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漫仙途》云覆九州

67、归虚神伤

　　什么？少司命竟然也知道他们两个人的事？紫游不禁愣住，那么自己暗中替他们传递消息、转达信物之事，她是否也知道？
　　她是海棠仙子的师父，却自始至终并未替武曲星君说一句话，但也没有揭发自己的徒弟，她对他们两个人的事情到底是持什么态度？
　　“我……”紫游迟疑了一下，最终坦率地道，“我不愿看到他们两人受到惩罚。”
　　“但他们二人违反了天规。”少司命凝视着她，神情有些严肃，“你该知道法不容情的道理。”
　　“可是……”紫游小心翼翼地抬头看了她一眼，嗫嚅，“您不是也没有将此事说破么？”
　　“我……”少司命脸上浮起淡淡的笑意，若不可闻地叹息了一声，眼神复杂。
　　海棠和武曲星君之间的事情，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但却没有及时加以制止，反而纵容他们两个继续发展了下去，因为她从来都不觉得爱情是个错误，但是现在这段感情最终酿出了苦果，她不得不深刻地反省自己的想法究竟是对是错。
　　也许从一开始她就错了吧？在这个法度森严的天界，是容不下俗世的情感的。神不可以有爱情，因为神不能只爱一个人，神要兼爱天地众生，如果心里只装着一个人，又如何能做到公正无私，从而对宇宙万物一视同仁呢？
　　因此，若要成神成仙，只能断绝情缘，若是舍不得心中所爱，便只能做个凡人罢了，这原本就是一个无法两全的难题。
　　少司命幽幽叹了一口气，忽然转了话锋：“我今天把你叫来，是想带你去见一个人。”
　　“带我去见……谁？”紫游不禁吃了一惊，心中纳闷，不知对方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
　　“去了你就知道了。”少司命没有多说，只是深深看了她一眼，微微点头，“且随我来。”
　　“哦……”紫游连忙跟了上去，同她一起离开了毓秀宫。

　　东极之地，烟波浩淼，天地间万千水流在此汇聚，无增无减。
　　巨大而神秘的无底漩涡在海面上永不停歇地转动着，时隐时现，有如一只洞察玄机的眼睛，深不可测。
　　紫游跟随少司命飞入了渊深的“海眼”之中，随着涌动的暗流一直下潜。
　　在没入水中的一刹那，她的身体忽然焕发出紫色的光彩，映照得归墟之下一片通明。
　　少司命不由得回头看了她一眼，心中似乎有所触动，神思不禁微微恍惚——
　　记忆中，那样独特的美丽她只在师父的身上看到过，那是能在水中燃烧的火焰，那是能够照破一切黑暗的焰灵之血，就算只看上一眼，也会终生难忘。
　　暗流止息的瞬间，少司命并指朝前方一划，刹那间仿佛有一层水之屏障中分开裂，缓缓裸露出隐藏在后面的幽森虚洞，洞口以复杂的结界密封着，神秘莫测。
　　那里面住着什么人么？谁又会住在这里？紫游好奇地看着那个洞口，心中转过无数念头。
　　少司命没有去管她，只是凝聚全副心神，以术法破解着洞口的结界。
　　一刻钟之后，九重结界终于告破，少司命不禁长舒了一口气，眼神几度变换——没想到一小段时日未见，屏逸的法力居然又增进了不少，以前破解这九重结界，她只需半刻钟的工夫还不到，而现在却……
　　少司命思量了片刻，转头看了一眼身边的紫衣少女：“跟我来。”
　　紫游点了点头，随她一起走进虚洞。
　　沿着狭长幽暗的通道走了百步之后，眼前霍然开朗，在无数夜明珠的照耀之下，那两口并排放于洞室中的水晶棺，赫然映入眼帘。
　　这是……紫游耸然一惊，不由得顿住脚步。
　　“这就是我要带你来见的人。”少司命看着她，微微颔首。
　　紫游心中纳罕，忍不住走上前细看——
　　那两口水晶棺中分别躺着一男一女，男的身形高大，面容英俊，女的容颜秀美，身姿窈窕，两者虽然逝去已久，但遗体却保存完好，没有丁点儿腐坏，看上去面目如生，就像是睡着了一样。
　　令她倍感震惊的是，那两个人的形容竟然和她有着某种幽微的相似，那是唯有血缘至亲之间才会具有的共通之处。
　　她怔怔凝视着那两个死去已久的人，心里莫名一阵剧痛，也不知是为什么，她感觉他们好熟悉，似乎以前在哪里见到过……
　　“他们是……”紫游捂着心口，脸色明显发白，感觉呼吸有些困难。
　　“他们就是兰煊上神和匀灿上神。”少司命观察着她的神色，幽幽道，“你不是很想知道关于他们的事情么？我会把一切都告诉你。”
　　一切？紫游一震，瞬地抬起了头。
　　与此同时，天界碧霞宫云梦楼上，坐在落花微雨屏风前面，手持牵心玉梨花簪正在观看虚镜的人大吃一惊，霍然从位子上站了起来。
　　少司命是兰煊的入门弟子，又是在瀛洲同他一起长大的，关于他身上的弑情咒印、他和兰煊匀灿的关系，以及他们二人的死因，她几乎全部知晓。
　　现在，她要把这一切都告诉游儿么？她为何要这么做？
　　屏逸通过虚镜看着归虚那边正在发生的情景，眉宇间的情绪激烈而又复杂，事已至此，就算他现在赶过去阻止，也已经来不及了。
　　或许这样也好，少司命所言，正是他无法对游儿说出口的，关于那些事，游儿迟早会知道，他总不能永远瞒着她吧？
　　可是，她知道了以后呢？她会怎么想？又会怎么看他？
　　一时间，屏逸心中转过了无数念头，手指几度松开又握紧，胸口起伏不定。
　　他深锁眉头，一瞬不瞬地凝视是虚镜中呈现出来的画面——
　　“这发簪想必是屏逸送给你的吧？”少司命看着紫衣少女的头上，眼神充满怀念，“这是我师父生前最喜欢的簪子，原本是有一对的，都在屏逸那里珍藏着……”
　　什么？这居然是……兰煊上神的东西？紫游一震，抬起手将那支簪子从发间拔了下来，垂眸怔怔看着，面色怅然若失：“原来他真的把我当成了她的影子……”
　　不，不是的……屏逸看到这里，心头猛地一痛，黯然摇了摇头。
　　只见虚镜中，少司命定睛看着紫游手里的发簪，眼神陡然一变，竟是察觉到了那上面的咒术，不由得转过头朝着站在镜前的人看了一眼——其实，天界与归虚之间相隔遥遥，她根本看不到屏逸，只是感觉到了那双眼睛的存在。
　　怎么，被她发现了……
　　屏逸眼神一动，顿时洞察了少司命的心思。
　　现在，能说的她都已经对游儿说了，虚镜中的情景没必要再继续看下去，他随即终止了镜照之术，飞身离开了云梦楼。

