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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追风山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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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擂台下响起一片掌声,只听月如朗声道:“我认输了!”
逍遥亦笑道:“承让!”
“哈哈,太好了!”林天南拊掌大笑,走到擂台中央,“承蒙父老乡亲共襄盛举,小女比武招亲终于有了结果,明日起我林某人于林家堡席开三日,请诸位务必赏光!”
“爹,人家才不依呢!”
月如娇嗔道,一跺脚跑了。林天南兀自笑着,把逍遥弄得如堕五里雾中:“怎、怎么……”
“小伙子,还愣在那儿干什么?跟着如儿去呀!”
逍遥仍然不解:“我?为什么?”
“还装傻?招亲擂台上你既胜了如儿,自然就是我林家的女婿了!”
“啊……!?”逍遥立刻僵在那里。
林家众仆可不容他发愣,立刻簇拥着他往屋里走,我下意识地去扶身边的灵儿。
手到之处并没有想象中令人心疼的纤弱无力,然后我发现逍遥和灵儿一直在凝视对方,目光一般坚定,一般信任。
林家晚宴上,林天南不住询问逍遥家世,一面对他赞不绝口,诸如“相貌出类拔萃”、“剑法精妙无双”之类的词汇让我越听越不耐烦——我看出逍遥也有些急躁,之前他几次想解释,都被打断了。
“就这么决定了,呵呵……”
林天南好不容易停止夸赞,逍遥能说话了:“前辈请听晚辈一言:晚辈因与令嫒略有误会,才上台比试,而且晚辈已经——”
逍遥突然停住,求助似地看我。我清楚他的意思,却也很为难:我们要怎么告诉林天南,逍遥已经娶了灵儿?不说绝对不行,说了绝对不妥,万一林天南认为我们是无理取闹……麻烦就大了!
我正斟酌措辞,灵儿已先开口:“逍遥哥哥……如果你……我可以自己去苗疆……”
逍遥立刻反对:“这怎么行!?我说好要带你去苗疆找妈妈,决不食言!”
灵儿神色黯淡:“你不必顾虑我,是我拖累了你……”
那时,我还不能理解灵儿为什么不会考虑自己,只是想:傻灵儿,你可是逍遥的妻子啊,什么拖累不拖累的!
林天南满面怒色:“你想毁婚离开?入赘我林家有哪一点不好?!谁不知林家乃江南名门,虽称不上富可敌国,亦为一方显赫;我女儿纵非国色倾城,也是花容月貌的闺秀,有多少豪门公子想娶都娶不到,谅你没理由嫌弃她!
“是为了她么?她是你什么人?!”林天南指着灵儿质问道。
“……她是我的妻子!”
逍遥话一出口,神情也随之变得坚定了。
“这样……”林天南沉吟片刻,“倒也无妨,男人三妻四妾,很平常的……”
用不着听完,逍遥很清楚林天南的意思。“现在怎么办?”他绝望地看着我。
“长辈。”我压低声音道。
“什么?”
“禀明长辈。”
“你说什么?”
“未禀明家中长辈,不敢私自婚娶!”我咬牙切齿道,从牙缝里挤出的声音听着像咝咝作响的沸水。李逍遥,你是我见过的最迟钝的人!
逍遥总算明白过来,对林天南深深作揖:“可是此事来得实在突然,况且晚辈尚未禀明家中长辈,怎敢私自婚娶。”
“……有道理。”林天南到底收住了愠色,点点头,“我马上派人去请你婶婶过来,到时再谈下聘的事。——冬梅替赵姑娘在西厢准备一间房,秋菊引姑爷到东厢歇息……春兰带剩下三位客人……去北边客房!”
入夜,林家堡花园中凉风剪剪,花香幽幽,我却无心赏阅清景,提着剑站在西厢下——灵儿随时会蜕变,必须保护她……
这里十分僻静,一丛丛庭树隔开了苏州城繁丽的夜。靠院墙的地方有几株树木高大参天,在头顶形成一片浓密的绿荫,月光穿过交错遮挡的枝杈,落在地上,被筛成无数细小碎片,玲珑绰约。
我情不自禁地走过去,想到月如,叹了一声。就在这时,头顶的树叶也发出怪异的响动——不像是风……
“谁?!”紧绷的神经立刻被触动,我横剑胸前。
没有回答,也没再有什么响声。
我略松了松劲,谁知只这一眨眼的工夫,一股奇香骤然袭来!
