日可待。

      青衣社众联络名单连同安知意签字画押的罪状被呈送大内,御书房燃了一夜的灯,翌日一早,圣上御笔亲下旨意,安知意斩立决,逐州安家九族连诛,各地官府围剿青衣社,见者就地格杀。

      血洗又一轮的新年,好似被谁开了先机,杀伐不断,又隐约带着些破土重生的微妙之感,新意无穷。

      朝廷将重拳施力在青衣社身上,朝臣们自然而然松快了些,此时不免陆续有人想起了那个始作俑者来。就在安知意问斩当日,这个将京城搅得个天翻地覆的源头再生波澜。

      褚破,翻供了。

      这是褚破第三次入宫,直接被抬进了早朝之上,金殿磅礴,文武百官正列在侧,场面庄重,气氛肃然。

      褚破艰难的爬起来,跪着一条腿朝周皇行了个不太雅观的礼,随后冒着冷汗又体力不支的趴了回去。朝臣有多整洁肃穆,褚破就有多凌乱滑稽。

      周皇问,“你不是陈国细作?”

      褚破说,“我生是大周人,死是大周魂。”

      褚破说,自称陈国细作是为了吓唬吓唬那对胡乱认亲的夫妻,果不其然,在褚破层出不穷的招供下,那二人早已吓破了胆,就在圣上下旨问斩安知意之前便指认受她指使。

      周皇又问,“你既不是细作又如何得知赌坊消息。”

      褚破说,“因为消息是真的,元宵那天惊羽卫救了一名逃出赌坊的茶水伺候,她亲口所说。”

      褚破说,幼姑从账房那里听到赌坊老板暗中探秘京城,各赌坊便是他们的联络据点,还说因为账房暴露了行迹已经被赌坊囚禁,她是拼死才逃出生天。谁也没曾想到,赌坊竟是青衣社所辖,想想惊羽卫督办多起青衣社之案,初闻之时褚破自称也是为之一惊。

      周皇再问,“那为何自称身受袁随风指使。”

      褚破说,“圣上,我断了一条腿,实在受不住才扯了个故去之人,好歹拖延些时间。”

      褚破那张强忍着委屈的脸既认真又忍辱负重,各种详尽被他说得合情合理有理有据,褚破说他自认清者自清,也相信朝廷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他在等待各位大人为他沉冤昭雪。褚破一番言辞,让始终沉默的朝臣有意无意的拿眼风扫向那位屈打成招的太师大人,后者凝眉不语,垂手而立。

      偷偷抬眼,见周皇正注视自己,褚破收了声,静待处置。

      褚破深知戏要好,但不能太过,从周皇那双眼里,他看到了戏谑与赞许,探究与好奇,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被帝王盯上的滋味绝对不会太好。

      周皇敛目四望,意外的温声问道,“诸位爱卿可有何见解。”

      能站金殿之上的朝臣自然都是有自己的一套为官之道,不外乎清明,此清明在心,在眼。

      明眼人早在褚破上得朝堂后那一发不可收拾的自证清白开口之时便逐渐了悟,这哪里是审问,分明是抽身之法,只是被这褚破花样百出,闹得个光怪陆离。

      若说巧,那便是奇巧,褚破歪打正着顺风顺水,若不说巧,那便是褚破料事如神先一步洞悉一切然后一早搭台唱戏。

      思虑百转千回,于是朝臣们也悟了。

      北堂渡通敌叛国这颗刺挑了,青衣社祸乱民心动摇国本这枚钉也拔了,北齐奸党这颗祸心也除了,单独从哪一方下手都难保有人从中作梗,唯有搅乱一池子水,趁乱一锅端下。

      等有人想到那满满一箱朝臣秘辛,便惊觉,褚破自始至终都还是惊羽卫顾问师爷,圣上竟从未下旨免官降罪。惊羽卫,这场风波里出奇安静,自顾不暇的朝臣们早就忘了他原本的面目。

      这若是一场戏,皇家搭台,北堂家父子鸣锣敲鼓,粉墨登场的便是师爷褚破,当真是好一出开年大戏啊。

      太师终是出声,绝口不提功过,只道,“上苍佑我武周,陛下洪福,为我武周铲除奸佞,重得海晏河清。”

      朝臣山呼万岁,褚破被抬回了都尉府。

      丁乾几人到底还是不忍心,尽量轻手轻脚的给褚破换了干净衣裳,程实端着水盆进来傻傻立在床边,热气氤氲,褚破把一脑袋鸡窝般的长发伸过去,侧头看他,“小程实你别哭啊,都是唐小茶过给你的哭病。”

