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正》唐门园子

9、第 9 章

　　客厅一下子安静下来，一时没有人再开口，过了好一会，林成才像是反应过来般，深吸了口气，将心中的怒气一点点压下，终于维持住了原有的理智。继而，他坐直了身体，斟酌着开口道：“我实在是气糊涂了，没想那么多。”

　　他没有正面回答刚刚的问题。如果林说识相点，就该当做这事没有发生过，以后该怎样还是怎样。可林说偏偏不想这样。

　　林说从沙发上站起来，走到对面林成的面前蹲坐下来，仰头看过去，“林成，你是不是讨厌我了？”

　　林成放在身侧的手抬了下，似乎是想摸摸对面人的脑袋，可最后还是放下了。林说没有错过这点动作，他眼神黯淡下来，真的有点后悔了，“哥，我跟你开玩笑的，你别生我气。”

　　不管这句话林成会不会相信，可他们都可以当做是真的，那么这个事情就可以揭过去，按照林说的性格估计以后也不会再提起这个事情，他那们可以继续掩饰太平，继续兄友弟恭下去，直到这种平静再也无法伪装下去。

　　摆在茶几上的玻璃碗外壁凝上了点点水汽，随着时间越聚越多，到最后终于承受不住重力，慢慢滑落下来，在碗壁上留下泪痕一般的痕迹。

　　林成认命般的抬起手，揉了揉林说的头发，“同性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以前是我自欺欺人了。”他迟疑了一会，似乎有什么话想说又有点不知道该怎么开口，顿在那边有点不知所措。

　　林说换了个姿势，盘腿坐在地上，侧头将脸枕在林成的腿上，歪着头眼睛一瞬不瞬的盯着上方的人。林成被腿上传来的温度烫了一下，低头望下去，撞进了一双满是小心与依恋的眼神，林成哑然失笑，他有点迟疑的开了口，“林说，你会不会觉得受了委屈？”

　　林说很明显的愣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话题一下子就跳到了这里，“为什么要这么说？”

　　林成一直在家里扮演着家长的角色，如今和弟弟说起这种剖析自己短处的话题不免让他有种无从开口的感觉，他犹豫许久，才有些艰难地说起一直埋在心里的话：“从很多年前，家里就只剩下我们两个，我不大会照顾人，明明年纪比你大那么多，最后反而是你照顾我比较多些。”

　　父母刚去世时，林成也就刚刚二十岁，他并不懂得如何精心照顾一个未成年的孩子，一开始，生活只能用“兵荒马乱”来形容。那时候根本没有外卖这个说法，小区附近也没什么餐馆，而林成在做饭方面实在是没什么天赋。米饭夹生，青菜炒焦，煮粥溢的到处都是，油花四溅烫到手......这些厨房里能遇到的灾难几乎都上演过。他那段时间学业繁重，也并没有多少精力去做这些事情，每天忙忙碌碌，鸡毛鸭血。到最后，林成的做菜水平也就止步于菜肉乱炖，味道始终一言难尽。最开始的一年，林家的主食基本上就是炖杂烩，清水挂面，白粥加菜场卖的包子、馒头，幸好有齐青家时不时送些吃的过来。那时林成每天大学和家两边跑，一有空闲时间就骑着自行车带着自家弟弟走街串巷的找好吃的，幸好那时候的餐厅饭馆比较良心，他俩才没在那段时间吃出一身毛病来。再后来，林说这个以前五谷不分的小孩子学会了做饭，学会了打扫房间，学会了定时给家里的水电煤气缴费，也学会了怎么照顾自己和林成两个人。

　　林说回想了这些，觉得他其实并没有感到有哪里委屈，也这么告诉林成，“我觉得还好。”

　　林成苦笑着摇摇头，“刚开始只剩下我俩的时候，我那会儿什么都做不好，对自己一肚子火，最后却总是向你发脾气。”

　　林说没说话，枕在他腿上的头晃了晃，不知道是摇头还是单纯的蹭一蹭。

　　林成叹了口气，继续开口，“后来见你那么优秀又懂事，我即欣慰，可又总觉得是因为我没有照顾好你，才让你不得不那么快长大。所以在你面前也没底气摆出家长的样子来，总觉得心虚。”他顿了顿，终于把埋在心底很久的话说了出来，“高三你快过生日的那段时间，我买了礼物，想给你个惊喜，就悄悄去了你的房间，准备把东西放到你的枕头下，却没想到那里藏了两本书。”他看了眼林说，苦笑了下，“我现在都记得你枕头下放着的两本书的名字《性取向咨询要点》还有《同性恋亚文化》。”