懊恼地挥剑,可惜已是浑身酥软。夜风就这样合上了我的眼睛,朦胧中,只觉有一双手揽住我,沉重的叹息掠过脸颊,然后……身子轻飘飘的,如上云端……
最终,我是被一个低沉的琴音唤醒的,那音符在空气里微摇,仿佛一片经风而落的枯叶。
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卧榻上,立刻慌乱地坐起来。这里是一间空房,什么几案桌椅、陈设玩器,一概没有。室内光线阴暗,墙壁又颜色惨白,更显得冷幽幽的,倒是冰炸纹窗格上糊着的皱缬碧纱,纹理疏密有致,使人联想到一陂柔丽的青草。
琴音是从外间屋子传来的,仍在继续,便有更多的枯叶飘落。接着又响起一个男子的歌声,和琴音一样低沉,噙着些许凄凉:
秋风萧瑟天气凉,星汉西流夜未央。
思君淹留思断肠,清泪何处结罗裳。
词句分明是女子口吻,他却唱得情深意长,宛若身受,多少有些怪异。可这曲子实在太迷醉,我用心听着,竟不觉忘记考虑自己的处境。
歌声渐渐将旋律延展,屈曲萦回:
终日念君不能忘,山崎岖兮水迢迢。
路远莫致引烦劳,何以寄思惟碧桃。
彩绡层叠多娇娆,奈何香销——
“她在这里?”
外屋响起愤怒的人声,琴声戛然而止。
我觉这声音耳熟,未及细想就感到有人往这边过来,急忙躺下,紧闭双眼。来人似乎在门帘外停了片刻,转身低声道:“是的……”
“出尔反尔可不像你的作风。”先说话的那人又道——这回我听出来了,是常翊。
他应该和逍遥他们在一起的,而这里显然不是林家堡……那现在是什么时候?逍遥哪儿去了?——尤其灵儿,她怎样了?
明知偷听不是什么光彩事,可惜眼下由不得我做正人君子了。
“对不起……”被质问的人轻声道,“看到她,我才知道……我根本放弃不了……”
“驭魂谷主也根本靠不住!”
“……这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可她早已不是——”
“我知道!”声音一时有些失控,很快又缓下来,“她早已不是原来的她,可我……大概……还是原来的我……”
常翊没作声。
良久,对方再度开口:“或许你是以为自己比我更明白吧……可你也听说过所谓的改变宿命,不是么?那种方式的改变,我们、她们,能怎么样呢……
“借我几个月,至少给常璃一点信心吧……”
他语气似是坚实了些,可显得更无力。一片死寂之后,常翊说要回去,结束了对话。
又过了一会儿,伴随着叹息,帘子被人揭开。我等来人近前才睁眼,做出刚刚苏醒的样子。
面前立着一个着玉色长袍的年轻男子。
他是我见过的最清俊的人,身如碧树,面若冠玉,直有神仙之概。两道墨锋似的眉斜逸着,微微蹙起,萧肃而爽落。他有一双点漆深眸,幽邃不可名状,迷离的光落在瞳子里,蒙上一重薄雾,唤起心中永夜——渺远的月白色山峦,以及,静默自哀的岩石。
我像被闪电击中了似的,心狠狠一跳,然后听到他如玉石相撞的声音:“醒了?——还认得我么?”
我回过神,没费多大劲就想起他是白天遇到的那个“怪人”。
“多谢阁下救了——”
我起身道谢,话说到半截,忽然真正辨识了他的目光,惊出一身冷汗:他不只是救了盈馨的人……
“阁下又想杀我么?”我立刻拔剑。
仙灵岛上的黑衣人长叹一声:“不……那是误会……可你当真不记得了?我们岂止见过……两面?”
我没答话,持剑在手。他便也面向窗外,不再言语。
“阁下可否告诉我这是哪里?”沉默片刻,我问。
“追风山庄。我是庄主,辞风。”他转过身,笑了一下,“很抱歉在林家堡对你用了迷香——当时我在树上看见你,急着想问你、仔细看看你,结果你戒备太重,上来就是一剑……”
虽说我已不大记得具体昏迷过程……可这也太不合逻辑了吧!?
当然,他若真是敌人,定会编造个不那么荒唐的理由。于是我的态度不很恶劣了:“辞风阁下——”
“叫我穆风。”他猛一皱眉,生硬地打断。
我不由一头雾水:你刚才还说你叫辞风来着啊?
“阁下到底叫什么……”
“叫我穆风……”他重复道,“你?”
“若冰。”告诉他一个名字,应该也没什么。
他低下头,眼帘不易察觉地颤了颤:“这么久了……你是穿越时空而来?”
乍闻此语,我重又高度戒备,握剑的手沁出了汗珠:“你是什么人?!”
穆风摇头:“剑放下,不伤你。”
我不理会,径自向屋外走。不想他猛地伸手抓住我的肩,精神错乱一般:“去哪里?”
