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许闲寻玥》苏亦寻

14、第 14 章

　　三人都各怀心思吃完晚饭后，薛曦随即想告辞回去歇息，没想到殷寻却冷冷道：“天色尚早，你随我去海源阁。”
　　薛曦看看窗外乌漆嘛黑一片，哪里天色尚早啊？不过她可没胆量这么说，只是狗腿地笑道：“殷庄主说的极是，事不宜迟，那我们快走吧！”
　　二人别过天山老人，就出了门。
　　薛曦手上提着一盏小宫灯，跟在殷寻背后慢慢走着。她心里不由想起刚才吃饭时的一幕，殷寻和天山老人为何都那么关心那个御厨呢？他们之间又有何关联？
　　“你是站在我后面给我照路么？”殷寻突然开口道。
　　“啊，对不住！”薛曦这才发现殷寻前面一片漆黑，连忙小跑至他身前。
　　又走了几步，薛曦又不由放慢脚步，和殷寻并肩而行。
　　殷寻挑挑眉，看向身边的薛曦。
　　薛曦不好意思道：“我不认识去海源阁的路，走在前面不妥，只得请殷庄主带路啦。”
　　不知是否是灯光的缘故，薛曦觉得殷寻的表情似乎柔和了许多，不由松了口气。
　　她突然又想到食谱之事，不由道：“那个，等我回了蝴蝶谷，一定帮庄主好好找找那份食谱。”
　　“不必了。”
　　“啊？”薛曦不解地看向殷寻。不要了吗？
　　“从海源阁找到医书后，我和你立刻去蝴蝶谷。”
　　薛曦偷偷翻了个白眼，看来自己是自讨苦吃，这下不知又要跟殷寻耗多久了。要知道，一天到晚做狗腿子拍马屁看脸色很累的啊！
　　殷寻似乎察觉到身边人的不快，不由笑了一下，而后立刻绷起脸道：“怎么？不愿意？刚才你不是说要帮我好好找找的吗？这么快就忘了？”
　　“没有没有。”薛曦忙摆起笑脸：“天大的误会啊殷庄主，我只是在担心，如果殷庄主和我去蝴蝶谷，会不会耽误医治阮上清的时间。”
　　所以啊，别和我一起去了，或者找个人去蝴蝶谷找找也行啊！
　　殷寻沉默了一会道：“那就先医好阮上清，而后去蝴蝶谷。”
　　“庄主英明，庄主英明。”薛曦拱拱手，很努力扯出一个笑容。
　　正说着，二人已然来到海源阁门外。门口站着两个青衣弟子，看见殷寻和薛曦二人，忙不迭拱手作揖，其中一位年纪稍长的青年道：“公子，薛姑娘，二位请跟我来。”
　　薛曦很惊讶此人竟认识自己，后转念一想，殷寻大概早就打点好一切，否则海源阁这样的地方，怎会轻易让人进去。
　　刚才由于外头黑漆漆一片，薛曦模糊看了个轮廓，只觉得海源阁就是一个比较大的书阁，并没什么特别的感受。但等她一进大门，立刻被里面庄严肃穆的气氛震慑住了。
　　这海源阁果真非同一般！
　　巨大的木质书架如青龙般腾旋而上，上面摆满了各色书籍，皆分类摆放，有木牌示之。书架中空，留下一道盘旋而上的木质阶梯，每级台阶上皆点着一盏小小的羊皮宫灯。虽正值酷暑，但奇怪的是，海源阁内竟有丝丝凉意渗出，薛曦很快发现，每盏宫灯摆都放在一个小小的银色铁盘内，而那铁盘里竟装着冰块！
　　天山本为雪山，有冰块不足为奇，奇的是这么多的宫灯，这么多的银盘，每一盘都装着满满一盆的冰块，这得耗费多少人力啊！
　　那青衣男子见薛曦盯着银盘看，不由解释道：“海源阁内藏书众多，为防走火，晚上并不点灯，若实需点灯，则要在宫灯下放置冰块，以防火星子溅落。”
　　薛曦默默点头，不由想到，这得多大的面子，才能让天山耗费这么多人力物力……
　　她不由看向殷寻，只见他一派泰然，似乎觉得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一般。
