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柏林玫瑰》靡林

42、母鹿

　　1938年11月柏林
　　一脚踢开第二道铁门，弗雷德里希冲进了这个自己无比熟悉的地方
　　曾经自己每每来这儿时是如此闲庭信步，却没想到有朝一日自己的心也会随着这儿跳动
　　他瞪大了双眼猛冲了进来，一眼就望见了被死死压在狱门上的凯瑟琳，还有她背后一脸狠厉的女人
　　肺里的空气极近耗尽，凯瑟琳只觉得自己的视线开始发暗，挣扎着的身子都慢了下来
　　爸爸，妈妈，海因茨，威廉，弗雷德里希，约阿希姆，她的朋友们
　　记忆如潮水一般涌现在她眼前，她突然哭了起来，却死死咬着嘴唇
　　恍惚间，一个黑色的身影闪现在自己眼前
　　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微微扬起头，她却再没有力气反应了
　　她想要大叫，叫他的名字，却叫不出来

　　嘭的一声，子弹打中了莉莉安·布克的前额
　　一枪陨命，她枯瘦的身子慢慢向后倒去
　　巨大的枪声将不少理智炸回了凯瑟琳体内，飞溅的血液浸湿了她的半边脸，让她看来像是从血池里捞出来的一样
　　她只感觉到压制着自己脖颈的力量突然松开了，想要抬起身子却发现自己像是被死死钉在了门上一样无法动弹
　　弗雷德里希收起配枪，拔腿跑到她身侧
　　将她紧紧搂在自己怀里，他只想把她揉进自己
　　靠在他的肩头，她紧紧地闭上了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流着
　　她无法想象要是他再晚来几秒自己会怎么样
　　她怕，怕极了，前所未有地怕
　　那种被恐惧占据了全部身心的感觉，宛如地狱
　　她感受着弗雷德里希亲吻着自己的发，他的手抚过自己的发
　　指甲死死扣紧手心，那股钻心的痛不断提醒着方才本可能发生的所有

　　一把把她打横抱起，弗雷德里希带着她快步走出了地下室
　　奥托已经在后门把车备好了，他搂着她打开车门，欲把她放下
　　惊魂未定，她贪恋着他的怀抱
　　双手紧紧抓着他的衣领，一双眼睛死死盯着他，像是一只受惊的小鹿
　　他只好同她一道坐进车里，顺手拉上车门
　　她坐在他身上，把自己紧紧埋在他肩头
　　若是他刚刚晚来一秒
　　若是自己没有找到她
　　若是她…
　　他的心依旧跳得厉害，方才的事儿真的发生的太快了，他无法想象另一种结果
　　没有但是

　　车停到公寓门口，他抱着她坐到沙发上，“洗个澡吧”
　　她默默点了点头
　　自打找到她，她就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一切都变成了点头或是摇头
　　谁能想象，一天之内那个周身环绕着万丈光芒的冯·巴尔曼小姐变成了这样

　　抱她在怀里，他把浴缸放满水，小心地把她放进浴缸里
　　在他松开她身体的那一刻，她猛地抓住了他的手臂，看向他的双眼里惊恐中又带着一丝哀求
　　他只好坐在浴缸边上
　　望着她脖子上青紫色的手印，他心下忍不住一阵酸疼
　　凯瑟琳闭上了双眼，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顺着脸庞不断向下流着
　　她重重咬着自己的嘴唇，直到渗出了血
　　“我去给你做些吃的好吗”，他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猛然睁开眼睛，她的眼中有惊愕，有受伤，也有愤怒
　　更多的却是失去安全感后的恐惧
　　闻言她微微将头转向他这一侧，一双眼睛就这样看着他
　　他渐渐把自己的手从她的手掌中腾挪出来
　　“弗里茨，不要走”，这是她对他说的第一句话
　　她的声音颤抖着，长长的睫毛缠着泪珠扑闪着
　　“好，我不走”
　　他重新握紧了她的双手，不顾身上的衣衫坐在了地上，让她靠在自己肩头
　　“我不走”

　　两人就这样静静地依偎着，谁都没有讲话
　　窗外火红的夕阳逐渐消失在天际尽头，房间里的光被一丝丝抽走
　　触了触盆里的水，已经快凉透了
　　他抽来一条毛巾，微微低头，“再这样要着凉了”
　　她站了起来，水花溅到了他脸上
　　用毛巾围住她的身子，他把她打横抱起走到卧室
　　“我去做些吃的”，他仔细地为她掖好被子角，看着瑟缩在被窝里的娇小人儿，飞快地离开了房间

　　她看着他的身影愈来愈远，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
　　弯着腰紧紧抱着自己的双膝，她把头埋进了自己的颈窝
　　我现在很安全
　　这儿是弗里茨家
　　这儿很安全
　　她不住地对着自己低声默念

