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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4、唇舌(五) ...


  •   我不知你,但你知我,孰轻孰重,自有闻着定夺。

      司马开相怒目,“京中鹰犬聚集,乌烟瘴气,岂可与我兰陵相较。”

      褚破说,“兰陵的确人杰地灵,就好比我东家,区区一商贾,出自兰陵,也是我武周第一豪富,金山银山坐享不尽,仍一心结交鹰犬之流,一如褚破攀附惊羽卫。虽有攀附之嫌,但正大光明,所以他依旧是武周巨富。在下倒是听闻,此巨富执掌兰陵九成商道,诸位吃穿用度,就连往年辩难大会,十有八九也是我东家出资,诸位恣意逞口舌之战,我东家恣意交友,诸位能畅所欲言,我东家却遭了你们口诛笔伐,在下也有一问,问诸位在座,何为背信弃义,何为寡廉鲜耻?”

      身后衣襟被人拽了拽,褚破回头,对上那双担惊的桃花眼。萧吉伸着手,艰难的越过轮椅扶手轻轻拽了拽,低声道,“堂先生,不可这样说我兄长的。”

      褚破看一眼老神在在的当事人,笑着将一块糕点送到萧吉手中,回头又道,“诸位也莫气,在下读书少,不懂那些个弯弯绕绕,还是那句话,不周到的地方诸位多担待。既然今日辩难,辩的是褚破,那在下斗胆,只说一句,褚破是好人。我东家为他说话也无错,诸位若有异议,不必再迂回,咱们今日一吐为快。”

      案几被人重重一拍,将褚破的掷地有声震下,陆圭年还是一脸儒雅,只额间青筋跳动,怒气跃于脸上,“志毋虚邪,形必正直。敢问阁下,褚破其人,阿谀权贵,仰人鼻息,何来正直,萧家主不辨是非,所交非人,何来坦荡?”

      褚破反问,“仁者见之谓之仁,智者见之谓之智。今日诸位剑指区区一介无品无阶的师爷,又何为公道?”

      陆圭年反笑,“大周律法有言,刀笔讼师可上堂,人之所在便是讼师所言之地,朝廷可从未说过讼师不可聚众辩难,兰陵知府也从未阻拦过,律法昭昭,便是公道。”

      褚破冷笑一声,“你既说周律,我便与你说周律,大周律三十卷,四百六十条,自武周开朝,不拘讼师畅所欲言,也同样从未有过一句各府师爷仰仗自家官府当以阿谀权贵论处。反倒是不司其职,不尊上峰一罪,单论顶头惊羽卫,便可将褚师爷或廷杖或绞杀,在下所言皆有大周律可查,诸位讼师若记不清,可逐一翻查,刑律一册中卷六页,自十五行第三个字起。”

      气氛自焦灼中徒然生出些许死寂,身后的手再次袭来,萧吉声音轻快,“堂先生,你真厉害。”

      褚破没回头,见没人开口,径自道,“论人,我与你们论,论大周律例,我也与你们论,且句句发自肺腑,不投机,不偏颇,”褚破拱手,一笑扬声,“诸位,再来。”

      萧庞看着褚破侧脸,先前悠然之态收敛,满眼是不可捉摸。

      萧吉去看自家兄长,兄长眼神深邃,深不见底,那种久违的势在必得。萧吉记得,那还是多年前,兄长捡自己回家时,极力恳请父亲将自己留下时才有过的神情。

      低下头不知想了什么,再抬眼,萧吉神采奕奕,眼神灼灼的看向褚破。

      褚破本来没没打算在这里待多久,兰陵一向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衡,讼师们独占鳌头,是非曲直不管,黑白苍生不顾,他设想借此打破这种微妙的平衡,留下烂摊子给萧庞就好,让这个满身写着自信的有钱人自己解决就好。

      欲念,总让人生出好胜之心,这里是兰陵,这里到处是讼师。

      好巧不巧的,褚破的恣睢张扬正好掀起了在场讼师们的好胜之心,他们心头火气,口无遮拦。平衡果然被打破,只偏偏,藏在隐蔽之处的火苗猝然烧起,一把便烧到了褚破心头之上。

      不知谁家的门客失了礼度,率先开口,声音隐在众多门客之中,“这堂北依仗着萧家,口口声声褒颂褚破,与那狂徒依仗着惊羽卫有何不同,惊羽卫何许人,那祸首明落,当着指挥使一职,草菅人命,克兄克母,若不是有个好爹,如何在朝中立足......”

      话音渐弱,聚贤楼里倏地安静。

      “啧,好个兰陵辩难。”

      褚破笑出声来,他听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在座三家,座首刚才还言辞凿凿,此刻却没有一人站出来指摘那个坏了规矩的门客。

      “哐啷”一声巨响,杯盘碎裂,褚破眼前的案几斜飞出去,狠狠砸在众人面前。

      百余双眼睛看着,就见堂北一脚踹翻了桌案,拍拍手,径直走到堂中央来。

      娃娃脸笑的无比温和,生出些慈眉善目来。

      就见堂北面朝三家座首,轻声问道,“汝之娘亲,安在否?”