　　“到了。公子，薛姑娘，这里就是海源阁藏医书的地方。”青衣男子指了指书架上方的木牌，上面清楚写着“药经”二字。
　　“多谢，多谢。”薛曦拱手道谢。
　　“薛姑娘客气了，那我先去门外守着了。”说罢，青衣男子有礼地别过他们二人，兀自下了楼。
　　殷寻见青衣男子已走远，道：“分头找。”
　　薛曦点点头，忙走至殷寻对面的书架，一本本细细翻阅。翻看得越多，她越忍不住想感叹，海源阁果然名不虚传！自家许多藏书这里都有，除此以外，还有许多她曾耳闻但未曾看过的医书，本本都让她爱不释手。
　　殷寻不通医术，对医书丝毫没有兴趣，仅是略略翻看，故很快就查完了一个架子。他抬眼一看，发现薛曦竟一动未动，满脸都是喜悦与兴奋。
　　她怕是看书入了迷了吧？这样的速度，查到天明也未必能查出个所以然来。殷寻略略皱眉，思忖片刻后，慢步走至薛曦面前，正想开口，却被薛曦抢先一步。
　　“殷庄主！”薛曦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露出一丝激动，“找到了！就是这本，想不到这么顺利！”
　　她单手托着书册，走至殷寻身侧，示意给他看。
　　“你看，这本书为苗疆人所著，上面还有不少苗文。”薛曦将头略凑近书册，轻声道：“我爹以前曾和一个苗疆人交好，我也略懂一些浅显的苗文。你看，这里详细写了制蛊之法，里面有数十种不同的蛊毒。我初步判断阮上清中的应该是这里面提到的金蚕蛊，但我还不确定，还需要亲自再把把脉……”她说得很是认真，竟没有发现自己无意间将身子凑近了殷寻。
　　两人离得很近，近到……
　　殷寻瞧见她长长的睫毛忽闪着，眼睛里有着他所陌生的天真神采。
　　他不发一语，只是静静看着，心中莫名掀起一丝波澜。
　　薛曦兀自讲了大半天，突然发现殷寻竟毫无回应，不由抬眼一看，发现殷寻正垂着眼帘看着自己。
　　呃？她眨眨眼。
　　殷寻不再看她，慢慢道：“可有破解之法？”
　　薛曦一听，刚才一瞬间的奇怪感觉立刻烟消云散，她忙道：“有！金蚕乃极热之毒，这里提到了一种虫子，名叫蠼髅，据说生活在极寒之处，以此虫为引，方可抵制金蚕的毒性。”
　　“极寒之处？”
　　“是。”薛曦笑道，“恰好天山便是！”
　　殷寻的眸子深沉了几分，道：“此法当真可行？”
　　薛曦老实道：“不敢保证。此书本就是失传多年的古书，记载的方法根本无从考证。我曾听闻蠼髅本身也带有极寒之毒，以此虫为药引，想必是要以毒攻毒。此法凶险，但以阮上清的情况来说，大胆一试，也许还有一丝生机。”
　　殷寻沉吟片刻道：“此书并未附上蠼髅的图画，天山这么大，该去哪里找？”
　　薛曦忍不住笑了：“殷庄主，别忘了，这里是海源阁！”
　　殷寻立刻心领神会。海源阁广搜天下奇闻异志，想必要找到几本和蠼髅有关的书应该不难。
　　二人又是一番搜寻，很快就找到了七八本与蠼髅相关的古籍。薛曦下楼要了纸笔，跪坐在东边的一个书案前仔细誊抄。殷寻则站在一边随意翻看着找到的古籍。
　　据记载，蠼髅乃软体虫类，周身赤红，表面附有细密的绒毛。此虫多生活在雪山顶部的冰洞之中，有剧毒。殷寻看了一眼书册中长相丑陋的毛虫，不由心生厌恶，正想将书放下，却见薛曦已不再埋头誊抄，正细心地拿起宣纸吹干上面的墨迹。
　　“好了，有了这些，找到蠼髅的把握便又多了几成。”
　　殷寻不由微微弯下腰看了一眼纸上的内容。