　　不知过了多久，她幽幽醒转
　　翻了个身，她感受到了身旁的温暖
　　本能地朝暖源挪去，她触到了他的肌肤

　　弗雷德里希原先为她烧了道高汤，端过来后却发现她已经入睡
　　独自用完晚饭又收拾好厨房后，他匆匆洗了个澡，只为了在她醒转时自己能在她身侧
　　靠在床上，他读着一本史书却完全看不进去，余光总是瞟向一旁的她
　　所以她一醒，他就察觉到了
　　马上把手中的书放在床头柜上，他轻柔地问，“感到饿吗”
　　她贴着被子摇了摇头
　　“快睡吧”，她无力地说着
　　“好”，他起身熄灭房里的灯，房内顿时一片漆黑
　　他钻进被窝，让她靠在自己的胸膛上，一双手紧紧环着她的腰
　　不稍一会，怀中传出了轻轻的呼吸声，他这才放心地睡去

　　清晨时分，他突然醒转，却正好和她对上了眼
　　“醒了”
　　“嗯”
　　“感觉好些了吗”
　　“嗯”
　　他紧紧抱住她，感受着彼此的心跳
　　“你知道我昨天有多怕吗”，她眼角湿润，低颤着说
　　“没事了”，他抚着她的脊背，亲吻着她晶莹的泪滴
　　余光瞟到一旁的钟，时间已经逼近他出门的时间了
　　“你能不去吗”，她看见他视线的转移，垂下眸子
　　“好，我不去”
　　“你说这是天父在惩罚我吗？”，她在他怀中喃喃，却不敢去看他明亮的蓝眸
　　这是上天在告诫我要和你保持距离吗
　　“你无罪，该受惩罚的人是我”，他紧紧搂住她
　　若非约瑟夫·布克和丹尼尔·布克，那疯婆子怎会想取她性命，都是他的错
　　还好你没事

　　死在他枪下的人不少，单单在那地下室里就不下几十人，更别提他在捷克时的那些行径
　　他从来不是个虔诚的人，但如此的血海罪孽也让他忌惮自己
　　“你会下十三层地狱的”，这是那些可怜人在被他处死前最常和他说的话
　　呵，下地狱吗
　　他当然怕，试问哪个人会不怕被活生生地下油锅呢
　　他从不奢望自己能入天堂，这样保不得还要见到那些死在他枪下的冤魂，倒还不如待在地狱
　　只希望那些恶鬼看见自己时不要乱了手脚

　　他并不是在一夜间变成一个嗜血屠夫的
　　儿时一箭射穿了母鹿的咽喉，看着她哽死在自己面前
　　这是他第一次体会到自己的力量，主宰其他生灵的力量
　　那感觉如此美好，以至于他失神地看着冷下来的母鹿尸体，丝毫没有听进去父亲对他箭术的称赞
　　他第一次杀人是在训练营
　　因为出色的成绩，他被提前委派了任务，协同剿灭一伙藏在山林中的反动分子
　　他看着那些人像受惊的动物一样在茂密的灌木丛中逃窜，又一个个在枪响后怦然倒下
　　原来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人这样的生物也会像动物一样任人宰割
　　他没有开枪，只是站在小队长身后看着火光穿过深林，听着眼前由犬吠、枪响和尖叫谱成的惊魂曲

　　那次任务很顺利，他们抓到了反动分子的头领，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女人
　　她不停地咒骂他们，咒骂元首，咒骂德意志，以至于小队长直接在她头上来了一记枪托

　　审问只进行了三个小时，那女人什么都不肯说
　　尽管身上布满了鞭痕，牙齿被敲碎了，指甲也没有完整的，她还是什么都没说
　　“你们会把德意志带向灭亡的”，最后她蔑笑着说道
　　他的眼睛微张，初出茅庐，他不明白为什么在这样的情境下，她还会选择激怒他们
　　横竖都是死，为什么还要给自己找罪受呢
　　小队长看着她被血模糊的面庞，稍稍侧向他，“处理了吧”
　　处刑这样不值一提的小事儿他们一向都是不屑于做的，自然是交给他这样的新兵蛋子
　　“是”，他兴奋地握了握腰间的配枪
　　他的射击成绩一向很优秀
　　那女人怔住了，抬起头稍稍看了眼站在小队长身后不起眼的弗雷德里希
　　面庞白皙，只是个新人
　　死在这样一个涉世未深的人手下，也许是上天在逼她解恨吧

　　狱卒把女人拖到外面的空地绑在了木桩上
　　不知怎的，方才还一脸桀骜不驯的她，眉眼间突然流露出了一丝害怕，但也只是一瞬
　　她是在怕什么，方才的酷刑难道还不如一颗子弹来得爽快吗
　　她一身深褐，睁着大大的眼睛
　　风吹起她的一缕碎发，月光把她的毛发勾勒得纤毫毕现
　　她眼中没有恨，也没有惧，只是一种平静面对命运的释然
　　她仰起头靠在木桩上，把自己柔软的脖颈暴露在他眼前
　　不知怎的，时隔十余年，他的眼前忽然又出现了那只母鹿的样子
　　她们是那样的相像，曾经是只鹿，现在是个人
　　弗雷德里希·冯·路滕伯格，你真的准备好了吗

　　不等他作何想法，手却先他一步扣下了扳机
　　嘭的一下，女人软倒在木桩上
　　一旁候着的狱卒马上上前给她松绑，拖着她的尸体走向了一旁的埋尸处
　　只有他静静地站在那儿，看着枪口冒出的丝丝热烟
　　我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