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共晚风》糖醋樱桃

5、chapter 05

　　在家清闲两日，向晚终于又在兼职群中寻到一份新差事：一家食品公司的新品试吃推广员。
　　虽然需要穿着高跟鞋连站六七个小时，不如在MIRROR时可坐在空调间吹凉风，时薪也比不上做摄影助理，但工作时间到底短一些，能让她早点回家照顾阿迟。

　　“今天没什么人，早点撤了吧。”
　　和向晚一同负责这一片区域的，是一位年逾三十的女人。据她自己所说，她与丈夫均是来平城打工，丈夫在一家工地上做活，她原本是在工地上的厨房做活，可惜最近工地将这肥差外包给了另一个与工头交好的夫妻，她闲下来，便找了这份工。
　　女人说，她在老家有一个妹妹，年纪与向晚差不多。也许是顾念这一点，平时她对向晚照顾颇多。

　　向晚捶捶腿，点头答应。
　　与女人一起收拾好试吃台，清点余量，填好交接表，将剩余的试吃品归还，她们难得早早收工一次。

　　与女人并着肩，直走到快到公交站台，女人用手肘推了推向晚，侧身，从背着的大提包里掏出一个罐子，塞给她，“今天剩下来的罐头，你不是说你还有个妹妹喜欢吃这个？给你。”
　　有时候，试吃的产品有剩余，负责人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任她们拿一些东西回家。
　　向晚不止一次看见过其他片区的试吃员偷偷藏些没有推销出去的新品，只不过，她自己还从来没这样干过。
　　当下，面对对方的一片好意，她也就道了声谢，顺势收下。

　　到家的时候，向迟迟正在客厅的方桌旁看书。
　　自上次的意外之后，她变得拘谨很多，一个人在家时，轻易不会随意挪动，至于吃饭，大多是早上罗微云或向晚提前准备好，她中午自己热一热。
　　每回回来，看见她如此，向晚总觉得心酸。

　　换下高跟鞋，向晚从包里掏出罐头，递给向迟迟，“你喜欢的。”
　　“又有好吃的？”看清手里的东西，向迟迟欢呼一声，拧开盖，俯身从桌子上拿起一个小勺，舀一口送进嘴里，余光瞥到一个东西，恍然道：“哦，对了。有你的快递，今天中午送到的。”

　　“什么东西？”
　　向晚拧身走进洗手间，把头发全部束在头顶，挤出一泵洗面奶。
　　哗哗的水流声中，向迟迟的声音有一点模糊，“不知道，我没拆开看，挺重的，方方正正，跟本书差不多？”

　　“书？”
　　擦干净脸上的水珠，向晚走到方桌边，那里确实搁着一个包裹。
　　向迟迟捧着罐头，“快拆开看看。”

　　手机适时响起来。
　　向晚错眼看见屏幕上主管的名字。
　　她给向迟迟使一个眼色，接起电话。

　　主管的声音在电话里听起来严肃不少：“向晚，今天新坪站生鲜超市的试吃，是你和林慧负责吗？”
　　一手推开凑上来试图听清通话内容的向迟迟，向晚往旁边走开两步，进了厨房，“是我们两个。”
　　“你们交上来的余量和交接表怎么对不上？”
　　没想到主管会问这个，向晚一时有些愣住。
　　透过厨房的玻璃，她看见向迟迟好奇地朝这边张望，与她的视线对上，被捉包一样吐了吐舌头，扭头继续去看桌上摊着的书。

　　听筒里，主管笃定地说教：“……你们一个小姑娘家家，一个拖家带口，我们也是看你们可怜，才给你们这么轻松的活儿，结果呢？我就今天盘了一下货，发现数目对不上。平时我要是没盘点，丢得东西岂不是更多。”
　　“……您别说了，是我们的错。”
　　尽管不知道主管为什么忽然发难，向晚吸一口气，还是老老实实认错。

　　“私自拿新品，看起来不是什么大事，但这可是人品问题，退一步说，谁敢用手脚不干净的人？”
　　周身的血液霎时往头部奔去，电话那头的人又说了什么向晚全没听见，耳边只有鼓噪的心跳声。

　　过了不知多久，她才找回自己的声音，“要怎么赔偿，您说吧。今天之后，我……”
　　“就不去了”四个字已经涌到嘴边，转了几圈，瞥到流理台上放着的向迟迟还未来得及吃的药，又被她生吞下去。
　　向晚顿了顿，说：“我不会再犯这种错误了。”

　　“哼。”主管在电话里轻哼一声，似乎勉为其难地原谅她，“念在你今天是第一次犯这种错误，年纪又小，我就不接着往下追究了。明天过来交一下罚款，这件事就算过了——哦，对了，你们今天的工资也一并罚没。”
　　“好。”
　　这一句，向晚是硬从嗓子眼里挤出来。

