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屑作者与青年》猫有多重

2、2.少年转换式

　　“一般情况下。”

　　难捱的沉默，有人先一步开口。

　　“一般情况下……作者说，新的旅途开始了。不管是装模作样还是中二心作祟，我是说一般情况、那么旅途就应该开始了，对吧？一定得开始啊，不然那么帅气的话可就白说了！要不然剧情还怎么继续？去一个新地方，来点主角，再搞点不错的配角，把逼格调高一点，时间一长，读者就会源源不断聚集汇拢——这样才是正统的节奏流程！”

　　“……”

　　青年闭着眼。很难无视身旁的吵闹声，但他在这段时间学会了控制自己的心态。

　　“为什么……为变成这样呢？”

　　另一道声音透出困惑与茫然。

　　他也终于睁眼。

　　真实狂莽的现实顿时毫无保留呈现。

　　炫目金色再次以不可阻挡的凶猛冲击力呼啸撞进视野，呼啸的热风吹起漫天风沙，桀骜不驯，名为炙热的怪物俯身对准不自量力的来客狰狞咆哮，所有发丝不可抑制地掀向脑后。

　　狂风金沙——在此，呈现。

　　是的。

　　事态发展到这个地步，出现了意想不到的状况。

　　“太倒霉了吧。”

　　荒凉沙漠，暴晒如岩浆滚烫，烫得人能够清晰感受到衣物外裸露表皮水分的蒸发过程，罪魁祸首就在一旁，语气竟比受伤人士还要茫然：“这个问题我也没想到，到底怎么了。要开始沙漠大冒险了吗。”

　　他怎么知道。

　　青年面无表情。在这之前他以为自己疯了才会臆想出一个会说话的光团。

　　回看当时，似乎那时候还没有疯到现在这么彻底。

　　伤口不流血了，但……

　　“……能离开吗。”

　　青年漠然抬脚：鞋子因为进了沙子脱掉了，但很快又穿上，因为皮肤露在外面烫得像是会随时蜕皮般的酷刑。

　　沙子是软的，走起来很热也很费力。更何况沙丘高低起伏，如果直接走，大约是走不出沙漠的。他已经把衬衫脱下来扬在头顶遮阳，尽管如此也很难抵挡暴晒热阳的毒辣热度，过不了半天，普通人的体力一定会因为脱水陷入晕厥。

　　也许不是幻觉，更不是幻象。

　　“没有。”光团紧张回答，突然停顿了一下，“我说……你那条绷带还用吗。”

　　那条腰带，指的是青年腰腹上的那条。

　　“……”

　　青年沉默望着光团，虽说光团不大可能需要分辨性别，但硬要辨别的话，这个光团的性别大概率是个女生。

　　无声视线顿时刺痛敏感的心灵。

　　“等下，不要用那种目光看着我……我可不是喜欢收集异性物品的变态。那眼，那不信任的、完全审视变态的视线！正常人不应该用不信任的眼光看待努力做出营救的勇士啊。拜托好好想一想、用你聪明的大脑好好思考——这真的是正确选项吗？”

　　“……我现在应该躺在医院。”

　　青年没有情绪地指正。

　　他本应该在凉爽安静的医院单人间吹空调睡觉，最多被上门的警察闻讯两句，总归不会莫名其妙出现在一望无际的大沙漠，体验肉干制作过程，听罪魁祸首脸不红心不跳的吹嘘。

　　尽管这么说，青年还是取下手臂上沾血的废弃绷带扔过去。

　　“……是发生了没有预料到的状况，对不起 。”

　　道歉也十分及时诚恳，下一秒半空中的绷带闪了一下，消失得无影无踪。

　　青年对此无动于衷。

　　他现在很麻木，因为他不得不消化疯狂的现实。

　　“其实我是想带咱一起体验一下校园文化的，”光团的说话声催促他加快面对的进度，“忘记有些限……”

　　“什么？”

　　“对不起，是我的全责。”

　　“十分钟——”

　　“你暂时闭上眼，这种风吹太久的话，视力会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

　　刀刺进去的地方，似乎没有太疼痛的样子，青年对自身伤口愈合的速率默不作声，沉默听取了建议。

　　刺眼夺目的阳光似乎淡去，就连脚下滚烫的沙砾，和晒到通红的肌肤都淡化下去，灵敏听觉一拥而上，只剩下光团听上去不怎么认真的闲话。眼皮可以清楚感知到热度和亮光，但耳朵里的声音却是忽远忽近，有且只剩下一道声音。

　　不负责任，不安分，同样也不紧张，更不严肃——

　　似乎所谓的严峻在它眼中毫无存在感般，他以为是幻想结果不是，游刃有余的说话声。

　　“话说，刚才捅你的人是谁你应该知道了。”

　　“……嗯。”

　　“太糟糕了，”声音谨慎评价，“这种桥段只会出现在贴上恐怖悬疑标签的恐怖小说里。”

