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攻破》酱婶子

108、乌合之众（二）

　　床上的人翻了个身，摸到个毛团子，咂巴咂巴嘴将毛团子搂了搂，一夜无梦。

　　散尽晨雾的青雀山绿意盎然，疏密枝叶，嫩芽吐蕊，青砖小路被游人踏的油亮。

　　一众常服的惊羽卫穿林过径，间或碰上些游人，文人皱眉，闺秀惊避。

　　纵然不着官服，这群人依旧随意散发着一个生人退散的肃杀气息。

　　田园追逐着太岁，欢脱地跑在众人身前，褚破来了兴致，跟在两条狗身后喘着气循循小跑，间或夹杂着气息不匀的欢快声。

　　“太岁你慢点，田园腿短，你别欺负狗！”

　　“小程实你快来，你听太岁喊你跟上，你快点！”

　　“大人，你慢点啊，小心看着路！”

　　“哎，快到了吧，我好像看见亭子尖了，哎......”

　　近来许是太过平静，他们的顾问师爷着实欢脱乐天了些，几双眼不约而同看向缓步在后徐徐而来的他们家大人。

　　指挥使大人在笑，薄唇轻抿，丁乾默默收回视线，侧过头无声别开眼。

　　青雀山腹地，平袤开阔，虫鸣山涧，飞鸟安逸的立在树影之间。

　　同僚们各自忙碌，看着铁架子支起，褚破不放心的上前询问有没有带够蜂蜜，烤鸡翅不刷蜂蜜没有灵魂。在得到了确定答复后，褚破施施然踱步进了山边凉亭。

　　雀起。

　　凉亭飞檐，小兽上雕刻的纹路华丽繁复，纹路间清晰可见的青苔诉说着凉亭的年岁。亭前高挂的牌匾上，雀起二子遒劲锐利，褚破咋舌，顺势坐到他家大人身侧。

　　“大人，这字真好看。”

　　明落瞥他一眼，神色不变，抬手拨了拨青瓷小炉内的火心。

　　立在亭柱前的两人看过来，赵鼎抱臂而笑，丁乾道，“那是相爷的手书，名匠雕刻。”

　　褚破眨眨眼，眼里闪过一道光，看向明落，“大人，这一块匾，得值不少钱吧？”

　　赵鼎笑出声，意味深长，“倒是不假，好歹值一顿廷杖。”

　　褚破沉默半晌，不认同道，“只是问问，你别总是恶意揣测我，怪伤心的。”

　　半山腰上的牌匾，纵是宰辅亲笔，也不是那么好偷到手的，纵是偷到手，也不是那么好销赃的，纵是能销赃......褚破想到了朱闲，朱闲应该是敢于接手且安全无忧的。

　　明落将青瓷小酒壶座上火炉，唇角勾起，状似无意道，“听说你前几日去听风楼，被朱老板用两壶酒打发了？”

　　褚破讪笑，抬手摸了摸鼻尖，不发一语。

　　晁介带着几个惊羽卫进了山，小半个时辰后满载而归，程实扇着火吆喝，山鸡肥硕，毛多而厚。

　　树下的滚水等着已被掏干净内脏的山鸡下锅，亭子内已然飘散出温酒的香气，青梅酸甜，芬芳醉人。

　　明落问，“我以为你会带上千勉一起。”

　　褚破撇嘴，迫不及待的为他家大人斟满一杯青梅热酒，“桌板太硬，小崽子估计没睡好，今早起来那个黑眼圈都要掉在下巴上了。”

　　明落挑眉，丁乾问，“你让个孩子睡桌板？”

　　褚破笑着投去一眼，“我记得我刚到惊羽卫的那天，也睡的桌板。”

　　丁乾朝着明落一揖，“大人，我去周围看看。”

　　明落应允，笑看身侧人，“想不到你竟如此记仇。”

　　闻言，褚破不但不否认，反而露出一个自信的笑来。

　　他家大人很了解他，可给褚破牛气坏了，心里叉腰，喜滋滋。

　　山鸡还在炖，烤肉的香气已经四散，山间小径数条，树群另一侧的游人纷纷侧目，也有人循着香气踏上山腰，在见到一群男人结伴烧烤后又驻足转身，去了他处。

　　春盛柳色新，正是游山玩水的好时节。

　　你在山中看风景，青丝流影，看风景的人也在看你。

　　不知何处传来的竹节敲击，飘渺轻歌霎时环绕山间，半青半绿的青雀山中歌声回荡。褚破深吸口气，闻着肉香感慨，“真好啊。”

　　大周的特务机关团建有声有色，山上没有四处可见的监控器和满溢的垃圾桶，山脚下也没有冰冷的收费站，一切都是这样的纯天然，真好。

　　明落弯着眉眼看着身旁的人，褚破从来不是个纵欲享乐的人，往常多在府里多抢到一根鸡腿，那张娃娃脸上也能露出此刻这般享受的神情。

　　思绪熨帖。

　　明落道，“此曲乃遥山律，凡习君子六艺者，皆会吟唱，意境颇具，只是倒不如你唱的小曲欢悦。”

　　褚破来了兴致，反问，“大人喜欢听我唱歌？那大人想听什么，咱们今日登山，我先说好，小白船可不兴唱。”

　　雀起厅内不消多时响起歌声，曲调欢快，词曲清奇。

　　“山间一老人，夸我有慧根，收我为徒传授学问，道袍穿上身......原来这老人，上仙入凡尘，太上老君方现本尊，带我如天门......”

