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夜霜白》有只白猫

3、第三章：训话

　　此时的苏墨生活像个落汤鸡，在湖里沾的水，自脑袋上往下落，水帘似的挡住了他的视线。
　　“呼呼……师父师父！”
　　他话都有些说不匀，摇摇头将头上的水甩干，露出灵动的眼睛来，睫毛上的水珠滑下来，顺着脸滑到下巴，又掉进衣领中去。
　　夜易宸看着他狼狈的样子，有些不悦的皱起了眉头。
　　苏墨生虽被水帘遮住了视线，但是自家师父快要生气了，他可是看的一清二楚的，连忙立定在距离他老人家一丈远的地方，抬起一根手指点在额前，嘴里碎碎念了两句。
　　随后他身上白光一现，再站好的时候，身上已然没有半点水渍了。
　　“师父，避水咒！我闲时自己学来了。”他挠了挠后脑勺，仰起头来邀功一般的忽闪着眼睛。
　　夜易宸眉心舒展开，但眸中的雾气仍在，刀削一般的下巴光洁如初，随着他嘴唇抿紧的姿势，显得越发冷峻。
　　他的这个小徒儿天分极高，短短几年就已经在众师兄弟里拔尖，但唯独这性子，最是小孩子气。和他一辈的修士，如今都在灵秀堂修课，唯独他成日里想着吃喝，但课业却从未落下，甚至还从藏书馆里学到了不少高阶的术法，避水咒便是其一。
　　“嗯。”
　　夜易宸并没夸赞他，只冷的应了一声，转身朝着林外离开，苏墨生连忙跟上他，探出手抓住他的衣袖一角，道：“师父你莫要恼我……”
　　“明日凝晖堂二长老要训话你可听说了？”夜易宸切换话题道。
　　想着方才两个长老离开碧云殿，得了玄诚子的命令，必然已经将小辈下山修行的事安排起来了。
　　苏墨生点点头，一双眼睛滴溜溜的转着，又咬着嘴唇说话支支吾吾的，这幅小家子气的模样看在夜易宸眼里，他道：“想说什么？”
　　“额……”
　　苏墨生拧着眉头寻找措辞，半天无果后耷拉下了脑袋，眼睛盯着自己的鞋尖，扭捏出声：“昨日灵秀堂大课，我……我晨时起晚了，所以就……就没去上课……”
　　说罢，他提着眼睛看眼前人的神色，心道：二长老明日训话，难不成是要批评他这些日子的迟到早退？师父这般雅正的人，偏他这徒儿这般不争气，师父定然是要恼他的。
　　夜易宸瞥了他一眼，嘴唇又抿紧了几分，眸中神色清冷，半晌也驱散不去那股寒气。
　　他道：“既然这般不遵规矩，便不必下山了。”
　　苏墨生在原地呆站了半天，半天才回过味儿来。
　　“下山？什么下山？”
　　苏墨生自六岁那年被带回了仙云山，从那之后再也没离开过山门半步，不是他不想下山，而是师父他老人家再三叮嘱过，若是私自下山，他们师徒间的情分也算是尽了，这般具有威胁性的命令，他可是半点不敢违抗。
　　“师父，难不成明日二长老的训话，是要说下山事宜吗？”
　　以苏墨生的聪明伶俐，很快就将师父说的两件事联系在了一起，顿时间欣喜若狂，连带着脚下的步子都像是要起飞一般轻飘飘的。
　　夜易宸没答他，眉头却渐渐凝了起来，嘴角微微下滑，凌冽的唇锋仿佛要结冰一般。半晌喉头滚动着吐出了句：“这般想下山？”
　　“自是想的啊！都说人间繁华，可徒儿我在这山上戒荤食素，哪有半点烟火气嘛，咳咳……徒儿说这个可不是不喜欢仙云山啊，山上有师父，只要师父在，徒儿就愿意永远留在山上！”
　　苏墨生毫无顾忌的说着纯真的话，而他的心里确是这般想的。六岁前的记忆完全消失，醒来那日便是重生，而他重生第一眼看见的就是师父，若没有师父，便没有如今的他。
　　夜易宸听到这里，眼睫微微抖了两抖，脚下的步子就黏在了原地，但在他身后嘀嘀咕咕不停的苏墨生没注意到他这边的动作，直接一脑门撞在了他的脊背上。
