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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4、番外·轻烟梦 ...

  •   世间之大无奇不有,尤是那些稀奇古怪之物,观之总是令人匪夷所思。

      今日有几个闲走江湖的收妖人给女娲庙送来了一只状貌古怪的铜鼎,不过一掌便可托起的大小,所饰花纹繁复,盖上还伏着一只似蛇之物,盘缠其上,合眸似眠。

      “此物从何而来?”
      “是前些日子往一处妖穴中搜出来的。”

      凤宁秋细细观察着此物,然而这件东西年代久远,鼎身的花纹早已模糊不清,篆刻的文字更是难辨其形,就连趴在盖上的那只卧兽也已是难以窥清形貌。

      “此物有何异常之处?”

      问及此,将此物带来的那几个江湖人便面面相觑了一阵,才有一人开口道:“此物会引人入梦,且……”

      会引人入梦的东西在世间各种稀奇之中实不算古怪,但既听此人言中似有转折之意,凤宁秋也就没开口打扰,只候着他说下去。

      “此物将人引入的梦境极其古怪,几与现实无异。”

      与现实无异的梦极有可能是招了梦妖所致,此妖往往只是趁人睡时在梦中吸点精气罢了,到也没什么攻击性。
      凤宁秋依然没有开口打扰,此人约是觉着言表未能达意,便将袖口掀开,将一道还很新鲜的伤痕展到凤宁秋眼前,“此伤便是在我梦中留下的。”

      “怎样的梦?”

      此人又蹙着眉深思了好一会儿,“那梦很是奇特,几与现实无异,却又有些古怪,具体说不上来,就像是、另一番现实……”

      “在梦中所留的伤,都会出现在梦醒之后?”

      “那倒也不一定。”

      “如何会留?”

      这人摇了摇头,“毫无规律可循。”

      一番细探下来,终还是没能摸清此物的底,凤宁秋一番打量也没看出什么,便将此物暂时置入了后堂。

      凤宁秋见了那几个江湖客后便入了清修之地,翻看典籍查找此物渊源。

      此处后堂多置杂物,通常什么稀奇古怪的东西都有,昨日冀儿调皮不慎摔坏了他二舅的香炉,一时也寻不来新的,便入此堂先找个替补的,然而翻来找去也没寻到一只香炉,瞥见了这尊小巧的铜鼎,正好又见盖上有空,便带走了。
      —

      “二舅!”
      冀儿一大早便又嚷嚷着来了,一进屋便将这东西搁到苏炽书案上,笑嘻嘻道:“二舅,你先凑合着用这个,回头我再给你找个新的来。”

      苏炽瞥了一眼他拿来的这个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你这又是从你大奶奶那里偷来的是吧?”

      “才不是偷!”

      苏冀一嚷,便抱着手别开脸去了。
      凤宁秋放在后堂的东西他本来就可以随便拿。

      苏炽笑着揉了他的脑袋一把,顺手也取过他弄来的这个小东西,“你这也不是香炉啊。”
      “都说了让你先凑合着用嘛。”

      听这小崽子嚷的动静还挺大的,苏炽往他头上轻轻弹了一下,“我要是指望你,我这日子都凑合不下去。行了,你萧叔叔今日出门就去买了,这个你拿回去吧。”

      然而冀儿抱着手一脸愤愤不平的瞧着他,“你拿着!”
      “不是说你萧叔叔都已经去买了吗?”

      然而这个年纪的孩子凡事都有自己的主张了,最是大人安排不得的年纪,“说了我赔就是我赔!萧叔叔买的不算!”

      “……”

      冀儿硬是把这玩意儿留在这了,跑到门边又气势汹汹的冲着他二舅嚷了一声:“你先用这个,等我回头给你找来新的才许换!”