      巨石沉潭般,聚贤楼里轰的一声炸开。

      道貌岸然者一脚踏入泥潭,依旧维持着表面的光鲜亮丽,他们能说会道,舌灿莲花,他们荣耀加身,看着他们的仰望者,膜拜着,却看不到泥潭里被踩死的生命。

      那些生命如同蝼蚁,杀死蝼蚁的人正站在道德礼法的制高点,光环将他们笼罩着,太过刺眼,根本看不到他们的脸。

      褚破在看,看这些披着人皮的禽兽朝自己叫嚣,衣冠楚楚的释放着想要置他于死地的欲望。

      司马开相一手指着褚破,袍袖在身前不住的晃动,“辩难本是斯文事,你说什么!”

      褚破也抬手,指尖与他遥遥相对,“之乎者也你听不懂是不是,我是问你娘还好吗?传闻你司马开相家风秉正,你夫妻和睦,当年十里红妆海誓山盟至今不曾纳妾,我就问你,要是你娘和你夫人知道你背着家里养外室,不但养,还暗自召妓入府,她们会不会气昏过去,逢宵馆的姑娘可不便宜吧,你不但请,还一次请两个,就问你看着府上尚在襁褓的幼子会不会觉得害臊?君子立身,天变不足畏,祖宗不足法,人言不足恤,花前月下信誓旦旦娶妻回来,背地里逍遥快活,视祖宗礼法夫妻誓约于不顾,跟我辩什么礼义廉耻,司马开相,回去问问你娘你这么做合适吗?”

      轰动不小,满堂门客和围在楼外观看辩难的人群纷纷哗然。

      司马开相震惊过后,猛地拍案而起,大骂道,“你这狂徒,辩难不过便信口雌黄,辱我家风,简直有辱斯文!”

      褚破笑道,“我有辱斯文,司马先生,此刻逢霄馆的几位姑娘们就侯在门外马车上,要不要我喊她们进来,好好跟你说一说什么是有辱斯文?”

      司马开相一张脸瞬间煞白,急急朝着门外方向看去。

      褚破冷笑,指峰一转,直指陆圭年,“还有你,好个儒雅俊逸的人物啊,就不知道赌桌上连输九场的陆先生是否还是这般端正风雅?”眼看着陆圭年脸色由白转青,又由青转黑,褚破问他,“你既身为讼师,武和十四年中举,熟读大周律例,我问你,举人涉赌依律当如何?你输光银子拿祖宅地契做押,被赌场扣下扒光衣裳当众戏耍,最后将府上八名丫鬟抵做暗娼,依律又当如何?陆圭年啊陆圭年,你知法而触法,刺面流放都是轻的,纵使遇上大赦你们这些积惯讼师也难得赦免。”

      陆圭年手中握着茶盏,青筋暴起,一把将那茶盏朝褚破丢了过去。

      脚下一旋,身子稍侧,褚破避开那茶盏任由其砸碎在地上,“砸吧砸吧,三家赌档的账房此刻正在你府上与你老父详谈,待你家还清了赌债,我看你还有几个钱赔这茶盏。”

      话音才落,褚破便笑了,遥遥看向另一边,余素正被几名门客搀扶着朝门口走。

      “别走啊,余老先生!”褚破高亮的一嗓门将满楼人的视线聚焦在余素一处,接着道,“我劝你还是别出去,真要出了这聚贤楼,那些被你坐地起价中途压榨过的百姓只怕会将你活活打死,一把年纪了还是掂量清楚些再行事。”

      余素摆手站定,捋须的手微微发颤,问道,“你做了什么?”

      褚破笑道,“我能做什么,不过是拜览了余老先生你从讼这些年的状子,不看不知道,实在是精彩至极啊,论起颠倒黑白,原告被告通吃这一手,兰陵城内无人能望其项背啊,诸位若是也想看,大可移步兰陵知府衙门,余先生早年的状子贴满了南墙,当然还有余老先生和诸位讼师所涉每一桩案子的原告间多达百余封的密信,半个时辰后,兰陵知府自会张示,咱们这位老先生,闲时与半犀先生称兄道弟,暗地里可是早就生了取而代之的心思,还妄想着自成一派,成宗成圣。”

      褚破问余素,“你问我做什么,你又做了些什么,前脚分文不取的接了穷苦人家的状子,后脚买凶伤人,余素,城外观音庙里还有一具尚未风干的尸骨,你要不要我送到你府上让他日夜陪着你?”

      余素年纪大了,闻言惊厥倒地,吓坏了身旁一众门客。

      褚破不管他,看一眼满室的酪白人影,扬声道,“还有你们的半犀先生!”

  • 作者有话要说:  讼师:你不要脸。
    师爷:你说得对。
    讼师:你家大人不要脸。
    师爷:来,把我四十米的大刀扛过来!
    讼师:......
    师爷:来呀,互相伤害呀,继续呀,我让你们先跑三十九米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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