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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23、番外·寒秋不宁 ...

  •   凤宁秋素来不喜喧嚣,清静惯了所见嘈杂也都像是临场观戏一般,自己从来不是局中人。
      而今却是清静不得了,小辈们纷纷归隐于此间山林,闲来无事自然少不得走往,虽说她是不爱出门,但他们总会喧闹入堂,又还有一个冀儿时常绕在跟前,且男孩子总难免是有些顽皮的,便叫她着实清静不得了。

      虽说与她往昔惯以为常的生活有诸多不同,却也并不惹人嫌恶,倒是叫她也有了些“局中人”的感触,再瞧这番“戏中红尘”终于不再索然无味了。

      旭日舔亮天边一道璀白,晨露未释、山雾犹朦,谷里乡间炊烟伴着晨辉袅袅而起,烟火之息傍山林壮影,一派桃源之貌。

      她自出生起便待在这处庙堂之中,然细细想来,在与那个人结缘之前,她竟是从未细细留神过此间常也被人赞为绝美的景致。

      冬去春来,今日又是阳春明媚,且南疆的冬季并不极寒,故一入了春时便归了温暖。
      奈何今日却是他的忌日。

      自那年变故之后,每逢阳春凤宁秋所见便是一派良景凄寂。

      只在晨间独赏了一番无人作陪的烟尘之景后,凤宁秋便入了置有苏元启灵位的堂中,点上一支烛照在堂前,今日便只与他作伴。

      堂中挂着他的画像,乃是凤宁秋依着他的模样亲手描摹的,画中的他即是初见的模样,身着伏羲庙巫祝华袍,庄严不可侵视,本应戴着面具,却偏偏除去了那番巫祝的威严,露了真容,笑面柔善。

      神都的伏羲庙与南疆的女娲灵庙自古便定有婚约,以神明之义结凡使之缘,只待两方皆适龄,便当于伏羲庙中成婚。
      她与苏元启的第一次见面便是在伏羲庙。

      凤宁秋早在幼时便因根骨清灵而被选为女娲庙未来的掌庙巫礼,亦在那时起便被孤养于殿堂之中,钻研灵术,定心清修,不解人情世故,亦不知男女情爱,只知她与伏羲庙的巫祝早有婚约之定,到了年岁便当成此大礼,一切顺理成章,论不及半点情愿与否——总之,她当时对此确实没什么多余的想法,不过因责成礼罢了。
      故她在那时远见苏元启时,心中未起半分波澜,何况大礼之时他们都戴着面具,如此寒面相对岂能有何感悟。

      直到晚间归入洞房离了旁人视线,苏元启除下了面具,凤宁秋才瞧见他的真容,是不染尘艳的绝色,脱开威严之相即是一面亲和柔貌。

      “你也将面具摘了吧,既然都是夫妻了,何必再以假面相对。”

      凤宁秋依他所言摘下了面具,抬眼又见苏元启正杵着额角笑望着她,虽是稍有些诧异这人为何如此瞧她,却也未有波澜。

      “你真漂亮。”
      他古怪一言,凤宁秋惑然不解,便依然是泊然不惊的宁态。

      苏元启起身走来她身旁,近身坐在床沿便轻轻扶了她的双肩倾身近来,却在咫尺之距时又停住了。

      凤宁秋静静瞧着他,却见他脸上忽而起了些为难之色,也瞧了她片刻,才满是难为道:“你……能不能给点反应啊?”

      凤宁秋不解,便仍是一面泊态的打量着他。

      被她这平泊得近乎漠然的眼神盯的,苏元启都快有些局促了,“哪怕稍微害羞一下也好啊……”

      凤宁秋着实不明这人到底在嘀咕些什么,便始终无应。
      两人相峙了良久,到底还是苏元启认输了,便退开身去叹了口气,“咱们今晚还是先休息吧。”

      苏元启躺下身,枕了条胳膊在脑后便闭目养神,凤宁秋与他同榻而眠,尚无睡意便静静望着上方的床顶,顺便也拿余光稍微打量了一下此间摆设,所见章法皆与南疆的灵庙不同,却仍是她所熟悉的宁静。

      “你要是不喜欢这些摆设的话,回头我让人给你寻些南疆的物件来?”
      她正出神时苏元启忽然又在她身旁言了一句,她瞧去,这人便又冲她笑了一笑。

      “不必。”
      “你不用跟我客气,喜欢什么直说就好,若是能找到的我都尽量给你找来。”

      这人的言语莫名亲昵,以前倒是从未有人这样与她说过话,便令她又有些愕然的,不知该怎样回应。

      “你怎么不说话了?”
      “说什么?”

