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屑作者与青年》猫有多重

1、1.序幕

　　我手中所握不是笔，是我的声。
　　……

　　死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镜中倒映出苍白的脸，青年站在盥洗台前。

　　干净的白瓷平面上搁着一把锋利狭长的刀，足以切开人类脆弱的大动脉，盥洗盆中也放满了一盆热水，随着热气升腾，浴室中逐渐弥漫温和的湿热，打湿了青年镜中平静的神色。

　　青年打算赴死。

　　这一刻，脑海中无喜亦无悲。

　　死亡其实很简单，是非常随意可以做到的简易的事；只要伸手，浸入水，刀向下划动，血色便会像花朵般徐徐在水中绽放。

　　这样预想着，他捡起台面上的刀。

　　“唉，好难啊。”

　　本该只有一人的盥洗室发出了额外声音。

　　瞳孔紧缩，青年下意识望向发声处。

　　朦胧的白光不知何时飘在半空。

　　“……”

　　“难，真的难办，”白光自言自语，不请自来，也没有多少察言观色的能力，倒是一副自来熟口吻，谈着和面前状况截然相反的话题，“你觉得写小说快乐吗？”

　　“……？”

　　白光语气沉重：“其实……写小说真的很难，很费时间，花一下午写的东西，读者几分钟就看完了，普通的言情小说不过几十章，几个小时就能看完几个月的连载。”

　　“……”在说什么。

　　“不过最难的还是主角之间的感情脉络，是吧？男主为什么爱上女主，女主又在什么地点时间对男主动心，这些都是需要考量的，对吧？我仔细琢磨过，就是没办法解释这个问题；你说说看，男的有钱长得好看性格设定也迷人，女的不丑家业丰厚还能反差萌，俊男美女互相喜欢不是天经地义吗——这让我怎么解释？怎么跟读者说清楚？”

　　“那个……”

　　“……说到底爱情这种东西就是迷迷糊糊就搞上了然后突然性结婚也很正常吧最后离婚的时候发现千疮百孔结果又是真正的现实……”白光顿了顿，“但读者问我‘不知道男主为什么喜欢女主’……那就是我的问题了。说明没有写出细节，也没有把握人物真正的性情和内心活动。”

　　“写爱情，真的太难了。”

　　“你……”

　　“你也这么想的吧？”

　　白光一副寻找认同的试探语气，青年沉默片刻，妥协地轻轻点头。

　　虽然他还是没搞懂现在的状况。

　　“你是什么？”

　　其实更想询问“你是什么东西”。

　　“啊……说起来，我们还没有做自我介绍。”

　　其实没这个必要。

　　“我是作者。”白光说。

　　盥洗室的灯突然暗了下去，青年听见自己不解的声音：“作……者……？”

　　作者，创始之人。称在艺业上有卓越成就的人。指从事文章撰述或艺术创作的人。

　　——引据自新X字典。

　　“你好。”

　　“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你眼里写着‘这或许是个神经病’，先说清楚，这种想法很有问题——暂时不说这个……”

　　白光终于反应过来似的，绕屋一圈，最后停在了盥洗台的镜子旁，距离很近，似乎吃了一惊。

　　“你这是自——”

　　“……”

　　是的。

　　青年木然看了看盥洗台上的刀和快冷却的温水，又望了望突然变得扭捏的白光。

　　棉花糖般软乎乎的，蓬松涨开又轻轻飘动的光向四周轻轻飘散，似乎感到些许羞赧——青年由衷希望它对自己是个不速之客的现状能有所感悟。

　　“这个……虽然这时候提出这个要求似乎有点不礼貌……但是，能跟我谈谈发生了什么吗？”似乎竭尽全力冷静，但语气仍泄露出一丝诡异的兴奋的好奇。

　　“……”

　　“所以……别用那种‘连将死人的人血馒头都要喝你是不是没有良心’的无声眼神看着我。我懂的，这种事懂的都懂，不懂说了也没用——看你二十来岁的年纪，总之是那个吧……失恋了？”

　　青年垂下眼帘，不作声。

　　“……呃，我说、说对了？”

　　白光也沉默了。

　　狭长的默然挤在拥挤的盥洗室内，闷得十分不像话。

　　过了好半天，白光哼哼哧哧，犹犹豫豫开口：“那个，对不起，我……这个，我对这方面不是很懂……但天涯何处无芳草……”

　　银光一闪，刀尖砸到墙面弹至地面，发出好大声响。

　　白光顿时静默。

　　“不是的。”

　　青年沙哑地说，神情平静，好像刚才投掷凶器的不是自己。

　　“……是我甩了她。”

　　那张泫然欲泣的小脸，唇扉也是白的，眼里溢满了不可置信。

　　“为什么……我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她主动跟我表白，主动要跟我在一起。”青年的声音有气无力的，“我也是偶然认识她，她喜欢说话，喜欢分享生活琐事。我喜欢那种不孤独的感觉，有人在身边笑着说话……这样的感觉很好，所以我答应了。”

　　“这就是爱情的开……”白光附和。

　　“后来我想要束缚住她。”

　　青年继续说。

　　白光硬生生止住了：“啊？”

　　“但我不喜欢她。”青年淡淡说，“只是喜欢一时被爱的感觉，换成其他女孩子，似乎结果都会一样。”

