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追》王灼灼

37、第 37 章

　　母校已有百年历史，郁郁葱葱的老树新树交错林立，黑影斑驳，今晚有月亮，是下弦月，浅印在湖水里，像是谁在黑魆魆的湖面咧嘴笑，窦李打了个寒颤。
　　湖心亭是他们在校时建的，没有历史，但有故事，可能他们这届的学生确实是带不动，他们非但没有歌颂出象牙白塔鲜衣怒马的少儿郎和小娇女青春恣意的爱情，反倒尽传出些比贞子还瘆人的灵异事件。
　　他以前听了觉得新奇就跟凌林讲，还特意拉了人在亭子里坐着讲，讲得时候已经不是置身事外，而被自己胡扯成当事人了，凌林被窦李说得一愣一愣的，但也不见怕，倒是这讲故事的人，被自己设计的情节激得冷汗直流，遍体生寒，半夜醒来脑子里都是湖面“刷”地生出一排手来。
　　刚给凌林打电话，他还在开会。现在已是初冬，北风呼哧呼哧的刮，夜有些深了，黑暗里无端生出更多的萧索冷凄来，窦李裹紧了外套快走了几步，越走越觉得后面有只手就快够到自己脖子了，他突然就开始跑，跑着跑着就狂奔了。
　　这是理学院的老楼，一个身着G家设计师今冬独款的齐膝驼色风衣男子，双手撑住膝盖，在门口昏黄的灯泡下大喘气。
　　跑的时候不觉得，一停下来，汗就开始往外冒，没喘两口，里面就全汗湿了……窦李脱下风衣甩肩上，两手插着兜在会议室外来回踱步，“是进去？不进去？”
　　本来跑了一路，额头上都是汗，不太清爽，但窦李一到学校就仿佛变小了三岁也可能是直接变成了三岁，又臭屁还嘚瑟。他在门口那方寸之地，踱出了T台走秀的气场，要是不自言自语的话，碰到眼神不太好的，将他误认为哪个落魄的小明星也不一定。
　　但是现在这哪里有人，就会议室几个还在拼命。
　　没能没忍住，窦李想着我看自家男人天经地义吧，他推开了一点点门，发现这是后门，大家都聚在会议室前头讨论着什么，可能有了什么结果，后来，大家散开了一些，各自落座了，凌林在主持位上。
　　办公室的人不多，但都不是等闲之辈。窦李认出了王院长和李院长，有几个窦李说不上名来，但以前混凌林课时见到过。
　　接着凌林说话了，“感谢前辈们对我的信任，这次我们能承办这次会议是我们学校的荣幸，也是我们院里的荣幸，更是我的荣幸。我很忐忑，有太多人比我更有资历，也有太多人成就比我高，王院长和大家把这任务交到我手上，是对我的信任，更是对我的肯定，我定会竭尽所能，不负众望。”
　　“上大学那年，是王院长给我们做的新生动员，我记得您当时说，‘孩子们，欢迎你们来到理学院，这是个很有意思的地方，值得来。’这话我一直记到现在，事实证明，这真是个有意思的地方。”
　　“从前我们人类在原始社会为了生存，组团狩猎，抱团生活，躲避危险，不去追究木头为什么能钻出火，因为没有用，还可能带来更大的危险和浪费本该在外找食物的时间，人类的思维被束缚了。但是并没有多久，古希腊就有了欧几里得的《几何原本》，随着大航海时代的到来，全球财富聚拢，物质极大丰富，人们对数学、物理、化学、生物、材料的认识逐渐深入，并设立多门专项研究，现在更有无数其他学界的大拿在数学领域里开疆拓土，我们很幸运有这样的物质条件，学术环境，和为数学奉献的心力，在无数先辈们的肩膀上，我们走得又稳又高。”
　　“数学作为一门基础学科，不能算难，但是近些年来有些数学无用论的论调甚嚣尘上，有无数热爱数学和懂数学的人出来捍卫数学的尊严，这是值得鼓励的，我不赞成后来说的‘得数学者得天下’，我们数学人也要时刻警醒，不要觉得掌握了科学的钥匙，就懈怠傲慢了，数学的基础性这是我一直在研究中都有提醒自己的，它独成体系，但是它同样是推动其他领域的重要助力，比如物理、化学、金融等等。”
　　“有种观点是说‘数学永远领先这个世界200年’，这种提法很有意思，尽管我也不知道这200年是怎么精准得出的，为什么不是199或者200.5年，当然我这也只是玩笑话，作为一个做数学研究的人来说，我应该自豪，起码是领先了，但更多的是压力，是时代对我们数学家们更高的期待，基于此上，我们能多推动0.5年，也是极了不起了的吧。”