      苏元启侧过身来,支肘托了额角,仍罥着一面满是和善的笑意与她交流,“这里又没什么人盯着咱们,不用这么拘谨。”

      凤宁秋不解他这“拘谨”又是何意,毕竟她的自然状态原本就是这样的。

      观着她这一面雕塑似的泊态,苏元启可算是明白了,这姑娘当真是位不食人间烟火的天外真仙。
      谁让南疆灵气充沛,生的妙人不入世俗,踮着一身仙鹤冷清,他却偏偏采了人家高岭之花。

      苏元启又躺了回去,饶是感慨的一声长叹,便忆想道:“你这冷冰冰的模样,跟我弟弟还真像……
      “不过我弟弟倒没你这么安静,虽然不爱搭理人,却就像条小疯狗似的见谁咬谁。”

      凤宁秋诧异着瞧来惑然,“他咬人?”

      听她这误会大发了,苏元启连忙摇手作否,“啊不是不是,这就只是个形容而已。”

      凤宁秋倒是从没听过这样的形容……

      苏元启自己又想了想,其实他弟弟倒也不是真的逮谁咬谁,不过就是他招惹的格外厉害,所以就没哪次不被咬罢了。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了半宿,入睡时已时过三更,待身边这总有话多的聒噪家伙也安静后,夜深更静。

      次日两人依然以礼相待,彼此戴上面具代表的便是两方神庙之谊,沐于万众瞩目之下,轻易不可僭越礼数。
      却至晚间,将面具一摘苏元启便像是变了个人似的,毫无平日里掌庙的威严,反是个不见稳重的跳脱少年。

      “今晚望天城中有灯会,一起去看看?”

      凤宁秋不大清楚望天城具体所在何方,只知道以他们二人的身份通常是不可擅离庙堂的,却才想开言提醒他一句,这家伙便已兴冲冲地来抓了她的腕子,“走吧,望天城离这里不远,看完灯会很快就能回来的。”

      “可我们不能随意出门……”
      “没事,有我在没人拦得了我们。”

      拗不过这顽皮家伙的,凤宁秋终还是被他带着翻出了伏羲庙的高墙,偷溜出了神都去到了鬼仙渊另一岸的望天城。

      凑入喧嚣之中,苏元启却带着她避离人群高坐正脊之上占着颇是开阔的居上视野,俯瞰城中华灯溢彩、往来不息。

      “怎么样?这人间之景还不错吧。”
      “为什么要特地跑到这来?”

      不管是哪座城里的上元佳节都有放灯的热闹,方才一路过来,凤宁秋也瞧见了神都万千灯火璀璨,便极是不解他为何非要舍近求远的到望天城来瞧这灯。

      “那你看神都与这里的灯有何不同?”

      他这么一问,凤宁秋倒是答不上来,在她眼中这些喧嚣之景大同小异,非要说是有何不同的话,恐怕就是神都的灯比起望天城还要更华艳些,花色也更多些。

      “神都的灯不是更多吗?”

      苏元启却落得一声长叹,便仰身倚靠着正脊,眼中映入灯火辉色,浮色璀璨之下却是幽沉,“虽说这两个地方投的浮华皆似海市蜃楼,但比起神都,望天城至少还有几分烟火之息。”

      “烟火之息?”

      “是啊,你看那边。”他坐起身,给凤宁秋指了一处,她依而望去,所见一对男女相伴,男人怀中抱着孩子,女人依在男人身旁,正拿手中的风车戏着孩子,再寻常不过的景象。
      “若是在神都,就很难看见这样的景象了。”

      神都乃是尊贵之所,金阶玉瓦、华奢无比,便果真如悬架于人间之上非红尘之属的天城一般沾不上烟尘,可苏元启偏偏就羡慕这不入天城之眼的寻常合欢,故瞧着那对夫妻,心里满是感慨。
      “说来我家老二和小师妹倒也能如此自在,”念及那两人,苏元启面露一番欣慰之色,却又叹道:“只但愿待他们成婚之时我能抽得出空来去看看那小子和那丫头穿上喜服的模样。”

      凤宁秋瞧了他神色良久,垂下眼来又细细品会了一番。
      “在南疆这倒是很常见。”
      “毕竟南疆远离纷乱,也没有这些权贵扰人视听,夫妻只作寻常相守,自由自在、也挺好……”

      与他算是同位而处的凤宁秋倒是没有这么多想求,便有些疑惑作为伏羲庙掌庙巫祝的他为何会生出那么多世俗之愿。

      “来,”苏元启又冲她递出手来,“我们也去走走吧。”

      凤宁秋自记事起便从未与人如此寻常的接触过,除了自己师父的手,也从未触过任何人的温暖,故她指尖才触及苏元启的掌心便被电了一丝暖软,然也就局促着稍作一犹豫,便还是将手放进了他掌心。

