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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无名氏 ...

  •   道观并不大,却是镇上唯一的一座,观里有个老道士,会些压惊镇魂的法子,碰上哪家小孩哭闹或昏睡不醒就来找他,每每药到病除。

      镇上的人有感激他的,纵使不富裕也会捐几个铜板充做香油钱。但从始至终老道士穿的都是那件长袍,破了打个补丁,补丁破了再在补丁上打补丁,他缝的极其规矩,是以破成如此地步也不会有碍观瞻,他摆起谱时照样是仙风道骨。

      傻孩子站了好久,并没有听话去向山下人要什么糕饼,他回到自己的破屋,半个房子孤零零立在夜色里。

      他其实不觉得孤单,仿佛更大的地方他也一人独处过,他喜欢这种感觉,这样的感觉一直很安静……他沉沉就要睡去又猛然惊醒。

      一只兔子慌里慌张的闯了进来,大概以为这样的地方怎么也不该有人,傻孩子看着兔子四处乱蹿,这次他一点也没傻,谁都不知道那个平时木呆呆的傻子会有那么快的速度。

      搂了兔子,他皱皱眉,这东西摸起来毛茸茸的,暖呼呼的,总觉得差点什么,他想了半天记不真切了,越来越的,他能记住的东西已经不多了,抬起手能写两笔字已经是不容易。

      他如今实在不勤快,任谁同乞丐过了这许多年大概都有些勤快不起来。

      半个屋子里多了个不速之客,他却破天荒的接受了,搂着兔子,他盼这一晚能睡的安稳……他想,幸好今天没有下雨,幸好今天没有刮风,幸好今晚没有野兽,幸好没有盗贼,幸好……

      这天的风轻轻的,似乎从来不忍心吵醒任何人。

      树林里,一抹红色的身影久久伫立,最后隐没于黑暗中……

      再醒来兔子已经不见了,破烂的屋子只有一个傻孩子。

      他一抬手摸到自己一头的乱发,他发觉自己从不曾把自己收拾的像个人。

      溪水边洗了头脸,折了根树枝盘了个十分规整的发髻。

      午时老道士回道观,过路逢一桥,桥上一童,破衣烂衫依旧。

      老道士座下无道童,往往无人给他浆洗衣物,无人给他温粥铺床,他想疲累时有人打杂也好。

      迎风上前,他道:“你与我有缘,可入我座下修习仙人之法,得大成可脱肉身入天人之路。”

      傻孩子不知同意没同意,只那天开始这镇上的疯傻孩子成了个疯傻道童,多了个道号叫“初尘”。

      有人在河边见他洗衣,有人见他拎着水桶来去,镇上人都说这道士良善收了这样一个孩子。

      小道观里两个人,一人日上三竿起,一人卯时打坐抬头望天。老道士在道观里就没有在外面那般正经,他往往坐没坐相,站没站相。

      初尘问他为何如此,他只道出了门,顶的是仙家颜面,必须规整非常,入了门四下无人自然紧着舒服的来。

      老道士虽意图不良,但依他所说出了门顶的是仙家颜面,他给初尘找了套十分新的道袍,淡淡灰,出奇的没有一个补丁。

      老道士:“且给你吧。”

      老道士不是日日皆懒,每逢初一十五他必然要打扮起来,规规矩矩的坐在堂中等待香客。

      那天客来,一男一女,所求姻缘。老道士摇钱卜卦算得二人无缘,是个生生早散的缘签,眼见女人要翻脸,男人将老道士拉至一旁,一块银子塞过去,盼他能说些好的。

      老道士不肯收,并仔细给分析了一遍,这越看越是没夫妻缘,女人甩手离去,男人虽焦急却也能倒出功夫踹老道士一脚。

      老道士被踹了个四脚朝天,罪过罪过的叫了好一阵,见初尘进门更是愤怒,手里的一把竹签扔了初尘一脸,好在竹签经历了天长日久的抚摸,如今并没有什么尖锐的小刺。

      “你这傻子,混账羔子!没看见我遭人打了!”

      初尘把水桶抬高些,倒进了那口大水缸里,最后一桶,水落入缸,刚好是一平。

      他仿佛听不见老道士的话,按照每天的顺序,他拎了扫把要去扫院子。

      老道士顿觉后悔,悔不该当初拾了个这样的孩子:“蠢才,真是蠢才!你这傻子,就是个傻子!我真是瞎了眼睛,将你弄了回来,给你吃喝,还叫你如此气我,你滚出去!滚出去!”

