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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chapter 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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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巷地处城南一处老旧城区,时移世易,当年的繁华地在平城的飞速发展中渐渐被抛掷,早就变得衰败破落。
如今,这一片地段,因为房价低迷,房租低廉,住的多是三教九流之辈。
沿街一片民居都是几十年的老房子。
年久失修,外层墙漆剥落,露出斑驳的水泥墙面。
恰逢饭点,半条临街食铺热闹起来,在街边一字摆开方桌长椅,原本就被三轮车、手推车堵得狭窄的小路更是寸步难行。
穿过此起彼伏的电动车鸣笛与自行车响铃声,向晚最终在一家水果摊前停下脚步。
摊主与她熟识,远远地看见她,便道:“今天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
向晚笑着与她打声招呼,俯下身,挑了半个西瓜。
赶着摊主称重的时间,她又去对街的卤肉店买了半份白切鸡与夫妻肺片。
“今天怎么这么大手笔,有什么好事?”摊主将西瓜装袋递给她,打趣:“上回收到录取通知书,都没见你买这些。”
“阿迟一直说想吃,跟我念叨好几天了。”向晚笑着回。
挥别摊主,向晚拎着满手的袋子,慢慢悠悠朝家里走。
自从在MIRROR兼职,她已经很久没有在这个点回家。
此时此刻,走在还带着暑热的晚风中,头顶是薄薄一层暮色,夕阳将落未落,远处天际混杂着几缕瑰紫与灰蓝,耳旁是喧闹的人声,在楼下玩耍的小孩笑着尖叫,浓荫下支着几张棋摊,时不时爆出几声叫好,不知谁家正在烧饭,兹拉兹拉的油响。
深深呼吸一口这熟悉的烟火气,向晚加快脚步。
日子总是这样一天天过,也会一天天慢慢好起来。
总有一天,她想,她会带着妈妈和阿迟离开桐花巷。
向晚家在这一片民居之中的最末一栋,即便是在破旧的桐花巷里,这一栋楼也仍旧破落得瞩目。
生着锈的铁皮大门敞开着,露出黑洞洞的楼梯间。石灰与水泥的墙皮鼓胀,红褐色的砖石上斑驳地生着青苔,墙脚长了青黑的霉斑,泛着腐臭的气息。
绕过大门前淤积的污水,向晚大跨步地朝楼上走。
越往上行,楼道里越弥漫着一种焦糊味道。
她皱一皱眉,加快脚步,三两步走完剩下的楼梯,直到站定在铁门前,终于确定,那味道正是从自家飘散出来。
尤其,在焦味中,还夹杂着些许煤气的臭味。
“阿迟!”
她心头重重一跳,忙不迭开门。
一进门,先被浓重的烟呛到无法呼吸。
慌乱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向晚飞奔向厨房。
一把掀开厨房的门帘,她一眼看见横躺在地上,正痛苦□□的人。
“阿迟!”向晚扑过去,“你没事吧?”
“我没事……”
“你先等等。”
向晚打断她,拼尽全身力气将她拖出厨房,安顿在客厅的藤椅上。
最初的慌乱过去,她终于沉下心,去看厨房究竟是什么情况。
简易搭就的灶台上,正烧着一口空锅,锅底已被烧得漆黑,不断往上冒着黑烟,锅底已经肉眼可见被烧穿个小洞。
一旁的地上,倒着一个热水壶,壶里的水漫了一地。
还好,情况不算太糟糕。
向晚走上前,先拧灭煤气,关闭总阀,踮着脚,去推那扇沾满油污的窗,窗棂被油垢封住,推起来颇费功夫,好在推开后,自窗外吹进来的风将屋子里浓厚的烟煤气味吹散几分。
锅显见着是要不成了,她找了个塑料袋,连着锅盖一起装进去。
拖地的时候,几滴水溅起来,还带着余温,溅到她小腿上。
向晚猛地反应过来,将拖把一扔。
客厅里,向迟迟乖巧地坐在藤椅上,垂着头,大颗大颗地往下掉眼泪。
“给我看你的腿,”向晚蹲下,“有没有被烫到?”