      看着那小子扬长而去,苏炽只能叹口气。

      孩子一长到快入少年的年纪,这性子就开始犟起来了。
      估摸着,这小家伙距离叛逆的日子也不远了,苏炽隐隐有些头大。

      却也无奈,谁让这小家伙偏偏是他们这群老一辈的心头肉,也就只能任着他折腾了。

      这个年纪的孩子也已生出了一番颇是敏感的自尊,于是苏炽琢磨了琢磨,还是且依了他,先将这小东西搁在这里,等苏冀什么时候要过来“兑现承诺”了再让他亲自带走。
      毕竟男孩子的自尊是要从小维护的。

      不过这东西瞧来也委实独特,苏炽又将此物取来,细窥其上似还有文字的形样,却怎么也看不清。
      这尊小巧的铜鼎色泽暗浊得像黑铁,若非其上有铜绿缠布,实在很难看出这其实是一块铜。

      苏炽翻转着此鼎反复打量,愈发好奇这上头的文字——似乎是些古文字,却始终都被蒙在一层雾影之中,任他怎么打量也看不清。
      可这些文字却似乎有着某种古怪的吸引力,非是令人着迷,只是叫人无论如何也想探个究竟。
      于是苏炽又将此鼎拿近了些,凑近了细辨此文。

      “流尘万般,岸有彼途……”
      鼎上的文字不少,然而不管苏炽怎么辨来辨去也就只能勉强窥出这八个字,他正惑着想接着往下辨时,忽觉指尖一刺,即见伏在盖上的这条蛇似的玩意儿睁了眼,本空洞的只是两个小黑孔,却在苏炽指梢的血滴落它吻尖时,两眼蓦而染入一点腥红。

      见此物当真有诡异,苏炽下意识便想将它搁开,然而却不知被它的什么慑住了魂,眼中一眩,即被那两粒红豆似的眼抽了意识。
      —

      屋外飘落了绵绵细雨,噼啪落得叶声清脆。

      萧遥早间出去,申时不及便回来了,回时雨势稍大,过村时路上几不见行人,却在小溪边瞧见苏冀淋着雨在那不知找着什么。

      云雨山外重岭叠嶂,有些地方沟壑暗布,又有些地方缠有毒雾瘴气,而冀儿当下才十三岁,故家里的大人一致都不许他单独外出。

      “冀儿。”
      苏冀闻唤抬头,萧遥已撑着伞过来替他挡了雨,“你在这淋雨做什么?”
      “我在找水玉。”

      “找水玉做什么?”
      “我听伏叔叔说那东西在外面好像挺值钱的。”

      “你想买什么?”

      冀儿摇了摇头,不知幽怨着什么,不说话。

      “你想要什么跟我说就好了。”
      “不要……”

      不知这孩子扭捏着什么,萧遥笑着摸了摸他的脑袋,“你这段时日功课都很不错,给你个奖励也没什么。所以你到底想要什么?”
      “不是……”冀儿支吾着,终于还是说了:“我不是弄坏了二舅的香炉吗……”

      “你二舅又没跟你计较,再说我都已经买回来了。”
      然而冀儿还是倔强的摇了摇头,“萧叔叔买的不算!”

      “都是一家人,计较这点做什么?”

      然而冀儿就是要计较,便满是幽怨的瞧着萧遥,“明明是我弄坏的……”

      见这孩子非要如此,萧遥也没办法了,只好顺了他,“可这小溪里的水玉很少,雨还要下好一会儿,先回去吧。”
      “我已经找到一个了……”冀儿嘟囔着摊开掌心,里头便躺着一枚润泽如玉的鹅卵石,“但伏叔叔说,要那种透明似水的水玉才值钱……”

      “那我跟你换好不好?”

      “但是这个……好像不太行……”
      萧遥笑着拿了他手里的石头,将香炉给了他,“你找到的这个也很好看。”

      “真的可以?”
      “嗯。”

      冀儿拿着香炉想了想,反正他自己也不能出门,就这么换过来也差不多……

      冀儿终于笑了出来,“谢谢萧叔叔。”
      饶是欢快的道了声谢,冀儿便抱着香炉跑了。

      “冀儿,你把伞拿着!”
      然而苏冀才不怕这点毛毛细雨,便边跑便冲萧遥摇手了,“不用了——我明天再把香炉拿给二舅!”