　　宣纸上的字迹清秀却不失遒劲，让殷寻颇为意外。他漫不经心地看着，直到……
　　“这是什么东西？”殷寻皱眉，眼眸微眯。他没看错，纸上确实画着一条黑色的类似虫子的东西。
　　薛曦顺着他的目光朝纸上看去，不由讪讪笑道：“这个嘛，这是蠼髅的画像，呃，可能有点不太像，但是我把它几个最大的特征都画下来了。”
　　她指着图上几根歪歪扭扭的细线道：“比如这几道线代表它周身有绒毛覆盖……咳。”
　　殷寻冷笑一声：“薛姑娘的画技果然不同寻常。”
　　“惭愧惭愧。”薛曦自然听出殷寻口中的嘲讽之意，心中难免愤愤不快，书上这蠼髅本是工笔画，技法细腻，寻常人根本无法摹画，她画成这样已经很神似了好不好！
　　她眼珠一转，突然笑道：“早就听闻殷庄主才艺无双，不如这次由您来绘制蠼髅的画像，想必定能胜我千百倍啊，这样一来，找到蠼髅后也好做一番比较，以免寻错误事嘛。”
　　薛曦曾听说殷寻出身名门，但武林世家大多不走科举仕途之路，故不会特意去培养子弟的书画技艺，所以她猜想殷寻也不过是五十步笑百步罢了。
　　哼，说我画得不好，那你来画啊！
　　殷寻当然知道薛曦的用意，他对这样幼稚的把戏毫无兴趣，本想一口拒绝，但转念想到若有图像对照寻物，确实更为方便，于是将头微斜一下道：“让开。”
　　让就让！薛曦在心里翻了个白眼，笑嘻嘻地向后让了几步。
　　殷寻大步走至书案前坐下。拿起毛笔，看了一眼薛曦。
　　好了，这回自己又变成大魔头的书童了！
　　她在心里默默呸了三下，又忙不迭地帮殷寻将纸铺好。
　　画吧画吧，画得再丑我也保证把马屁拍到天上去！
　　殷寻似乎看出了薛曦的心思，嘴角不由淡淡一笑，在砚台里蘸墨舔笔，而后认真画了起来。
　　“唔……”
　　薛曦惊得说不出话来了。
　　只见殷寻三两笔就勾勒出蠼髅的外形，连它上面都绒毛都细腻清晰，与原书对照简直分毫不差！
　　薛曦不由瞪大眼睛看向殷寻。
　　他依然一笔笔地画着，整个人气定神闲，竟有几分儒雅之气。
　　薛曦看着他那张天仙般的俊脸，默默地想，果然殷寻除了脾气差嘴巴坏心狠手辣以外没有任何缺点啊……
　　殷寻画完，放下毛笔，抬眼一看，就瞧见薛曦正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心情不由好了起来。
　　“殷庄主，您的画技真是出神入化，就算东方鹤再世也未必比得上您啊！”
　　东方鹤是江湖上鼎鼎有名的画师，为他的画一掷千金的人多如过江之鲫，薛曦这么说自然有过誉之嫌，但殷寻听了，却觉得很是受用。
　　薛曦见殷寻一脸高兴的样子，不由又加了几句马屁。不过拍马屁归拍马屁，薛曦是真心觉得殷寻画得好，所以马屁拍到最后，她竟脱口说了句真心话：“如果谁能有幸让殷庄主替他画幅画像，那可真是三生有幸了。”
　　当然，比起画像，她更想要一副山水画就是了，拿到集市上去少说也能卖个五两银子啊。
　　薛曦由此想道，要是自己也有这般技法，那换来的钱可以买不少珍惜药材了，一幅画五两银子，十幅就是五十两啊！可惜啊可惜。
　　殷寻看见薛曦竟然望着自己发起了呆，心中隐隐有些得意，难道她就这么想要自己的画？
　　他将蠼髅画像收好，道：“走了。”语气中有几分欢快，可惜薛曦太专注于自己的卖画幻想，压根就没注意到他的变化。
　　“哦哦。”薛曦忙将桌上的纸笔略略整理，随殷寻下了楼。
