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犬》崇笙

1、重逢

　　秦曜推开房门，一股消毒水的味道立即扑鼻而来，实际上，在走廊上时他已经闻到一点，那味道他很熟悉，熟悉得令人有些反胃。他两年前曾出过一次车祸，他在这种味道中要死不活休养了将近一年。

　　房间陈设很简单，使人一眼就能看见病床上的人。顾承背对他弓着身子侧躺在床上，从后背看，他身形瘦削得像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

　　前几天见到顾承时他似乎还没有现在这么瘦。那时顾承手臂力道大得惊人，像个疯子一样抱着他又哭又笑：“曜哥……曜哥，我就知道，你一定还活着。”

　　秦曜觉得有些可笑，是的，他还活着，命够硬，所以在两年前那场车祸中活了下来。

　　秦家财产他没想过要，可有些人总是不放心，找着机会在他车上做了手脚，制造了一场天衣无缝的意外。

　　如果那时不是俞小书恰巧路过救了他，他也活不到现在。

　　俞小书是他的救命恩人，他很感激她，现在顾家用俞小书来威胁他，他没理由不来。

　　听说前几天顾承一声不响回到家，先是割！腕自！杀，好不容易救了回来，又开始闹起了不吃不喝这一套。

　　秦曜心想，小少爷就是小少爷，两年过去了，还是那么任性。

　　当然也许这也不能全怪顾承，毕竟顾家人实在是太惯着他了，但凡谁能硬着心肠坚定一点，顾承不吃就等他饿着便是，也不必大费周章找他秦曜过来。

　　“听说你几天没吃饭了。”秦曜将顾母硬塞到他手里的保温盒随手扔到床边的小桌子上，冷冷淡淡喊道，“顾承，起来吃点。”

　　顾承乍一听到秦曜的声音，还以为是幻觉，待缓缓转过来见到真的是秦曜，猛地一下就坐了起来。

　　“曜哥！”顾承眼前一黑差点又倒回去，他连忙手掌撑在身后，仰起脸，冲秦曜扯出一个笑脸来。

　　他大概想像以往那般对秦曜笑，因为秦曜对他说过，喜欢他那阳光般灿烂的笑容。

　　只是他此刻脸色惨白得像是铺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又瘦骨嶙峋眼窝凹陷，笑起来就像电视剧里面演恐怖片的妆容厚重又缺乏演技的演员。

　　他变成现在这副鬼样子不仅仅是这几日的结果，还因着秦曜失踪，越来越多的证据指向秦曜已经死了这事给他带来的打击。

　　这话是顾承的嫂子说的。

　　秦曜心想，关我屁事！

　　他皱了皱眉，将桌上的保温盒往顾承那边推了推：“吃！”

　　顾承顺着他的手往下看，顾家特有的盒子令他怔了怔：“是我妈让你来的？”他还以为……还以为秦曜回心转意……

　　秦曜听他提到他的母亲，眼神瞬间冷了下来，他似笑非笑地将保温盒收回来，一边慢条斯理将其打开，一边回他：“你不吃不喝，寻死觅活，想要的不就是这种结果。”

　　保温盒里面装的是蔬菜肉粥，一打开便升腾着淡淡的热气和香味，因着心情恶劣的缘故，秦曜闻着只觉得想吐。

　　“我劝你不要再来纠缠我，你自尊心强，不肯再来，就换个法子让我不得不来应付你，”秦曜将盒子重新推给他，扯了扯嘴角讥讽道，“你向来是这样恶心人。”

　　顾承闻言脑子嗡了一下，原本便惨白的脸色似乎更白了几分，衬着布满血丝的红眼睛显得更加可怖。

　　“我知道……我知道我不好，”说这话时他紧紧抓着手下的床单，力道大得几乎要把床单抓出洞来，他重重喘了一口气，“我让你厌烦，让你恶心，但是，曜哥，我发誓，我妈找你来的事我真的不知道。”