向迟迟本就煞白的脸色更惨白几分,可怜兮兮地摇头,“没有。”
“真的?”
向晚顿了顿,趁着她没有防备,猛地出手,抓住她的裤腿往下一退——
骨架嶙峋的大腿上,赫然是一大摊被热水烫出来的红肿,有些地方已经发出了一串水泡。
“嘶——”
终于忍不住,向迟迟呻.吟一声,眼里含着一包泪,去捂自己空荡荡的裤管,“真的没事,不疼,抹点药就好了。”
向晚打开她的手,要去掀她的衣服,“还有没有别的地方?”
“没有了,真的没有了。”
“我带你去医院。”
咬咬牙,向晚伸手去抱向迟迟。
向迟迟往后一缩,躲开她的手,“真的不用去,看着可怕,其实不严重,抹点烫伤药就好了。”
她垂着头,小心翼翼地解释:“我本来只是想烧点水,下个面吃。结果拐杖不知道为什么打滑,就摔倒了……我想站起来的,但是……”
“好了,别说了,”向晚摸摸她的头,放柔了语气:“不用说了,没有人怪你。我们去楼下的小诊所,找医生给你看一看,你就当是让我放心吧。再说了,现在不去看,万一之后感染怎么办,不是更严重吗?”
向迟迟顿了半晌,终于点点头,但是,“我自己下去,不要你背。”
“好。”向晚喉头哽一下,她扭头,“我去给你拿东西。”
到了诊所,才知道,向迟迟的烫伤远比想象中严重。
除了大腿处,其他地方也有不同程度的烫伤。
此外,她双膝之下,原本截肢的伤处也出现轻微的感染。
等伤处全部处理结束,外面的天早已彻底黑透。
向晚深吸一口气,半蹲在向迟迟身前,“上来。”
半天,背上还是轻飘飘的,没有一点重量。
向晚扭头,想了想,细声细气劝她:“我背着你,你负责拿东西,顺便拿手机给我照路,总可以吧?不然,我又要拿东西,还要看路,还得分心扶你担心你摔倒。”
“……好。”
向迟迟沉默片刻,终于点头。
她单手夹着拐杖,另一只手拎着药袋,揿亮手机的电筒,往前一倾,趴在了向晚背上。
向晚站起来,眼睛先热了热。
背上的人,明明只比她小四岁,体重却轻得仿佛十岁孩童,瘦骨嶙峋一丁点,身上摸上去没有一点点肉,除了骨头还是骨头,好像骨架标本批了层皮,便成了她。
“饿吗?”向晚故作轻快,“还没吃饭吧?回去给你下面吃。我还买了你爱吃的卤肉和西瓜,回去多吃点。”
“妈今晚回来吗?”向迟迟轻声问。
“回。我给她也留一点。”
“嗯。”
向迟迟小声应一句,把头埋进她的颈窝。
濡湿的呼吸轻轻地喷在裸露的皮肤上,向晚感受到颈侧有湿湿热热的液体。
她抬起头,黝黑的夜空里,高高悬着一弯白惨惨的月亮。
“过两天给你重新换一副拐杖。”
“嗯。”
“换个好点的,能防滑的。现在这一副用好久了吧?都不趁手了。”
“……嗯。”
“现在不是有那种,电动轮椅,智能操纵的,我也给你买一个。”
没等背上的人回答,向晚先否定:“不,我们直接去装义肢,装一个最好的,谁也看不出来那种。”
向迟迟吸一吸鼻子,小声说:“那得多贵啊。”
“这有什么,”向晚放大话,“我迟早买得起。早晚有一天,我会给你们买一栋大别墅,依山傍海那种,出行都有司机接送。”
踏着惨白的月色,向晚一路上都在同向迟迟畅想日后的好日子。
两个人越说越不着边际。
就这样,也不嫌累,向晚一口气就将向迟迟背回了家。
向迟迟身上有伤,又因为下午的事受了惊,吃过饭,没坚持多久,便沉沉睡下了。
收拾好碗筷,将还剩一半的西瓜冰进冷水里,向晚接来一盆水,找出个钢丝球,抹了点儿洗洁精,一点点清洗厨房的窗户。
不知过了多久,门口处传来一阵响动。