      反正今日他都把暂时替代的给他二舅拿去了,多少就让那东西留一日,明日再把香炉奉上。

      萧遥独自撑伞入院便将湿伞置于廊下,门缝虚掩着,推之入屋,却一眼就见苏炽昏睡在桌案旁。

      “墨寒!”
      萧遥惊了失神,连忙赶来将他扶入怀中,“墨寒,你怎么了?”

      然而苏炽不省人事,任他如何摇晃都毫无反应,却也不见哪里有外伤。

      萧遥慌了神,正不知所措时便听苏炽身旁落了一声沉响,落眼瞧去,是一尊脱了盖的小鼎,倾倒在地,正徐徐吐着幽浊烟息。

      却不知几时,那鼎中漏出的浊烟便已漫了整屋一片漆浊,浑暗幽烟中,却有一双腥红之瞳明如两盏灯笼,视线一对入人眼便牵走了意识。

      忽闻一声鸣钟惊响,萧遥愕然醒神,便听周遭俱是兵甲列队之声,放眼张望,所见城中一片萧条,街路巷里往返的俱是玄甲士兵。

      不知为何,南山国玄火营的列队竟在雁金城中,宫城那方一直传来钟响之声,所见城墙之上,西山国的王旗被斩落,取而代之的是南山国之帜。

      萧遥呆愣愣的打量着周遭一切,蓦又被不远处一群人的哀哭之声引过了注意,挪眼瞧去,许多百姓被士兵阻挡着跪在宫城门下,叩拜着泣不成声。

      怔愕了良久,萧遥终于稍稍回了些神,又放眼打量四周,却见这座他很是眼熟的城里处处都是兵马厮杀过的残痕,瞧来应是被攻夺的城池。

      他一眼便瞧出了身后的华檐乃是雁金城王宫的雕琢,遂又下意识的四下找寻苏炽的身影,却是恍恍惚惚的又被早就已出现在视线中的玄火营的盔甲惹了疑惑,良久才混混沌沌的回过神来——好像他所在的正是攻城一方。

      宫城里的钟声终于止歇,待其余音散去,萧遥才依稀听清了宫城门下一直哀哭不止的百姓喃喃凄唤的一直都是“太子殿下”四个字。

      太子……?

      萧遥在旁又疑了好一会儿,才走过去,而守在宫门下的士兵一见了他过来便连忙行礼,“少帅。”

      这称谓听来熟悉得很,且就他身上穿的这身盔甲,士兵对他如此称呼似乎也并无不妥,可不知为何,他就是觉得好像哪里不太对劲。

      那些百姓依然在哭着叩拜,萧遥瞧了片刻,才问身边人道:“他们这是在做什么?”
      “太子殿下明日辰时便将殉国,这些百姓自然是来替太子求情的。”

      “太子……殿下?”

      “就是公子墨寒。”

      听见这个名字,萧遥心下骇然一震,便慌了起来,“他、他为什么要殉国?”

      “这……”
      却也没听那士兵说什么,萧遥转身便闯入了宫城深巷。

      公子墨寒乃是西山国储君,西山国的国门都被踏灭了,他作为亡国太子,照规矩自然也当殉国以保名节。

      萧遥轻车熟路的便赶到了昭明殿,殿门外果然围守着士兵,见萧遥闯到此处,立马横臂阻拦,“不能进去!”

      “让开!”
      萧遥一把便推开了拦他的一众,径直闯入寝殿。

      大门陡然一开,苏炽回头见是萧遥还愣了一下。
      “云涯?”

      萧遥站在门边,见他一身白衣,散披着一头长发,端坐堂下平泊一面,却就像是被囚了魂的仙人,将沦入红尘的祭品。

      “墨寒,你真的要……”

      他如此一面惊骇的问着,苏炽反倒笑了笑,一如往常的谑言:“不然还能是假的?”

      “不行!”萧遥一把将他扯起,“你不能死!我带你走……”

      苏炽却没从他,“走去哪?”

