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醉》浅墨白枫

1、重生

　　宫殿前的大理石上，未干的鲜血还在流淌。周围一片断臂残骸中，一身华服的女子静静矗立着，脸上还沾着污泥。

　　禁军的脚步声从凌乱到整齐，在一片夜色中黑压压的袭来。长风猎猎的猩红帅旗，狷狂的李字刺目惊心。

　　“叶璋在哪？”

　　烈火似的的高头大马停在阶梯前，一身银甲白盔更显来者气势凛凛。风雪不知何时落下，转眼就薄薄积了一层。

　　“李家世代忠君，没想到出了你这个逆臣。”

　　华服女子歇斯底里的叱责声在寂静的夜色中尤为刺耳，毫无一国之后的威仪。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丢弃了……

　　“顺应天命，匡扶正统乃是大道。先太子被小人构陷，含冤莫白。吾与众将不过讨个公道而已……”

　　马上的将军长相英伟，双眸漆黑如墨。哪怕此刻威势内敛也压的女人莫名心惊，胸口剧烈起伏，只觉有些喘不过气。

　　华服女人似是不敢置信的踉跄几步，目露疯狂之色。

　　“废太子早死了，无人能传柄移籍。李将军执着至此怕还是想要改朝换代……”

　　乱臣贼子，对于世代都是忠臣良将的李家来说无疑是极为侮辱的。女人明显是在挑拨，哪怕真要命丧于此也要让眼前之人声名狼藉。

　　李纵发出一声嗤笑，熟悉他的将领随着他的冷笑一道笑了出来。这声音越笑越大，嘲讽之意昭然若揭。

　　“我知道你在拖延时间，那就看你是要保丈夫还是保儿子了……”

　　先遣搜寻的部将在浓浓夜色中胯马行来，手上提着一半大黑影。待来到近前，毫无顾忌直将人摔倒在地，也不担心这孩子会跑没了影。

　　“母后！”那孩子就地一滚，直接扑倒在女子怀里。硬生生忍着泪，除了开头呜咽一声，此后一直紧紧咬着唇满脸隐忍憋屈。恶狠狠的目光犹如受了伤的小兽。

　　“你怎么在这？你父皇呢？怎么会被贼人捉住……”女子扶住男孩被刮满细细血痕的脸，急切的问询着。她留在此处拖延时间就是为了让叶璋带着他们的孩子安全逃离，没想到还是被捉了回来。

　　“……父皇……父皇嫌我手脚慢，把我扔下了……”

　　这话一出口，站在前方的众将闻言不由嗤笑。这么多年过去，叶璋还是如此无情无义。当年为夺帝位，不惜陷害一母同胞的兄长。如今将自己的亲子丢下也不足为奇，本就是一奸诈小人。

　　“吾等不愿难为妇孺，只要叶璋的下落……”胯下骏马不耐的仰头吼叫，李纵安抚的拍了拍。他的脾气远没有表现的这么好，此时此刻不过是强自按捺。自从心里那个人逝去，之后日子变得毫无意义。

　　女子求李纵给她的孩子一条活路，以叶璋的逃脱路线作为交换。李纵答应了又毁诺了，手起刀落，血溅了他一脸。滚烫的鲜血在风雪下很快冰冷。

　　“义父……”

　　被众将围在中间，沉默不言的少年终于开口，似乎想问一直重诺的男人为何在此刻轻易背信。

　　“诛贼寇怎能心软？逆王之子不可留……”周围的将领大多都被派遣了出去，李纵看着举止间已有几分先太子风采的少年，本该冷冽的语气不由柔和了几分。

　　……

　　雕花的软榻上斜斜倚靠着一道明黄的身影，单手支着洁白如玉的额头有些痛苦的闷哼。饶是叶瑾一向能忍也禁不住发出几分动静，幸而近侍们都被支了出去。

　　居然活过来了？叶瑾看着面前做工精致的一十二扇山水刺绣屏风后知后觉的想，心里的刺痛感也层层叠叠的涌了上来。比这额头的抽痛更甚……

　　真是从未见过比李纵更傻的人，好好的镇国将军不做偏偏弄什么殉情。整整隔了十年，就是追到奈何桥又能看到些什么？

　　叶瑾想骂李纵蠢，心头蔓延的疼痛却告诉他什么叫舍不得。真是傻得让人心疼，疼着疼着便也气不得了。

　　“来人，请李护卫过来一叙。”

　　缓和了半晌，软榻上的人压低了声音道。神情仪态都和往日一般无二，只是多了几分若有若无的锐利和阴郁。好在他懂得收敛，一时间倒也无人察觉。。

　　自那日服毒自尽，叶瑾的魂魄就被李纵的执念锁在了身边。不投胎不转世，眼睁睁看着这人为他疯，为他痴，为他冒天下之大不韪。

　　就是铁石心肠也得软了，何况叶瑾前世并非心狠之人。

　　近侍听命离去，隐约听到屋内传来一声深长的叹息。似真似假，难以分辨。他自然想不透此时此刻，太子殿下心里何等纠结。

　　也不知自己对李纵是个什么情感，只觉众叛亲离之后，唯有此人一心一意，犹如溺水时的浮木……抱住了便无法撒手。

　　叶瑾看着门口渐行渐近的身影，忽而轻嘲。既然无法撒手，何苦为难自己非要在复杂难辨的感情里捋清个头绪来。

　　“殿下有事召臣？”

　　眼前的李纵还没有前世历经战火的威势，少年的无措忐忑全都暴露在叶瑾眼里。刚出窝的小狼，连爪子都是软的。

　　这人在宫中禁卫中担了个虚职，显而易见是老将军的安排。家中的嫡次子并非是和长兄一般上阵杀敌，更应该是联络感情，减少猜忌。若非被察觉了心思，不会被匆忙安排到漠北那样的苦寒之地戍守。

　　“你我也不是初见，无需拘束。”避开这个正经话头，叶瑾将刚刚泡好的新茶往李纵的方向推了推。看着他一脸僵硬的挺直身子，如牛饮水般一口喝了个干净。

　　“就这般紧张？紧张的耳朵根都红了……”若说之前还有点说不出的顾虑纠结，此刻却浑然忘了一般只想出手摸摸已经红出血似的耳垂。此举已有调戏之嫌，李纵吓得一个倒仰直接把桌布带到地上。上好的青瓷茶具顿时碎了一地，水渍快速渗透进毛茸茸的地毯。

　　“殿下恕罪！是臣驽钝……”李纵脸色一白，玉似的面孔血色尽失。也不知脑子里到底在想些什么，看起来十分可怜。

　　门外的近侍听到动静，下意识就想看个究竟。叶瑾厉声阻止，只让人去禁卫所取一套干净的衣服回来。言说自己不小心打翻了茶盏……

　　“还不坐下？”支开了近侍，叶瑾的神色有些难看。前世李纵确实钦慕他，可今生如何难以预料。如此失控的情形直接导致他的面上覆了一层薄冰，逼得眼前人仓皇不已。

　　看着李纵忐忑不安的重新坐好，一时之间也失了说话的兴致。只待近侍拿了干净的禁卫服回来，结束了这场不算愉悦的谈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