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纠正》唐门园子

23、第 23 章

　　不知是什么地方办起了烟火表演，一簇簇银光在夜幕划上道道亮白的痕迹，之后在半空中迸溅开来，炸出一片火树银花。林说停下手里的筷子，看着绚丽的烟火在玻璃窗上落下一道道拖曳着流光的焰尾。他直起身，缓步走到窗前，推开之前关上那扇落地窗，微微倾身探出窗外。

　　屋外沁凉的微风拂在脸上，吹走了一直萦绕身周的滞气，头脑都显得清醒起来。又是一簇银光升上夜空，夜幕上陡然开出片片繁华。然而林说的视线没有落在缤纷的烟火上，他的双眼微微阖着，空茫茫的没有焦点。他只是一下一下的数着自己的心跳，等着心脏处鼓噪的心率一点点平复。

　　袖口被扯动了下，将林说从出神中脱离开来，他顺着那股力道回过头去，看到林成拽着他衣袖的手。

　　窗外的绚烂的夜景犹自热闹着，却没有引走手的主人的注意力。那人微微蹙着眉，看过来的目光带着点不赞同，抿了抿嘴，似乎想忍住可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道：“不要探出身去。”说着，将人往后拉了拉。

　　林说看着自己被揪住的袖口，没有说话，只是顺从的点头、退后。

　　满桌的菜摆在那边，犹自散发的诱人的香气，却没人再分一点注意力给它，任由着它们渐渐冷却。

　　屋子里唯二的两个人就这么站在窗边，仿佛这场烟花真的炫目到让人移不开目光。“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烟火声中传来了林成的声音。林说有点惊讶的偏过头去，他本以为这些问题林成不会问起的，就这么自欺欺人的当做什么事都没发生，等今天分开后，假装自己的弟弟还在国外上学。

　　他想了下，还是如实回答：“7月底的时候。”

　　“嗯。”林成点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烟火表演已经到了尾声，最后一朵烟花在半空中炸开，将半边天空点缀的纷繁绚烂，天幕中的光点一点点熄灭，夜空又恢复了灰蒙蒙的原貌。林说收回看向窗外的视线，低垂着头，手指下意识摩挲着口袋里的烟盒。他想开口说话，可喉咙像是被哽住了，一下子发不出声音来。低低咳了两声，勉强压下喉间的不适，他转头看向旁边的人，问：“这两年，你过的好吗？”

　　这是他最为在意的事情，除此之外，都无关紧要。

　　林成被咳声吸引了注意力，看了一眼，见林说已经平复下来，又收回了目光。“还行，你呢？”

　　去年除夕昏沉时他曾说过“这里不好，我可以回家吗？”，这时候却是说不出口了，只低声回应“我也很好。”

　　又是一阵长长的沉默......两年多的时光在原本亲密的人之间划出了一道深深的沟壑，肉眼无法看到，可隔阂真真切切的存在。你依然是我心里最为重要的那个人，但我已经无法像以前那样找你分享欢笑、承担苦痛。像是一棵树上抽出的两根枝桠，同气连枝，却被时光推着越来越远。

　　......可无论如何，林说觉得，他还是想靠近一些。

　　“今年中秋，我还以为又要一个人过了。”林说顿了下，在林成看过来的视线里，露出了点恰到好处的难过来，之后未等人反应，便勉强换上了一副笑脸，接上了刚刚的话，“我挺开心的，谢谢。”虽不熟练，但也完整的展示出了什么叫做“强颜欢笑”。

　　这种表演实在是明显又拙劣，可惜看到的人关心则乱，根本分不出多少心思来判断。

　　自十年前的车祸起，林说仿佛是一夜间就成长起来，林成甚至觉得，有时候这个弟弟比他还要成熟些。即使是两年前准备出国的那段糟糕时间，这人也是冷静又理智，井井有条的安排好自己的一切事情，他哪里见过这人这样难过又脆弱的样子？一时间简直觉得自己手里被塞了个满身伤痕的小猫崽来，想摸摸它，可又害怕把它碰疼了，一下子手足无措起来。

　　林说像是陷入自己的情绪中，自顾自说下去，“我也挺想见齐青姐的，可是.......”他没说缘由，给了个供人思考的留白。苦笑了下接着道：“之前觉着见了面也是让她平白操心，就算了，现在想想挺不应该的。”

