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柏林玫瑰》靡林

66、怨念

　　1939年1月慕尼黑
　　安娜仔细为凯瑟琳擦洗好身体，听着她轻轻的呢喃，“弗里茨”
　　那声音细弱蚊音，但还是被她听得清楚
　　心底轻叹一口气，她为她仔细掖好了被子退了出去

　　第二日，凯瑟琳还没醒转，前一天的事迹就传遍了整个慕尼黑的交际圈
　　知情的人心下了然，但更多的人却是再问：那个被冯·巴尔曼家小姐一直叨念着的弗里茨到底是谁
　　一大早，府里的电话就响个不停，冯·巴尔曼夫人的眉头也始终揪着
　　她去看了女儿不止一次，但她一直都睡着
　　她已经听说了昨晚那件事的全貌
　　她到底低估了那个小小中尉在她心里的分量…
　　他到底有什么魔力，让她即便是变成那样疯癫的样子还能想到他
　　还记得当初在柏林的最后一夜，卡特认真凝视着她眸子时的样子
　　“母亲，你相信一见钟情吗”，她轻轻说着
　　望着那双和自己极像的眸子，她噎住了一瞬
　　信，怎么能不信，只是…
　　可笑的是自己当初对鲁道夫有多么自信，此刻就有多厌恶自己的亲女儿这么做
　　她突然能理解自己父母当时的心情了

　　“露易丝·冯·巴尔曼，你给我听好了，我绝不允许”，父亲咆哮的声音仿佛还弥留在她耳畔
　　也许她真的要重新思考一下这件事了

　　“夫人”，约阿希姆低沉的声音在图书室门口响起，“我来与您道别”
　　她有些被惊扰到，马上站起身朝他走去，“真的不再留几天吗”
　　“不用了”，他苦笑着垂下眸子，“父亲急着找我呢”
　　他随意扯了个谎话
　　“手臂好些了吗”，她扫过他的右臂，在制服的遮盖下看不出一丝异样
　　“医生说只是皮肉伤”，他笑着看了眼伤口所在，顺带扫过手表，“这几日麻烦您了”
　　她和他并肩走向大门，在阶梯处站定，看着他和威廉一同走向轿车
　　“谢谢你，约亨”，她看着他越来越远的身影，突然说道，“为卡特”
　　听着她的声音，他的身形顿住了一瞬，但又马上回过头来朝她点头一笑
　　站在阶梯上看着车子隐匿到树丛里，她眼神有些木然
　　她不怪他这番有些显得无礼的举动，换做是任何一个人都受不了这样的事
　　卡特，这样对一个倾心与你的人，希望你不会后悔

　　今天的早餐桌上，气氛就已经很是凝重
　　显然所有人都知道发生了什么，只是都在极力伪装
　　“夫人，恐怕我今天就要离开慕尼黑”，最后还是约亨打破了沉寂
　　一旁的威廉顿住了，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
　　“不再留几天吗”，海因茨把视线从报纸中移开转向他，“至少等你的伤好”
　　“恐怕不了”，他礼貌地一笑，“小伤而已”
　　他掖了掖嘴角，拉开椅子起身
　　“我送你”，背后传来威廉的声音
　　“十分感谢”，他转身回道

　　凯瑟琳一直睡到中午才醒转，看着窗外的风和日丽，昨夜的经历一股脑儿地涌进了她的脑中
　　男人，刀，弗里茨，约亨，…
　　昨夜的那个人从来就不是弗里茨，而是他约亨
　　约阿希姆·科赫
　　“小姐，您醒了”，安娜托着一个盛满了食物的托盘走了进来
　　“约亨呢”，不等她在写字桌上放下托盘，凯瑟琳直接下床踉踉跄跄地向她走来
　　“科赫上尉已经离开了”，安娜垂下眸子
　　“离开慕尼黑？”
　　“是，刚走”

　　伸手挡开安娜为她取来的披风，她单穿一条睡裙跑到了窗口
　　她在找，惶恐地找着那一辆穿行在树冠间的黑色轿车，却什么都没找到
　　她始终觉得他不会离她而去，但他真的就这么走了
　　是她太自信
　　连一个道别都没有
　　她连一句对不起都没和他说
　　也许是他终究厌弃自己了吧
　　这到底是一件好事
　　心空了一拍，一种窒息感厄住了她的咽喉，全身的力气都被带走了
　　她原还想着如何不让他失望，转眼却用最残忍的方式把血淋淋的真相剖开在他面前
　　对不起
　　“小心受凉”，安娜耐心地走到她身后，欲为她披上外套，她一把挡开她的手跑了出去
　　刚跑到门口，就遇上了来看她的冯·巴尔曼夫人
　　“母亲”，她一把扑进了母亲的怀抱呜咽着
　　“好些了吗”，她轻抚着她的长发，“约亨都和我说了”
　　“他真的走了吗”，她红着眼从母亲的怀中抬起头，看着她点头
　　“多穿点衣服，小心着凉”，冯·巴尔曼夫人从安娜手中接过披风，为她围上

