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战·柏林玫瑰》靡林

27、坠落

　　1938年11月柏林
　　第二天一早，凯瑟琳就去施耐德那儿取了裙子
　　那是一条火红色的一字肩长裙，领口缀有碎钻，收腰的设计衬的她的身段更加的玲珑有致，让她十分满意
　　取完裙子，她吩咐卡尔开车去雅各布家
　　她顺着那熟悉的破败小道快步走着，有了那日的遭遇，卡尔不得不紧紧跟随着她，甚至听从了安娜的叮嘱在臃肿的大衣里带了一根警棍以防万一
　　这儿的情形和那日如出一辙，可见也是经历了一番腥风血雨
　　两人走进公寓楼一路向上，楼道里布满了碎裂的玻璃片，还没有人清扫过
　　一些破碎的布料和缎带混杂在其中中，还有一些零碎的家用物品
　　这儿受破坏的程度令人触目惊心，让两人心里不由得升腾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她惦着脚终于来到了雅各布家的门口，轻轻叩了叩门，却没听到任何动静
　　两人耐心地等了几秒，最后忍不住又叩了叩
　　屋内传来一阵细微的脚步声，门被打开了一条缝
　　是雅各布的母亲，她红肿着双眼，面色憔悴不堪，脸上还有一道细细的伤痕
　　见到来者是凯瑟琳，她睁大了眼，犹豫着打开了门闸，把门拉开
　　“是您”，她吸了吸鼻子，抬手擦去脸颊上的泪痕
　　木然地错开眼神，她僵直着身子转身朝屋内走，步子有些沉重，“进来吧”
　　凯瑟琳和卡尔皱着眉交换了一个眼神，战战兢兢地缓步走了进去
　　屋内一片狼藉，阳台上的花草尽数躺在地上，房里仅剩的几件家具都收到了不同程度的损坏
　　两人缓缓在沙发上坐下，恭敬地接过雅各布母亲端来的茶水
　　家里安静异常，没有一点声响
　　“您有什么事吗”，妇人拢着手
　　数月未见，她憔悴了不少
　　“我想知道您家有没有什么我能帮得上的忙”
　　妇人轻蔑地一笑，失魂落魄地转向阳台上那一地的花草
　　“已经晚了”，她突然呜咽起来，死死用袖口捂住眼睛不让凯瑟琳看见
　　凯瑟琳急忙探出身子，手伸到一半却默默垂下来回到了身侧
　　“您不用担心，花儿还会有的，明年开春那季一定比现在这些开得还艳呢”
　　回答她的只有妇人愈加响亮的哭声
　　“您能告诉我雅各布这个小家伙去哪儿了吗，我好久都没看见他了”，她急着转移话题，详装转身寻找
　　听见儿子的名字，妇人默然地抬起了头，以一双空洞的双眼紧紧盯着她，让她背上猛然起了一阵冷汗
　　“他死了”，妇人冷冷地说道
　　凯瑟琳脸上的热切突然僵住了，一阵窒息感向她袭来
　　恍惚间她忘记了呼吸，脑中乱成了一团，连一个字眼都找不出来了，一切都在朝她坍塌
　　“您说什么”，她慢慢说道，声音忍不住的颤抖
　　她交叠的双手忍不住扣紧，任凭指甲嵌进手心，可就是这刺痛感都无法把她从这片虚无中带离
　　“他死了”，妇人泪眼婆娑地看着她，又忍不住抽泣起来
　　“怎么会”，她的泪水猛地流了下来
　　等她反应过来，面上已是一片咸湿
　　“党卫军的人冲进来”，妇人不断抽噎着
　　凯瑟琳的脑袋嗡嗡，恍惚间只能听出零星的几个单词
　　“花”“推搡”“摔下去”
　　脑中像是出现了慢动作，她看着党卫军的人冲进来，气势汹汹地朝着花去，雅各布挣脱开父母的手臂护在那些花儿面前，其中一个党卫军猛地一推，他小小的身躯就从三楼摔了下去…
　　“他说那些都是给您的花”，妇人一脸酸涩地看着她
　　她只觉得自己被闪电击中，全身都僵住了
　　忘记了呼吸，忘记了心跳，忘记了言语
　　泪水如决堤一般溢出她的眼眶，顺着脸颊滴在手臂上
　　雅各布的笑容浮现在她眼前，那么的纯真善良
　　她还记得上一次分别时，她告诉他要给他和妹妹带更多的糖来
　　不可能，这怎么可能，仁慈的天父怎么舍得夺取这个孩子的生命
　　她不断呢喃着不成文的字眼，眼中失去了焦点
　　麻木地哭了好一会，她突然站起身擦掉了脸上的泪水走到了阳台上，探出身子看向阳台外面
　　这么高…那孩子一定很害怕吧…
　　要是那天自己没有自说自话买下他的花，或许他现在还活得好好的
　　妇人不知何时走到了她身侧，和她一同默默地眺望着栏杆外那令人心惊的高度
　　“您能告诉我葬礼在什么时候吗”，凯瑟琳的双嘴角仍在颤抖，脸色更是苍白
　　“您的身份恐怕不合适”，妇人如诵经地僧人一样默默说道，没有看她
　　凯瑟琳怔住了，心脏一缩一缩地疼
　　抽噎着，她转身朝向妇人，“那请您至少告诉我他会被葬在哪儿”
　　妇人木然地看了她许久，重重闭上了眼
　　耳畔传来雅各布的欢声笑语，恍然间她只觉得儿子还陪在她身侧
　　他软软的身体是那样的温热，可转眼间却又僵直成了那具冰冷的尸体
　　她悲鸣一声，又一次痛哭起来

