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你共晚风》糖醋樱桃

28、chapter 28

　　都说“病来如山倒”，向晚一开始，并不十分相信这一说法。
　　然而，一场由受凉诱发的感冒，拖拖拉拉了一周，不仅毫无好转，反而一日病甚一日。

　　身体上极度不舒服，反馈到工作上，她的状态明显地欠佳。
　　为了弥补，也为了尽量地不拖累其他成员的进度，只能咬着牙硬撑。

　　滚雪球一样耗了几日，最终，这场病迎来了大爆发。

　　早上，向晚起床后，如往常一般，试图去叫周云舒。
　　起初，她张开嘴，却发不出声音。
　　倒也没多慌乱，重感冒这几日，每天早上醒来后，总是发声艰涩，喝一点儿水，含一口糖浆，用不了多久，总会恢复。

　　然而，她灌了两杯水，喝了一瓶盖润喉糖浆，连润喉糖都咬碎半板，再开口时，仍旧听不见自己的声音。

　　周云舒起来时，就看见向晚手里抱着个500毫升的水杯，正在疯狂地灌水。
　　“有这么渴吗？”她随口问一句。

　　向晚顿了顿，放下水杯，急急地奔到她面前，苦着一张脸，指了指自己的喉咙。
　　周云舒猜测，“嗓子还是不舒服？”
　　向晚摇头，一根手指抵住喉咙，张口，只发出一阵“嗬嗬”声。

　　周云舒神色一变，“说不出话了？”
　　向晚点点头。
　　“你先别慌，别着急，我们慢慢想办法。”周云舒在原地踱了两圈，“走，我现在就带你去医院。”

　　向晚拦住她，掏出手机，打字给她看：我已经和妍姐汇报过情况了，她说她二十分钟后赶到。
　　“好，那我们等她。”周云舒略略放心几分，拉住她的手，“你现在感觉怎么样？嗓子痛吗？可以试着说话吗？”

　　向晚张了张口，徒劳地发出些气声。
　　她有些沮丧地垂下头。
　　心口被升腾而起的，巨大的茫然无措攫获。
　　不敢去想为什么会忽然失声，更不敢去想什么时候能恢复，怕事态万一真的照着所能预想到的最恶劣的情况发展。

　　余妍来得很快，手底下带的正有些小红的艺人出了这样大的岔子，她也惶惑不定。
　　打了辆车，她先行带着向晚前往医院检查。
　　至于其他人，统统打包丢给另一名执行经纪，由她领着她们前往活动现场——时值年末，正是大大小小的庆典活动最多的时候。

　　一上午，向晚都辗转在耳鼻喉科，心神惶惶地跟在余妍身后。
　　找了咽部CT，做了喉镜，其余能做的检查全做了个遍。

　　最后，医生指着片子对她说，是因为急性咽喉炎引发的失音，加上最近一段时间过度劳累，咽喉部本身就有声带小结，几项叠加，才会忽然声带闭合无力，导致她发不出声来。

　　余妍忧心忡忡，“这个病能治疗好吗？以后会有影响吗？”
　　医生目光在向晚身上停顿一下，“声带小结，一般我们建议，如果想要根治，可以进行手术治疗。当然，如果你们不接受，也可以保守治疗，多服用一些药物，重新训练声带发声方式。最近最好不要尝试说话，噤声治疗一段时间，大概两周左右，会慢慢恢复。”

　　余妍点点头，表示记下了，又问：“两周后她就能说话了？”
　　“正常来说，是这样的。要是两周之后，仍旧发声困难，那可以考虑再来就医，进一步筛查其他病灶。”

　　医生开了些消炎药与抗生素，嘱咐向晚回去之后静养，便挥了挥手，示意她们可以离开。
　　出了医院大门，余妍叫来一辆车，为难地看一眼向晚。

　　向晚不能说话，只好继续用手机和她交流：怎么了？
　　余妍沉吟片刻，问她：“你可以自己回去休息吗？我让司机把你送到宿舍楼下，你自己上去，回去以后什么也别干，就躺床上睡一觉。我要赶着去活动现场，盯一下那边的流程。”
　　从进了医院开始，她的手机就一刻都没有停过。

　　向晚点点头。
　　横竖余妍跟着她回去也没有用，她留在宿舍里，反而彼此都不自在，倒不如让她一个人静静地待一会儿。

　　余妍如释重负，探身进去，再三嘱咐司机，一定要将向晚送至单元楼下。
　　看着向晚上了车，她将手中提着的，装了药的塑料袋塞给向晚，阖上车门，目送着车辆驶远。

　　-

　　尽管医生嘱咐，说要向晚尽量多休息，多睡眠，但回到宿舍后，向晚反而没有想要休息的意愿。
　　忙到脚不沾地的时候，满心满念想着的都是要休息；真的可以光明正大的放松时，却又睡不着了。

