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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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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内军奴关押大牢外不远,衙吏头儿支开两个手下对杨妍秀小声道:“已经到了,你该告诉我了吧?”
杨妍秀朝牢门前的两个狱吏看了眼,点了点头,“那本私账就在京城铁匠巷刘铁匠家,你去了只要对他说,是我让你去取杨家账本的,他就会给你。”
当头儿的衙吏眯了双眼,“那账本那么重要,他能如此轻易交给我?”
“这世上只有杨家人才知道那本账册所在,若不是我亲口相告必无人知晓。刘铁匠素来与我家交厚,你与他讲述实情,他必将账册给你。”
当头儿的想了想,虽觉有些不太稳当,但大牢就在眼前,杨妍秀身上也确实没个能做信物的东西。他沉了口气,“好,我就此信你,若你敢骗我,纵是你死了,我也把你从地里抛出来给扬了。”
“差爷尽管放心就是。”
……
* * *
杨妍秀利用私账侥幸躲过一路劫难,却逃不过接下来的奴役。交接后,她只在充军大牢里过了一夜,次日便被送至石场劳役。
红谷关城外不远有处乱石滩,总兵蒋豪欲在前方建一座护城堡,石材便取自这里。军奴中稍微有力气的都去建堡了,留下一些老弱女犯就在这里搬运石头。
杨妍秀本是千金小姐,被戴上枷锁干这种苦重活儿,哪里受得住。她一次次被碎石绊倒,身上就一次次被抽鞭子,每次那火辣辣彻骨的疼,都疼得她陈陈眩晕。
“别磨磨蹭蹭的,手脚都快着点儿!要不然少不得挨打!”
耳朵里全是军兵的谩骂,杨妍秀即便两眼昏花也不敢停下脚步,只要停一步,身上又不知要多出多少道鞭痕。
她跌跌撞撞的在石场间往来,仅过了半日已经筋疲力尽。这时,场中传来锣响,周围的犯人们忽然间扔下手里的石头,朝着一个方向拼命奔了过去。
杨妍秀第一天来,不知发生何事。她顺着人群拥挤的方向望去,只见石场高处有人发馒头。
原来是放饭了。
可是,他们为何如此哄抢?
杨妍秀开始还不明白,但很快就反应过来。当年她们家施舍灾民时,也是这样的光景,手脚慢的人是抢不到的。
饥饿面前,只要想活下去的人有谁会在意尊严,无论这些罪奴曾经的身份是何等尊贵,在这里都只同蝼蚁一般。为了多抢一个馒头,他们互相推搡,相互践踏。地上不知是谁掉落的馒头,立刻就会有几个人同时扑上来争抢。有些甚至为了争抢大打出手,直到引来军兵的鞭打方才停手。
看到这样的场景,杨妍秀想饿死的心都有,可转念却又想起母亲临别的泪眼。
她抬头望向天空,泪水模糊了视线。
是啊,父母兄弟还在天上看着呢,我怎么能让他们替我担心呢?
想到这里,她扔下手里的石头也挤进了人群。
好不容易从一群犯人中间抢到两个馒头,杨妍秀打算找地方安静的吃,可刚出了人群,一个犯人猛的扑上来就跟她抢。
这犯人虽是瘦骨嶙峋可毕竟是个男人,体力天生优于女人,他不敢和其他男犯抢食物,就将目光盯在了瘦弱的杨妍秀身上。
男犯动作极快,但杨妍秀反应也不慢,她及时抓住自己的馒头。那犯人没得手便一拳挥过来正打在她太阳穴上。她眼前一阵眩晕歪倒在地,手里的馒头滚落在地。男犯立刻捡起塞进嘴里狼吞虎咽下去,丝毫不管晕倒的杨妍秀。
等男犯走远,一个年轻女犯悄悄过来扶起杨妍秀,“你没事吧?”