      “去哪都好。”
      然而苏炽拉住了他,对着他这一面慌急,又笑了笑,便将他扯入怀中,“你是不是傻了?我怎么可能走得了?”

      “不走你难道要在这等死吗?不可以……墨寒,你就听我一次好不好?我带你离开,去哪都好,不管怎么样我都会保护你!”

      “我不能走。”

      然而苏炽还是如此,哪怕只是一次也不肯听他的。

      苏炽温笑如常,仿佛置于他面前的根本就是一件云淡风轻之事,便不论萧遥如何急切,他都能一面泊然。苏炽将他引回到面前,眼中一抹缱绻,久违一般细细打量着萧遥的模样,指节轻轻拂过他的脸颊,才叹然道:“你还是跟八年前一样,一点没变……”

      萧遥不明白他说着些什么,“你在说什么?什么八年前,我们明明……”
      他的话突然止绝在一半,明明之后应该还有什么话想说,却偏偏就想不起来了。

      苏炽看着他的目光越落越沉,而后笑意也渐渐浅去为无,黯然问道:“明明都已经做到再无瓜葛了,眼下怎又如此了?”

      “什么再无瓜葛……”

      混沌中又不知是哪里来的绞痛在锥他的心门,只是苏炽口中“再无瓜葛”这四个字听来竟如此耳熟。

      “抱歉,我还是给不了你什么,今日之后就真的把我忘了吧。”

      “你又在说什么混话?你为什么要让我忘了你?我们好不容易……好不容易才……”
      那明明都是衔到了嘴边的话,如此自然而然,却为何又是临将出口的一瞬便消散无忆。

      萧遥急得一片混乱,那话死活也想不起来,索性也不再纠结。
      “你先跟我走!”

      萧遥怒了想硬拽他离开,然而苏炽却反将他一把扯进怀里箍紧了他的腰,将他锁死在怀便俯首吻下。萧遥深知他这一举又是想迫自己屈从,可这件事萧遥岂可能从得了他!
      然而无论他怎么挣扎,苏炽始终不肯放开他,便一手死死锁着他的腰,另一手却悄悄探到了他颈后,将一咒清诀点入他脑际。

      他的咒力很强,令萧遥便恍惚了神识,身子一软,即被苏炽整个锁死在怀。

      “苏墨寒……”萧遥扯住他的襟子极力想留住自己的意识。

      “我爱你……”苏炽抱紧他,俯首在他发间一吻,“永远都爱你。”

      这个混蛋!

      意识深沉之处,又是一片无尽漆黑,萧遥被沉压在此中,明明满心焦躁,却无论如何也催不醒神识,只能躺在黑暗里动弹不得。

      黑暗的幽远方又沉沉鸣来了钟声,直到那浑厚之音实实在在的响入耳中,萧遥才终于得以闯破束缚再度睁开眼来。

      仍在昭明殿的寝殿之中,却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光线朦朦,而苏炽早已不在屋里。

      还有一丝残留的咒力缚压在他脑际,又令他挣扎了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动躯体,便竭力的想动弹起来,沉顿挣扎间,他的手在枕上摸到了张纸,拽至眼前,纸上字影模糊影重,便盯了良久才瞧清其上字迹——
      “承君厚爱,不厌旧情,奈何缘浅,相守成奢。今生残愿,惟愿君往后余生长乐久安,苍天厚我,得与君相识成念,今生短暂,朝暮不薄,不敢妄生奢愿。但求来世天涯不弃,山河万里,共君白首。”

      宫城的丧钟长鸣不歇,共槌了五响方才止击任之余音绕颤不绝。
      当下辰时一刻,钟声余音犹在,萧遥跑遍了整座宫城,才终于在正阳殿看见了士兵围守的阵势,而宫人们皆跪泣一旁。

      “墨寒!”
      萧遥又一次不顾拦阻的闯入殿堂,却见堂中横置一口华棺,他挣开身后士兵的拦束,扑至棺沿,却见苏炽静躺其中。

      “苏墨寒!你这个混蛋!”