　　她给自己倒了杯水，按着药品说明书，扣了两粒药，温水送服。
　　手指轻轻按压在喉结处，感受到喉结上下地滑动。
　　这个时候，她才觉得有些后怕。

　　早上，发现自己说不了话的时候，向晚很是严肃认真地考虑了一下，这个伤是否能算工伤，如果以后再也不能说话了，那她以后要靠什么谋生，以及，假使她真的说不出话，不得不退出娱乐圈，那当初与成娱签订合约时的解约赔偿条款里，那一笔解约金她究竟还需不需要支付。

　　桌子上摊了一本练习册，向晚有一搭没一搭地看两眼。
　　到底定不下来心来，神思总是无意识地就飞远神游。

　　心浮气躁地，她干脆摸出手机，点进微博，想找点儿乐子。
　　周云舒她们参加的那档子影响力盛典已经快要开始，直播画面里，穿一件单薄露肩礼服的主持人站在瑟瑟的寒风里，守着红毯，尽职地介绍每一位嘉宾。

　　向晚扭头，看一眼窗外阴沉，密布层云的天空，再想到今天的气温，不由打一个寒颤。
　　也有几分庆幸，不知算不算因祸得福，免去她也要在十一月的天气里穿抹胸纱裙的痛苦。

　　她看了两个红毯，都是些新得比她还要新的艺人，百无聊赖，索性切换画面，退出去。
　　向晚有两个微博号，一个公司给她注册的，算作“WIND-向晚”对外展示宣传的阵地；另一个，是她自己私下里偷偷注册的，空闲时拿来吃吃瓜，看看搞笑视频。
　　两个号，发言都不算多。尤其小号，向晚几乎只用来刷一刷微博，秉持不关注、不发言、不转发的三不原则，生怕哪一天手抖，或者切错号，酿出什么公关事故来。

　　上一次，她给裴庭树发了那条道歉微信，同他坦白她颇受困扰。
　　好像从那天之后，网络上有关“空庭春晚”的内容就越来越少。
　　不知道裴庭树是如何与成娱高层做的交涉，总之，成娱撤回了这方面的营销费用。
　　没有了水军和幕后推手，她与裴庭树两个人明面上又没有任何互动，过了一段时间，这股风潮也渐渐消退。

　　因此，在小号上，刷到一条，姑且算是“空庭春晚”的CP粉发言时，向晚着实愣了两秒。
　　她自己都不记得，什么时候关注了这样一号人物。
　　算来算去，只有可能是成娱炒作这个CP最盛，周云舒给她分享相关内容时，她无意中点到的。

　　这位CP粉转发了一则视频，留了三个心碎的表情。
　　向晚留意了一下时间，视频就转发于一分钟前。

　　视频封面上，用硕大且醒目的黄色黑体，写了一行“裴庭树炮轰向晚，空庭春晚决裂”。

　　“……”
　　已然习惯了各路媒体取一些耸人听闻又名不副实的标题，向晚面沉如水地点进去，想看一看，裴庭树究竟是怎么“炮轰”她的。

　　视频并不算长，应当是从某一段采访中截取的片段。
　　看裴庭树的造型，分明就是近期。

　　采访里，记者询问裴庭树，如何看待现下一些通过选秀出道的爱豆或是流量艺人扎堆往影视剧行业跑的行业现象。
　　裴庭树板着一张脸，十足十地高姿态，表情可堪讥讽地说：“每次谈到这个问题，总有人跳出来，说不要用有色眼镜去看待流量艺人或是爱豆，要给新人成长的空间……我想说，我们欢迎有志向、肯努力、愿意吃苦的新人，但是，一些所谓的爱豆，连自己的本职工作都没有做好，唱不行，跳不行，就妄想通过影视剧转型，给自己贴一个演员的标签，这样的人，就我个人而言，肯定是看不上，也不欢迎的。”

　　向晚心里咋舌，虽然她也承认，裴庭树说得不无道理，他也有这个资本与傲气这样说。
　　不过，他这一番话，扫射面积太广，说得又太直白太不留情面，恐怕会得罪不少人，起码，会得罪不少人的粉丝。

　　向晚看一眼进度条，原以为这段视频到此就结束，没想到，后面紧跟着的，是一段网友各处剪辑而来的，她在舞台上的所谓“翻车”事故。
　　大约是她成团出道前，在那一档选秀节目中的欠佳表现。

　　而且，更令她吃惊的是，视频最后，竟然还有一段远距离的模糊不清的偷拍。
　　向晚仔细辨认片刻，认出来，应当是在《秋声赋》剧组。
　　裴庭树尚穿着剧里的戏服，同样地板着脸，眉峰紧蹙，浑身上下散发着不怒自威的气场，在他对面，隐约可以从轮廓中辨认出来，是穿着短T热裤的向晚。
　　视频里，裴庭树严肃地说了些什么，而后，向晚退后一步，朝着裴庭树鞠了一躬，转身，小跑着走了。
　　且，跑走后，那人还抬了一下手，飞速地在脸上抹了一把。

