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燃情》雪叮呃的猫

98、盼头

　　冉晴看了眼正在开车的夏渝，又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
　　“怎么了？”夏渝注意到了她的小动作。
　　“嗯……”冉晴犹犹豫豫的说道：“要不……咱们还是不去了吧？”
　　“为什么？不是都说好了吗？”
　　两个人正在去往峰海市第二监狱的途中，那里既是关押郭俊立的地方，也是夏渝当年服刑的地方。
　　去探望郭俊立是他们回峰海之前就商量好的事，当时夏渝表现得非常轻松，冉晴也就没有多想。现在他们离监狱越来越近，她就越来越后悔这个决定。没有人会对自己最黑暗的岁月不心存芥蒂，就算是夏渝这样心里充满阳光的人也不可能做得到。好不容易抛在身后的伤痛，为什么要回过头去揭开他的伤疤。
　　“我不想让你见到那个环境想到不开心的事……”冉晴小心翼翼的使用着字眼。
　　“嗨，你想多了宝贝儿，你忘了我是个律师吗，虽然监狱我只来过这一间，但看守所我可是经常跑，放心你男朋友没那么脆弱。不过你要是实在不放心……”他故意挑逗的看了眼冉晴，“晚上好好安慰安慰我就是了……”
　　冉晴此刻完全没心思接收他的挑逗，只默默的点了点头。
　　夏渝看着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一只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轻轻捏了捏她的肩膀：“你应该有很多问题想问我吧？随便问，我没什么不能跟你说的。”
　　冉晴纠结了半天，才开口问道：“嗯……你那时候见过郭俊立吗？”
　　“见过，不过不常见。我跟他不在一个监区，只有去图书室的时候偶尔才能遇见他。我们也没说过太多话，因为图书室不让随便聊天。”夏渝毫无避讳的答道。
　　“哦……”
　　夏渝看着她想问又不敢问的样子，笑了笑继续说道：“他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挺惊讶的，我简单跟他说了自己为什么进去，他不怎么提他的事儿，我也就没问。大部分时间我们遇见，他都只是点点头打个招呼，我也就不好去跟他说话了，毕竟我只在那待一年，而他要待一辈子，我不想让他心里觉得不舒服。不过后来有段时间我心情不是很好，他偶尔会过来跟我说说话，主要都是聊我的事儿。”
　　“嗯……”冉晴点点头，绞着手指，稍稍侧过头偷看着他的表情。
　　冉晴从来没有去过监狱看守所这一类的地方，只从电影里看过那些阴暗逼仄的环境，这让她对于自己即将要见到的感到非常不安。她既想知道夏渝的那段岁月，又极其害怕去直面它。尽管夏渝一再的向她强调他入狱这件事跟她一点关系都没有，可冉晴依然觉得自己对于推动这件事的发生负有责任。
　　夏渝看出了她的想法，知道这个姑娘想象力太丰富，这时候怕是把影视艺术夸张的那些部分全都套到他身上了。
　　他摸了摸她的头发说道：“别害怕，等会儿你到了就知道了，跟你想象中的不一样。”
　　“嗯……你……”冉晴犹豫的问道：“你被打过吗？”
　　“啊？”夏渝看着她那纠结的小模样，忍不住笑了起来：“没有，你从电影里看的那些都是假的，监狱里面到处都是摄像头，谁敢随便动手啊？是嫌监舍太宽敞非要去享受禁闭室的VIP待遇吗？”
　　他想了想，又说道：“还有，捡肥皂的传说也是假的，你放心，你男朋友是纯洁的。”他笑着捏了捏她的脸蛋儿。
　　冉晴一点儿都笑不出来，她现在心里七上八下的，不管夏渝做什么她都觉得他是在故意安慰自己而已。

　　夏渝将孔明口中的“□□马仔开的”卡宴停到了第二监狱门前的停车位上。
　　冉晴朝着车窗外看过去，一个被铁丝网围墙围起来的大院里，坐落着几栋灰白色的楼，看起来干净整洁，若不是每个窗子上都有着铁围栏，看起来简直跟大学宿舍没什么区别。透过铁丝网围墙，还可以看到院子里面有草坪，远处好像还有篮球场。
　　“怎么样，是不是跟你想象的完全不一样？”夏渝问道。
　　“嗯，确实挺不一样的，我还以为监狱都是阴森森的呢。”
　　夏渝笑道：“你在电影里看的那些都是过去的老监狱，那时候安保系统差，只能减少窗户的数量和尺寸来防止犯人越狱，现在早就不需要那样了。再说，把环境弄得明亮一些，让人不那么压抑，不是也有利于改造么。整天把人闷在阴暗的环境里，本来不想跑的人也会想要逃的。”
　　“也是哦……那里面呢？”
　　“监舍很干净，因为保持卫生是规定。说实话，比我大学宿舍干净整齐太多了。”夏渝笑着说道。