　　青年默然，表情漠然。

　　“我们是在大学社团里认识的。”

　　“她很可爱，性格也好，很受欢迎。我和她完全相反，我不太喜欢和人相处。”

　　风沙似乎隔绝在世界另一边。

　　“嗯，就是所谓的互补吧。”似乎感到无聊，光团兴趣蔫蔫，“受人追捧的女生倒追阴沉学长，一鼓作气用青春活力触动对方心灵……”

　　“没有。”青年说。

　　“哦？”

　　的确，从始至终被追的是他，对方拥有姣好面容，脾气温和，性格开朗，行事作风都很优秀。但他对人毫无兴趣，也对她没有太多兴趣。

　　这样细想，他从未想过主动去接触她的世界。

　　哪怕想要了结生命，也只是单方面的负罪感……或是，单纯感到……

　　青年默不作声。

　　“那为什么要答应对方的追求？”光团追问道。

　　青年闭口不言。

　　“我不正常，不想拖累别人。”

　　气氛僵直数秒。

　　短暂沉默后——

　　“没了？”

　　语气不能说是遗憾，但很是扼腕。

　　“我以为你会用平淡的语气具体介绍一下不正常地方。”

　　“……”

　　青年再度面无表情。

　　“当然一般情况下不太建议开篇就这么做，毕竟内容繁杂又啰嗦的开头会损失很大部分的潜在读者。将设定文字直接大量暴露在读者面前，恨不能用三千字仔细介绍主角特性的文章只是披了层小说皮的说明文罢了。就算被读者打上差评标签也无可辩驳。”

　　“第一章就用前女友捅杀男主来创建高潮剧情，大多数情况下会让读者的情绪突然高涨回落，只有初出茅庐的菜鸟和炉火纯青的高手才会这么写，顺便说一句，我更喜欢平缓温和点的开端。”

　　光团叹气：“所以这素材根本不能用。”

　　“……”

　　“再说，一般普通的言情小说也不会出现这种桥段，影响会很恶劣的。尤其读者是面向青少年的时候——收到一屋子投诉信都算好的了！想象一下，早上醒来接到编辑打来的警告电话，哭嚎着质问你为什么要写这种无关紧要的剧情——不说编辑愁掉的头发数量，严重的说不定在社交平台拼命道歉也无济于事，从此封笔……呃。”

　　光团顿了顿，似乎人道主义那般画蛇添足地结尾——

　　“不要有太多的心里负担，真的，其实过不了几年，你就会看开不少。”

　　青年听得很是麻木。

　　“唉，别看我这样，”光团感叹道，“我共情能力挺强的，看你这么难过，心里也怪难受的。”

　　“真是不可思议。”青年发自真挚道。

　　“所以你要是死在旅途上……”

　　漫长的话语好像融化进了滚烫的热浪中。

　　仿佛隔着一层隔膜，玩笑的，不甚清晰，轻轻传进耳里。

　　“……”

　　它说了什么。

　　青年猛然睁眼。

　　视距顿时由近向远，奔腾的市景涌入眼帘。

　　熙熙攘攘的街景倏然清晰，视野镜头从宽阔的蓝天白云猛然拉近，路过的一对情侣好奇看着脱下衬衫只着短背心的人，“没事吧，需要帮忙吗？”

　　青年茫然摇了摇头，女孩担心看了眼，又与旁边的男友对视。

　　他们再三确认眼前的人真的不需要帮助后，才道别离开。

　　女孩挽住男孩的臂膀，笑容开心，声音清亮，熄灭之前金沙涌上的过热。

　　“刚才的电影……”

　　声音也由远及近，现实变得真实起来：风声、广告声、汽笛声、引擎声、人声……这座城市以本来的声音迎接过客的旅者。车流沿着车道向四面八方奔腾，驶向远方，钢铁洪流铸就的现代化都市替代了一望无际的沙漠，将他彻底淹没。

　　密集的城市某一繁茂角落，青年孤身一人，隐没在茫茫都市，宛若一粒沙漠中的普通沙砾。

　　光团长时间的缄默令人不安加剧，数分钟后一声长长叹息更是吊人心胆。

　　“没有用称谓。”

　　“……”

　　“我一直在想，称呼女性用的称谓有很多，什么小妹妹小姐姐、妹子、小可爱、大乖乖、亲亲宝贝开心果……但相较的同龄男生一直很难称呼？写陌生人搭讪桥段时尤其难写。”感叹了两声，光团说道，“之前烦了，写了个‘前面的社会主义接班人’，结果读者们爆笑，收益挺好，可惜这招不能常用。”

　　为这种人紧张非常不值得。

　　青年深有感触想到。

　　“要不……我们先找个地方，把这身换了？”

　　好在捆住他的锚很快提出了合理的建议。

　　购物广场里多得是安静舒适的服饰店。

　　在某安静且装束极有品味的店内，青年再次婉拒柜员的报警建议，“不想引起父母的担心”，他这样说，“只是不小心摔了一跤，伤口裂开了，我会自己去医院。”