　　这一小段视频，视频制作者贴心将其命名为“裴庭树不满向晚片场表现，将其骂哭”。

　　向晚重又将进度条拉至这一段偷拍视频的开头，仔仔细细地从头到尾看一遍。
　　隐约的记忆从脑海深处渐渐泛起。

　　应当是毫无关联的几件事，然而，经过视频制作人员这样的剪辑，就连向晚都觉得，裴庭树先前那一段话，是百分百地针对自己了。

　　面无表情地退出视频，向晚特意留心了一下发布这则视频的博主的昵称。
　　倒也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如果一定要有的话，她只想对偷拍及制作这则视频的人说，她没有被裴庭树“骂哭”，抹脸那一下，完全是因为，一只小飞虫撞到了她的脸上。

　　原本只是想上微博“吃瓜”，哪里知道，吃了一嘴跟自己有关的，还是经过拼贴剪辑，与事实完全不符的馊瓜。
　　向晚顿时没了心情。

　　退出微博，将手机锁屏。
　　向晚从书柜里抽出一本书，歪到床上，随意翻开一页。

　　一个念头忽然涌上来，将她吓了一跳：那天，她去片场围观裴庭树走戏时，分明看到四周安保严密，别说偷拍的人，就连偷拍的苍蝇都未必能飞进去。
　　然而，即便是这样严苛的环境，在他们都没有注意到的情况下，竟然还是叫人偷拍了。
　　那之后几次，她与裴庭树独处时，万一也有人在暗处偷拍，只等待时机爆料出来，可如何是好？

　　向晚越想越觉得有可能，恨不能立时就发微信告诉裴庭树这件事，好让他的团队最近多监控舆情，及时处理。

　　生着病，精神本就不济，又东想西想地忧虑了一大圈子事。
　　向晚只觉得眼皮越来越沉，躺在床上，好像陷入了一片云里，被温柔地包裹住，直至挣扎不得。

　　昏昏沉沉间，她好像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与裴庭树正在一处不知是哪里的片场中对戏，裴庭树宽袍广袖，发髻上束两根飘带，端得是仙气飘飘，而她在梦中，居然是一个长着兔耳猫尾的怪物。
　　裴庭树似乎也没见过这样造型的人，一脸好奇地凑上来，问她，能不能摸一摸她的耳朵。
　　她不知在娇羞个什么劲，点了点头，主动地将头挨蹭到裴庭树掌心下。
　　裴庭树伸出手，还没来得及碰到她的耳朵，不知从哪里，忽然冒出来一群长得奇形怪状的人——说是人，也只是空有四肢躯干，而那本该长着脑袋的地方，全部变成了黑洞洞的摄像镜头。

　　这群镜头人直勾勾地对准向晚与裴庭树，从他们的腹部，传来一阵阵喑哑的嘶吼：“这是哪里来的妖怪，竟然妄图和仙君在一起。妖怪，你也配？”
　　向晚惊惶地转头，看向裴庭树。
　　裴庭树定定地望着她，忽而，诡异地一笑，面部渐渐地扭曲，直至也变成了一个摄像头。

　　长了摄像头的裴庭树伸手一推，便将兔耳朵向晚推到了地上，紧跟着，他用一种仿佛用指甲划拉玻璃样刺耳的声调，对着她喝道：“妖怪，你也配？”

　　那一句“你也配”仿佛被无限按了回放键，在向晚的脑子里飘来荡去个不停。
　　她骤然从梦中惊醒，眼睛睁开的前一秒，还是长了摄像头的裴庭树不停在重复“你也配你也配你也配”。

　　心有余悸地躺在床上，等到心跳渐渐恢复正常，向晚才长舒一口气，彻底地清醒过来。
　　背心里因为这个荒谬的梦激出一阵冷汗，整个室内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还没来得及揿亮床头的台灯，先听到一阵熟悉的、手机震动的嗡嗡声。
　　与此同时，向晚隐约听见，公寓门口处，似乎有人在敲门，一声高过一声。

　　她急急忙忙地摸出手机，一边下床去寻拖鞋，一边分心看是谁的来电。
　　目光触及到屏幕时，向晚吃了一惊。

　　裴庭树拨了至少有十个电话过来。
　　不知她睡得有多沉，竟然一个都没有听到。

　　分神的功夫，手上这一个电话又被切断。
　　没来得及拨回去，因为外面的敲门声已经急促到，向晚怀疑再晚一秒，对方就会破门而入的程度。

　　匆忙趿上拖鞋，她连外衫都没时间套，急匆匆冲去门口。
　　本来想问一句是谁，嘴都张了一半，恍然间想起来，自己现在没有办法说话。

　　及至到门前，向晚小心翼翼地将门拉开一条一指宽的小缝，顺着往外看去。
　　待看清，嘴是彻底合不上了——
　　门外，神色焦急地站着的，正是裴庭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