　　两个人出示了证件，由警员带领着进入了会客室。
　　时隔十一年，冉晴隔着一层铁窗再次见到郭俊立的时候差一点没能认出他来。
　　他有着比实际年龄更苍老一些的面容，比过去高了也胖了不少，搭配短寸的发型，让他看起来有点中年大叔的感觉。而最让冉晴惊讶的是，他虽身在高墙内，脸上却写着乐观和豁达，与过去那个懦弱阴郁的少年完全不像一个人。
　　“你们来啦！”他咧嘴笑着坐下，露出一排整齐的牙齿：“真没想到你们会来看我，好久不见啊！”
　　“好久不见。”
　　“看这样儿，你后来肯定是考上北京的大学了！”郭俊立对着夏渝说道。
　　夏渝：“嗯，是。”
　　郭俊立：“你看吧，当时我就说，你肯定能把人再追回来！哎怎么样？你们俩应该早就结婚了吧？有孩子了吗？”
　　“还没结呢……”夏渝不知道怎么跟他解释后来发生的那些事。
　　“怎么？是不是你家里不同意啊？嫌他坐过牢？”郭俊立对着冉晴问道，“哎呀，他那个过失犯罪真的不算个事儿，让你家里人别太介意……”
　　“不是，我们……”冉晴听出了他以为夏渝很早就重新跟她在一起，但会客时间有限，没必要把这十年的爱恨纠葛在这里讲一遍，于是她话锋一转说道：“我们打算结婚了，已经在装修房子了。”
　　夏渝默默的看了她一眼。
　　郭俊立点点头，“哦哦，那就好，”他对着夏渝说道：“赶紧把人娶回家，你心里就踏实了。”
　　“嗯。”夏渝点了点头。
　　郭俊立笑着说道：“这说起来，你们俩也算是对我有恩呐，要不是你们，说不定我当年早就被人在那个小巷子里给打死了。哎可惜了，你们俩的婚礼我也没办法参加。”
　　提起这件往事，冉晴看着郭俊立，却从他脸上读不出什么情绪来。
　　她犹豫再三，终于问出了她这么多年一直想问的那个问题。
　　“郭俊立，你……有没有恨过我们？”
　　“啊？我为什么要恨你们啊？”郭俊立一脸不解。
　　“如果当时在小巷里，我们坚持报了警，或者后来我们把这件事告诉了学校，可能后来的一切就……”
　　“哦……你说这个啊……”郭俊立笑了笑，仰起头眼神放空，仿佛是在回忆那一个漆黑血腥的夜晚，“我这么跟你们说吧，如果当时你们坚持报了警或者告诉了学校，我才会恨你们。”
　　冉晴有点吃惊的看向他，又看了看夏渝。
　　“其实，我当时骗了你们。我说不让你们报警是害怕我爸丢了工作，这个也是事实没错，但不是最重要的原因。我……”郭俊立低下头自嘲的笑了笑，然后抬起头看着他们说道：“我是同性恋。刘川他们就是无意中发现了我的秘密，然后才开始以此要挟我给他们做各种事儿的。我不让你们报警，是害怕警察抓了刘川之后他会把这件事儿给抖出来，让我爸妈知道。我太了解我爸妈了，他们就算是看我死，都不会接受我是个同性恋的事实。”
　　冉晴和夏渝都不知该如何回答，这件事背后的原因太让人惊讶和唏嘘了。
　　郭俊立看着他们的表情，知道他们一时难以消化这些信息，不想他们太尴尬，于是继续说道：“其实我杀刘川也不是你们以为的被逼到走投无路。怎么说呢，他是把我逼得够狠的，刚开始只是各种打骂，再到后来，就逼着我当着他们的面儿自为，到最后还逼着我给他……”他看了眼冉晴，没再把话说下去。
　　他用手抹了把脸，像是要把那段不堪的记忆抹去。
　　“其实真正让我绝望的，不是他对我做的那些事儿。那些再恶心能怎么样呢，我只要熬过了高三，考上了大学不就摆脱他们了么。真正让我完全看不到希望的，是他们和我爸妈对待同性恋的态度，我只要一想到以后的人生可能一直会遇见这样的人，会拿我的身份来要挟我，就觉得没奔头。就算不会再遇到刘川这种人，可只要我爸妈在这世上一天，我就永远不可能光明正大的活着。你们知道吗？从我坐牢到现在，我妈一共来看过我三次，我爸一次没来过。从他跟警察那儿得知我是同性恋开始，我就已经不再是他的儿子了。”
　　他深深的叹了口气，低下头悄悄抹了把眼泪。
　　“那个时候年纪小啊，心理素质不好，从发现自己的性取向开始就一直害怕被我爸妈知道，活得特别压抑。后来因为被刘川他们骚扰弄得我成绩也一直下滑，高考越临近我就越绝望，觉得前途一片黑暗，人生没指望了，还不如死了来的干净。当时就觉得，哪怕我死了，也要把刘川那个败类一起带走，不能让他白祸害我那么长时间。”他摇摇头无奈的笑笑，“我可能跟你们以为的不一样，我不是什么无辜的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不值得你们同情。”