　　他开口似乎想为自己再辩解几分，秦曜却根本没那个耐心继续听下去。

　　“你到底吃不吃？”秦曜用手指敲了敲桌面。

　　他不关心顾承那两年过得怎么样，也不在乎他是不是真的不知道顾女士来找他的事，只想尽快达到他今天过来的目的。

　　顾承发了一下愣，缓缓松开被抓得变形的床单。面对秦曜的催促，他只好咽下那些话，顺从地挪到了桌边屈腿坐好。

　　他取下盒盖上的勺子握在手上，抬头看一眼秦曜，又将视线投到面前的粥上。

　　“她是不是让你来劝我吃东西？”顾承大概是猜到了些什么，忽然抬头，眼睛红红地问，“曜哥，如果我吃了，是不是你又要走了？”

　　他的手将勺柄捏得紧紧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秦曜的脸，似乎生怕秦曜张嘴说声是，手臂僵直着一动不肯动。

　　秦曜闻言嗤笑一声：“你说呢？”

　　并没有否定他的话。

　　顾承一个手抖，下意识便如同丢一个烫手山芋般丢开了手中的勺子。

　　他急切地伸手越过桌面抓住秦曜的手臂：“曜哥，别走。”

　　秦曜连忙起身嫌恶地挥开他，许是他的动作太大，再加上顾承实在虚弱，顾承一下从病床上跌了下来，连带着桌子同粥，一同打翻到了地上。

　　顾承趴在地上疼得抽搐了两下，嘴唇不住地发抖，秦曜往后退了两步，等顾承缓了片刻后淡淡说：“我来只是为了劝你吃些东西，”秦曜扫了一眼打翻在地好像垃圾一样的粥，“你不愿意吃，也没必要故意打翻到地上。”

　　秦曜觉得，顾承就是故意打翻的。

　　他皱起眉，转身想走：“既然你不愿意吃，我也没必要继续待在这里。”

　　“曜哥，别走。”顾承伸手想拉住秦曜却抓了个空，他满脸惊慌，“我愿意吃，曜哥，你别走，我愿意吃。”

　　说完他急忙找到打翻在地上的粥，胡乱抓起就往嘴里塞：“我吃了，我吃了，曜哥你别走。”秦曜扭头看他，见他跪在地上一边吃一边哭，弄得手上，嘴里，领口，胸前到处都是。

　　秦曜皱了皱眉，忍不住出声制止他：“够了！别吃了！”

　　顾承对他这话充耳不闻，还在地上继续抓来往嘴里塞，魔怔似的念念有词：“我吃了我吃了，曜哥你别走。”

　　秦曜忍无可忍上前两步蹲下来抓住他的手制止他。

　　“我叫你别吃了！”

　　顾承的手腕上面有深浅不一的刀口，秦曜看一眼，扯到顾承面前使劲捏住，见他疼得牙齿打颤才开口：“要我说，你想死就死干脆点，何必搞成这幅鬼样子来恶心人。”

　　顾承怔一下，一滴眼泪从眼眶里流出：“曜哥……对不起。”

　　秦曜沉默片刻，冷静地松开他：“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他还想说些什么，门口忽然传来一声气急败坏的尖叫声。

　　“啊……你对小承做了什么？”

　　秦曜听到声音刚回头，顾承的母亲已经气势汹汹跑了进来，提着包包就要砸他。

　　“妈，住手。”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一道声音是顾承的，他见顾母提包要砸秦曜，下意识就站起来挡在了秦曜和顾母中间，那包在他身上擦了一下。

　　另一道声音是顾承哥哥顾让的。就在刚才，幸亏他及时拉住了顾母的手臂，那包才只是简单地在顾承身上擦了一下，而不是重重地砸到他。

　　秦曜站起来，拍了拍身上不存在的灰尘，他淡淡地看了顾让一眼，转而对顾母笑道：“我也想知道，我对他做了什么？顾女士，不如您来说说看，我能对他做什么？难道不是您主动提出让我来的吗？”

