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正》唐门园子

10、第 10 章

　　当天夜里颇为难得的下了场雨，等到第二天早上林成上班的时候，温度已经降了许多，虽然还是36度的高温，不过已经不那么难熬了。林说还是和往常一样拎着甜品到了店里。荣拿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老板正坐在旁边陪着，时不时靠近说两句话。荣欣正在给两个买酥饼的姑娘结账，忙得正投入。老板娘看到林说过来，笑着打了声招呼：“阿说过来啦。今天阿姨没时间做饭，就在隔壁饭馆订了，你先坐着歇会，估计一会就送到。”

　　话音刚落，一个六十来岁的大爷拎着饭盒推门走了进来，中气十足地喊了声：“小秦、方老师，我把饭菜给送过来了。店里忙，我先回去了，你们慢吃啊。”说完放下饭菜，迈着步子走了。

　　老板娘接过餐盒，想到自己带的水果拼盘还在后厨冰箱里，起身去拿，老板亦步亦趋的跟着走了。林说有点困惑，之前听到有人和老板打招呼喊“秦老板”时，他以为荣欣是随母姓，结果今天又听到饭店老板喊“方老师”，也不知道荣欣这姑娘的姓氏是从哪来的？不过这事也不好打听，林说低头，将之前送过来的餐盘一一放好。

　　中午吃完饭，林说和往常一样到厨房去帮忙，老板今天的工作积极性明显不大高，老是忙一会就要出厨房一趟。出去也没什么事，就是跟老板娘搭几句无关紧要的话，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可以聊。

　　天晴了大半天，到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又下了场雨。虽说只下了不到半小时，可也让傍晚难得的凉快。在家里闷了许久的人，终于趁着这功夫出门透透气，店里的生意明显比之前好了很多。荣欣下午约了驾校练车，外面打包、收银的事由老板娘暂时接管。没想到今天傍晚人这么多，老板娘忙着明显有些吃力，后来林说也出去帮着收银，才堪堪忙得过来。客人一多，林说也不好意思按点下班。一直忙到七点多，看人流量变少了，才拒绝了留饭的邀请，乘车匆匆往家里赶去。

　　屋子里的灯是开着的，厨房里传来水流的声音，林成今天回来的倒是挺早。林说换上拖鞋，嗅着清甜的米香往厨房走去。

　　“你煮了粥吗？”

　　水池边，林成正弯腰洗着小番茄，闻言回头看了他一眼，点了点头，“嗯，刚刚煮好。我看到冰箱里还有冻好的包子，就蒸了几个，这会也该好了。”说着，他把手里洗好的小番茄递了过来，“你尝尝，不过不要多吃，一会该吃饭了。”

　　林说接过果盘，尝了一颗，很甜，又带着点微微的酸味。他只吃了一颗，便放下了盘子，看向旁边还在忙碌的人，开口道：“我再炒个菜吧，山药或者西芹，一会很快就能吃。”

　　林成摇摇头，擦干净手上的水珠，指了指冰箱，“你前两天不是说想吃凤街菜场那家的凉拌腐竹，我就买了点，还有鸡翅和凤爪，不用再做菜了。”

　　林说站在原地，没有再上前，他点点头，转身去拿碗筷，在餐桌上一一摆好。

　　可能是因为昨天的事情，两人间还有些尴尬，餐桌上只有碗筷碰撞的声音。以往也会有这种安静的时候，可这次明显是有些不一样的。

　　“今天店里特别忙，我帮着干了会收银的活，有点手忙脚乱的，也不知道有没有弄错账目。”林说喝了口粥，努力挑起一个话题。

　　林成点点头，示意他在听，很配合地接话，“明天可以去问问，要是金额少了，就从工资里补一下。对了，你的零花钱还够吗？”

　　给钱一直是林成惯用的示好方式，对林说有所歉疚、看出林说心情不好时的安慰，或者只是单纯作为奖励或礼物。只是不知道这次算是哪种情况。

　　林说伸手又拿了一颗番茄放进嘴里，他不想继续零花钱这个话题，只回了声“够用”，又说起之前事来，“中间有个八九岁的小男孩过来买糕点，刚挑好了东西准备付钱，就看看奶奶抱着小孙女过来找。说是那小姑娘睡觉醒来没看到哥哥，哇哇哭着要找人，只好抱了过来。”

　　“等小姑娘到店里见着人了，牵着自己哥哥的手直抽噎，用两块蛋挞才哄住。我看她一边哭一边吃东西，担心她呛到，就一直分神看着，后面那几笔结算就不是太仔细。”

　　林成听着，像是想起了什么，眼角带着点笑意，“你这么大的时候，也很黏人。不过不爱哭闹，见了陌生人就要躲到后面。”

