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尚食大人好》一块毛豆腐

3、第 3 章

　　初春乍暖还寒之际，在尚食局还是温暖宜人，刚出门就吹起了刺骨寒风。

　　风穿过鸱吻兽，砸得屋檐下的铜铃叮当作响。

　　林清欢瞄了眼身旁沉默不语的小丫头，个子比其他小宫女要矮些，肤色黝黑，脸上没什么肉，眉头间有些戾气，尤其是那双眸子，漆黑漆黑的，看人一眼看不透，小小年纪就如此阴沉，实属少见。

　　“小丫头，别撅着嘴了，你跟定我了。”

　　不能跟她，绝对不能认废物司膳当师父。

　　沈铃儿咬咬牙，把心一横，勇敢对上林清欢戏谑的眸光：“林司膳，我出身平凡，家在西市，还利用沈铃儿挑选上等稻米，实在是不配当您的徒弟。”

　　“那也比我这罪臣之女好，至于挑选生米这件事情……确实卑鄙了点……”有机会了，沈铃儿暗暗期待起来，林清欢清了清嗓子，嘴唇微微张开，忽然又合上，看得沈铃儿渐渐有些烦躁。

　　反复数次，快要耗尽沈铃儿耐性时，林清欢总算出声了。

　　“不过我喜欢！”

　　一句话差点让沈铃儿提不上气，这叫什么事，林清欢笑了笑，转身眺望着远方的一座座宫殿，庄严肃穆的黑色重檐庑顶之上，绿色琉璃屋脊折射出光线很是刺眼，她伸手挡在额间，喃喃道：“宫中人人互相算计，稍稍不留神就死无葬身之地，所以还是卑鄙点好，起码能活下来。”

　　沈铃儿似懂非懂，她只想要往上爬，想要好好孝敬舅舅一家，然而唯一的选择就是跟着王司膳。

　　“知道我为何会挑中你吗？”收回目光，林清欢认真地看向好奇的沈铃儿，“因为你拿到碎米之后也不放弃，反倒是拼尽全力去做米饭，这也是最打动我的地方。”

　　沈铃儿心动了一下，或许林清欢比不上王翠屏那般耀眼，但她人肯定不坏。

　　不行，为了她的前途，也为了报答舅舅一家，她绝对不能心软。

　　乌溜溜的眼睛转来转去，半晌，沈铃儿有了主意。

　　“林司膳，我舅舅在西市开了一家饭铺，用的就是这陈年碎米，所以淘米，放水，还有加花露都是舅舅教的。”

　　林清欢挑挑眉，也不说话。

　　为了让她彻底死心，沈铃儿不惜说出她心中最大的秘密：“我能进宫不是厨艺有多高超，全是因为运气好。前两关经过高人指点才勉强通过，后面又遇上我擅长的煮饭。”

　　林清欢双手附在背后，笑盈盈看着拉长脸的小宫女：“你运气是不错，竟然能遇上我这样的好师父。不用担心，在我的教导下，你的厨艺绝对不会差。”

　　沈铃儿快哭了，她悔得肠子都青了，当初直接说跟王司膳多好。

　　看林清欢的态度是不打算放她走了，想到将来，她觉得那颗心仿佛被人拧成了麻花，又疼又烦闷！

　　像是怕她还不够难过似的，林清欢又往心口扎了一刀子。

　　“我对徒弟没什么要求，别跑就行，要是敢跑……”她故意拖长了尾音，听起来阴森森的，“我就打折她的腿，反正腿断了也不影响学习厨艺，你说对不对？”

　　林清欢圆圆的杏眼微微弯着，樱唇翘得老高，仿佛捉弄人的少女，俏皮的模样让人舍不得责备。

　　沈铃儿却觉得这张娇俏的外表下藏着一颗硬邦邦的石头心，她好说歹说，这个女人竟然一点都不为所动。

　　自小在西市讨生活，沈铃儿比一般年纪的女孩会看眼色，她算是看明白了，林清欢不会放她走的，看来只有找机会了。

　　太有趣，林清欢倒是没想过一个七岁的小孩竟然有这么多表情。

　　沈铃儿就像一只小狐狸了，圆圆的大眼睛很好看，尤其是被挫败阴谋之后，小嘴不自觉抿成一条缝时那种无力又不甘心的样子很人忍俊不禁！

　　“哼！”正高兴时，耳畔传来一道冷哼声，一个男人擦肩而过，身后跟着一众服侍的宫人。

　　林清欢一把拉住领头的内官，那人脸皮白净，眉眼清秀，头戴黑巾帻，身着紫袍，神情极其恭敬。

　　“宁平，圣上生气了？”

　　宁平将林清欢拉到回廊角落里，压低了嗓音：“自从皇后说您恢复味觉之后，圣上就一直都绷着脸。”

　　“宁平！”身后忽然传男人沉闷的声音。

　　宁平躬身踩着小步刚想追上去，却被林清欢拦住，她指了指傻愣愣的沈铃儿：“照顾好我的小徒弟，我去哄他。”