　　走出厨房，向迟迟觑着她的脸色，几分迟疑：“怎么了？”
　　“没事。”向晚闷头走过去，找出剪刀，开始拆快递，“吃你的东西吧。”
　　“真没事？”
　　“当然没有，能有什么事，主管找我对货而已。”

　　说话间，手底下的东西渐渐显出全貌。
　　一本约莫8K大小，哑粉纸印刷，装帧精美的影集。
　　另有一个刻着MIRROR标识的U盘。

　　是小曼之前说的，徐越在现场抓拍的她的相片。
　　向晚有几分复杂地盯着影集——她都快要忘了还有这么一回事。

　　“这是什么？好漂亮！”向迟迟凑热闹地惊呼，伸手翻开影集。
　　第一张相片便是向晚的一张大特写。
　　她穿一袭墨绿的复古收腰长裙，微微侧着头，轻嗅着手中捧着的一大束洋桔梗。

　　影集最后几页，放上了片场的抓拍，也有其他人入镜。
　　有一张，四周的人都做了虚化处理，且画面被特地调成了有些许做旧的港式风格，只格外突出了两位主角。
　　其中一位，自然是向晚。
　　她侧着身，独自一人站着，脸上眼底是一眼望到底的茫然，手上还缠着根白色的蕾丝发带，被鼓风机吹出的风扬在空中。
　　离她不远处，重重人影之外，一脸傲然，长身玉立的，正是裴庭树。
　　单手插兜，仍是一副全世界都与他无关皆不入他眼的遗世感，偏偏，正对着向晚的方向，一双眼似乎牢牢盯住她。
　　不知该说是他氛围感太强，还是徐越确实会抓拍，即便只是这样简单的一个构图，两个相隔甚远的陌生人，让他这样一处理，竟也能看出满溢的故事与情愫来。

　　向迟迟也认出来，大惊小怪地惊呼：“这不是裴庭树吗？姐，你什么时候和裴庭树见过面啊？”
　　在片场被选中群演，参加拍摄这件事，向晚在家只模糊地提过一嘴，至于与谁拍摄，都发生了些什么，她都没有说起过。因此，向迟迟也只是知道她姐参加过一次拍摄，但她还以为，只是那种类似于片场群演，合作些不太出名的明星，在一大群人之中充当一个背景板的存在。

　　“他真人长得好看吗？真人比照片看起来差别大吗？性格怎么样啊？你有没有问他要过签名，合照有吗？”
　　向迟迟来了兴趣，拿出一副势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气势，问题连珠炮一样一个接一个。

　　向晚缴械投降，没好气瞥她一眼，“你话怎么那么多啊，看你的书去。”
　　伸手从向迟迟手中抢过影集，她转身，拉开客厅角落立柜的门，把它塞进了最深处。
　　“你干嘛把它放那么隐蔽……”向迟迟没说完的话，在看到向晚冷漠的表情后，自动消声。瘪瘪嘴，她乖觉地做一个合上拉链的姿势。

　　把向迟迟的小动作尽收眼底，向晚提了提嘴角。
　　就连她自己都不知道，再看见这本相册，她是什么心情。

　　有些话，即便徐越和小曼没有挑明，但从两个人的态度中，她多多少少也读懂一些。
　　很显然，那天的拍摄，还有无意间被选中的她，都成为了某些人心中的一根刺。对于被刺到的人来说，尽管或许并不很痛，但总归是让人不快的，当然要拔掉，要丢弃。
　　至于那刺是什么想法，是有意无意，被丢弃后该如何自处，又关人什么事呢？

　　裴庭树选中她，带她进入一个短暂的、虚幻的美梦。
　　然后，梦醒了，他们各归其位。
　　她才发现，原来现实中，她的生活，早已被拨乱、揉碎。

　　收拾好纷乱芜杂的心绪，向晚长呼一口气，“晚上想吃什么？”
　　向迟迟一贯会看脸色，看见向晚重又恢复以往的模样，便也笑着捧场：“大厨说了算，不管做什么都好吃，我都能全吃光。”
　　向晚笑了笑：“那我清炒苦瓜。”
　　“啊……”向迟迟苦了脸。

　　两个人打趣间，手机铃声又一次响起。
　　“怎么这么多电话。”
　　向晚疑惑，拿起来一看，屏幕上显示着一个从未见过的号码。

　　疑心是林慧打来，与她沟通方才主管发难一事，她忙接起电话。
　　电话那头却不是林慧，而是一把爽朗的男声：“您好，请问您是向晚，向小姐吗？”
　　“我是。”向晚几分不习惯，“别叫我向小姐，直接叫我名字就好。您是……”
　　对方笑了笑：“向小姐，我是成娱文化传播有限公司的艺人经纪，偶然看过您一支广告片……”