　　从归虚上来之后，紫游仿佛丢失了魂魄，神情恍惚。
　　站在汪洋大海边缘，少司命回头看了她一眼，不禁有些担忧：“你在想什么？”
　　紫游神色郁郁，颓然摇了摇头，低声道：“我想一个人在这里静一静，就先不跟您回去了，行么？”
　　“那便随你吧，”少司命叹了口气，语重心长，“我对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够对他多一些了解，更加理智地看待你们之间的关系，海棠和武曲的结局你也已经看到了，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难到你们也要步他们的后尘么？”
　　“不！”紫游悚然一惊，慌忙辩解，“想必是您误会了，我和云中君并没有……”
　　少司命心中了然，不由得淡淡一笑，打断了她的话：“你们两个靠得越近就越是危险，好好想想我说的话，现在回头还来得及。”
　　紫游脸上阵红阵白，羞愧地低下了头，一时无语。
　　少司命默默看了她一会儿，少不得开口叮嘱：“我先走了，你也不要在下面滞留太久，记得早些回去。”
　　“是。”紫游木然点了点头，满腹心事全都写在了脸上。
　　少司命不无担忧地看了她一眼，随即飞身离开。

　　云天之上，一来一去的两个人不期而遇，同时停在了云端上面，静静对视。
　　“刚才你都看见了？”少司命直言不讳，先一步开了口。
　　屏逸蹙眉，面色沉沉，没有说话，心里不知是该怪她还是该感谢她。
　　“我知道这么做你很可能会怨我，”少司命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坚定，“但我觉得她有必要知道这些，我只是照实说出，她会有自己的判断。”
　　“可是你的话非但没能让她消除对我的误会，反而越发加深了。”屏逸心中气闷，眼神里掠过了一丝责备。
　　“我想，你这么在乎她绝不只是因为她的容貌，肯定还有更重要的原因。”少司命若有所思，不由得往前移了两步，紧紧盯着他的眼睛，“告诉我，她到底是谁？”
　　屏逸微微一怔，忍不住皱了皱眉：“她的身份你不是早就已经猜到了么？”
　　“不会……这怎么可能？！”少司命摇了摇头，充满怀疑地看着他，“师父她并无子女，从未生育。”
　　“天意从来高难问，人情易逝悲难诉……”屏逸微微感喟，忍不住叹息，“这是个秘密，知道的人极少。”
　　“秘密？”少司命耸然动容，心中震惊不已。
　　屏逸没有多说，不动声色地看了她一眼，随即匆匆掠下云端，倏忽消失于烟岚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