　　“我很愧疚，又自责，觉得这种思想太肮脏了，不配做人。”

　　“所以我死了，对其他人是件好事。”

　　白光莫名感叹：“我在角色人设的设定上还是过于保守了。”

　　镜中出现光亮，青年的视线移向前，光团贴的极近，声音就响在脑海内。

　　咂嘴一声：“死不是彻底的解决办法。”

　　“……”

　　“不过我看你确实不怎么想活了，你这个人，似乎对我的存在一点也不好奇，”白光短促地笑了下，很快继续话题，“真有意思，你这个人很有意思……怎么说呢，角色塑造性很有特点？”

　　但它的下文停在了半中央，过了好一会，声音才再次出现。

　　这次稍微不同，带着点奇怪的语调。

　　“你刚才说要去死，是吧。”

　　“不过你的逻辑挺奇怪的，你如果真死了，相识的人很难不被影响，心理承受能力稍微差点的，做噩梦都能做到心理疾病。你需要的可能不是死，而是抹除自己存在的痕迹。”

　　青年颀长的身躯轻轻颤抖。

　　白光顿了顿。

　　“所以主旨其实是消失就行了。”

　　“……那么，要不要去别的‘地方’走走？”

　　青年睁开眼，脸白的吓人，墨黑的眼一眨不眨盯过去。

　　“其实——我是个初出茅庐的作者，开了几个文，读者也不少，只是最初的那本小说一直没有更新完，最近反而越来越写不下去了，正打算外出找些新鲜素材。”白光说。

　　如果它靠谱点，应该解释一下找素材怎么找上了别人家的洗手间。

　　但光团没有，而是面不改色的继续说道：

　　“其实我和你一样，是个共情能力很强的作者。唉，因为很容易受到读者的影响，所以断更很久后，现在连看都不敢看一眼评论区，经常后悔如果没有开坑就好了，毕竟小说这种东西，出于对主角负责任的态度也得写到最后，没有个像样点的结局未免有点可怜。”

　　“但我心态崩太久了，发生了一些不可抗力的事……”

　　“所以想着总不能放弃吧，准备来一场长一点的素材旅途。”白光慢慢地说，凝视，或许是凝视；凝视着青年俊逸的脸，“过段时间，我就要去其他地方了。”

　　“如果你的话，应该能帮到我的忙。要一起来吗？”

　　青年目光有些闪动。他想起很多回忆。

　　沉默很久。

　　露出了些许触动。

　　“不要。”

　　斩钉截铁的回答。

　　“……”

　　短暂沉默。

　　“欸，啊……普通情况下是这样的回答吗？”

　　白光的语气初次透出了些许惊讶。

　　“我以为你会高兴接受呢。”光团说，“这种好事可不常有。”

　　“……”

　　看来自己已经疯了，疯到幻想出这么一个神经质的光团。

　　盥洗盆的水彻底冷却，自杀气氛毁得一干二净，青年捡起地上的刀，头也不回地往外走。

　　“等等，刚才的眼神很不对劲，难道是在怜悯吗、怜悯我？”

　　光团追了过去。

　　接下来几天，青年醒来就能见到柔软发亮的一团光球。

　　它时常待在青年身侧不远处，像呼吸般缓慢闪烁。

　　“我突然有个绝妙的灵感，”然后，它会突然间缓缓开口，“女主是个废柴，穿越后发现自己连肥皂都不会做，等妥协过完平凡倒霉的一生后发现这已经是第四次重生，标签就贴恐怖灵异和缘定今生。她每次重生都会爱上同一个得不到的男人，而他每次都会以不同方式死去，开放结局就是女主不知道第几次醒来……这次保留了记忆……”

　　“你觉得如何？”

　　青年习惯了自己疯了的事实，冷静接受后，一听这些灵感，便知道光团写的小说不受欢迎的具体原因了。

　　他没有兴趣，都回答一句：“随便。”

　　光团寸步不离，观望他做甜食，打扫房间，甚至折衣服，俨然又是完美的居家型，对这样奇特的人啧啧称赞不已。

　　它的话太多了，但在絮叨的背景音中，不知怎么，青年暂且搁置了自杀的想法。

　　“明天再死也不迟。”青年怠慢地思考。

　　不知不觉过去一周，这天门铃响了，隔着门禁系统的摄像头往外看，瘦小身影快递员的扮相，帽子下低垂的脸看不太清。

　　青年虽然疑惑不存在的包裹，但还是打开门……

　　“不要打开。”

　　似乎有个声音响起，但迟了。

　　伴随着腹部一击钝痛，触目惊心的红在脑海深处炸裂。

　　青年低头，鲜血很快打湿了衬衫，他感到晕眩，原来疼痛是这样，然后顺着门沿滑到地面……快递员的鸭舌帽落下，露出一张同样震惊的脸，似乎反应过来自己的所作所为，慌乱抽出了刀，血更汹涌了，女孩手忙脚乱呼喊求救，发着抖抱住前男友的脑袋。

　　“松手。”有说话声，透着冷漠。

　　女孩倒了下去。

　　因为失血过多，青年很快失去了视野，只能勉强感知到一团光，和朦胧的似乎很遥远的声音。

　　“走吧，新的旅途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