      走入人群巷路间所见的灯火竟比在那高檐上瞧的还要璀璨,凤宁秋生平头一回沐入如此喧嚣之中,周遭往来人不息,相距繁华如此之近,倒叫她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便下意识的攥紧了苏元启的手。

      觉了她的动静,苏元启一笑回头,“很紧张吗?”
      容他如此一说,凤宁秋应过神来,好像还真是有那么些紧张。

      “别害怕,跟紧我。”
      喧闹里,他的柔声却格外入耳,似一缕柔风,拂入她心底终于轻轻拨响了一声弦音。

      苏元启虽身居高位却心向红尘,故她虽素来于红尘无念,却也在他的伴与之下渐而品得了些世俗之愉。

      伏羲庙的巫祝等闲不可擅离庙堂,不过每年却也还是总能抽出些空闲回绝云峰探望同门。

      那年苏元启便携她同回了绝云峰。

      然长时不攀此间高岭,苏元启未登半途便已气喘吁吁,然而抬头见往上蜿蜒犹有百阶方至山门,便嚎了一声幽怨,却看身旁的凤宁秋面不改色心不跳,登此百阶长梯竟是如履平地一般毫不费力。

      “你都不累吗?”
      “还好。”

      在西山国的地界内,绝云峰便是当之无愧的绝峰高岭,常年云缠雾绕,远在山麓不见峰,然而与南疆真正的绝岭相较,却还是差了那么点意思。
      不过这却也是苏元启自己的问题——往年时常上下倒是不觉如何,却闲了一年半载不爬,故而今日爬的便格外艰难,也就极是埋怨师门这没人性的长阶。

      凤宁秋观他着实累了够呛,约觉于心不忍,便在前稍止一步,将手递给了他。
      苏元启回了她一笑,便毫无扭捏的就将手放进了他掌中。

      这人的手总是暖得温灼,一股暖意直透入心门,怪叫人局促的。

      “阿秋~”
      他谑了腻歪歪的唤了她一声,凤宁秋瞥了他一眼,这家伙果然也笑嘻嘻的瞧着她,“咱俩都成亲这么久了,你好像还没叫过我一声‘夫君’诶。”

      “……”
      凤宁秋着实不习惯这种世俗寻常夫妻的相互间的腻唤。

      “趁着今天气氛不错,你叫一声嘛。”
      凤宁秋一面冷态,“不叫。”

      让她回绝的无情,苏元启一面幽怨,“娘子还真是无情。”
      “…………”
      他冷不防的唤来一声“娘子”,骤然砸了凤宁秋泊池惊澜,脸上蓦染红霞,便抿咬了下唇不作回应。

      在伏羲庙的日子从来都只有繁忙,难得能回师门一趟,苏元启便极是眷恋绝云峰的日子,闲来无事就爱拿着苏凛夜戏,便总戏得他那本就不算是好性子的弟弟时常想揍他,也是观了此幕良久,凤宁秋才终于理解了他当初那“咬人”之喻——摊上这么一个不着调的哥,再是什么良善的性子也得被招成疯狗。
      以至于苏凛夜待谁都一面冰冷,唯独见了他哪怕尚隔百步之遥也能蹿起一股鬼火三丈,却也是多亏了阑珊性子活泼,故有她在身旁苏凛夜才不至于如此凶神恶煞……

      ……忆想诸多终成空凉,独在堂中所临清寂,故人旧影终是没入了红尘浪滚,再不见影踪。

      空守在灵位前也闲而无事,凤宁秋便在烛下翻看着故人的旧像,所见卷上笔墨如初,而那当年合欢的番光阴亦是恍如昨日。

      却可惜,她也就只去过绝云峰一次而已,本当是初见,却自那次之后便与许多故人成了永别。

      此事之变源于姜允继任正远侯之位。
      那位年轻的侯爷在继任当日便向苏元启下了战书,此后一决雌雄,终是苏元启自甘为败。

      凤宁秋犹记得在南疆见最后一面时,苏元启曾亲口对她说过,他不恨姜允,因为姜允走出了他们所有人都未敢走出的第一步——即便那一步毁灭了他。

      已是时隔如此多年,可他当时说这番话的情景却依然历历在目,凤宁秋作为与他同位的灵庙巫礼、亦是长久以来听着他全部心事的发妻,岂能不解他于此事之意。
      却还是难脱世俗之扰,终是染上了非属于清修之道的怨念。

      打量了许久,凤宁秋终于合上了属于他的那幅画卷,抬眼再观灵位,念及终是败了合欢的故人们,心底空成哀愁。

      “尽管已时隔如此多年,我还是、无法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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