　　向晚没等他说完，直接挂断了电话。
　　“谁啊？”向迟迟问。
　　向晚看一眼手机，笃定道：“骗子。”

　　话音才落，手机又一次响起铃声，依旧是方才那个陌生号码。
　　这次向晚迟疑了许久，终于在铃声渐歇前，接起。
　　那男声依旧不慌不忙，“向小姐不用紧张，我不是骗子。”
　　似乎为了打消她的疑虑，对方详尽地介绍一番自己的公司，又说，裴庭树与成如那一支广告微电影，在业内广受好评，他是偶然一次机会，在朋友圈一个好友的分享中看到，尽管她的镜头近乎一闪而过，但他却一眼就看中她，经过内部调研评定，大家一致认为她无论是相貌亦或是镜头感都十足适合他们公司新进对艺人的考核标准。

　　为了能找到她，他托了很多朋友，最近才从当天拍摄的一位化妆师那里要到她的联系方式。
　　“联系上你可真不容易，”对方稍稍感慨一句，话头一转，问：“不知道您有没有这个意向，往娱乐圈发展？”

　　“什么？”不是没听懂，只是这消息来得太过突然，让她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对方似乎对这种反应习以为常，温和地又重复一遍：“我是想问，向小姐有没有出道做艺人的打算？”
　　应该要拒绝，但不知为什么，向晚犹豫了：“我……”
　　“向小姐不用急着回答，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或者来我们公司实地考察一下。”

　　最后，稀里糊涂地，向晚与这位娱乐公司负责人互相交换了微信，并约定两天后亲自去公司面谈。

　　是夜十点，罗微云难得算得上早的回家。
　　推开因为生锈格外钝涩的防盗门，迎接她的，是一豆澄黄的灯光。
　　大女儿一手托着腮，盯着虚空中某一点，一脸若有所思，神情严肃，带着这个年纪同龄人脸上少见的轻愁。

　　对大女儿，罗微云一直感到歉疚。她出生时，他们夫妻二人的小服装厂堪堪步上正轨，业务繁忙，他们一心扑在服装厂上，对这个女儿疏于看顾；等服装厂好不容易稳定下来，她又怀上了向迟迟，与向晚不同，向迟迟是早产，身体羸弱，自出生后小病小痛不断，自然也分去了夫妇二人大量的精力与注意；再之后，向父耽于赌博，常年不着家，即便在，也是以两个人的争执打骂画下句点，更遑论向迟迟出事，向父下落不明之后，她的全副心神只在如何生存下去。
　　细究起来，在向晚这里，她竟没有尽过一位合格母亲的职责。
　　反倒是向晚，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地方，一声不吭地成长为可依靠的模样。

　　留意到门口的动静，向晚撑着桌子，站起来，迎上去，“厨房煨了雪梨汤，你要喝一点吗？”
　　“不了。阿迟呢？”罗微云换下鞋，包递给向晚，顺口问。
　　“说昨晚没睡好，太困，已经躺下了。”

　　“你怎么还不睡？”罗微云换下工作服，闪身进入卫生间，一边卸妆，一边劝道：“以后别等我，自己早点休息。”
　　向晚跟在她身后，背倚着墙，看她掬起一捧清水，轻声说：“我有点事想要跟你说。”
　　“什么事？”罗微云抬头，从镜子里瞥她一眼。
　　“……等一会儿吧。”
　　“好。刚好，我也有事要跟你说。”

　　罗微云要说的，正是上一次几乎喝死在酒桌之后，她终于成功签下一笔大单，分到手中的提成，付清本月外债之余，还能剩一些替两个女儿改善下生活条件，置办点儿小物件。
　　“……我是这么想的，这么多年，外婆一直住在你舅舅家，由他们照顾，马上就要到你舅妈生日，怎么说，我们也该有点表示，尽一尽心意。另外，如果还有余下来的钱，我想再添一点，给阿迟换一副拐杖。”
　　只是这样一来，她手中可用的钱就见底。

　　“当然好啊，我前两天还正在想什么时候能给阿迟买副新双拐，要是这个月能买回来就好了，阿迟肯定开心。”向晚笑一笑。
　　罗微云心下叹息一声，有时候，她宁愿向晚不要这么懂事，摆出这样一副识大体的姿态，“你不是说也有事要告诉我，什么事？”

　　向晚敛了脸上的笑意，认真地将下午接到的那通娱乐公司电话原原本本说出来。
　　只不过，经过一晚审慎思考，她已经做出决定。
　　“我想好了，和他们签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