　　林说思索了下，想起来那时候的事情，那时候他对自己的兴趣向感到非常迷茫，偷偷摸摸的找到了几本科普性的书籍藏在房间里看，因为林成从不会不经他同意进入他的房间，所以他藏的并不隐秘，却没想到正好被发现。

　　“这么久了，你从来都没提过。”

　　“我一直觉得你的性向问题是因为我对你关注太少，没有给你正确的引导。本来对着你就心虚，之后更没底气质问你这些。大概也是不敢承认自己太无能，想着自欺欺人，一直到到现在。”

　　林说抬起头，直直望进林成的眼中，“可是，林成，其实你也就比我大几岁而已，本来就不应该什么责任都由你来担着。”

　　林成弯起眼睛，曲起手指，借着高低优势弹了下他的脑门，轻笑了声，“你才几岁？”

　　这句话他不久之前也问过，只是情绪和那时已经天差地别了。

　　林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笑着站起身，“刚刚都说过了，我都19了。”

　　林成看着面前挺拔的少年，不得不承认，这人真的已经长大了。他伸出手，笑了：“好了，成年人，拉我一下，腿都被你压麻了。”说着借着对面伸过来的手站了起来，顺势身体前倾，把面前的人结结实实的抱在怀中，“所以，之前态度不好并不是对你生气，我只是在生自己的气，然后又冲你乱发脾气。”他顿了顿，似乎是有点难以启齿，最后还是把话含在嗓子里嘟哝出口，“所以，你能不能像以前一样不要跟我计较？”

　　一场冲突似乎就这么消弭无踪。

　　晚上的谈话时间有点久，等林说回到房间已经超过了十点。放在桌上的手机在在桌上震了一下，林说滑动屏幕，是荣欣发来的消息。

　　欣欣向荣：“在吗？班级群说想组织去旅游，你要不要参加？”

　　林说手指停在屏幕上许久，打下了一行字，“林成知道我性向的事情了。”

　　对面似乎被震住了，停了几秒都没有动静，之后一行行信息就这么刷了出来。

　　欣欣向荣：“你没事吧？”

　　欣欣向荣：“你哥有没有拿你怎样？”

　　欣欣向荣：“听你描述，他也不是暴君似的人啊？”

　　......

　　林说忙点开回复栏准备回复她的信息，“我没事”三个字还没有输完，对方的电话就已经打了过来。接通后，清亮的女声从手机中传了过来。

　　“林说你没事吧？”

　　“嗯，没事，害你担心了。”

　　对面传来了明显松了口气的声音，“吓死我了，我还以为出事了，都想着明天要不要过去找你了。”

　　林说摇了摇头：“他并没有怎样。”

　　听他的语气，感觉事情并没有往坏的方向发展，荣欣也放松下来，有了开玩笑的心情，“那你哥有没有其他反应，有没有好奇你是怎么发现自己性向的，有没有喜欢的人什么的？”

　　林说仰靠在椅背上，看着天花板上的吊灯铺散出一片光晕，照得人眼前白茫茫的一片，他的思绪好像也变成了空茫的一片，凭着本能回答着问题，他说：“都没有，林成并没有问什么。”

　　对面顿了下，语气有点疑惑，“就这么完了？他都不好奇的？”

　　“都没有。”

　　荣欣还是难以理解，“果然好奇心只是害死我这种人吗？他自制力也太强了吧？”

　　林说听着她的小声惊呼，笑了下，“他只是告诉我他两年多前就知道这件事情，直到今天被我问起才说了出来。”

　　荣欣语气欢快了些，“这样也好，你总算不用天天瞎猜了。感觉你哥知道了也挺淡定的，所以你也别老是因为这个不开心了。”

　　林说轻轻“嗯”了声。

　　又聊了几句，两人便道了晚安，林说放下手机，揉了揉眉心。今天发生的事情有些多，一阵疲乏感几乎要将人吞没。

　　浴室里传来阵阵的水流声，林说静静的站在花洒下，任由水流冲刷着自己的额头、脸颊。他感觉自己就像一个混在人群中面目丑陋的怪物，每天小心翼翼的遮掩着自己不能见光的一面，疑神疑鬼的害怕被发现端倪，可是时间久了终究还是暴露了一些。于是，他精密地计算着尺度，将披着的画皮揭开了一点点，告诉别人，“你看，我已经把秘密暴露给你了，你不需要探究，我也没有再遮掩了。”

　　......心力交瘁。

　　林说心想，我还能瞒多久呢？剩下的东西绝对不能让他知道，那太恶心了，我一点也不想让他为难。所以，真的该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