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柏林玫瑰》靡林

8、爱之梦

　　1938年9月柏林
　　回家的车上，卡尔看着嘴角上扬的凯瑟琳，眉间也染上了一丝笑意
　　车停在正门前，安娜一如既往地前来迎接，“先生和夫人已经登上了列车，约莫明天中午时分到达柏林”
　　“好的，我知道了”
　　她已经近半年没有见到父母了，虽然他们一直保持着密切的联系，但当她忍不住想到明天就能亲眼见到自己的亲人时，内心还是十分激动

　　快步走向餐厅，整日的操劳让她早就感到筋疲力尽了，此刻只想早些用完晚餐，泡个舒服的热水澡再沉沉睡去好迎接父母的到来
　　疲惫的身躯支配着她的思绪，让她整个人有些迟钝
　　直到走到门前，她才发现弗雷德里希正端坐在桌前，脚下微微一顿
　　看到她进来，他对她微微一笑
　　他的面前摆满餐食，却丝毫未动，他连刀叉都未曾执起
　　她有些意外，快步在自己的位置上落座
　　难道他是在等自己用饭么
　　她瞥过他面前那道牛排，看起来鲜嫩多汁，色泽却已不是上乘，想必已经被放了好一会了
　　见她坐下，他这才拿起刀叉

　　独自一人坐在这空荡荡的大厅里，他感到自己生硬得像一尊蜡像一样
　　听到窗外轿车停下的声音，他不自觉地直起身子
　　内心又甜又痒，仿佛有只小猫在抓挠
　　她走进餐厅的那一刻，他只感到一切压力与不快被一扫而空，心间像是被注入了什么活力一样轻快
　　她像一阵微风一样轻抚他的心间，又像一壶醇酒一样足以让他陶醉
　　今天她心情很好，一个劲滔滔不绝地和他分享着即将见到父母的喜悦，也没有再刻意躲着他的目光
　　可即便被这双绿色眼睛紧紧看着，他却一个字都没听进去
　　他只想到自己昨夜在书房里的想入非非，一向气定神闲的他眼中竟然闪过了一丝慌乱
　　见他眼神躲闪，她快速回想着自己是否在言辞上惹了他不快，赶忙闭上了嘴
　　餐厅里重回寂静，她心下一阵焦躁，忍不住趁着品酒偷瞄他的蓝眼
　　可他却始终低着头，像是在刻意错开她的目光
　　她只觉一阵失落和莫名的心慌，自己并未做错什么，为何对方会表现得如此扭捏

　　这顿饭吃得着实憋屈，心头像是压着一块大石一样沉闷，逼得她手上刀叉动作都快了不少
　　风卷残云地用完饭，她趁着擦嘴的间隙抬头略过窗外的天色
　　见天还没有完全暗下来，她忙招呼安娜找来了卡尔
　　方才放空时她突然想到书店也许还会用到一个花架，现在正好能趁着天还亮着去仓库取一趟，顺带还能离这个叫人扫兴的男人远点
　　她把餐巾团起来放到桌旁，径直站起身走了出去，特意没有看他
　　站在门边的卡尔侧过身子让她同行，跟着走了出去

　　身后，弗雷德里希看着两人的背影五味杂陈
　　他不知这种奇怪的感觉从何而来，却扰得他心神不宁
　　如今所有的安保工作都已经做完了，天知道现在他该去哪儿
　　他深知自己方才的举动定是惹得她有些不快，可就连他自己都无法控制那股奇异的瘙痒感
　　他小心思忱着，垂着眸子静静看着光洁的餐盘出神
　　一旁的侍从看着他这幅失神的样子，愣是不敢上前收拾餐桌

　　餐厅里静如死寂，过了好一会他才瞥了眼一旁局促不安的侍从，麻利地起身走出了餐厅
　　他顺着那日两人离开的方向走到了通向花园的后门，靠在门廊旁的大理石柱上
　　看着眼前壮丽的景色，胸中愈加烦闷
　　掏出了口袋里的烟给自己点上，烟草的独特气味让他的气息平稳了不少
　　抬起头来，他开始欣赏天边火红的流云
　　夕阳红霞的赤金色，美轮美奂
　　与之相对的澄澈碧绿，世间绝色

　　站在车子后备箱旁，凯瑟琳看着卡尔和亨利把被拆分开来的花架小心放了进去，便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
　　她将双臂背在身后，痴迷地看着天边弥留的落日，缓步走着
　　脑中猛地闯入了一个黑色身影，她皱了皱眉，忍不住思考起晚餐时他躲闪的眼神
　　她想知道为什么，明明从来都是自己在他面前表现得那样局促腼腆，怎么今日他也会展露这样手足无措的样子
　　思来想去却又找不到合适的答案，她只得叹了口气
　　一阵微凉的晚风突然拂过，激起了她一身鸡皮疙瘩
　　等等，自己从何时开始在乎他了，只是一个眼神而已，没什么大不了的

　　正想着，眼前印入一抹黑色
　　英挺俊美的男人一身戎装，在夕阳的余晖下抽着烟，升腾的灰烟模糊了他的样貌，微风吹起他几丝乱发，一切都和谐的像一幅油画
　　她不禁放慢了脚步，生怕自己的闯入会打破这一切的平衡
　　弗雷德里希一早就注意到了她，她就那样迈着步子向着自己走来，一步接着一步，方跟鞋踢踢踏踏的声音仿佛让他听见了自己的心跳声
　　见她慢慢走到自己眼前，他忙把烟捻了，又用厚重的皮靴使劲碾了碾
　　“你在这儿赏景吗？”，她在阶梯前站定，微微抬头看着他
　　虽然这两三级台阶并不算高，但碍于他本就比她高了不少，她只得吃力地仰着头
　　见她这样不适，他连忙走下楼梯和她平级
　　“明天就要回总部了，我想抓紧时间再看看这一切”，他波澜不惊地看着她
　　没人知道他所指的到底是景还是人
　　她被他这么认真看着，心里像是惊涛拍岸，汹涌得迫使她移开视线看向天边，不自在地说，“冯·巴尔曼庄园永远欢迎你”
　　原以为自己移开视线后，他必不会再这么直白大胆地看着她了，却没想到片刻过后待她试探性地看向他时，还是撞进了那双蓝眼
　　惊诧之余，她条件反射似的微微摒住了呼吸