　　“师……师父！”
　　苏墨生捂着脑袋皱眉，脸蛋因为着了湖水雾气而红扑扑的，配着他那双盈满水汽的棕褐色眸子，越发显得楚楚可怜起来。
　　夜易宸转身，低着头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他，暗沉的目光盯的苏墨生有些心惊，牙齿都忍不住在口腔里打起架来。
　　“师父你怎么了，我头是磕红了吗？”
　　话说完，苏墨生才意识到不妥，心道自己撞上的是师父的后背，又不是什么大石头，那里会磕出印子来。
　　夜易宸还是没言语，沉默了会儿忽然抬起手来覆在了苏墨生的发顶上，暖融融的掌心落下，在少年发间摩挲了两下才离开。
　　随后，他的手上便多出了个枯黄的叶子。
　　“莽撞。”他道，音色泠泠如山泉。
　　一个最随意的动作，在夏日午后的阳光之下，苏墨生微微抬头，看见师父光洁的下颌，顺着往上还可以看见高挺的鼻尖，就这样看着，他的心跳就开始不由自主的慌乱起来。
　　情不自禁就伸手摸了过去，但是却被夜易宸却直接转过了身子，他一个踉跄扑了把空气
　　空落落的感觉让他瘪起了嘴，抬头发现师父已经远去，立时有些撒娇的大叫了一声：“师父！”
　　却听夜易宸淡淡的回了句：“若想下山，便守好山规。”
　　话落，他纵身消失在了长林前，山野之外，唯独留下一抹淡淡的檀香。
　　好一个守好山规，苏墨生喜欢恣意潇洒，若让他板正的守规矩，还不如罚他抄书，最起码抄书的时候还可以乱涂乱画。
　　想到这里，他忍不住仰头长嚎了句：“天啊，赐我下山吧！”
　　第二日。
　　仙云山巅，玉树环绕间是凝晖堂，青石铺路，掺杂着白玉石子，蜿蜒而上，直通凝晖训教台，四周挂着金环，由银白链条相连，顶上云纹牌匾上，篆刻着“慎独躬行”四字箴言。
　　玄烨玄化站在训教台中央，高台之下山林环抱，二十几个年纪相仿的少年修士，整齐的站在台阶下。
　　训话还没开始，但少年修士们却保持着雅正，打眼望去，一排排素白的修士服，洁净无瑕，但最令人心思清明的是他们身上散发而出的隽雅气质。
　　而在这清雅的氛围里，却有一抹红色极其扎眼。
　　“墨生，你今儿倒是没迟到啊，值得表扬值得表扬。”
　　低沉的男声蚊子叫一般嘀咕了两句，而他话里的对象正是苏墨生。
　　一袭素白的修士服，本该纯净不可方物，偏他腰间系着的是圈殷红的腰带，左侧腰间还别着个银白的铃铛配饰，动起来铃铛作响清脆非常，本就活泼的少年，被这装束修饰的更为娇俏。
　　苏墨生瞥了身旁的金灵一眼，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心道他为了下山，还有什么做不到的！
　　金灵还想再嘀咕两句，却听高台之上二长老开始训起话来。
　　玄烨沉着声音道：“经过掌门和长老们的商榷，山门决定送你们下山历练一番，名曰下山修行……”
　　话音一落，修士群中顿时有些压抑不住的热闹起来，纵使他们再讲规矩，但也不过是十五出头的少年罢了，听到要下山的消息自然兴奋非常。
　　“咳咳！安静！”玄化提醒出生，睥了眼身旁的玄烨，提醒小徒孙们他们的二长老马上要发火了，人群这才安静下来。
　　但总有没看见三长老提醒的人，就比如修士群中那点红，还有他身边的两个“同犯”……
　　“竟然是要下山啊！这也太惊喜了啊！”
　　长着丹凤眼的少年，模样女相，但嗓音却粗狂的和面相不符。他边说话一边锤着身旁的两个伙伴。
