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柏林玫瑰》靡林

31、溺水者

　　1938年11月柏林
　　看着这双连哀伤都掩盖不住华光的眸子，他顿住了
　　“这一定是场意外，我们不会针对妇孺”，荣耀与真相，他终究选了前者
　　她轻笑一声，明明展开的是笑颜，却传达出无尽的讽刺意味
　　“是你们害死了他，你明白吗”，她定定地看着他冰蓝色的眼睛
　　他眼中多了些不明的神色，被火光照得更是浓烈，可她丝毫不畏惧
　　“呵，你不懂”，她缓慢地转过身去不看他，蜷缩着环抱住自己
　　“你若是懂，就会明白…”，她身子不住地颤抖，“方才的一切有多么荒唐”
　　炉火越烧越旺，她的金发几乎在火光中被融化了，像一只扑火的飞蛾
　　“我劝你慎言，小心隔墙有耳”
　　她像是抛弃了他而转投向了火焰，极致的明暗分割让他都不敢伸手触碰她单薄的身躯
　　这句不合时宜的话一说出来，谁都没有再接话，唯有火苗噼啪作响
　　“他是为我死的”，她近乎痴迷地盯着游移腾挪着的火焰，猛然回过头来看着他，“你知道吗”
　　她的眸中盛满赤金色的火焰，仿佛她本人便是地狱使者，亲自来人间审判众生
　　她不在乎那些愚蠢的法条，她从不在乎
　　她是冯·巴尔曼家的人，她生来便是凌驾于这些普世规则之上的
　　若是今夜她当着众人的面说出了这番大逆不道的话，也没有人敢对她怎么样
　　弗雷德里希看着火焰以金色描摹她的容颜，却以黑暗填补她的身躯
　　他本该拿出自己那套生硬的说辞，在她面前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只是紧抿着唇看着她
　　眼中原本深邃的冷意被火光掩盖，让他看起来反而像个失去了灵魂的提线木偶
　　没有得到他的回答，她像是看腻了他的样子，又转过头去面向壁炉
　　“如果我是个犹太人，你还会爱上我吗”，她突然幽幽地说道，双眸失焦
　　他眸子深了几分
　　答案是那样的明显，可他又怎么说得出口
　　“你不会”，她轻笑一声，不自觉地扣住了自己的双手
　　“别闹卡特，你…”
　　他想触碰她的身躯，却觉得那小小的身子比太阳还灼热
　　“那你会枪毙我吗”，她荡起一丝无力的笑容，用空洞的眼神回过头来，“像赫尔曼那样”
　　“不会”，他直直地看着她的眼睛摇了摇头
　　她突然别开眼努了努嘴，像个孩童一样和他拌嘴，“但赫尔曼会”
　　自顾自地点点头转过身去，她又开始紧紧盯着火光
　　他瞳仁微缩，失神地看着她那被金红色照亮的面庞

　　希姆莱没有给他指派过多少涉及犹太人的任务，而赫尔曼碰巧是其中的中坚力量，达豪的总指挥还是他的一个熟人
　　这又如何？生于这个时代，他们又有何对错？
　　对与错又该如何界定
　　自己恨犹太人吗？不恨，至少不像同僚们那样恨
　　他并不是没有碰到过友好的犹太人，甚至他的一个童年旧友就是犹太人
　　但浸淫官场，他也不知道自己到底变了多少
　　他缉捕、审讯、处刑
　　他深知这套制服的力量，也享受这股力量
　　他喜欢看着犹太人像蝼蚁一样，一看到他就四下逃窜，但也讨厌这种感觉
　　他们甚至没有一丝抗争就屈服于自己，这让他感到不耻
　　他们自诩上帝的子民，却连这点反抗的勇气都没有
　　大战中每个家庭都勒紧了裤腰带，只有那些富足的犹太人还有闲钱四下借贷
　　元首说的没有错，他们本就是蝼蚁
　　他们不属于任何的国家，也无法融入任何国家
　　他们永远是外来者，只会霍乱社会，伺机谋财

