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酱婶子

31、春楼梦（一）

　　清晨的京城到处可见人间烟火，街边的蒸笼被掀起，白气腾空，炊饼香混着叫卖声慢慢飘远。

　　裴渊身后的家丁叉腰而立，与对面的几名小厮瞪视，两拨人面红耳赤。晨起的百姓不敢凑近，隔着老远探着脖子窥探，低声议论，指指点点。

　　少年的脸上还带着青涩，与半刻前打马狂奔的裴渊据理力争，两拨仆众激愤难当，情势焦灼，不知是谁带头捡起街边小贩的木柴，眼看着两伙人就要发生一场械斗。

　　一人一狗慢慢走近，太岁大人虎视眈眈，褚破手里还拿着啃了一半的炊饼。

　　架没打起来，裴渊丧着脸喝退家仆，言辞不善的招呼褚破，直言后者阴魂不散。

　　褚破看着他对面的少年，剑眉星目，虽稚气未脱，眉眼间却带着些熟识。

　　褚破问，“你跟顺天府尹祁大人什么关系。”

　　对面人自报家门，“他是我大哥，我叫祁天放。”

　　褚破点点头，他对那个有史以来最为年轻的顺天府尹颇有好感，祁天扬的出现打破了历任顺天府尹的不作为，大刀阔斧的办积案，整吏治，京城鲜有万象更新之意，百姓安居乐业，官中叫苦不迭，惊羽卫难得的轻松了不少。

　　褚破劝说双方作罢，祁天放硬要裴渊道歉，赔偿摊贩损坏的箩筐，裴渊盛气凌人不肯低头。

　　褚破说，“手下退开，你俩单挑，谁赢了就听谁。”

　　也许是碍于太岁的淫威，两方仆从没敢上前，祁天放有些身手，奈何身量没有裴渊高，褚破蹲在一边啃光了炊饼，眼看着招数用尽的少年跟长手长脚的裴渊扭打在一处，没多久，两人从拳脚相加变成了近身撕扯，最后双双倒地气喘吁吁，斗鸡一样瞪着彼此。

　　裴渊说，“不打了，本小公爷还要去雅茗居吃茶。”

　　祁天放说，“不行，你不准走，你得赔钱，道歉！”

　　祁天放是个十足十的愣头青，这一架打入了裴小公爷这个纨绔的眼。裴渊赔了银子，揽着少年的肩邀他喝酒。褚破看一眼太岁，厚着脸皮凑过去，跟着蹭了一顿早饭，一人一狗，酒足饭饱。

　　回府路上，褚破被惊羽卫拦截，拽去了城门口。褚破站在几人中间，到现在还是一头雾水。

　　“惊羽卫现在这么闲了吗？守城的活儿也接？”

　　程实说，“我们给你送份大礼，你可别感动哭了。”

　　晁介说，“还是咱大人心细，褚破你回去得好好谢谢大人。”

　　赵鼎说，“大人念你孤身在京，怕你寂寞。”

　　褚破总觉得这几个人说话间不怀好意，一股奇妙的不安感油然而生。日出东方，城楼前一个黑点慢慢变大，黑点前是消失多日的丁乾，他的身后是一辆青帏马车，马车后还有两辆四方板车，车上满是木箱包裹，草绳结实的捆扎着两个竹筐，几只老母鸡在颠簸中咕咕乱叫。

　　丁乾大马上前，身后的人也催马而至，来人跟着跳下马几步冲向褚破，兴高采烈地一拍褚破的肩，“兄弟，我来了，指挥使大人好心，特准我带老娘一起上京。”

　　廉况被拖家带口的招至京城，褚破一时间回不过神，浑浑噩噩的跟着惊羽卫入城安置。明落将廉况安顿在葆风街一间大杂院里，半截矮墙隔院而建，一墙之隔旁就是丁乾的家。

　　葆风街门户大开，邻里间有一种诡异的和穆，此处十户人家里九户都是惊羽卫，纵使夜不闭户也足以让人闻风丧胆。廉婶儿拉着褚破絮絮叨叨，称赞褚破年少有为，又再三询问他可否安家，最后跟前来帮忙的丁母瞬间拉起家常，褚破索性逃过一劫。

　　皇城拔钥之时明落便受召入了宫，直到了晌午才回到都尉府。

　　褚破赶到议事厅时所有人均是面色阴沉，明落破天荒的在褚破坐下后替他添茶。

　　“喝茶。”

　　褚破受宠若惊，“听说断头前喝的都是酒。”