      萧遥气极泪涌,伸手抓了苏炽的衣襟欲将他从棺中拽起,便立马就被人自身后锁住了身子,急言劝道:“太子殿下已为国而殉,少帅不可辱其身啊!”

      他如此不声不响的就弃了自己的命,唯有此事萧遥无法忍受更也无法饶恕,便根本听不进旁边任何人的劝言,只一心想将苏炽拽出来,不管用什么办法,他只想看见这个人睁眼,再一如寻常的戏谑,告诉他这不过是捉弄他而已……
      “苏墨寒,你给我起来!你躺在这里做什么……”
      萧遥泣不成声,死死抓着棺沿,看着那个已沉寂了所有生息再不会有任何回应的人,却无论身后的人如何阻拦,他也死不肯离去。

      “时辰到了,少帅请退后。”
      “你们要做什么?”

      后头又来了几个士兵将萧遥拖开,祭司便为棺中苏炽戴上金琢的面具,盖棺凿钉。

      “墨寒、苏墨寒!——你们放开我!”萧遥死命的又一次挣脱了束缚,却才追出一步,便有人一棍横了他的膝窝,令他瞬间失力摔跪在地。

      “你闹够了没有!”
      萧遥回头,却是他父亲沉眉凝视着他。

      “爹……”

      “公子为国而殉,是守大义,岂可辱没!你若再胡闹下去,就给我滚去面壁思过!”

      萧遥愕然。

      棺钉的凿响空绕在堂,萧遥怔然恍惚,眼睁睁看着华棺被抬走,却跪在原地频频摇着头。

      这怎么可能是真的……
      不可能……

      萧遥空淌着眼里,盯着自己杵在地上的双手,总觉得有哪里不对,却又找不出破绽,明明识海深处该是有什么重要的记忆存在,却任他如何翻找,都忆不起丝毫。
      印象里,他和苏炽明明不是这样的……

      四国王族自古都以尊严为重,宁作亡国魂,不为禁中囚。

      如此弃去的性命是凄美,守住的是大义,便为万民所颂,于是苏炽方入王陵不久,民间便有画师绘成了《太子饮鸩图》,流阅甚广,凡观画之人无不赞叹这位眉心天然一枚朱砂痣的太子殿下何等天人之姿,却偏生命薄至此,入了亡国宗室,年纪轻轻就断送了性命。
      惋叹是惋叹,却也赞其名节不毁,那一杯毒酒饮下,终成了世人眼中的谪仙,此一去便是潇洒,不染世间浊尘,鹤然仙去。

      古怪的记忆愈来愈汹,这些不知何处而来的记忆源源不绝的灌了萧遥一番混沌,仿佛他这双眼当真已见过许多不同版本的《太子饮鸩图》,那每一幅图中的苏炽都被绘得白影翩然,果如鹤成的仙人,仰首举杯,将毒酒一饮而尽。

      而在传着公子墨寒画影仙姿的同时,坊间亦传,南山国名头正盛的萧家的少帅疯魔了。

      世人循此考究,方知萧氏的少帅与殉国的太子少年相识,曾相伴天涯,许生情愫彼此相惜,亦或许从来都只是那位少帅一厢情愿、慕恋成疾。
      总之不管怎么样,自从公子墨寒离世之后,那位少帅也失了眼中光蕴,活如行尸走肉,凡见《太子饮鸩图》也必都收回家去。未出三年,北山国南征倾灭了南山国朝廷,那位早已重伤陨落的少帅终是在自己屋里饮鸩而亡,死时亦着白衣,满屋遍地铺满《太子饮鸩图》,而他紧紧攥在手心里的却是一枚染血的因缘结。

