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酱婶子

144、阋墙（七）

　　褚破别开眼，盯着湖面看了半晌，悠悠开口，“我不走。”

　　蓝羽川眼里，留书出走的褚破一心为了武周为了明落，拼着性命不要也要留在行宫，目的就是为了玩儿死他的弟弟，一时间竟有些钦佩。

　　褚破心里，自己一腔孤勇跟着袁青梢到此一游，目的是为了救回明落，结果才一踏入行宫，他就发现自己错了，明落压根儿没在。明落骗了他，至于骗他的理由，褚破想了想，不是报复自己骗人在先就是还有别的部署，自己不听话的乱跑，大概是已经搅了局。

　　褚破懊悔不已，不是不能走，而是不好意思走。

　　他留下一封情真意切的遗书，如同壮士断腕般潇洒赴死，现在想想，丢人。

　　蓝羽川带着他的人原模原样的离开，只在临走前留给自家弟弟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蓝溪舟恨透了他皇兄每每欲言又止又饱含深意的眼神，仿佛天下事尽在他眼底，仿佛一眼能洞悉所有人，包括他。

　　褚破看着他静静地站在那里，很认真的问，“阿落，你最近是不是很忙？”

　　蓝溪舟上前，周身气势收敛了大半，再一次用那居高临下的俯视盯着他。眼前的人抱着猫，一双脚毫无节奏的踩着水，水花四溅开来。

　　蓝溪舟勾起一抹笑，眯着眼抚上褚破头顶，“你很乖，过几日便是我那大皇兄的加冠，到时候带你入宫赴宴。”

　　来了，要搞大事了！

　　褚破仰起头，一脸欣喜。

　　蓝溪舟突然觉得，就这么一直让褚破养着毒也挺好，此刻的他就像是一只得知要出去遛弯后拼命讨好主人的大狗，机灵又乖顺。

　　蓝溪舟再度开口，“不能白去啊，你得替我做事，可愿意？”

　　褚破点头如捣蒜，“嗯，都听你的。”干一票大的吧蓝溪舟，给我的作死创造一个理由！

　　半刻钟后，铩羽而归的蓝羽川如往常般沐浴更衣，还没睡下便收到一封密信，一封因着仰慕他而自作主张讨好他的信。

　　信上说，褚破中了毒，且将褚破入行宫后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事无巨细的描述了个详尽，几乎精确到了他现在每天摸过哪几只猫。

　　半个时辰后，密信被送到了明落手里。

　　又半个时辰后，已经熟睡的蓝羽川被近侍唤醒，明落的回信只有短短几个字。

　　“蓝溪舟必须死。”

　　南陈大皇子的一生，两个字足以概之，顺遂。

　　出身没得自己选，投身在帝王家，蓝羽川欣然接受。而后每一次面临人生选择的时候，他都很听话，也很好运的选择了众人希望他选择的方向，于是日渐众望所归，活成了众人眼里的天命之子。

　　蓝羽川聪慧，从开蒙之时起便也一同知道了慧极必伤的道理。

　　蓝羽川的人生目标很简单，活着。

　　活着过完一生，于帝王家不是个简单的目标，所以，听话是他体悟到的唯一且精准迅速的道理。

　　听话，可以长寿。

　　蓝羽川唯一没预料到的，是父皇母后给他生出来的弟弟，一个在他看来有些疯的弟弟。

　　陈朝国都，皇城水波宫。

　　蓝羽川终于迎来了人生中最大的挑战，来自于他的亲二弟。

　　大皇子生辰之日，加冠礼成之时，二皇子蓝溪舟一举逼宫。

　　纤弱妖娆的舞姬衣袂翻转，将剑舞的最后一招直直对上座上的南陈国君，天子被挟持，座下皇子群臣震惊，唯独二皇子乘兴拍案，大呼一声，“舞的好！”

　　一只反着奇异白光的匕首被蓝溪舟塞进手里，原本将自己藏身在角落极力降低存在感的出破被他一把推到了殿中央。

　　蓝溪舟说，“你去，杀了他。”

　　众人的目光汇聚在他一处，褚破握着匕首，一脸如临大敌的看向蓝溪舟，好半晌才弱弱的问了一句，“杀谁？”

　　蓝溪舟一指陈皇，又移开指间，指向了上位座首的蓝羽川，“他，或者他，你选一个。”

　　蓝溪舟倚在条案边饮着酒，指间一下一下敲击着桌面，好似大戏正开场。

　　褚破散着发，一身南陈贵族打扮，月白的绢纱长袍拖曳着地，层层叠叠，腰间细绦缀着五色流苏随他缓步上前轻轻摆动。

　　褚破觉得自己有些不伦不类，分明一副飘飘欲仙将要升天的模样，却手握屠刀，执行着取凡人性命的命令，活脱脱像个正被人围观的猴。

　　陈皇颈间已经驾着一柄长剑，舞姬的细腰不着寸缕，堪堪挡住了一旁惊慌失措的皇后。

　　陈皇英俊，面似冠玉，就连下巴上那青胡茬也打理的一丝不苟，此刻的他也不去看步步逼近的褚破，只用一双浓眉大眼越过大殿，直直盯着他的二子。

　　又怨又恨。

　　褚破在距离陈皇几步远的地方倏然转身，朝向了蓝羽川。

　　殿内倒吸口气的声音此起彼伏。

　　褚破实在不忍心，陈皇一看过去就像是个温柔的邻家帅大叔，还是那种伤心欲绝时可以用眼神破防他人的帅大叔。

　　他下不去手。

　　蓝羽川仰头看向褚破，冠冕垂下的珠帘轻撞，发出一阵细碎轻响。

　　褚破抿着唇，选择好了角度，手起，匕首尖端对准了蓝羽川心口。

　　蓝羽川微怔，突然开口，“等一下，我......”