　　明落莞尔，抬手撩了下衣摆，说道，“翰林院掌院学士的外孙患了病，事有蹊跷圣上命内卫彻查，结果受连者重，包括协办大学士、詹事府詹事、太医院院使在内诸多大臣家均有患病小辈，京城中亦有寻常百姓家孩子同患病，圣上无计可施，将此事交给了惊羽卫。”

　　“都病了？什么病？”

　　明落只说了两个字，花柳。

　　褚破蹭的一下从椅子上坐起，一脸的不敢置信逐渐被愤怒取代，“小孩子得了花柳病？开什么玩笑，京城里出现猥亵幼童的变态了？走走走，咱们挨个去问，他们应该还对那人有些印象，赵鼎可以绘影人像。”

　　议事厅没人动作，丁乾等人面色也愈发愤怒。

　　明落说，“学士家的外孙尚在襁褓，前日才满百岁，此番查到的病婴最大不及三岁。”

　　褚破错愕的回到座位，拿起茶盏往嘴里送了一大口茶，难怪明落要他喝茶，喝茶压惊。

　　明落又说，“圣上钦点，此事由你督办。”

　　一大压惊茶还没送进喉咙就原路被喷了出来，程实倒霉，站在褚破身前被喷了满身。

　　褚破连声道歉，又问，“圣上？我？你没开玩笑？”

　　明落说，“圣上亲口所说，怎能当做儿戏。”

　　褚破从明落脸上看到一丝幸灾乐祸的意味，顿觉压力剧增，颓然缩进椅背里，说道，“我觉得压力好大，大人，你最近忙吗？不忙的话能不能帮帮我，我需要你，你的帮助。”

　　明落啜口茶，神情自若，“你可有想法？”

　　褚破摇头，“这儿的孩子都不出门遛弯儿的，高门大户里更不可能有外人接触，我现在脑子里跟浆糊一样，什么想法都没有。”

　　褚破期期艾艾，明落突然吩咐道，“去查，丁乾程实去官家，赵鼎晁介，你二人去百姓家中，将接触过孩子的人和事逐一摘记，近一月的吃穿用度也一应问清，务必事无巨细。”

　　几人领命而去，议事厅内归于宁静。褚破像一条晒干了的咸鱼，贴在椅子里了无生机。明落抚着腰间玉佩不知想些什么。

　　半晌，褚破问，“大人，如果查不出结果，我会不会有事？”

　　明落说道，“圣上没说。”

　　褚破彻底丧气，低着头道，“如果我坐牢的话，大人能不能给狱卒塞点儿银子，用刑的时候他们能放些水。大人，要是我死了，你可别忘了我。”

　　“你可曾记得丁乾在城门前拦下你时你说的话，你说天网恢恢，加入惊羽卫那日，你说今后便跟着我，你还曾说惊羽卫便代表着王法。”

　　褚破颇为感动，但这感动只维持到当天夜里。回执的惊羽卫带回的消息毫无线索，从孩乳母仆从到孩子的作息，这些家里都没有任何联系，没有相关联的人，也没给孩子们吃过同一处的吃食。倒是今日满城的惊羽卫搅的京城人人自危，捕风捉影。

　　褚破只觉得身心俱疲，离开都尉府径直去了葆风街。廉况搬出几坛子桐城带来的酒，身上穿的是一身崭新的飞羽服。

　　廉况说，“专程给你带的，裴大人还来送行，再三叮嘱我同你问好。”

　　褚破说，“旁人只看到惊羽卫人前威震八方，没人知道他们背后刀头舔血。”

　　“当真是威风啊，今日跟着丁大人去那些大官府上，简直畅行无阻，那些府里的丫鬟穿的都跟天仙一样。”

　　“你不是说西街的李寡妇是天仙。”

　　“李寡妇不知道何时跟王铁匠对上眼了，已经过了户政，再嫁了。”

　　“哦。”

　　两人闷着头喝酒，间或追忆桐城时散漫无忧的日子，直到廉况谈及今日的案子，突然随口一提。

　　“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给娃子用的都是紫草，先前给李寡妇家劈柴时听她说过，栓娃子濡湿她都用草木灰。”

　　褚破募得放下酒坛，直勾勾盯着廉况看，廉况被他盯的发毛，一脸谨慎的看回去。

　　“天不亡我！明落这个礼送的太好，人形警犬你来的太是时候了。我的银子不用你还了，就当我的买命钱。”

　　褚破上前狠狠将廉况抱住，重重拍了几下，一溜烟跑回了都尉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