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酱婶子

66、掮客（六）

　　季德棠在发妻和那陪嫁丫头之间选了后者。

　　季府的少夫人不似寻常家仆，那些做错了事，在季慎眼里有碍门风的家仆可以轻易消失，但曲青樱不行，他得让他的大儿媳消失的有理有据。

　　于是，季慎找上了听风楼，结识了李朗。

　　李朗入季府近一年，这期间，李朗之妻在一次省亲路上失了踪迹，从此杳无音讯。

　　结契公之于众的当日，惊羽卫带走了季慎，并在泰和山庄的田庄内挖出了七十三具新旧不一的季府家仆尸骨。

　　又是大半个京城为之哗然。

　　这场大人物与小人物之间交换杀人的荒唐闹剧终是拉下帷幕，褚破不得已又在结案陈词上签上自己没眼见的署名。

　　晌午正浓，这边，明落带着奏疏进了宫。另一边，褚破拔足奔向听风楼。

　　再入听风楼，褚破直奔九层楼阁，时值午时三刻。

　　褚破开门见山，“朱闲，别跟惊羽卫谈条件，知道什么就说出来。”

　　朱闲不知在窗边坐了多久，竟有些魂游天外之意。

　　“听风楼盖起来的那一年，阿颜只有十一岁，我就在这里，在这间屋子跟她许诺，许她一生的荣华富贵，许她再不受世间疾苦，我一步步谨小慎微，从未行差踏错过半步，听风楼不能有事，它是我许给阿颜的家。”

　　褚破看着中年人的侧脸，那是经历过沧桑的脸。

　　那张脸上有对阿颜的疼惜，如同阿颜亲口说的，这世上他们只剩彼此。这棵名叫朱闲的大树为阿颜遮风挡雨，披荆斩棘。到如今，这张脸上也沾染了世俗的欲念。

　　好半晌顺平了气，褚破靠坐在一旁的矮柜之上，语气轻快，好似和老友闲谈，“听风楼固然重要，但人，总不能忘本吧。朱闲，你忘了建起听风楼的第一桶金是怎么来的？”

　　朱闲肩头一震，回头看向褚破。

　　褚破赧然一笑，“阿颜很谨慎，有关你的事她说的很小心，不过你放心，这些都是我自己偷偷套出来的话，谁也不知道。”

　　朱闲深吸口气，“你为何做到这般地步？”

　　褚破说，“大概因为我是惊羽卫吧，季慎太完美，而我太看不惯虚假的东西，我家大人也辛苦，我也看不惯世人有失公允的指指点点，如果非要说个缘由，那就是在公门一日，总要有人秉持公道，我做不到，但我家大人能，所以我得帮我家大人，你说对吧。”

　　朱闲嗤笑，“公道？少年人，这世间多得是偏颇，在你看不见的地方，也多得是人心叵测，世人追名逐利，达官贵族卖官鬻爵，升斗小民易子而食，哪一件能凭公道二字评说？”

　　褚破微笑，“对，你说的都对。我自认，看不到的地方我也无能为力，但见到了，我就要掺和，掺和了就要一条道走到底。我来了，我见了，我就要想办法征服。”

　　朱闲看着他，褚破又道，“朱闲，你知世间疾苦，所以听风楼手段门路多，可以将生意做到如今地步。青衣社也知世间疾苦，却打着法外制裁的幌子教唆他人犯案，他们的手段门路用做搅乱朝廷律法，假以时日人人都可罔顾法度，私惩恶人，总有一天民不为民，官将不官，你还有什么生意可做？”

　　褚破上前几步，迎上朱闲视线，语气依旧轻快，“惊羽卫更知世间疾苦，他们的手段门路上有大周律法护佑，下有百姓景仰畏惧，我知道你是个仔细的人，与虎谋皮不得善终的事你绝对不会做，惊羽卫专杀猛虎。”

　　差三刻未时，褚破起身准备离开。

　　朱闲看着那张志得意满的娃娃脸，想着半盏茶功夫前他那双和自己对视双眼，分明洞悉一切却看不出一点世故的双眼，心内五味杂陈。他经历过太多事，交往过太多人，褚破是迄今为止让他满是好奇且捉摸不透的人。这个他曾经透过马车窗一眼望去靠在小贩摊子上吃西瓜的少年人，让他心生一股畏惧。

　　离开前，褚破回头看，朝朱闲眨着眼，“阿颜对你真好，一直在保护你，她好像很怕你被官府抓，为什么？”