      程实安静的为他梳洗,声音有些闷,“小茶听说你受了刑,眼睛都哭肿了,等你好了你得给她买些好的。”

      秦傲君未褚破断腿处架好木板,依旧冷淡道,“看来何故给你上了药,药效不错,养几个月依旧能跑能跳,死不了。”

      等秦傲君面无表情的掀开褚破衣摆,褚破连忙抬手去捂,“别别,我不好意思。”

      “臭毛病。”留下句话,秦大人丢下药膏转身离去。

      丁乾说,“大人回来了。”

      褚破说,“我在大殿上趴着的时候,大人一眼都没看过我。”

      程实说,“褚哥,你胆子太大了,变戏法似的,大人近来心情都不太好,廉况吓得见了大人就绕开走。”

      褚破说,“我屁股疼,你们给我上了药再走。”

      赵鼎说,“我们也不好意思。”

      站着的人走光了,趴着的人依旧趴着,长吁短叹。

      也不知过得许久,房门轻响,室内淡淡的药香变得浓郁,褚破老实趴着,深吸口气,觉得紧张又熨帖。

      明落站在床畔,居高临下的看,眼前的人阔别近两月,清瘦了些,也着实缭乱落魄了些。

      褚破侧着脸,发丝还带着湿气,柔乱铺散开来,遮住了露出的半张脸。

      明落微微叹息,悄然坐在床边,问道,“不说话,知道怕了?”

      掩在发丝里的人抽了抽鼻子,瓮声瓮气,“屁股疼,腿疼,说话都疼。”

      明落问,“今日在殿上你可说了不少。”

      褚破沉默了,他今天算是把谨言慎行抛到了脑后,彻底的放飞了自我。

      明落轻声,“大可将密信一事和盘托出,也免得今日在御前做戏。”

      是了,密信。

      顾芳辰穷,穷得连给病母抓药的银子也没有,他手无缚鸡之力,腹中文墨也换不来更多的柴米。文人风骨在母亲夜夜咳喘之下被他踩在脚下,他进了赌坊,赢够了药钱就走。

      暗格里的账册信笺银票不胜数,顾芳辰收放账本时从来不会多看一眼,只一次,那龙头杖倒下,他慌乱去扶正之际扫翻了一叠银票,躬身去捡时,银票中那张泛黄残缺的信露出了几个字,天颐军。

      穷且志坚,文人风骨可以不要,但他是周人,展信阅尽,虽只是残缺的半封信,也足以让他热血沸腾,痛彻心扉。顾芳辰带走了密信,为混淆视听他一并取走了龙头杖,不敢归家只得去找了幼姑。

      幼姑识字不多,顾芳辰就一字一字念给她听,幼姑吓得哆嗦。但顾芳辰被赌坊抓走之后,她仍是守口如瓶,担惊受怕了一个月,那些凶神恶煞的打手们上了门,百般凌辱,脸被刀划过的一瞬间,幼姑想死,但还是忍着一口气,靠着装死躲过守卫跑上了大街。

      秦傲君与她详谈,半夜出了府,由晁介指路,在她差点被打死的城墙根下刨出了那半封带血的密信。

      翌日,百官开笔,带着从北齐公主那里得来上半封和幼姑处得来的下半封信,明落亲手递给了周皇。

      信是从北齐王宫流出,辗转一分为二,成为北齐王室与写信之人互相掣肘的工具。

      信的内容字字含血,笔笔惹人愤恨,太子中毒,天颐军败绩,北堂渡惨死,都记在那苍劲笔力之下,字若游龙,遒劲有力。

      落款,袁青梢。

      褚破问,“顾芳辰怎样了?”

      明落道,“相爷派人一路护送,带着他母亲尸骨回乡了,该是不会再回京。”

      幼姑面容尽毁,拉着他的手覆上自己的脸,顾芳辰身上鞭痕未愈,只笑着求幼姑别嫌弃他瞎眼,看着那双空洞洞的眼眶,幼姑痛哭,随后跟着他一同离了京。

      褚破感叹良久,终于小心的问,“大人,你生我气吗?”

  • 作者有话要说:  褚破:我招供了,我又翻供了,哎就是玩儿!
    明落:我会好好挣钱,好好给你治病。
    褚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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