　　他长得很美，身上既有罗马将士般的坚韧刚毅，又充满了温润如玉的古典气质
　　身材颀长，宽阔的双肩，笔挺的双腿，如此优越的比例并不多见
　　即使她从小就跟随父母参加大小宴会，同一阶层里年纪相仿的少年她也大致都见了个遍，也未曾见过有人能把温润和危险结合于一身
　　这样陌生而又矛盾的感觉让她只觉得，他像是一头蛰伏在夜间林中的猛兽，不知何时就会露出他的獠牙，但偏偏他又生的如此撩人…
　　她不敢多想

　　“明天你大概何时离开？”
　　她并不愿赶他走，但奈何这话问出口后却变了味，后悔都来不及了，就只好再次不去看他
　　“问候完你父母我就直接回总部”，低沉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
　　她缓缓抬眸，小心地看向他，又紧张又期待自己是否又会望进那汪蓝色
　　可她的希望却落空了，他只是轻皱着眉，眉间一抹淡淡的忧伤，对着快要暗下来的天色叹了口气
　　她的心紧跟着一颤又是一抽，生怕是自己的话伤到了他
　　见他没有继续说话，她也只好转身面向花园
　　两人就这样并肩站着，谁都没有开口，纵容一种无形的气氛周旋于他们身侧
　　她感到自己有些紧张，内心突突地跳，其中的缘由又是一知半解
　　不知从何时起，他的一颦一簇已然紧紧扣住了她的心弦

　　弗雷德里希本以为她会找借口离开，不料她竟然会留下来陪自己就这么站着，这让他感到不知所措
　　他想问她关于书店的事，但在这奇妙的气氛中只觉得自己怎么都问不出口
　　敏锐地觉察到身边的人也有几分躁意，他抿了抿唇，微微侧过身子
　　可正当他欲转身时，却突然听见身后的脚步声，身子机械地停了下来
　　“小姐，您宴会那晚要穿的礼服改好了”
　　凯瑟琳转过身去，眼中流露出一抹微乎其微的失落，“我这就来”
　　快速地朝他抿嘴一笑，她眼神躲闪，快步和安娜顺着长廊离开
　　转过身去的她，心跳的更快了
　　她知道他一定在看着她，那双眸子蕴含的力量几乎要洞穿她的身躯
　　心跳越来越快，内心越来越痒，却空空的

　　弗雷德里希看着两人离开的方向，看着她的身影在走廊转角处消失
　　眉间忧伤未退，他半眯起双眸，反倒做出了几分释然的模样
　　转身靠在大理石柱上，他掏出香烟点上
　　灰烟袅袅，在夜色中不断翻转升腾，又消失得无影无踪
　　从远处看来只有他手中所执烟草的一点火星，而他本人似乎是和一旁的石柱融为了一体
　　他不知道自己在那儿站了多久，就连晚风都无法让他彻底苏醒
　　他引以为傲的理智和决断似乎在这件事上并不适用，仅仅是错过了方才那个时机，就足以让他如此沉湎于后悔之中

　　突然，他听到了二楼传来的琴声
　　忍不住探寻着声音的源头，抬起头来却意识到是从他头顶的房间传来的
　　是书房
　　他唇角带起一抹淡淡的笑意，眼睛愉悦地眯了起来
　　李斯特的《爱之梦》，音准节奏和气息无可挑剔
　　一定是她
　　她这般是为了谁，他不敢猜
　　她是料定他还会原封不动地站在这儿吗，还是仅仅是茶余饭后的消遣罢了
　　他吐出一口烟，心思却随着烟雾的幻化而再次烦扰了起来
　　闭上眼努力品着弹琴之人的心境，却发现自己的呼吸在刹那间乱了起来
　　试图让自己与曲调同频，却突然察觉到她弹得越来越快
　　显然气息乱了，乱得严重，仿佛完全抛弃了原曲的节奏，让一首柔美的情曲硬生生地变成了一场追逐，最后戛然而止
　　一曲终了，他大胆地用力鼓掌，掌声在夜间显得突兀
　　他知道她一定听得见，于是满怀期待地等着她接下来的演奏，可良久之后都再没有琴音响起，让他忍不住沉下心来
　　也许她已经离开了吧，是被他吓到了吗
　　急急把手中的烟灭了之后，他双手插兜走回了房里

　　凯瑟琳坐在琴前出神，双手还息在琴键上
　　她当然听到了他的掌声，害羞之余却埋怨起自己竟然会因为那点小心思毁了这首名曲
　　从学琴起她从没有这样过，更别说他的琴艺也十分出色，她这拙劣的失误在他眼里一定更是不堪
　　她不知道他还会在那儿，掀开琴盖一屁股坐下来时她压根没想那么多
　　只觉得自己心思烦闷急需消解，想都没想就弹起了这首《爱之梦》
　　也许这就是她心底真正的想法吧
　　她不知道他现在是否还站在那儿，更不知道自己该不该继续弹下去，便只能坐在偌大的钢琴前对着黑白琴键发呆
　　她不知道自己最后在琴凳上呆坐了多久，连自己最后回房间都没有什么印象了，她只知道自己之后整晚都没有再见到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