　　褚破高扬着匕首缓缓不见动作，却是突然睁圆了眼，问他，“你再说一遍。”

　　“嗯？”

　　“你再说一遍，就说‘等一下，我想吐’，或者你吐两声我听听。”

　　不明所以的人大有人在，蓝羽川却突然微低下头，再次抬眼，露出一个一闪而逝的讪然笑脸。

　　褚破双眼瞪的更大，突然后退两步，不可置信的看着他，“你！你是那个菩萨！”

　　蓝羽川沉默，褚破心头激荡不已，胸口起伏不定，脸上随即泛起一丝红潮。

　　醉意再次上头。

　　褚破捂着心口，匕首落地。

　　他看向蓝溪舟，一脸痛苦，“阿落，今天出门前我看了黄历，不宜杀人。”

　　蓝溪舟早已没了笑意，握着酒盏的手青筋突起，“你在耍我。”

　　褚破摇头，“我对不住你，我做不到。”

　　要杀你杀，反正我不杀，本来就不打算杀，现在知道眼前人是明落救过的人，他更不会杀，不但不会杀，还得找机会问问他跟明落是什么关系。

　　蓝溪舟丢掉酒盏，“你不杀他，便没有留下的必要。”

　　褚破想也不想便开口，“阿落，你要赶我走？”

　　蓝溪舟的脸色不好，却突然嗤笑一声，勾了勾手，身后两名藤甲侍卫便走上前去，“我怎么舍得你走，就算死，你也得死在我这里。”

　　褚破跟着后退几步，一脸严肃，“我跟你说阿落，你真该听袁青梢的话，要杀我就早早杀掉，不然你会后悔。”

　　蓝溪舟狞笑，“我从不后悔。”

　　话音方落，藤甲侍卫手中的长刀便高高举起。

　　褚破想，这一刀下来最不济也是个身首异处，希望秦大人守信，能把他缝好。

　　褚破又想，这下也算死得其所，遗书被发现后也不会让他丢人。

　　褚破还在想，到底他家大人和大皇子什么关系，为什么要救他，那么危急的情况下，他家大人到底先救的谁？

　　惊呼声，破空声，裂帛声。

　　褚破只觉得眼前一花，猩红的血雾弥漫在咫尺，月白的绢纱被染了血，隔着一层层纱他甚至能感觉到血液的滚烫。

　　褚破头一次，亲眼近距离的看到晁介徒手拧断一个人的脖子。

　　晁介在大笑，挥起断业刀横空一批，另一名藤甲侍卫的头颅便精准的滚到了褚破脚边。

　　一阵眩晕，褚破向后仰去，却被一人稳稳顶住，口鼻间瞬间覆上一块帕子，熟悉的药香比往日浓郁了百倍，瞬间驱散了他想要呕吐的冲动。

　　程实不敢环抱褚破，只能虚虚一手扶着人，趁机小声念叨，“褚哥别晕啊，晕了我没法交代。”

　　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间，藤甲侍卫身首异处，褚破身亲身后如神兵天降般出现两个黑衣黑刀的男人。

　　寒鸦飞羽，武周惊羽卫。

　　晁介还在笑，染血的断业刀直指蓝溪舟，“伤我惊羽卫师爷，我必杀之，来。”

　　血滴落入地面，一滴滴砸在软红绒毯上，霎时不见了踪迹，只留下满室的血腥气息。

　　蓝溪舟依旧坐在那里，眼里是嗜血的光，咬着牙一字一句道，“褚破，你果然是在嬉耍我！”

　　褚破却转身看向程实，一双眼满含深情，甚至带了些委屈。

　　褚破说，“阿落，你怎么变矮了。”

　　程实从后脊梁升起一层颤栗，慌乱间将人连推带送的移到了距离最近的位置上，送瘟神一样。

　　蓝羽川出奇的好心，挪了挪身子让出更多地方来，还不忘伸手揽了一把。

　　褚破与他挨着肩，就这么老老实的坐在那里，乖巧的不像话。

　　蓝溪舟问，“你们如何出现在此。”

　　“自然是走进来，二皇子，陈朝果然好山好水，连我这师爷都流连往返，我倒也生出些不舍得来，这么好的扶水城付之一炬倒真是可惜。”明落踏着和缓的步子自殿外走近，白衣猎猎，身后是一众黑衣惊羽卫。

　　悍刀，怒目，气势逼人。

　　“啊，还是我家大人英武，这才是逼宫的正确姿势。”

　　褚破声音极轻，一旁的蓝羽川却听得清晰。

　　他侧目看过去，眼神里的探究和打量毫不遮掩。蓝羽川在想，这便是武周惊羽卫么，不畏生死的师爷，布局精密的指挥使，一个个都是步步为营。

　　如果褚破知道他此刻心中所想，一定痛呼一声冤枉，他蠢得要死。

　　明落只遥遥望过来一眼，面色看似疏离平淡，眼神里却透着一抹淡淡的无奈怪怨。

　　褚破抿着嘴笑得一脸尴尬，浑然不觉自己一脸潮红还要虚弱造势的样子有多愚蠢。

　　蓝溪舟青着一张脸，“明大人，你不是很会躲么，为何又挑在这个时候出现。”

　　疯子的皮囊下，永远蛰伏着一个暴戾恣睢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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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褚破：微醺的感觉真好呀！好多大人呀！好开心呀！
明落：谨言，慎行......你是都没学会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