　　林说是真的记不起来这么大时候的事了，听着林成的描述也不自觉带了点笑容。听别人说，他小时候不怎么爱跟同龄人一起玩闹，倒是喜欢追着林成跑，实际上两人差了八岁，哪里可能玩的到一起去。可那时候的林说丝毫没有自己惹人嫌的感觉，林成去个厕所他都要蹲在门口候着，把自己当成一根甩不掉的小尾巴，一黏就是这么多年。及至渐渐长大，他才渐渐清楚，每一个人都是独立的，有着自己独立的生活，哪怕是父母、兄弟这样亲密的人都没有义务时时刻刻的陪着你，于是他慢慢懂事的不再缠着林成，学着控制自己。有些人就是这样，懂的越多，活的越克制。

　　“我那时候还小，不懂事。”林说有些赧然。

　　看他这样，林成只是摇了摇头，没有接话，餐厅上又安静了下来，刚恢复正常的气氛似乎又有些尴尬。

　　林说食不知味地吃着面前的菜，他想再聊些什么，比如说，“今天天气很凉爽，不知道明天还下不下雨？”

　　“明早你有什么想吃的早饭吗？我给你做？”

　　亦或是，“你明天会不会加班，晚上回来吃饭吗？”

　　......

　　这些平时常聊的小话题，明明已经到了嘴边，可却怎么也无法自然地说出口。

　　脑袋里一团浆糊，思绪早不知飘到哪里去，直到舌尖上一股强烈的刺激感拉回他的思绪。林说突兀地顿了下，微微皱眉，苦着脸吐出一粒被咬开的花椒。

　　这家店里的腐竹虽然带点麻辣口味，可也从不会直接把花椒混在里面。一不留神咬到一颗，整个舌尖似乎都没了知觉。

　　看他这副有些可怜的样子，林成叹了口气，把桌上的那碟菜端到自己面前，低头挑出里面混着的几颗花椒，这才重新摆到林说面前，开口道：“老板年纪大了，换了家里小辈在做，没之前做得精心。”说罢，他问道：“是不是没有以前味道好了？”

　　林说摇摇头，含糊道：“我没怎么在意。”说着，低头又喝了几口粥，遮住脸上的尴尬之色。

　　林成看了他一眼，似是看出了他的窘迫，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有些无奈地递了一个包子过去，嘱咐他好好吃饭。

　　林说看着面前挑干净花椒的腐竹，思绪有些飘远。

　　那家开在凤街菜场的卤菜店是他们无意间发现的。那时候网络并不发达，并没有什么美食APP，想找到一家好吃的店，基本只能靠口耳相传，或者自己去看哪家客人多，有时候就是单纯靠运气。那段日子，林成不知听谁说凤街那里有家馄饨店特别好吃，里面的馄饨和汤包都是一绝，就想带他过去吃。

　　周末下午，林成刚给人做完家教，回家已经有些晚了。到家时，林说正在厨房洗锅。林说记得很清楚，那天他看已经快到晚饭时间了，就试着自己做泡饭。他勉强回忆父亲之前做饭的样子，把米饭倒进汤里煮，边煮边准备配料。家里的料理台对那时的他来说有些太高了，于是他拿着砧板，在稍远些的餐桌那里笨拙地切着青菜。那时他还不懂把控火候，等听到动静不对，到厨房一看，就发现锅里的汤溢地到处都是，灶台那里更是一塌糊涂。家里没有其他人能帮忙，他只能惊慌地关掉火，然后自己一个人默默收拾。

　　林成回到家，厨房已经收拾的差不多了，可灶台上的大片水迹还有垃圾桶里的一堆狼藉，还依稀能推断出之前这里发生的事情。林成没多说什么，抱了抱他，接手把剩下的东西收拾好，然后笑着说要带他去吃好吃的馄饨。

　　可等林成骑了半小时单车带着他到了凤街那家馄饨店，却发现那家店已经关门了，一问才知道那店每天晚上五点半就关门了，他们晚来了半小时。看着面前已经上了锁的店面，林说突然就觉得很委屈，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挂在眼眶里要落不落。林成看他这副样子，一时也有些手足无措，张了张嘴，却不知怎么安慰，开始像一些无计可施的家长那样胡乱许诺，说今天想吃什么都可以。林说低头揉了揉眼睛，最后指了指旁边那家卤菜店，挑了里面最便宜的腐竹。

　　那天他们的晚餐就是腐竹和菜场买的花卷和包子，花卷、包子的味道平平无奇，腐竹倒是真心好吃，也算是意外之喜。后来，林成时不时会去那家卤菜店买些吃的。慢慢的，两人都慢慢长大，林说学会了做菜，再也不会惊慌失措地把厨房弄得一团糟。林成顺利地毕业、工作，家里的收入也多了起来，再也不需要买点吃的都要精打细算。倒是那家店的味道一直没变，像是某种一直存在于记忆中的印痕，每次看到，都会有熟悉的亲切感。如今，店主老了，换了其他人来经营店面，卤菜的味道也再不像以前。脑海中那枚印痕会在时间的流逝中被慢慢擦拭，终有一天会消失不见。林说很害怕这种改变，却什么也做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