      ……
      不知从何而来的记忆云云不绝的灌扰着萧遥的脑际,孤落在一片漆黑里,愕然不知所思。

      苏炽若死了,他岂能不疯魔……
      可苏炽为何会死,他们不是明明已经……

      他还是忆不起来,眼下他所有的记忆都是苏炽饮鸩的结局,如此顺理成章、因果俱全,可就是有哪里不对……

      萧遥漫无目的的游走在黑暗中,足下的路无止无尽,也不知会通往何方。

      黑暗的远方隐隐有着一星红光,他麻木的瞧了良久,才后知后觉的察觉了异样,继而便如受了牵引一般循着那星红光而去。

      远远的黑暗中,隐隐有抽泣之声,萧遥依然是麻木了许久,才依稀察觉了这丝动静的异样,便抬起眼来四下张望。
      那轻弱的抽泣之声似远又近,细喃如孩童之音,却始终抑着声气,不敢放声而泣。

      萧遥全神留意着这丝动静,东寻西找,终于在黑暗的一隅找见了一抹蜷缩着的幼小的身影。

      孩影抱着膝盖蜷在角落中,身上只有一件单薄残衣,破口隐有血色,萧遥挨近过去,瞧了好一会儿,才喃喃开口:“墨寒……”

      轻泣的孩影闻声抬眼,是一对萧遥瞧来些许陌生的琥珀色的眼眸,然而这张稚嫩的面庞脱不去的是苏炽的骨相。
      萧遥小心翼翼地探手去触他的面颊,然而孩子惶恐一避,便藏入黑暗深处,满面惊恐的瞧着他。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萧遥安抚着,便迈近了一步,足下便踏响了一声碎水之音,低头一看,他踏的竟是血泊。

      小苏炽连连往后退着,萧遥却看着这片血迹,心脏骤裂,神色蓦而沉得可怕,“谁把你伤成了这样……”

      然而蜷缩在血泊里的孩子不敢吱声,只敢低低的抽泣着。

      “墨寒,”萧遥小心翼翼地挨近他,落下身,看着眼下如此脆弱的他,有些不知所措,“我是不是吓到你了?”

      “阿娘……”孩子抱紧了双膝,幼小的身躯挂满了伤害,瑟瑟抖着,只颤着声道:“阿娘没来找我……”

      见他终于没再往深里躲,萧遥又尝试着探出手去,轻轻触到了他的肩,“别怕,有我在,我会保护你。”

      “墨寒……”
      萧遥本唤着此名,却忽然想起他在这个年岁似乎还不叫这个名。
      “晚冬……?”

      唤出此名,孩子终于肯抬脸瞧他一眼了。
      瞧着他的脸,萧遥又笑了起来,便将他小小的身躯揽入怀中,好好护紧,“有我在,别怕……”

      终于又拥得了苏炽的体温,萧遥顿感心安,便将他从血泊中抱起。

      然而足下所踏的仍是一条长而无尽的血途,萧遥便循着这条血路一直往深里而去。

      “你要去哪?”

      萧遥愣住了一步,乍然回神,怀里的晚冬已不知去了何处,一回头却是苏炽拎着一把滴血之剑冷冷瞧着他。
      —

      这只铜鼎的确是件古怪之物,凤宁秋查了一日古籍,也就只找到与其上那似蛇之物相关的些许记载,只知此物乃是异境的镇途之物,这只铜鼎既雕了它的形貌,恐怕便是引人魂入异境之物。

      苏炽只被这小东西忽悠了没多会儿便醒转了,然而睁眼却见萧遥昏死在自己身旁,怎么叫也叫不醒。

      凤宁秋知了此事匆匆赶来,却见苏冀亦被这状况吓了个不知所措,团团转在萧遥身旁,见了凤宁秋来,更是一脸将哭的哀道:“萧叔叔这是怎么了?”

      凤宁秋走来瞧了这只开了盖的小铜鼎一眼,“他应该是在梦中被引入了异境,被什么给困住了。”

      “既是如此,那我就再入一次,把他带回来。”

      这件东西倒不是什么邪物,凤宁秋思来此法可行,便点头,“我会在此牵住你的意识不为梦境所惑,你和他灵蕴已相连,凭此便可找到他。”

      苏冀眼巴巴的在旁瞧着,“这样真的可以吗?”
      “并无大碍。”