　　凯瑟琳缓缓把妇人揽到怀里，两人相拥而立
　　等到妇人再一次缓和下来，她这才默默写给了凯瑟琳一个地址
　　偏远郊外的一处犹太公墓，这是他们最后能为雅各布做的了
　　一处得体的私人公墓，而非那些尸坑一样的大型公墓
　　“您要是有难处尽管找我”，临走前，凯瑟琳交给妇人一张纸片
　　妇人捏住纸片握在手心，带着牵强的笑送她出门
　　缓缓推上门，她在一瞬间泄力，无力地靠在门板上，颤抖着打开了那张纸条
　　里面是一串电话
　　她紧咬住下唇，猛地把纸片胡乱团在了一起，狠狠用双手压在了手心
　　她用绝望的眼神直直看着那个宽阔的阳台，还有雅各布坠落的那处窗台
　　滑落到地板上跪坐下来，她鬼使神差地用空洞的双眸看向那张被她蹂躏得满是皱褶的纸条
　　她用一种极近疯狂的速度把它展了开，小心地用掌心抚平皱褶
　　踉跄着站起身，她蹒跚的走进了卧室，把纸条放进了梳妆盒里

　　凯瑟琳几乎是失魂落魄地走下楼的，她走过一旁的街道，看到街边的斑斑血迹，只觉得是雅各布的
　　她愈发不敢看，只是一个劲地向前走，都不知自己的眼神落在了哪儿，差点都走过了卡尔的车
　　卡尔不得不扶住她，直到她紧紧环抱住自己，瑟缩地靠在车窗上
　　“我想回家”，她只想逃离，离这个城市远一些
　　她无法接受雅各布的死讯，她拒绝接受
　　他的离开是那么突然，那么可惜
　　她总觉得自己还能再见到那个孩子，还能听到他笑，和自己打趣
　　眼前的一切也许就是一个幻梦，一个丑恶的梦
　　自己一定能醒过来
　　醒过来之后，一切都会是美好的了
　　她轻轻合上了眼
　　她不记得自己一路上都想了些什么，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回家的
　　若不是卡尔提醒，她下车时甚至连那条裙子都忘了拿
　　她木讷地把裙子交给安娜，带着沉重的步伐上到了房间里
　　把门反锁起来，她缩在了衣柜旁地角落里
　　从儿时起，每当她受了什么委屈，她都会跑到这儿来，把外界狠狠封闭起来
　　她把头深埋在双膝之间，闭上眼睛挡住又一次上涌的泪水
　　那些是给我的花
　　给我的
　　她不禁想象着雅各布说这话的样子，即便面对着气势汹汹的党卫军，他一定也是一脸坚定
　　他在这种时候还想她，可她呢，只是躲在这儿远远地观望着他们的苦难
　　雅各布家的，斯坦先生家的，所有人的苦难
　　她原先总是安慰自己就算去了市区也帮不上忙，可要是自己在雅各布身边
　　他一定就不会死
　　一定不会的
　　泪水又一次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那夜她过得浑浑噩噩，脑子跟着肿胀的双眼一样昏沉，早早就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