　　“我一直立足于数学本身，寻找与其他学科连接的钥匙，其他学科也有数学的大成者，这些也是值得我们数学家们思考的。在跨学科，跨领域的研究中，数学是占优势的，我们有代数学、几何学、统计学、拓扑学等组成的庞大的学科体系，这些都为我们了解和学习其他学科提供了便利，同时又可以催生出新的数学需求，反过来改进和推动数学的研究。”
　　“这几天听了在座的报告和研究，受益匪浅，我备受鼓舞，也更加坚定自己的研究方向和数学理想，不问来路曲折，不论前路艰辛，我们都极其珍视理学人质朴的愿望和点亮星星的理想，然而抬头看，又发现这一切都不比今夜我们窗外这弯皓白的月亮。”
　　“到这，理学院本年度的学术研讨会就圆满结束，同时让我们一起期待接下来的联合数学家大会，感谢大家。”
　　窦李扶着门，像想偷溜进教室又怕被老师念的中学生，现在中学生还没做好思想斗争，又被凌林灌了一碗听得有些晕乎的鸡汤，内容不重要，重要的是熬汤的人。
　　这是他第一次看到了凌林工作时的样子，儒雅，稳重，谦逊。他想他确实应该多读点书的，以前也没意识到有这么大差距，自己天天就那些事，求自己进步都不明显，更遑论谈推动人类进步了。
　　凌林今天穿的是跟窦李同系列的西装，窦李的是孔雀蓝，他的是宝石蓝，窦李现在买衣服都是偏骚包，这是窦李送的，明明早上就知道他穿的这身，窦李当时也并没觉得两人穿上身有这么大区别，这系列西装凸显的是荷尔蒙爆棚的感觉，窦李没穿出来，倒是现在从凌林身上看出点骚气来。
　　当然是在他眼里，在其他人眼里，那是熨帖又禁欲。而窦李他是上班清冷，下班大男孩，够精分的，但他也不累，只不过是上班不说的话下班说了，工作专业程度高，再来个面瘫脸加持，嗖嗖的冷气就出来了。
　　特意给凌林配的袖扣，远看像是一对狮子，其实是一对猫咪。窦李给自己配的就是实打实的雄狮，他这些小心思，眼睛一眨一个，虽然两人白天处的时间不多，但是凌林还是在方方面面都体会到男朋友的用心了。他今早戴这对袖口时，就问是不是照着窦李的脸来定制的，细看这猫的大眼睛和M嘴，不就是猫版窦李么。
　　现在散会了，窦李站直了些，靠门框上悠悠的等，李院长看到他了，冲后面说：“后面那位同学，你以前蹭课，现在蹭会，是不是想考我们院研究生？”“李院长好！”一被点名，窦李习惯性站直回答，还跟以前上课讲小话被抓包的一样，他一见老师，表情就乖。
　　说话间教授们都走近了，“你看他们这些小孩，没什么变化，我们头发都全白了。”李教授说着拍了拍窦李肩膀，又道：“你就考我研究生吧，不过你以前回答问题从没对过，可能需要凌教授多辅导。”
　　“行了，老李，别逗孩子了，他就算考，也是读凌教授的。”王院长又拍了拍窦李另一只肩膀，窦李双肩一时担着理学院昔日双子星的期待，有些沉重了。
　　“我可能初试都过不了……”窦李说到后来都成气音了，这是很多人的通病到老师面前就怂，“并且凌林也没时间教我。”
　　“这是在怪我呢，这次忙完后，我给他批几天假，让他陪你订个学习计划？”王院长笑着又指了指凌林，“别收了，快带小朋友回去。”
　　会议室里很快就只有他们两人了，窦李远远的看着正在关窗的凌林，他周身镀了层月光的银边，纵是寻常的举动，都细细的牵着窦李的神思。
　　几分钟凌林就熟练的整理好了会议室，可能这些天这种动作做了太多，虽然他现在也是教授，但是这些事，他不可能让老教授干，也不会专门喊不需要参会的助理来打下手，他有些歉疚的拉起窦李的手，搓了搓。
　　“这么凉，站门口冷到了吧。”凌林说着把刚穿好的大衣又脱下披窦李身上了，“下次直接进来就行，你是我家属，我在哪你在哪。”
　　“嗯？走吧宝贝儿？”凌林发现窦李仍僵在原地。
　　“你是跟我一起走吗？”窦李一动不动。
　　“我今天没事了，跟你一起回去。”
　　凌林搂了搂窦李，又亲了亲窦李的小嘴巴，“这么冰……快点回家我给你捂捂。”
　　窦李现在的状态不大对，或许是冷到了，他脸色苍白，像个昼伏夜出的血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