      由凤宁秋稳阵,苏炽一闭眼便入了这片漆黑之境。
      —

      “云涯?”
      苏炽冲着黑暗里喊了一声,却连回音都没有,就好像只是他一个人被关在了这个密闭的匣子中,然而只要迈出步子,便依然有路能走得出去。

      他和萧遥相连的灵蕴隐隐有了牵动,苏炽便循着这丝牵引探路而去,却是走了好一会儿也没找见萧遥的身影。

      “云涯!”
      良久得不到萧遥的回应,苏炽有些惴惴不安,便一声接着一声的唤他。

      方才他在梦境中迎了一回萧遥的死,那梦尤为真实,以至于他醒转之后良久回不过神来,当下又是找不到萧遥的状态,便一时又回了那番恐惧之中。

      “云涯,你在哪?”

      然而黑暗中,还是没有半点回应。

      苏炽真慌了,便加快了步子,极力往灵蕴所指引的方向追近。

      远处终于有萧遥的灵息拂来,苏炽喜极又切,朝那方奔去,终于远远的看见了一抹身影。
      “云涯!”

      黑暗里突然传来苏炽的声音,萧遥愕然止步,愣愣的抬起眼来,苏炽便已抓了他的肩。

      萧遥怔怔地瞧着他,苏炽却欣喜未觉异样的捉着他便将他上下打量了一番,“终于找到你了。你在这发什么呆?我叫了你这么多声,你都不理我。”

      然而他都已经凑到眼前了,萧遥却还是没了魂似的瞧着他,长发散披着,两眼空洞洞的毫无光蕴。

      “云涯……”苏炽稍稍被他这模样吓到了,唤了他一声便轻轻拨开了他几分扰容的长发,“怎么了?”

      瞧了他良久,萧遥终于动了动眸子,却颤然似将泣,眼底压着幽邃,目光隐有深沉。

      萧遥这模样,终于是真吓到苏炽了,便连忙扶了他的肩好声安抚道:“没事了,这里面什么都没有,乖,跟我走吧。”

      然而苏炽拉了萧遥的腕子却没拽走他,反被他猛地一把推倒摔坐在地,便怔怔然的抬眼瞧着他,“云涯……?”

      萧遥垂眼望着他,缓步走近,地上蓦生出暗藤缠缚了苏炽的双手,将他死死扣在地上,苏炽下意识挣了两下,却反被锁死了腕子。

      “墨寒……”
      苏炽被唤了回眼,萧遥在他身前落下双膝,跪坐着将他的脸捧起,支离破碎的打量了他一番,眼中明明淀回了柔光,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

      苏炽自然是半点也不怕,却不知为何,萧遥就像是在恳求什么似的,瞧着他竟有些慌乱无措,不知在怕什么。

      “我爱你……”萧遥轻轻抚着他的脸,几番欲吻,却都是唯恐触怒了苏炽一般将吻又止。

      缚着苏炽的暗藤似乎生出了棘刺,锥入苏炽的血肉,有些疼痛难耐。

      “云涯,那个、你能不能先把我放开?”

      “我会保护你、我不会让你受到任何伤害……所以留在我身边好吗?”

      “我不是就在你身边吗?”

      然而萧遥却仿佛根本没听见他言语似的,依然沉着嗓音,在他耳畔低低呢喃:“你不是答应过,会把剩下的时间给我吗……”

      这番梦境惑人程度不浅,苏炽深有体会,便知萧遥定是被这缠死人的玩意儿给刨到旧痛了,便连忙安抚道:“是啊,你忘了吗?我们已经拜过堂了,这只是一场噩梦,我在你身边,一直都在。”

      “骗子……”

      “以前都是我不好,所以给我一次机会,我好好向你赎罪,以后所有时间都是你的、一辈子都是你的。”

      此言苏炽道得满面诚恳,才见萧遥的神色终于微微有了缓和。

      许是苏炽哄得萧遥稍稍开怀些了,缚着他腕子的暗藤也约约有了松动。

      “你这蠢货,永远就只会记我戏你的仇,我几时对你不认真了?这天底下除了你以外,你见我想要过谁?”
      苏炽语气忽利,萧遥也突然被他数落了一愣,便一脸乖巧的瞧着他。