　　许是见惯这种场面，宁平提着沈铃儿的衣襟去了茶房。

　　“吃吗？”宁平端起瓷白的牙盘，上面摆放着椭圆的柿饼，尾部尖尖，金黄色的外表上面挂满了白霜，

　　沈铃儿捏起一块尝了小口，她立刻确定这是周婆婆家的柿饼。

　　周婆婆是富平人，每年都会让人从富平运柿子来长安晒制，因着做出的柿饼味道甘甜、软糯，还带着淡淡的果香，成为长安城人人追捧的果干。

　　周婆婆性子轴，无论你是平民百姓，亦或是王公贵族都要排队，卖完请明日赶早。

　　沈铃儿瞧着赚钱，就跟周婆婆学了这制作柿饼的手艺。

　　“公公，这是哪？”将才忙着想法子说服林清欢，等清醒时沈铃儿已经到了这里，看见架子上面琳琅满目的金、银、玉、象牙器物，各色琉璃罐中盛放各种，她隐隐约约有了一个答案，只等着眼前这位公公确定。

　　“神龙殿，陛下的寝宫。”宁平从角落里拿出一个长方箱子，竟然是用银丝编织而成，鎏金的外层还镶嵌了几只飞鸟，瞧着十分别致，沈铃儿正好奇是何物时，就看见宁平缓缓从里面取出团花银匙、银头箸、金茶碗等茶器，她这才明白如此奢华之物竟然是都篮。

　　西市都篮大抵是用竹子或木头制成，她还是头一回见到如此奢华的都篮。

　　不过这里是皇城，天下最尊贵的人住的地方，一应吃喝用度理当是最好的。

　　恍惚间，宁平递过一杯如同梅花般的银茶盏，沈铃儿有些不敢去接，此等精美的茶器不是她这样的小宫女可以用的。

　　“无妨，林司膳可是交待过要好好照顾你。”宁平将茶盏塞进她手里，“柿饼和茶汤是绝配，快点尝尝吧！”

　　在西市时，沈铃儿也吃过茶，不大喜欢，煮沸的茶汤中会加入葱、姜、枣、橘皮、茱萸、薄荷之类的东西，煮至成糊状，再撒上些许盐，吃起来味道甚是奇怪。

　　拗不过宁平的好意，她只能接过茶盏，小手捧着五片花瓣的茶托子，低头望去，清亮的茶汤飘出一缕淡淡的香味。

　　她忍不住尝了一口，茶汤清冽甘甜，喝下之后甚至还有淡淡的回甘。

　　“这茶怎么不一样？”

　　“是林司膳教我的。”宁平一边清洗茶具，一边说着往事，“圣上登基第一年，国事繁忙，日日操劳，时常头疼，且不大爱吃肉。林司膳看着心疼，她找了不少医书，发现茶叶有安神解油腻效果，于是就煮出了这样的茶汤。圣上日日服用，人倒是是舒爽了不少。”

　　沈铃儿有些恍惚，看来林清欢比她想象中懂得更多，不过那些都是旁门左道，王翠屏的厨艺可是公认的尚食局第一。

　　将所有茶具收进鎏金银丝都篮中，宁平招了招，立马进来一个青衣小公公：“去大殿内外听着，一旦有动静过来叫我。”

　　青衣小公公应下，恭敬退了出去，转身去了前面大殿。

　　吩咐完一切，宁平转过头上下仔细打量沈铃儿一番：“真不明白林司膳怎么就看上了你，瘦得跟豆芽似的。”

　　相较于其他七岁的小姑娘，林清欢确实又瘦又矮，其实舅舅家伙食还算不错，她就是不长肉也不可个，平日里还总被表哥笑话。

　　对于宁平的毒舌，沈铃儿不甚在意，也没胆子在意，人家可是正经三品宦官，圣上的近臣。

　　她忽然眸子一亮，顺着宁平的话说了下去：“公公，您也说我瘦得跟豆芽似的，日后也帮不了林司膳做活，不如您去劝劝她换一个徒弟呗！”

　　“那可不行，我可不敢惹林司膳。”宁平取了一只琉璃碗放上几颗鲜艳的樱桃，淋上奶酪，又舀了一勺蔗浆看向沈铃儿,“要吗？”

　　沈铃儿不大爱吃甜食，她摇了摇头。

　　宁平将蔗糖放了回去，将琉璃碗塞进她手里：“我可不敢管林司膳的事。”

　　看着右手的樱桃酪，又看看左手啃了一小口的柿饼，沈铃儿有种一脚踏进沼泽地感觉，散发着臭味的烂泥正一点点吞噬着她的身体，直到没过口鼻无法呼吸。

　　似乎感受到沈铃儿的绝望，宁平好心地拍了拍她的肩膀：“林司膳人挺好的，你别怕。”

　　沈铃儿抬头看了宁平一眼，他慌忙转过头去，她冷冷哼了一声，显然也是不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