向晚扔了手中的抹布,小跑着过去。
从猫眼看出去,外面漆黑一片,什么也看不见。
她提着嗓子,问了句“谁呀”。
外面安静一下,很快,又响起“咚咚咚”的敲门声。
半夜三更,这声音便格外刺耳。
担心吵醒向迟迟,也怕吵到其他住户,向晚忙取下防盗链,开了条小缝,往外望。
铁纱门外,杵着一个醉醺醺,站都站不稳的人。
一晃眼,从她身后冒出来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女人,看见门开了,如释重负道:“晚晚是吧?你妈我给你送回来了。”
“谢谢您。”
向晚忙不迭打开防盗门,侧身出去,从那人手里接过满是酒气的向母。
“辛苦您了,要不然进来喝点水吧。”
“不用不用,”那人摆摆手,“太晚了,我这就走,你好好照顾你妈吧。今晚……欸。”
她欲言又止地深深叹一口气,“你妈也不容易。她今晚喝得有点多,可能会不舒服,你多照顾点儿吧。”
送走好心送人回来的同事,向晚架着向母,跌跌撞撞地往卧室走。
喝得烂醉的人,浑身使不出一点力气,近百斤无知觉的人压在自己身上,向晚咬碎了牙,才勉强将人扛上床。
还未来得及喘一口气,瘫在床上的人先皱了皱眉,几欲作呕。
“先别吐!”
到底晚一步,没等向晚冲去卫生间拿水盆,向母已经翻了个身,挨在床边,一只手扒着床沿,“呕”地一声吐了出来。
空气里顿时弥漫一股强烈的酸腐臭味。
向晚胃里翻腾一下,生生忍了下去。
“姐?”
外间的卧室传来向迟迟迷迷糊糊的声音,“妈回来了吗,怎么了?”
“没事。”她扬声回,“她喝多了,我照顾她就行,你先睡吧。”
过了会儿,向晚侧着耳朵听了听,那头似乎翻了个身,没有声音了。
床上,吐过一次的向母看起来似乎清醒一点,她还保持着先前那个姿势,头枕在小臂上,眨了眨眼。
“还难受吗?”向晚轻声问,“我去给你泡点蜂蜜水来,你喝一点。”
向母摇摇头。
“那我给你拿条毛巾来。”
她吐得一塌糊涂,嘴角手边都溅上不少呕吐物。
向母呆呆地望着她,似乎没听见她在说什么,没说好,也没说不好。
向晚转身出去,片刻,拧了条毛巾,顺手又带了杯蜂蜜水进来。
站在门口,她愣了愣——
澄黄的光线下,向母伏在枕头上,肩头微微耸动,眼泪顺着她捂紧的指缝流出来。
向晚以前在家中曾见过一本影集,里面全都是向母年轻时拍的照片。
那个时候,她还不是向母,只是一个叫做罗微云的小姑娘,唇红齿白,生得一副好相貌,穿着时髦,娇滴滴得很。
后来,她嫁给了向父。两个人白手起家,在平城开了个小服装厂,也算小有所成,打拼出了一番自己的事业。
向晚小时候,确实过了一段锦衣玉食无忧无虑的生活。
可惜好景不长,向父在狐朋狗友的怂恿下,去几个大赌场里滚了一遭,出来就彻底染上了赌瘾。
后来,他欠下一屁股赌债,没有能力偿还,被追债的堵了几次。
向迟迟的腿,正是有一次,向父开车接她放学,谁知那车被讨债的动了手脚,制动失灵,发生车祸。
向父系了安全带,只是受了些皮外伤。坐在后排的向迟迟就没那么幸运,被惯性自挡风玻璃甩了出去,等到被从车身下救出来,小腿已然被压得坏死,只能截肢。
这次事故之后,向父对罗微云说,要出去躲一阵子,避避风头,也免得再连累家人。再之后,便是杳无音讯,生死不知。
只留给罗微云一个十二岁的大女儿,一个侥幸捡回一条命却丢了两条腿的小女儿,还有一屁股数不清的外债。
罗微云变卖所有家产,关了服装厂,借遍所有亲戚,总算勉强还清大部分欠款。之后,她带着两个女儿,搬到了桐花巷。