　　“今天她还问我在A国能不能买到月饼，我还瞒了她。”说着，他有点不好意思的看向林成，语带恳求：“你能告诉我怎么发现我回来了的吗？我怕自己在齐青姐那边也露馅了，害她生气。”

　　林成被他这种目光看的不自在的偏过头，“有次你在朋友圈发图的时候，带了自动定位。”

　　林说失笑：“是有这么件事，当时我没反应过来，不过我记得很快就删掉重发了，没想到会被看到。”

　　他没有继续揪着这个事情，继续问道：“那齐青姐会不会也看到了？”

　　林成没有考虑太多，实在是害怕林说又露出那种表情来，没敢让他等，几乎是在听到问话的同时就立马的回答起来：“没有，我试探着问过，她不知道你回来的事。”

　　这几句回答里蕴含的信息着实有些多。纵然林说一直认定林成不会真的对他不管不顾，可每一回避而不见，每一次没有回复的讯息都像是一场风霜雪雨，渐渐的能把人从心到身都冻的冰冷，林说也会怀疑自己是不是已经无关紧要。现在，他终于能确认，在分离的日子里，林成也在意着他的动态，也会不着痕迹的向别人询问关于他的信息。

　　苦涩的心间像是被放上了一块糖，丝丝的冒着甜意。林说觉得，自己应该很长一段时间都不会觉得苦了。他低头笑了笑，接着刚刚的话题道：“那你能跟我一起去看看齐青姐吗？看到我们一起去，她估计会放心不少。”之后觑着林成的脸色等着回答，见那人迟疑了下，他立马改口：“或者我一个人去，你不要拆穿我提前回来的事情就行。”

　　他这种小心翼翼的神色实在是让林成看着心里难受，可想了想，终究还是摇了摇头，“我最近会比较忙。”

　　这已经是拒绝的意思了。甫一见面，心绪激荡之下确实容易动摇，可理智回笼之后，现实中各种顾虑接踵而来，林成又重新硬下心肠来，恢复了之前的疏离。

　　林说没有太过意外，毕竟之前两年的事实已经摆在那里，林成要是突然就对他有求必应了那他得反思下自己是不是精神恍惚产生幻觉了。他点点头表示理解，很快转移了话题。

　　桌上的菜肴已成残羹冷炙，广场的烟花也没有再燃起的迹象，墙上的时钟一点点的推移着时间，已经没有什么再继续留着的理由。林成看着面前有一口没一口吃着菜的人，默默叹了口气，起身准备离开。

　　林说垂下头，眸光一点点黯淡下来。他勉强打起精神，保持住了脸上的微笑，让林成稍等一会，转身往厨房走去。再出来时，拎了一袋子冒着冷气的东西。

　　“晚上你吃的太少了，我装了一些吃的在里面，回去饿了的话可以弄一些吃。”

　　似是怕被拒绝，又忙补充道：“这些都是稍微处理下就能吃的，不会很麻烦。”

　　本来也不是“麻烦不麻烦”就能说清的事情。林成看着已经递到自己面前的袋子，蹙了蹙眉头，还是在林说的眼神中败下阵来，伸手接了过去。满满的一大袋东西，紧紧的勒着手指，沉甸甸的。拒绝了林说要送他的提议，林成拉开大门，按下电梯按钮。门没有关上，林说倚靠在门边，陪着他一起等待。显示屏上的数字从“-1”开始一点点的往上增加，电梯上行的声音在这安静的空间里清晰可闻。

　　“过几天我可以回去一趟吗？”林说打破了沉默。

　　林成叹了口气，“那里是你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回都可以。”

　　是的，他从来没有阻止过林说回去，只是始终躲着，避而不见。

　　林说心知肚明，他笑了笑，没有再开口。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简单一句“再见”，林成微一颔首，转身迈步进去。保洁阿姨很显然尽心尽责，将电梯四壁擦的光可鉴人，泛着冷白的光泽。两扇金属门在面前缓缓合上，隔开了外面始终凝视的视线，映出了里面人此刻的表情。他眉头轻皱，嘴角微微下拉，冷冰冰的脸上显出股不近人情的冷肃感。林成不知道自己之前是不是一直这个表情，如果是的话，估计林说要伤心的。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了他一个人，再也不用伪装下去，他长长叹了口气，捏了捏已经发涨的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