　　朱闲知道，褚破是个很会察言观色的人，于是并不作声。

　　褚破一笑，“其实我知道，因为你也对她好，前半生不尽如人意，后半生好好弥补，相互羁绊相互救赎，不谈亏欠不论过往，也是人生幸事。”

　　相互羁绊相互救赎，不谈亏欠不论过往。

　　朱闲咂摸着他话中意味，不多时笑着拱手，“褚小友不愧是圣上钦点师爷，造化不同寻常，你这个朋友朱某便厚颜结交了。”

　　褚破懵住，“你，你是到现在才把我当朋友吗？”

　　褚破就是有能力前一刻让你哭，下一刻再让你忍俊不禁破涕为笑。

　　眼见朱闲神色畅快不少，褚破终于告辞，转过身，褚破低声道，“朱闲，你手上真的没有沾过血？”

　　朱闲愕然。

　　“朋友，往后余生你可不要作奸犯科，不然我可是会铁面无私秉公办事的。”褚破说着，回头朝他一挑眉，“阿颜的名字是你起的吧，朱颜，很好听。”

　　褚破走了，朱闲愣在原地。

　　听风阁外传来渐去的声音，“最是人间留不住，朱颜辞镜花辞树。好好珍惜吧，朋友。”

　　朱颜自然是安然无恙的回来，泪眼朦胧。

　　朱闲看着，眼眶渐渐泛起红，当年那个跪在自己面前求他再卖掉自己一次的小姑娘已经长大，他在无数个夜里惊醒，梦里是那个午夜，破败的院子里，那颗老槐树下吊着的晃动的人影。他放任小姑娘肆意玩闹，挥金如土，让她骄纵让她撒野，却再没让她喊自己一声哥哥。

　　朱闲伸出双臂，轻声说，“阿颜，过来。”

　　小姑娘亭亭玉立，哭花了妆容，起初仍旧小心的，像是做错事担惊受怕的，然后嚎啕着哭倒在男人怀里。终于，她也能在这个隐忍闪躲的男人怀里放肆的哭一回。

　　明落一去便是一个下午，待回府，就见褚破拎着食盒好整以暇的等在门口。

　　明落问，“什么好事让你如此开怀？”

　　褚破把人让进去，摆开饭菜，一一介绍，“大人，我赊了银子在听风楼定的几道菜，下个月发了俸禄要还的，还趁热，大人快吃。”

　　桌上菜色琳琅，褚破肚子里早已饥肠辘辘，眼见明落迟迟不动筷，终是从怀里掏出个册子出来，恭恭敬敬递过去。

　　那是听风楼近些年从客人手中获知的消息，其中不乏与青衣社有关。不是所有人都有手刃仇人的决心，有些得了青衣社诗词的客便去往听风楼结契，其中牵扯连绵，听风楼行事小心，自然多番打探，这本册子里，青衣楼面貌，可窥一二。

　　褚破小声嘀咕，“怎么感觉我总是再给大人掏东西递东西，我真是予取予求。”

　　明落收了册子，淡淡投来一眼。

　　褚破连忙回以一笑，补道，“分内之事，乐在其中。”

　　好在有酒有菜，诸事顺利，重又踏进明落房门且与之同座吃饭，褚破只觉得身心舒畅，大快朵颐。

　　明落吃的慢，眼见对面酒杯再空，自然的替他斟满一杯。

　　明落道，“你酒量甚好。”

　　褚破洋洋自得，“一般一般，大周第三。”

　　明落挑眉，只微微一下，褚破觉得心底漏跳了一拍。猛然想起某个梧桐树下的傍晚，顿觉美色误人，立时岔开话题，问道，“大人，季老夫人那边你要不要去探望探望，我挑些补品什么的你带去吧。”

　　明落唇角勾起一抹笑，也未自己斟好酒，说道，“都尉府冗事繁杂，你若有心，便代我去一趟。”

　　一口酒灌进喉咙，半天没能咽下，褚破睁大眼，表情惊异。

　　代明落去探望他母亲生前旧友，在褚破心里，四舍五入自己已经可以登堂入室算半个明家人了。

　　明落自然不知道褚破给自己做了什么心理建设，只看他握着酒杯频频点头，时不时还要笑出声来，一时间畅快不少。

　　不知不觉，几壶佳酿见了底。

　　深夜，“醉酒”的某人为了做戏，在自家指挥使大人带着笑意的注视下，抱着太岁称兄道弟，最后，穿过几重院落，踩着狗窝翻墙回了家。

　　中秋前一日，褚破备好礼品，将自己打理一番第三次去了泰和山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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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褚破:哎呀，我JIO的我可以叫明破了，真好听嘿嘿嘿。
明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