      萧遥的神态总是可爱得令苏炽满是心悦,瞧着他便不忍捏硬的语气了。

      萧遥待他心软,他待萧遥又何尝不是满心柔溺。

      “好了,现在先跟我回去吧。”

      萧遥还傻愣愣的坐在那里,苏炽笑了笑,“心肝儿,该过来吻我一下了吧。”

      被他如此一唤,萧遥才终于犹犹豫豫的凑了过来,抚起他的脸,摒息吻下。

      缚着苏炽的暗藤终于彻底松落,苏炽便如陷阱一般,一把捉住了萧遥的腰身。

      苏炽狠咬了他一口,萧遥呜咽了睁眼,终于见了光明如常,在他和苏炽的屋子里,他又被苏炽死死锁在怀里动弹不得。

      “苏墨寒……”
      苏炽笑着抚了一把他的脸,又细细地为他揩去泪痕,“你这是又在梦里见鬼了?都多大的人了,怎么还能被吓成这样?”

      萧遥又被他气了一语噎住,再见了他这狼心狗肺的缺心眼样更是气不打一处来,照着他这狗头狠狠捶了下去,“混蛋!”

      这一下终于是把苏炽捶老实了。

      那场梦不知是何物使的坏心眼,令他所思所忆的全都是那些年令他肝肠寸断的往事,一股脑的全掀上脑际,无端凌迟了他痛不欲生。
      萧遥只不轻不重的捶了他那一下便又归了沉默,苏炽在他面前不敢动弹的趴了好一会儿,才终于敢小心翼翼地抬眼瞧他。

      却见萧遥单手捂着脸,依旧淌着眼泪,似乎还没从那场曾是十数年苦忆的噩梦中缓回神来。

      见他这样,苏炽有些无措了,想给他擦泪又不知该从何下手,只好软声哄着:“一场梦而已,别哭了,都是我不好……”

      “我不想看到你……”

      “……”苏炽僵了一下,便灰溜溜的,“那、那我……”
      却也没让他溜开,萧遥又迎身过来将他抱住。

      苏炽愣了一愣,一时也不知他这戳着萧遥眼的玩意儿到底是走还是不走了。

      “你又想去哪?”
      萧遥在他耳畔咬牙切齿的问了一句,苏炽怯怯然的瞥了他一眼,“你不是不想看到我吗?”

      他此一问,萧遥不答,却往他肩上狠狠的咬了一口。

      苏炽当然也知道自己的这把骨头是挺贱,也是难为了萧遥忍他这么些年还如此不离不弃。

      苏炽一向很有自知之明,且只要是萧遥的心愿他都愿竭尽全力的去替他完成,于是那日噩梦之后苏炽便从凤宁秋那求来了件法器,回到自家院里,萧遥院里晾着衣裳。

      “云涯。”
      萧遥回眼,就见他笑嘻嘻的,两手藏在身后,不知又是什么算盘。

      苏炽一脸乖巧的来到萧遥面前,终于从身后拿出了一只匣子,捧到他面前,“注一些你的灵力。”

      “要灵力做什么?”
      “就一点。”

      不知这家伙要整什么幺蛾子,萧遥还是照他说的将灵力注入了匣中。

      注得了灵力,苏炽便从匣中取出一只腕锁,扣到自己腕上,笑色罥柔,“此锁只有你的灵力能解开。”

      萧遥怔住了,当真没想到这个家伙竟会自己寻来一把锁将自己锁给他。
      却也真是傻的可爱……

      萧遥含笑一叹,便捉来他的腕子,解了此锁。

      “你怎么解了?”

      萧遥抬手往他头上弹了个栗爆,却又没等他哼出来便将他锁入怀中,柔声温言:“不用这个。”

      苏炽也笑了笑,揽住他的身子,“我这样只归你不好吗?”

      “就算没有这个你也只能归我。”
      他这话说的果然一如既往的霸道,苏炽笑着也承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扔这篇不为啥,就是特别想让苏炽殉个国(手动滑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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