杨妍秀缓了半天才看清这姑娘。她是个干瘦的,看上去像十二三还未长成的姑娘,皮肤黑黄,单眼皮又细又小,嘴唇小而薄,且没什么血色。整个人看着不好看,但眼珠倒是转来转去显得很灵气,和这场子里大多数暗淡无光的人形成了对比。
“多谢。”
杨妍秀道了声谢,举手轻揉额头被打的地方,感觉非常疼,想是已经有淤青了。
女犯将手中半个馒头递给她,“我刚才抢了两个,这半个给你,你吃吧。”
在这种地方,竟有人会相让食物,这让的已经不仅是食物,而是活下去的希望。
杨妍秀感激的接了,“多谢。”
女犯低声道:“没什么,我刚来的时候也被抢过。这里有几个犯人家里有些门路,他们买通了军兵,不被管束,总是抢别人的东西吃。所以你以后只要拿到吃的就先塞嘴里,千万不用想着要慢慢吃,那样肯定会被抢。快吃快吃。”
女犯说话时,也不忘朝四周张望,也不知是不是看见了什么,忽然催促杨妍秀赶紧吃。
杨妍秀也顾不得客气,几口便吃了下去。
刚吃完,军卒的鞭笞声,喝骂声再次充斥了石场,短暂的休息已经结束了。
*
在石场最高处,负责监工的军卒头子单手握鞭,叉腰俯视脚下一众蝼蚁,心里盘算着这月能从伙食里克扣出多少银两。
正这时,远处有人匆匆而来,他拢眼神一瞧,诶?这不是监军府的乔公公吗?
乔庆云昨晚赶至大牢时,牢门已上锁。因蒋豪军纪森严,他是根本没办法进去打听的,只得等了一夜,今天在伺候了曹德顺用过午饭后,这才得空赶到这儿来。
这监军的干儿子虽没什么品级,可也不是普通人敢怠慢的。军卒头子急忙收起方才俯视蝼蚁的姿态,猫了腰迎过去。“哟,乔公公,您怎么来啦?是不是监军大人有什么吩咐?”
乔庆云故作平淡道:“没有,咱家就是顺路过来,看看这护城堡的修建进展如何?”
“哦,公公放心,一切都顺利。”说话间,军卒头子发现乔庆云的目光一直在脚下石场里徘徊,他不禁问,“呃,公公是否要找什么人啊?”
乔庆云不想自己竟如此明显。
他收敛了目光试探道:“呃,咱家听说今日又有新犯来了?”
“是有这么回事儿,一个女犯。”
“那不知她是何罪名?”
“公公有所不知,这个女犯啊可不简单,她是前户部尚书杨鸣山的女儿,叫杨妍秀。杨家被判抄家,这唯一的女儿就被送这儿来了。”
杨家……
乔庆云分明记得当年那大户人家门前挂得就是“杨府”二字。
没错,就是她。
军卒头子说话间在脚下扫了几眼,便伸手朝前方指去,“公公您看,就是那个。”
乔庆云顺着他的手指望去,终于看到了杨妍秀。然而,此时的杨妍秀身上满是被鞭打过的血印,秀发凌乱,脸上还有新生的淤青,比之昨日一见更加凄惨,他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军卒头子察言观色,觉得这平日里能说会道的乔公公似乎不太对,便试探道:“公公可是与此女相识?”
乔庆云收回远眺的目光正欲回答,军卒头子却先一步开口,“呃,公公,平日里您待我们哥儿几个不薄,我呢就多句嘴。这杨家今时不同往日,那可是重罪。纵是曾经与他们有过往来的,如今也唯恐避之不及。公公若是此时说错了什么,只怕会惹祸上身呀。”
乔庆云虽不是个好争抢,喜欢尔虞我诈的人,但在宫中多年,耳濡目染也深知其中利害关系。只是眼见杨妍秀如此凄惨,他实在不忍坐视不理。他稍式寻思,双手揣入袖中。“其实也没什么交情,只不过多年前,若不是她一饭相赠,咱家怕是活不到今日。如今见她这般落魄实在不忍,所以,想请哥儿几个帮忙照拂,只是莫让她再受鞭打挨饿之苦就好。”
说话,他已从袖中取了银子悄摸塞给了军卒头子。
军卒头子暗自掂了掂,分量还不轻,当即满脸堆笑将银子揣好。“公公客气了,一句话的事儿,我保证她只要在这儿一日,绝不会受人欺负。只不过,有些话我得先跟公公交代。呃……”
见他似有为难,乔庆云问,“有话不妨直说。”
“是这样,公公应该是知道我们将军的,这些女犯说不准哪一日就……”
乔庆云心里咯噔一下,是啊,这蒋豪在外英雄盖世,但是私下里对女犯却异常残忍。隔三差五,他就会命军卒挑选年轻女犯送去他营帐,凡送去的从来无活着返还的,大多都被扔至了营外乱葬沟里,最终喂了秃鹰。有些甚至会犒赏三军,那结局就更加凄惨。
“公公若是真想帮她,最好还是想办法把她从这儿弄出去。”
乔庆云点点头,“多谢提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