　　“清风你怕是要笑死过去吧！咳咳咳你手劲儿也太大了！小爷我杀了你！”
　　金灵一脸嫌弃的他推开，身子凑到苏墨生边上，抬脚就踢在了名为清风的少年屁股上。
　　“你俩离我远些！”苏墨生推开两边的人，声音提高了一个度，顿时间吸引了周遭所有人的注意。
　　“清风，金灵，苏墨生！你们三个在做什么！”
　　玄烨的声音仿佛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一般，生生要把那三个调皮捣蛋的家伙给嚼碎了，尤其是在念到苏墨生名字的时候，更加深了一层怒意，毕竟他可是数一数二的“坏弟子”了。
　　被叫到名字的三个人顿时立定，清风还在一旁扬着手打哈哈，金灵则是恭敬的弯腰道歉，唯独苏墨生直挺挺的立在原地，他心道自己可什么都没做，分明是旁边这两个家伙在他面前推来搡去的。
　　“呵……修为没见提升多少，这傲气倒是高的很！”玄烨在台上狠狠喝了句，目光如鹰一般尖锐的黏在苏墨生身上。
　　苏墨生全当听不见，毕竟可是答应了师父说不乱闹事的，乖乖守规矩才能下山去。
　　可玄烨却不愿轻易放过他们，他接着道：“道家一门的弟子确实不如柳州一派，就算是入了我们仙云山的门槛，却一如往日的散漫无德啊！”
　　话音一落，清风的笑瞬间僵硬在了脸上，仿佛是不相信自己耳朵听到的一般，脑袋木木的扭向了高台之上，从嗓子眼里抽了口凉气，最终闭上了嘴巴，俊美的丹凤眼也失去了光彩。
　　整个仙云山谁人不知清风原来是道家门派的，五年前插门入了仙云山，具体原因不太知晓，但在这样注重师门传承的仙云山，这种事属实不太正统。
　　玄烨身为二长老，竟会在此等重大场合戳别人的软肋，这属实是……
　　“二长老不准备说说金灵？”
　　人群中忽然响起阵清朗的男声，将所有人的目光都引了过去，玄烨也皱起眉头看了过去。
　　只见苏墨生比方才完全变了个模样，不仅站的散漫微别着脑袋，一只手还在掏着耳朵，棕褐色的眸子氤着星光，却不好好的摆在眼眶里，而是轻佻的斜瞥着天。嘴里叼着根草枝子，牙齿一咬一咬的，草叶便上下不住的摇晃。
　　他这幅样子哪里像是静心修行寡欲无求的修士，活脱脱像是山下富商家里不学无术的二世祖！
　　方才的话便是他说的。
　　“苏墨生，你这话什么意思？”玄烨眉毛竖起，从鼻孔里吐出粗重的气来，整个人处在发火的边缘。
　　“学生的意思是，学生知道二长老您为何不敢说金灵，还不是因为金灵是邺阳皇家的长孙，他有家世背景，这样看的话，训斥训斥我和清风这样无依无靠的普通修士，确实是长老你的作风啊。”
　　苏墨生一句一个“学生”“二长老”，听着话面是恭恭敬敬的，但是听完了就知道他这是在骂二长老欺软怕硬呢。
　　“墨生！”
　　清风听得一阵心惊胆战，连忙用手肘提醒他快闭嘴，毕竟二长老若是真发火了，可不是他能控制的了的。
　　“墨生你别再说了！”金灵也出声警告。
　　他不生气苏墨生对自己话里有话，但担心他会因为受难。
　　玄烨怔在了台上，一时没缓过神来自己被说成了贪利忘义之徒，等缓过神来了立时气的青筋暴起。
　　“苏墨生你敢以下犯上，该当何罪！”他喝。
　　一方面是他从未被小辈这般说过，另一方面，他也确实对金灵另眼相看，毕竟金家是人间帝王家族，仙云山百年传承必有他家的一份功劳。
　　心里失了底气，面上就越发愤怒起来，抬手一个法术冲着苏墨生就飞了过去，嘴里恶狠狠的怒道：“一个小辈，本长老今日便教会你何为尊师，何为重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