　　之前的青衣弟子将他们二人送出了海源阁。薛曦提着宫灯和殷寻并肩走着，心想今日收获颇丰，明天若是顺利，说不定就能寻得蠼髅，这样一来，离自己重获自由的日子又进了一步。这么一想，她心情一下子明朗起来，有些高兴道：“殷庄主，那我就此别过，明日我们再一同去找蠼髅吧。”
　　一同去找？殷寻垂着眼眸看了薛曦一眼，嘴角忍不住露出了一丝笑容，道：“好。明日卯时……”
　　殷寻还没说完，薛曦就抢答道：“明日卯时我来找你。”说罢，将手上的宫灯塞给殷寻，“天黑路滑，这灯给您吧。”
　　殷寻瞧了一眼手上宫灯，又看了看黑漆漆的四周，没有接话。
　　薛曦只当他是懒得跟自己道别，于是先开口道：“殷庄主，那我先走一步啦！”
　　她正欲离开，没想到殷寻竟突然开口道：“不必了，我有事要找玄冥子，一起走吧。”
　　薛曦惊讶道：“呃？都这么晚了还要找他？”
　　“怎么了？不可以？”
　　“可以！可以！”薛曦笑嘻嘻道：“殷庄主果然公务繁忙，不似我等之辈。”
　　正好她原本也有些发愁如何摸黑回到自己的小楼去，这下好啦，有人提灯，有人带路，哈哈哈！
　　殷寻很快捕捉到了薛曦脸上藏不住的笑意，不禁也浅浅一笑。
　　“殷庄主今天很高兴啊！”薛曦笑眯眯地随口道。
　　“高兴？等你真正治好阮上清的那天，我才高兴得起来。”
　　刚刚明明很开心的样子，这会儿又开始阴阳怪气了。这是说都怪她给他添堵了是吗？薛曦努努嘴，口是心非道：“那是，我定当全力以赴，为殷庄主排忧解难。”
　　二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很快就走到了薛曦住的小楼前。
　　“我到了。”薛曦拱拱手，“庄主慢走啊。”
　　殷寻头也回不回地继续朝前走着，只是微微抬了抬手。
　　薛曦开开心心地进了楼，没有发现不远处的殷寻，正驻足回头，看着她离去的背影。
　　薛曦刚一进楼，立刻有三个黑影刷刷刷地落在了殷寻面前。三个黑衣人齐齐跪下，拱手道：“主上。”
　　“何事？”
　　其中一个腰间挂着一块白玉的黑衣人道：“主上吩咐之事已有头绪，属下敢肯定与镜水山庄有关，具体情形还在查。”
　　殷寻脑海中忽地闪现赫连晓风的身影，呵，难怪此次他千里迢迢来到天山。
　　“彻查。”
　　“是！”那黑衣人顿了顿，又道，“方才听闻主上要找玄冥子，刑墨已派手下打探过，玄冥子已然入寝，是否需要属下去提前打个招呼？”
　　殷寻手中宫灯忽明忽暗，映衬得他的脸庞越发清俊。他淡淡道：“不必。”
　　刑墨眼中的惊讶之色一闪而过，继而有些犹豫道：“主上昨日让我挑选几人寻药，不知明日是否……”
　　殷寻打断道：“明日我自会亲自寻药，无需假手他人。”
　　刑墨心中一骇，亲自寻药？天山山顶风欺雪压，主上竟说要亲自寻药？他正欲劝说，殷寻却道：“退下吧！”
　　刑墨跟着殷寻已有八年之久，知道他的脾气，于是便不再多言，准备起身离去。
　　“慢着！”
　　“属下在！主上有何吩咐？”
　　殷寻看着手中的宫灯，慢慢道：“往后我不希望有人听到我和别人的谈话。”
　　刑墨大惊失色，他一向是殷寻的贴身护卫，自认为是殷寻最信任之人，这些年一直片刻不离地跟着殷寻，殷寻也从未对他有半点遮掩隐瞒，没想到这次却……他连同另外两人立刻跪下磕头道：“属下无意冒犯主上，请主上降罪。”
　　殷寻摆摆手，道：“行了，退下吧。”
　　“谢主上！”三人忙站起，飞入茫茫夜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