　　同僚们见怪不怪，不远处的康元喜正皱着眉看着蹲在身前吭哧费力跟两条狗比赛挖坑的廉况，出鞘的断业刀满是青苔陈泥，廉况看一眼太岁大人腿下的深坑，愈发的卖力，额间渗出些许薄汗。

　　康元喜没眼看，额上青筋跳个不停，别开眼去，随即倒吸口气。

　　康元喜惊呼，“那儿有个人。”

　　褚破噤了声，众人遥遥望去，山腰北，斜飞出去的半山崖顶，一道白衣人影在山顶薄雾中孑然而立。

　　依稀是个女子。

　　不等众人反应，女子动了。

　　衣襟轻扬，腰肢轻摆。

　　青山云雾，仙子拂衣，风动，人影蹁跹。女子碾足轻转，舞姿轻灵，似虔诚拜山的凡人，似谪贬动容的仙子。

　　“啧，”褚破笑得一脸餍足，“嬿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先贤诚不欺我。”

　　视线从那白衣舞动的人影处收回，明落看向褚破，想了想道，“褚破，你运气极好。”

　　“嗯？”

　　明落笑，“难得出游，轻歌曼舞皆具，岂不是运气好？”

　　总觉得他家大人话里有话，褚破才要出声，小径上便有游人惊呼，褚破顿觉头皮一麻，顺着游人视线回望过去，只看到崖顶那一抹白影翩然坠下。

　　丁乾蹙眉，一众惊羽卫飞身而去，霎时消失在山腰，直朝着崖下而去。

　　褚破动作很快，惊呼着冲出了凉亭，下一刻便冲到了树下，紧接着便是手忙脚乱的忙活。

　　褚破朝着同僚们遁去的方向疾呼，“怎么都走了！鸡翅也不管，糊了还怎么吃！”

　　丁乾实在忍不住，冷哼一声。

　　明落踱出凉亭，朝着褚破那边而去，随后丁乾便见着他家大人弯身，极为自然的从褚破手里接过盛满的烤鸡翅的托盘，放置好在树下又回身继续帮师爷救急。

　　丁乾不说话，脸黑的意味不明。

　　赵鼎笑着上前，拍拍他的肩，“习惯吧，你看咱们大人，早都习以为常了。”

　　晁介一如往常，扛麻袋一般扛回了一个女子。

　　白衣染着几处血迹，褚破嫌弃的别开眼，后退几步躲进明落身后。

　　晁介道，“被挂在半山腰，只划伤了几处，晕了。”

　　身后是炖肉的铁锅，山风一吹，山鸡汤浓郁的香气里混杂着丝丝血腥气，褚破泄气般垂了头。

　　褚破闷着声，“回去吧，东西带回去，热一下晚上当夜宵。”

　　一声嘤咛从晁介肩头传来，晁介下意识要将人甩在地上，褚破连忙阻止，“你别乱动，摔坏了再讹上咱们。”

　　熟悉且一言难尽的视线好似日常般投射而来，褚破轻咳两声，将身形彻底藏匿在他家大人身后。

　　程实上前一步，歪着头打量起来，而后退开，感慨道，“怎么这么白。”

　　明落身后传来声音，“回去就跟小茶告状，说你夸别的女人白。”

　　程实愣了下，一脸幽怨的看过去，被他家大人淡淡投来的一眼晃了神，连忙收回视线。

　　女子确实很白，白衣下露出的肌肤甚至透出清冷的寒意。

　　晁介想了想，晃了晃肩膀，女子又一声嘤咛，幽幽转醒，颠倒模糊的视线下女子显然混沌依旧，想要撑起身子却又无从下手，动了动手臂，疼痛感袭来。

　　女子声音嘶哑，语气艰难且微弱，惊羽卫们却都听得清楚。

　　女子唤，“相公。”

　　虽然没有吃到肉，但爬了山刨了洞，太岁田园下山路上依旧欢脱，撒了欢的追逐打闹。

　　晚饭时，众人在膳堂里找到了一脸愁容的褚破。

　　师爷正在哀声叹气。

　　程实好心询问，褚破说，“刚去了水米巷，葫芦汪今日没出摊。”

　　程实嘴角一抽，晁介哈哈大笑。

　　不多时，赵鼎带着个小人儿出现在膳堂，千勉一脚踏入，才见到褚破便眼前一亮，大叫一声“爹爹”飞也似的冲进褚破怀里。

　　膝盖被撞的顶在了桌腿上，褚破倒吸口气。

　　“我不是你爹，”褚破拉开千勉，“怎么样，睡好了吗，你傲君姐姐那里是不是很清静。”

　　千勉那张见到爹后雀跃的笑脸几位迅速的白了白，嘴角一撇，眼中瞬间蓄满了两包泪。

　　小人儿哭唧唧的诉苦，“姐姐那里，有点冷，姐姐、姐姐说如果我不睡就把我剖开，爹......”

　　褚破满意的笑，伸出手揉了揉小人儿脑袋，一脸温和，“我不是你爹，你乖，别哭，傲君姐姐最不喜欢爱哭的小朋友了。”

　　千勉顿住，强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抬手狠狠一抹眼，委屈模样逗得褚破心情大好。

　　小崽子，让你抢我糖葫芦，让你毁我清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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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嬿婉回风态若飞，丽华翘袖玉为姿。
后|庭一曲从教舞，舞破江山君未知。
——《陈·后|庭舞》唐·孙元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