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酱婶子

141、阋墙（四）

　　遥遥相对的另一边窗，褚破也在喝酒，一口花酿一口莲酥，吃得不亦乐乎。

　　“大人，这个啼花酿绝了，你快尝尝。”

　　不由分说将盘子里的莲酥递了一块过去，明落笑着接过，打量他一番，才道，“最近清减回来不少，只是这般贪杯，终是不好。”

　　褚破说，“秦大人在的时候我什么都不敢多吃，趁她走，我得补回来。”

　　晁介笑出声来，“就这么点儿出息，大人什么时候短过你吃食。”

　　程实也笑，“褚哥，若回去再胖了些，你怕不怕傲君剜你的肉？”

　　褚破斜一眼过去，不加理会，反倒是招呼三全翎，“小三，你快吃啊，多吃点，别给他们留。”

　　三全翎做为密探，做为南陈一处头领，向来沉稳练达。

　　却在初见褚破之际，自报姓名后迎来师爷一声大笑。彼时，褚破笑得前仰后合，“三全翎？你是不是卖过汤圆啊？哈哈哈......”

　　而后，师爷便称他为小三。

　　三全翎不明所以，倒是几位同知大人表情诡异，程大人更是憋红了一张脸。直到丁大人在稍后十分善意的告知，三全翎才知道师爷往日与几位大人闲谈时所说“小三”意味。

　　三全翎沉默着一点头，沉默着吃着莲酥。

　　对面的人要走。

　　褚破看着那白衣公子利落起身，白衣轻衫临风而动，颇有一副飘然洒脱之美。

　　褚破咋舌，“啧，南边的公子啊。”真骚包，真风流。

　　才感叹着，对面的人已然拐下台阶，却在这一刻，与他四目相对。

　　褚破忽然有些恍然，总觉得对面公子那张脸有些眼熟。

　　白衣公子也在看他，然后视线轻移，缓缓将他们一行人扫视一圈，最终落在明落身上。

　　似恍惚，又似了然，总觉得那人脸上一瞬间闪现出许多情绪来。

　　褚破狐疑的看着，就见那人突然叹出一口气来，走了。

　　走了？

　　褚破懵了。

　　好好一个人看到他们之后先是叹气，然后就那么走了？

　　褚破问向身边，“什么路数，这人谁啊？”

　　纯粹是随口一提，谁知一向沉默的三全翎突然开口，“回师爷，此人正是南陈大皇子，蓝羽川。”

　　蓝羽川走到门前，忽然回身看来。

　　只一眼，又回过身去，被簇拥着走入雨中。

　　只一眼，褚破惊愕。到底一个人怎么能看你一眼，好似平平淡淡，又好似饱含深意，你才从他眼里看到疏离淡漠却又在下一瞬品出些坚毅笃定来。

　　那一眼万年的沧桑背影灼灼独立，在人群中渐渐消失。

　　人如其名，果然是个能谈笑间不惧樯橹会飞的人间极品。

　　褚破猛地回头，“小三，你刚才说什么？”

　　三全翎缄默垂首。

　　褚破再问，“我问你话呢，小三，你刚才说他是谁？”

　　明落说，“蓝羽川，南陈大皇子。”

　　褚破豁然露出一抹笑，“大人，咱们这是来刺杀他吗？”

　　程实喷出一口酒来，一脸震惊，“褚哥，我怎么没发现你还有着魄力。”

　　褚破还在笑，“那我就不知道咱们一直待在南陈是为什么了。”

　　明落看过来，眉眼也含笑，“你不是一直想知道是谁要杀你？”

　　褚破再次震惊的瞪大眼，“他？”

　　明落却摇头，“他不会，他手中从不沾血。”

　　深吸一口气，褚破老实的坐在那里，思绪百转。

　　就在刚刚一瞬间，南陈大皇子的威名和他将近一年之久的千里追杀重叠在一起，就连褚破自己也惊出一身冷汗来，如果真的是他，那倒真是一个少见的对手。

　　褚破直觉，蓝羽川很可怕。

　　明落静静的看他眉头紧皱，又舒展，再皱在一起，不由得面上带笑。

　　寮湾的渔村数以百计，村落连横，栖息在海边。

　　明落挑的落脚处，是三全翎选的一处渔村，前靠海岸，后观长殿。

　　一连住了几日，褚破从最开始的担惊受怕到后来倚着礁石看他们下海抓鱼，还能尽兴的大喊为他们加油助威。

　　三全翎再次将手下人的消息递交给明落，随后便跟着大人出了村屋，一路朝着岸边而去。

　　海风湿咸，夹杂着渐渐加深的烤鱼香气阵阵飘来。

　　褚破指挥者一众人忙前忙后，一回身，便看见明落笑着走近。

　　褚破连忙道，“大人快来，我烤了海扇和带子，渔村里还有粟米冬粉，裹上蒜酱，特别好吃。”

　　程实大叫，“褚哥，分明是我们动的手。”

　　褚破说，“没有我智慧的指导，你们是吃不到这么美味的东西的。”

　　晁介说，“大人，褚破可是好吃的一把能手，这东西也就他能想得到，味道是好。”