为了生计,她找到一份卖保险的工作。
从滴酒不沾,到能在酒桌上谈笑风生,能从容应付想方设法揩油的咸猪手,罗微云用了两个月的时间。
她把自己的面皮揭下来,在地上不断摩擦,滚得一身粗粝,再贴上去,以此换取几分平顺的生活。
但即便是最开始那段日子,向晚的记忆里,也从未见过她如此痛哭过——也或许她不是没有哭过,只是悄悄的躲起来,独自消受了那些难堪。
此刻,面对在灯光下饮泣,展露脆弱的母亲,向晚从心底里升起一股无措与挫败。
她沉默着上前,绕过地上的秽物,轻轻坐在床沿,犹豫片刻,终于还是伸出手,搭在了向母的肩头。
手掌下,温热的躯体受惊般震颤一下,肌肉僵硬地收紧,又慢慢放松。
再过几秒,哭声渐歇。
罗微云转过身,刚刚哭过的眼睛还红肿着,看起来却清明不少。
她默默接过女儿递来的毛巾,搭在脸上,声音透过织物传出来,几分闷,“我没事,喝多了,你去睡吧。”
向晚低头,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厚信封,交给罗微云,“这里面是我上次跟你说的,拍摄的报酬,还有这个月兼职的钱。”
“你自己留着吧。”罗微云推回去。
向晚摇摇头,“你收着,有什么用钱的地方还能周转。我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学校也有助学名额,我用不上这个。”
“怎么用不上?”罗微云不肯收,“你就要上大学了,新衣服总是要买一身,还有你那个手机,我看现在的小孩,用得都是什么新款,哪还有人用三四年前的款式,拿出去要被同学们笑话的。”
“能用不就行了,哪有那么多讲究。”
向晚顿了顿,说:“还有一件事,那个兼职,我辞掉了。从明天起就不去了。”
“辞掉也好。”罗微云摸一摸她的头顶,“这段时间累着了吧?辞掉了,你就在家好好休息,也陪一陪阿迟。”
“……嗯。”
迟疑一下,向晚还是隐瞒了向迟迟下午发生的意外,实在没必要让罗微云再多生一层歉疚与担心。
闹了这样一通,两个人都有些精疲力竭。
向晚黏着罗微云,执意要同她一起睡,罗微云自然乐得受用大女儿难得的撒娇,起身,去卫生间冲了个凉,洗掉一身的酒气。
趁着她洗澡,向晚麻利地收拾好地上的一片狼藉,又新换一床床单。
晒好的床单上除了太阳的味道,还有股洗衣液淡淡的柠檬香。
将自己浸在香气里,向晚朝罗微云的方向挤过去。
罗微云隔着凉被,拍了拍她,含含糊糊地说:“快睡吧。”
醉了酒,又大哭一场,加之明天一早还要上班,罗微云精疲力尽,头挨着枕头,眼睛一阖,便熟睡过去。
向晚仰躺在床上,睁着眼,虚空地望着不知哪一处。
万籁俱寂的夜晚,耳边只有沉沉的呼吸声。
极有规律的声音中,忽地传来几声扑簌。
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极力挣扎,一声又一声地自头顶响起。
向晚翻身坐起来,借着月色去看。
离她不远的纱窗上,趴着一只不知从哪里飞进来的灰蛾,扑腾着翅膀,一次次撞上纱窗,却又一次次被挡回来。
作者有话要说: 裴庭树:我拍戏的时候,原来发生了这么多事
&开车一定要系安全带啊,后座最好也要系上,一条安全带,一路保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