　　顾承闻言，喘了口气，气愤地质问道：“妈，你是不是拿什么要挟曜哥了？”

　　他此刻模样狼狈，却比前几天死气沉沉不吃不喝，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的样子看起来好太多了。

　　顾母心喜，态度瞬间软和了许多：“傻孩子，你胡说什么呢，妈怎么会要挟秦曜呢，我只是让你大哥请秦曜过来开导开导你。是吧？阿让，秦曜。”

　　顾母分别看了顾让和秦曜一眼，希望他们能同她打好配合，不过，被她寄予厚望的顾让像个木桩子一样，杵在那里什么也不说。

　　秦曜似笑非笑沉默不语也令她尴尬。

　　就在她快下不了台的时候，秦曜开口了：“顾女士说得没错，你家人担心你不吃不喝拖垮身体，所以让我来劝劝你。”

　　秦曜轻轻握了握顾承的胳膊，开玩笑似的：“你看看你，多少吃点东西吧，现在都瘦成什么样了。”

　　秦曜突然转变态度，还主动碰了他一下，顾承有些受宠若惊。

　　“曜……曜哥。”他激动地笑了一下，眼前忽然一黑，身子晃了晃差点昏了过去。

　　“小承……”

　　顾母吓一跳，连忙扶住他。

　　“我没事，”顾承摆摆手说，“只是头有点晕。”

　　“赶紧先到床上躺着。”顾母紧张地扶着他，对顾让说，“阿让，来帮忙扶一下。”接着她又对秦曜说，“秦曜，请你帮忙去叫一下医生吧。”

　　顾承闻言肉眼可见地紧张了起来：“曜哥，不用叫医生。”

　　他倒不是怕医生，他只是怕秦曜走了就不回来了。

　　他表现得太过明显。

　　顾母瞬间便明白他在担心什么，无奈道：“好吧……阿让，你去叫医生。”

　　顾让点点头，侧头看秦曜一眼，便一言不发出去了。

　　秦曜上前和顾母一同将顾承扶到床上，说：“应该是几天没吃东西了有些低血糖，所以头晕。”

　　顾母一边拿起纸巾想帮顾承擦擦脸上和衣服上的粥粒，一边对秦曜埋怨道：“你不是说会劝他好好吃东西吗？怎么弄得到处都是？”

　　顾承夺过纸巾自己擦起来，不满道：“妈，别用这种语气同曜哥说话。这事又不怪曜哥，是我自己莽撞打翻的。”

　　“好好好，是妈的不对。”她赔笑道，“我让刘阿姨再给你做一份来，你等会儿可不能这么莽撞了，一定要乖乖给我吃了。”

　　她低头见顾承膝盖上也沾了些碎菜叶，忍不住动手又扯了些纸帮他擦起来：“还有等会儿医生来的时候啊，你也要好好配合他检查，可不能再任性了，知道了吗？”

　　“衣服也要换一套，看看都脏成什么样了。”

　　二十几岁的人了，她跟顾承说话，还跟哄孩子似的，顾母觉得真是有点心累。

　　关键是顾承还理也不理她，顾母抬眼看向顾承……

　　这孩子！

　　顾母脸色变了变，别说理她了，她说半天他怕是一句也没听进去，一门心思同他那目光一样，尽黏到秦曜身上去了。

　　不过这样也不是全没有好处的，至少在医生来给顾承做检查的时候，再也用不着镇静剂了。

　　顾承头一回没有闹腾。

　　他在秦曜的注视下乖巧得不可思议。

　　顾母很满意，又有略微地担心。

　　她找着机会压低了声音对旁边的秦曜说：“小承很听你的话，不要忘了你答应我们的事，好好照顾小承。”

　　秦曜闻言目不斜视地笑了笑：“希望您和顾大少，也不要忘了答应我的事。”

　　顾承躺在床上听不清秦曜说了什么，但见秦曜对着他笑了一下，立马回了他一个讨好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