　　虽说摔跤是不可能一刀刺进腰腹部，也不会满身尘沙。

　　父母的担心……

　　面前的镜子里，自己的身型缩水了四分之一，勉强算得上高挑。

　　年轻确实是本钱，属于成年人的颓废写在少年人的脸上，也不过是清淡的失落。青年怔怔看了半天，摩挲侧脸，很不容易接受变年轻的现实，没注意年轻柜员们若有若无的视线，以及微微泛红的脸。

　　光团罕见地一声不吭。

　　人来人往的广场，最大的广告位上播放着今日推荐的新电影片段，清美的女人楚楚可怜倒在男人怀中，“别哭，忘了我……”

　　带血衣物装在一旁的袋子中，青年吃着街边贩卖的甜筒。

　　其实没有味道，但吃这个动作，似乎能够体验到一部分现实感。青年，不，少年想，也许他已经死了，现在只不过是死后的一场无尽的梦。

　　“我特意花点数屏蔽了你的痛觉，暂时影响了你的味觉而已，不然你现在就得躺在医院看天花板了。”似乎看穿了想法，白光没好气道，它也裹挟着一只香草甜筒。吃东西的时候还没忘记对巨大荧幕上的预告指指点点：“咦这男的，这表情是胃痛还是悲伤，一边皱眉一边嘴角抽搐，怎么看不懂的。”

　　“现在流行这种抽象角色扮演吗，还是说我对痛苦的理解已经过时了？”

　　路人们竟没有察觉到这么啰嗦的不明物，少年感到新奇。

　　其他人看不见白光。

　　所以常理来讲，不应该看见一只甜筒漂浮在半空时不时消失两口的奇幻现实吗？

　　“没想到你很有想象力……都写在脸上了。”

　　光团有些无语，但声音中更多的是高兴，莫名其妙的高兴。

　　“我说，我们去上学吧。当个转校生，身份证明之类的不用担心。父母国外工作不得不一个人居住的少年人怎么样？主人公大多都需要独立空间，人设就设成‘人际关系疏离但礼貌’……不对，你好像本来就这样……但为什么对我就不客气？”

　　真奇怪，少年想，他也奇怪这点。

　　那些自责想法和冷漠的生活态度，在这团聒噪的光团前似乎失去效用，倒是很少产生的鄙夷，面对光团的时候就大幅度增加次数。

　　“先去找房子吧，我想要大一点的两居室，再买个大点的电视机，你以前那个分辨率太低了，还不智能。”

　　声音和一起融化在甜美温和阳光中。

　　算了。

　　少年生出了散漫的想法，垂眼看向了有点融化的冰淇淋。

　　……

　　人不能真的放弃思考。

　　走在前面的中年女人嘴皮子利索拉开：“这公寓向阳，位置也合适，你看那，那边一片都是学区房，近得很。我们这边的公寓特别好租，如果不是原先住在这里的一家人老公工作转移了地点，这个时间还不一定空的出来。”

　　她不是在跟后面的少年说话，而是并行的另一个人。

　　此时对方也温和地附和着：“我家嫂子走之前也说过，住在学区旁边生活更方便学习。”

　　无论对话题的掌控度，亦或是语言修辞都让人舒适，中年女人越说越热情，正好拉开厨房的拉门，把里面打扫过的厨具展现给预备租客看：“谁不是为孩子好呢，都是上辈子欠的债。我家那儿子也和你侄子差不多大，贪玩得很，全靠小聪明混到A校。”

　　“高中部的吗？我正好教实验班。”

　　少年闻言抬头。

　　听到这句话，房东太太不出所料先是愣了一下，接着热情高涨：

　　“是啊，这学期就高一了，老师教哪一科的啊？”

　　“数学。”女人笑了笑，“高中数学。”

　　高知，有素养，细心贴心。

　　到后面房东执意要省一半房租，最后还是房客委婉拒绝着，勉强去了个零头，一个月六千的租金，城中心学区房附近一套三的高级公寓，这个价格在A市算合理了。

　　“哈。”

　　如释重负一声，女人转过身，撞上探究视线时停顿了一下，笑了：“如何？”

　　“……解脱了？”

　　“肯定啊，一个望子成龙母亲的希冀感是很沉重的！”

　　女人绕到挂壁电视机旁边，研究半晌摇摇头，失望道：“这个型号的电视机比你以前那台还要差点。”

　　“晚上在外面吃，顺道换点家具？”

　　少年看她，有些迟疑：“你的样子……”

　　“嗯？”很快恍然大悟，女人，或者说光团流露出些许笑意，“长得还行吧？晚上吃肥肠粉怎么样。”

　　撩了一下耳边的坠发，像模像样眨了眨眼睛。

　　少年张了下嘴，似乎思考了说些什么：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