　　“你想要我怎样”，他的眼眸深了下来
　　“我不想要你怎么样，我只想知道自己该如何忏悔”，她呆呆地看着火舌
　　她是如此贪恋火焰的温度，似乎他们驱散的不止寒冷，还有她的罪名
　　许是眼睛被明亮的火光刺得生疼，她不自觉地流下一滴泪水
　　轻轻眨眨眼，她用手掌把泪水拂去，无助地转过身去看着他
　　她颤抖着唇，眸中极近哀伤
　　“我爱你”，她就这么看着他，紧紧裹着他的外套，像一位在寒冬腊月蜷缩在街角的流□□孩

　　弗雷德里希仍旧沉浸在她那番话中
　　他回想着加入党卫军以来的逐个点滴
　　党卫军给了他未来，给了帝国一个未来，也让他看到了自己的目标
　　脑中思绪翻涌，可听着她吐出那几个字眼，心脏还是猛跳了一下
　　“我也爱你，如炉中火焰般浓烈”
　　她坐在那儿，突然不说话了，就这么看着他
　　他拥她入怀，紧紧把她肩头扣住，不住地轻吻她头顶的发
　　她没有挣扎，只是失神地倚靠在他胸前
　　“我头疼的厉害”，她呢喃着，眼神迷离，声音里还有一丝哭腔
　　“那我去唤医生来”，他急切地回应着
　　“不，我不想让他们知道”，她幽幽地说，“就让我靠一会吧，一会就好了”
　　她的语气如同恳求一样，极近疲惫却又那么低声下气
　　“傻瓜，多久都行”，他让她靠在自己肩头，帮她拨开额前的碎发

　　不稍一会，她沉沉睡去
　　他看着她恬静的面庞叹了口气，失神地望着熊熊燃烧的火焰，陷入了沉思
　　不知过了多久，楼下的喧闹声小了下来
　　他看向房内的立式摆钟，十一点多了，应该是散了
　　怀中的凯瑟琳仍睡得香甜，他小心翼翼地扶她靠在了躺椅上，踱步走向房外
　　探出头看了看楼下的状况，侍者们都在收拾着宴会的残余
　　他下楼逮住一个侍者，那人却被他吓了一跳，直说宴会已经结束了

　　回到楼上，他走到窗边撩开窗帘
　　奥托在等着他，最后的几个军官在互相道别
　　他看着他们跨进车里，扭头看向仍在安睡的她叹了一口气
　　他走到她身边，一只手托住她的双膝，一只手托住她的背部，把她抱了起来
　　这是他第一次抱她呢，她看着那么瘦削，抱着也是那么轻
　　只是这单薄的衣料让他在触到她肌肤的那一刻就红了脸，他感受得到她肌肤的质感，还有她的体温
　　他也是个正常男人，分秒间就感到自己起了反应，只好咬紧牙关抱着她下楼

　　在门前无聊到打转的奥托猛然看见紧抿着嘴的长官，赶忙上前接过了凯瑟琳的外套，为他打开车门
　　弗雷德里希把她小心翼翼地放在位置上，轻轻关上了门
　　他眉间几分谨慎，从另一侧跨进车里
　　好在她只是叮咛了一声翻了个身，并没有醒过来
　　睡梦中，她紧紧抓住了他袖口一角，就像溺水者抓住了一片浮木
　　“去哪儿”，奥托无声地打着手势
　　弗雷德里希垂眸看着她还有她紧紧皱起的眉间叹了口气，“公寓”

　　奥托一怔，马上启动了车子
　　弗雷德里希把她搂进怀里，用毛毯盖住她的耳朵
　　车子停稳在弗雷德里希的公寓门口，弗雷德里希三步并两步抱着凯瑟琳进了楼
　　奥托接过弗雷德里希手中的钥匙打开房门，看着两人进去后就轻轻关上了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