“与你何干。”我皱眉道,“放手。”
“……你去哪里?”
他松开手又问了一遍,我更加没好气:“你偷袭我的地方!——我能走了?”
这次他没有阻拦,只是说这里距离林家堡少说也有五天的路程。
我冷静下来,仔细考虑了他的话:“那么……鬼阴山离这儿多远?”
“那里危险,别去。”
我着实不耐烦:我危险与否,好像和你没有多大关系吧?
正要和他理论,忽然心思一动,想到一个堪称绝妙的计划。“嗯……我记得你很擅长仙术,应该也会御剑?”我试探道。他点点头,眼神稍显异样。
也许我这辈子都没像现在这般胆大过:“教我,可否?”
“好。”
我没想到他答应得这么爽快,反有些不知所措。谁知他立刻一指卧榻旁的药碗:“迷香力道大,先把这药喝了。”
“不碍事。”我当然知道随便喝不明药物有多危险。
他坚持道:“别小觑任何东西。”
看在你的话这么有哲理的份上,且信了——不过,药里要是有名堂,我死之前你别想活!
我无声地发愿,端碗。药极苦,但我是不怕的——从小就天天被父母逼着服一些奇奇怪怪的药,喝药于我,就像平常人喝水。刚放下药碗,他便迫不及待地拉住我的手,我被弄得有些懵,也只得机械地随着他往外走了。
一路走,但见山庄内草色青青,浥露笼烟,披坡连谷地漫到远方。庄里多有布满苔藓的巨石,好似迷阵,随着道路回环,纷纷退到视野之外,让出无限景致——清澄凝碧的湖水,飞珠溅玉的瀑布,葱茏蓊郁的佳木和烂如云锦的奇花……日光在水上跳跃飞舞,落絮浮荡,闲愁万种,点缀了山峦的倒影。藤萝掩映间微露几所房舍,一例水磨砖墙、青瓦花堵,看去惟觉清凉静雅。
一泓一丛,一颦一笑,宛若仙境。
……
穆风引我踏上一条泥土小径,小径两旁是大片大片的树林——
慢着……那不是普通的树林!
小径一侧是密密麻麻的梨树,花开正盛,千朵万朵,压枝欲低,冰肌玉骨,缟衣羽裳,如琼瑶,如碎玉,如雪,如霜;另一侧则是数十株枫树,树叶喷火蒸霞一般,恣情放肆地燃烧着,堪醉离人。两种树木的枝桠在半空交叠,红叶便似鲜血滴在白花上,刺目惊心。
蓦地,我一阵晕眩,脑壳几欲炸裂。
莫名的悲酸,猛然涌向心头……
我失声尖叫,捂住胸口。前方,穆风停步,颤抖地转身。
他嘴唇动了动,声音却淹没在一声可怕的嘶吼中。我惊讶地看着他倒在地上,身体剧烈地痉挛,不住呻吟,面容扭曲得不成样子。
“快走!”他冲我低吼,狠狠挥手,不让我碰他,“别回来……别见我……忘了一切!”
“你……”我的疼痛已于瞬间平息,和来时一样迅速。可不知怎的,看他这般状况,心越发一阵阵撕裂的疼,远远超过了应有的惶急——可我又什么也做不了!
……
约有一盏茶工夫,他逐渐平静下来,艰难地站起身。
“……对不起,没什么。”他深吸一口气,继续前行。然而,我确信在他眼里看到了沉沉的绝望。
道路尽头出现一道玄黑巨岩,生生截住树林的艳丽色彩,在四面黛青色的峰峦间显得格外突兀。
穆风绕过巨岩,没有要停的意思。我不由一蹙眉,叫住他:“多谢你——请回去歇息吧。”
他想了想,选择妥协,然后附在我耳边快速念了几句什么。
“……。御剑咒语,记好了。”
我重复一遍,感激地点点头。他也点头,变戏法似的把一支一寸来长的香塞到我手里。
“送你一支迷香,算是赔罪吧。”
我道声“多谢”,接过来端详。这支香十分特别,乌檀色中混杂着荼白和浅绛,仿佛众多两两交叠的“心”字,气味也格外浓郁。
“重心字香?”我暗暗惊奇,“我只在书上见到过。”
他笑了:“不错。这是取了山庄里的梨花和枫叶,薄劈沉香,层层相间封在坛子里,一两个月就能制好。花叶与沉香木纹理相交,便像重叠的心字。”
听他提到那些梨树枫树,我益发好奇:“那些树很漂亮呢,它们从来不凋不谢么?”
“是的——除非我死了。”
他注视着我,轻描淡写道,眼底异光闪动。有那么一瞬间,我忘记了告辞,琢磨着这句话,竟不觉有些伤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