　　母女一同坐在了沙发上，安娜识相地退了出去
　　“现在能和我说说昨天你到底怎么了么”，冯·巴尔曼夫人用轻柔的语气询问着
　　医生一早在听了约亨的描述后，初步判定是一种应激反应，但她想知道更多
　　“我控制不住自己，就是…控制不住，我也不想那样做”，她像个做错事的孩子一样竭力辩解着
　　“那…弗里茨呢”，她直视着她的双眼让她无处可逃，“他和这件事有什么关系”
　　“他…”，她现在无法去想当时的那件事，这只是徒增她的头疼，“不关他的事”
　　她不能说
　　即便她怎么辩解那不是弗里茨的错，她的父母也会将他撕成碎片
　　她转头看向一旁的钢琴，看着它光滑的黑色的琴体
　　两人都没说话，只有一旁的摆钟不断发出滴答的声音，扣人心弦
　　“你真的属意他么”，半晌，冯·巴尔曼夫人开了口，“冯·路滕伯格中尉”
　　听见他的名字，她瞬间抬起了头，眼中满是疑惑
　　母亲的话像连珠炮一样射入了她脑中，而她却说不出自己的答案
　　若是一个月前，她会满心欢喜地点头
　　而现在，她不知道
　　“怎么了”，她有些谨慎地问道
　　“没什么，好好休息”，她紧紧握了握女儿的手，“一切都已经过去了，别去想了”
　　凯瑟琳点了点头，眼中满是疲态
　　她无法不去想约亨的事
　　他连一个辩解的机会都没留给她
　　他会怨她，恨她，忘记她吗
　　“先吃些东西吧”，冯·巴尔曼夫人捏了捏她的指骨，“多休息休息，一周后去拜访你佩特姨妈”
　　她愣住了一瞬，好久没有问巴黎的事了
　　日子过得迷迷糊糊，竟然就这么要去了
　　“好”

　　看她满眼惆怅，冯·巴尔曼夫人叹了口气，像儿时那样把她拢在了肩头
　　凯瑟琳环住母亲的脖颈，静静地靠在她肩上
　　经由昨天的事，她对弗里茨的感情宛如复燃的火苗一样，乘着她飙升的肾上腺素如同野火燎原
　　她控制不住自己的身，也同样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也许他们的爱意不复曾经那样粘稠，可她身体的机械记忆却仍旧鲜活
　　那一刻，慕尼黑与柏林之间的距离对她来说仿佛不复存在，她只想钻进他有力的拥抱，像个婴儿一样被他温柔地揣在怀里
　　她爱那种感觉，却也讨厌它对自己绝对的统治力
　　那种和他紧紧相缠，不留一丝空隙和空间的亲密，就好像除了这份联结，她就只是个横冲直撞的怪物
　　她不愿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被另一个人掌控，被任何人掌控，尤其是当这个诡异的联结借由她的身子狠狠伤害了另一个无辜的人
　　若是说她从未怨恨过弗里茨，那她一定在说谎
　　就算事情发生之初她来不及想这么多，那么那夜之后，她已经无形地带上了对他的一分怨念
　　他并非凶手，也非帮凶，更是救了她的人
　　可她就是莫名把这一切都归在了他身上，就像当初归咎雅各布的死那样，狠狠地一股脑儿地把这顶帽子扣在了他的脑袋上
　　这怨念就像压在蒸汽炉上的一块钢板，压得她那本就被压抑的爱意更是厚重，如今又不得不带上了几分杂质
　　如今她一想到他，除了一闪而过的美好时光，便是无尽的酸涩和后悔
　　在柏林，他是她完美的情人，而在慕尼黑，他却是一片驱之不去的阴云
　　也许是那种孤立无援的失落感到底激化了她内心的不安，让她对这份感情更是日渐寒心了
　　她到底是自私的，而她现在更是想挣脱这种束缚，却也知道自己做不到
　　于是她更怨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