　　明落笑看眼前人一脸邀功的模样，却是将人带去了另一边。

　　海风习习，白浪裹着湿气翻卷打在岸上，远处青石山峭，拍出阵阵声响。

　　三万里河东入海，五千仞岳上摩天。

　　褚破站在他身侧，同他一起静静的观望。

　　天近黄昏，海上的夕阳卷着暮色，波光里也带着余晖的温柔，缱绻的不像话。

　　明落侧头看他，“师爷可愿作诗一首？”

　　他不愿意。于是褚破抬起手架在嘴边，朝着海面大喊一声，“啊，好大的海啊！”

　　他是北方人，两辈子加起来就看过这么一次海，只觉得波澜壮阔还不及那一口烤海鱼来得痛快。

　　明落先是微怔，随即笑开。

　　明落说，“今夜我要入行宫，你老实待在这里，不要乱走。”

　　海面绵延数万里，再是清波荡漾，也没人知道海底波澜壮阔，巨浪滔天。

　　褚破看着海面良久，说道，“其实咱们大可以回去，大人要是觉得我被人追杀很委屈，不如给我多涨些俸禄，这不比报仇强。”

　　明落笑了，“看来师爷知道是谁派人杀你了？”

　　褚破说，“原先不知道，到了南陈就慢慢回过味儿来了，大人一定要来，来了就不走，还偏偏挑这么个地方住下来，咱们又不是真的跑出来游历的，自然是想明白了。”

　　想了想，褚破又说，“哎，早该想明白了。”

　　只是算算情理之中，还是在意料之外。

　　谁能想到隔着十万八千里远，南陈二皇子能一波又一波的派人杀他，从千秋岁宴后开始，杀手们挤破头的万里奔赴向自己，褚破都觉得莫名其妙。

　　多大的事，不就是宫宴上被下了面子，好歹是有来有往，二皇子先咄咄逼人，也怪他那时候没认清情势，活该他强出头，也活该他被人当了靶子。

　　武周的二皇子要杀他，南陈的二皇子也要杀他。

　　褚破笑出声来，侧过脸来看着明落，“你说，我是不是捅了二皇子窝了，一个一个的皇子不好好当，都来找我晦气。”

　　脸上被明落轻轻掐了一把，“你可不是一般的能惹事。”

　　说起惹事，褚破重新振作，再次劝道，“他杀我绝对不仅仅因为我给过他难堪，想想袁青梢，想想那张地图，咱们回去，等他放大招咱们接着就是，到时候杀他个片甲不留，明落，咱们回去吧。”

　　他怕，怕死，也怕明落出事。

　　冲进人家大本营里找人晦气的事，惊羽卫在武周没少干，但这里是南陈。

　　明落没应，反倒是一只手不轻不重的捏住褚破下颌，迫使他抬起头看向自己。

　　明落笑得一脸兴味，“师爷，在怕什么？”

　　褚破艰难的吞咽下口水。

　　真的是良辰美景在眼前，他不能不合时宜的凑上去撩人，有些气愤。

　　褚破别开脸，有些气不顺，“不怕，惊羽卫天不怕地不怕，大人放心去吧，最好捅他几刀给我解气，我会老实待着的！”

　　开玩笑，老实待着？

　　褚破自认，他憋的大招他提都不敢提，要是让明落知道了，指不定先捅他几刀。

　　远处的一群人躲在礁石后面，头挤着头，肩碰着肩。

　　“哎哎，大人笑了哎！”

　　“小点声儿，再被大人发现了，褚哥可记仇得很。”

　　“程、程大人，大人他是在调、调戏师爷？”

　　“嗨，小三怎么还结巴上了，没事儿，慢慢就习惯了。”

　　“哎你看，师爷疯了，动手了，嘿嘿，没打着。”

　　落日转为夜月，海上平静的如同镜瓶。

　　明落没回来。

　　深夜的褚破悄然出了门，走走停停，终于在临岸最大的一块礁石上坐下，缓了半天的气，才将身后背着的东西解下，老实的坐好，平静的望着。

　　海生明月，皎丝如瀑。

　　青衫踏着月影缓步走来，沙砾上只留下浅浅淡淡的一排脚印。

　　老人胡须又白又长，托在胸前，迎着海风轻轻的摆。

　　垂钓的人端坐礁石，恍若不见。

　　老人在礁石前驻足，陪他吹了好一阵海风。

　　老人说，“小友临海而钓，倒是一番好心境，只是岸边潮汐涨退，钓不上鱼。”

　　褚破居高临下的看他一眼，心里美美的雀跃了一下。

　　仙风道骨，老人与海，嘿。

　　褚破收回视线，一派大家风范，“愿者上钩而已。”

　　“哦？”那老人笑了，“那小友可等到上钩的鱼？”

　　褚破一丢长杆，翻身跳下礁石，拍了拍手走近老人，笑了笑，露出两排牙齿来。

　　褚破说，“袁先生，幸会幸会，久仰久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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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三全翎：我心里苦，但我嘴上不说。
褚破：小三真乖。
三全翎：但是大人，您真的不管管吗？
明落：......忍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