      老道士抢了扫把,冲着初尘一顿抡,直把人打了出去。他只顾生气,气了整个上午又整个下午,直到五脏乱闹才发现已经一日未进水米。

      灶上的米粥是昨晚的,如今正是冰凉,他喝了一碗粥,吃了一碟不知何时剩下的咸菜。这一吃肠胃就疼了一宿。他跑茅房跑的两股战战,只觉得自己光凭一口仙气吊着活命。

      大概是觉得此人太惨了,初尘重新煮了粥,老道士三两口喝了了个干净。

      他舒服些,气也消的差不多,观中三尊神像,他在最小的旁边点了柱香。

      “神尊无量,弟子给您上香,弟子在外一言一行都是顶着仙家颜面,如今叫人羞辱了去,就是羞辱了神尊您,弟子算得那二人无缘,若不给他们个教训,以后岂不是要折腾到您的头上来了……”

      老道士一本正经的给神像讲道理,口中说的话混不该是个道士该说的,有时不堪入耳的,实在是无法转述。

      像是小孩子受了委屈找大人告状,老道士说完一通心情极好。

      一月后,又逢十五,他在观中等了一个上午,不见有香客来访。

      索性拿了拂尘,举了旗子就上了街。见面善者皆有缘,伸手卜一卦,一卦一文钱,他道:“非是贪恋凡尘俗物,实乃开卦问天须得给老天爷孝敬。”

      张家的孩子受了惊吓,日日哭闹,李家的孩子受了冲撞,一睡不醒。他发下符纸,烧成黑灰,效果立竿见影。

      初尘跟着老道士算卦,褪去蓬头垢面的模样,是个极好看的,唇红齿白一少年,发间还有两缕飘带呢。

      只是他话太少,一天能说几个字已经是不错。他不给人算卦,只是举着旗端着碗,随老道士走街串巷,有人说这做了道童的乞丐终究是乞丐,那端碗的模样是一丝未变,纵使模样好看了些,也不过是个长的不错的乞丐。

      老道士的腿脚有时不好,严重时走不了路只能由那么丁点一孩子背回去,说是背其实是半背半拖,毕竟老道士比孩子高上许多,每每这个时候他都要抱怨鞋子被磨出了洞,要如何打布丁才好看。

      那天老道士有些累的慌,初尘背着他走,路过一大户,这大户门庭气派,张灯结彩,红布飘摇。

      老道士问一人:“这是谁家的喜事?”

      那人道:“张家招的上门女婿,今日成亲。”

      老道士寻思半天:“张家?哪个张家?镇上不曾有姓张的大户。”

      那人道:“新搬来的,来了三个多月了,只是一直没有拜访过邻居,据说来的也神秘,没人知道这一家子何时搬过来的,直到前几天这家发请柬才知道这是户有人的宅。”

      老道士听了眉眼弯弯,连声道好,问他怎样好,他只说与张家有缘,要为这新婚夫妇卜上一卦。

      此时他腿也不疼了,腰也不酸了,走起路来也是十分流畅了。

      他甩了袖子,呼声道号,人群闪开一条路来。

      “玉清观的道长来了。”

      “还真的是,我家孩子上次哭闹就是喝了道长的符水就好了,真有本领的。”

      “快些给让路。”

      他能听见周围窃窃私语,面上不显心里却乐开了花,只昂首挺胸,到这新人高堂面前。

      “福生无量天尊,贫道有礼。”

      新人成礼有人来贺,双方长辈喜不自胜,连唤了新人来见。

      过中堂见客,新郎官却不如何高兴,眯了眼睛仔细看,却发现是熟人一个。

      新郎阴沉了脸色,举起的酒杯随着一挥手的功夫就敬了天。

      “我道是谁?原是个坑蒙拐骗的江湖术士。”

      众人不解,听他娓娓道来:“我与我家娘子,相伴三载,终休正果,本欲让这人给算个良辰吉日,我们诚心求访,他却恶语伤人,断定我与我家娘子无缘。今日乃大喜,我与娘子得拜高堂,他说的竟一概不准,说他是骗子都是抬举,这新人酒断然是不能敬给他的。”

      人群一阵喧闹,张家的妇人为首走出来:“你这新来的后生且不要胡说呢,这可是老神仙,我家孩子哭闹得道长的符纸次日便好了。”

      男人道:“小孩哭闹本是常见,即使不用他看几日后也能好个大概,你们瞧这人一身破衣好像两袖清风,算算这些年的香火钱,他怕是比你们都富裕呢。”

      老道士气的直吹胡子:“你这后生颇是不讲理,老道问卦三十余年不曾出过如此差错,你二人的卦本就是无缘,如今强行结缘,日后怕是祸福难料!”

      一场婚事随着一老一小的到来被搅了个大晦气。双方父母容不下他们,潜了下人给赶出门去。老道士不肯走,被推了个大跟头,一只鞋甩飞了,长袍子也蹭出一个口子来。他有些慌张,有些笨拙,鞋子捡起来就跑,好像跑的慢了就能听见身后有人在嘲笑他。

      初尘站定,回头看了一眼,大大的宅子,看见了站在门口掐着腰的新郎。

      初尘:“三月内,你有血光之灾,若行好事便罢,若行歹毒事,必有果报,留下你的名字。”

      男人愣了一下仿佛突然失了心神,也仿佛是听进去了这番话,他喃喃道:“陆生……”

      陆生莫名其妙说出了名字,再反应过来时,那一老一小已经走远了,看不清人,只有那旗……随风飘荡……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章 无名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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