　　冉晴摇摇头：“可没有他们的欺凌，你根本就不会走到这一步，刘川他自己也不会死。同性恋本身没有错，他们可以不接受，但不应该去歧视甚至以此要挟你，如果不是他们的态度和行为，你或许本来可以有大好的人生。”她眼圈红红的，叹了口气继续说道，“当年我被人在课桌上写油漆字的时候，还是你帮我擦掉的，你不知道这件事对我的意义有多重要……命运真的对你太不公平了……”
　　“我……”郭俊立不明所以的看向她，却发现坐在旁边的夏渝正对着他悄悄的摇着头，用眼神暗示着他。
　　“啊……嗨……那个事儿我早都忘了……”他看了眼夏渝，无奈的笑了笑。
　　“其实命运对我算好的了。我当年是一心求死，却没想到最后给我来了个无期。刚开始我是真不知道这每一天要怎么过，觉得还不如死了来得干脆。后来时间长了，慢慢的整个人就沉淀下来了，觉得即使身在高墙内，人还是有很多事儿值得去思考的。你别看这里环境封闭，但其实也是个小社会，每天人来人往的，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而且他们大多数人的故事都是普通人想象不到的。我就这样看着他们，感觉好像找到了我自己存在的位置，我把自己的喜怒哀乐抛开，作为一个观察者活着，就觉着……好像这样活着也挺好的……不瞒你们说，我现在每过一天都觉得是我赚到的。”
　　郭俊立看着面前这两位昔日的同学，那些被尘封在记忆里的少年岁月好像又回到了眼前。他也曾壮志满怀，对未来充满憧憬，也曾迷茫彷徨，不知前路通往何方。若没有那一场霸凌，若他的父母不是那样的态度，若他没有选择绝路，现在是否也能像夏渝和冉晴这样，有着精彩的人生，又或是依然艰辛的守着自己的秘密，躲在黑暗的角落里不敢迎接阳光。
　　永远都不会知道答案了。
　　“你应该可以减刑了吧？”夏渝问道。
　　郭俊立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前日子他们还跟我提过，要给我往上面报减刑。可是我……”他用手搓了搓脸，继续说道：“我真的怕。我这样儿出去已经不能适应社会了。而且我早就做好了在这儿过一辈子的打算，也习惯了里面的生活，自由只会让我无所适从。你现在把我放出去，我都不知道该怎么面对外面的世界。其实社会本身就是个大牢笼，我宁愿待在这个小笼子里。”
　　他自嘲的笑了笑，像被剪掉翅膀的鸟儿，再也不去向往蓝天。
　　“也许……”冉晴看着他说道：“你可以把你自己的故事和你听到的故事写下来。不是每个人都有你这样的经历，更不是每个人都能沉下心来观察和思考生活，这是你的天赋。既然你说了命运对你还不错，那就不要浪费它，你在里面可以作为观察者而存在，在外面也一样可以，说不定你把它们都写下来，还可以启发身处迷茫的人。”
　　郭俊立笑了下，他看着面前这个相貌跟十几年前没有太大差别的女人，只觉得岁月对待她太宽容了，不仅容颜未老，连少年的天真都没有被磨灭。像他这种经历过太多沧桑的人，早就已经失去了幻想的能力。
　　他刚想开口说“哪有那么简单”，可看到冉晴的眼神时，到了嘴边的话突然就哽住了。岁月真的对她很宽容吗？那个长期被同学欺凌，在想要维护自己权利时还被老师无视的女孩，她真的很天真吗？他们俩同为校园暴力的受害者，为什么结局如此不同，难道真的仅仅只是命运的差别吗？
　　还是，他所认为的那份天真，其实是这世间最珍贵的勇气。
　　他低头沉思了一下，再次看向冉晴，眼神里闪着微光，“也许吧……”

　　探视时间结束了，郭俊立站起身时，对他们说道：“看到你们俩在一起，我真的挺高兴的，至少这世上，还是有人是圆满的。”他被警员戴上手铐，回过头对他们笑了下：“走了。”
　　冉晴看着他离去的背影，无法抑制的遗憾和难过。这一切本可以避免，如果学校能够适时制止霸凌，如果他的父母对待同性恋的态度可以宽容一些，如果他在困惑时能得到正确的疏导，如果……可如果这世上真有那么多如果，也就不会有那么多悲剧发生了。
　　那一年的夏日傍晚被他们偶遇的暴力事件，终以最糟糕的方式写下了结局。

　　夏渝和冉晴离开会客室，穿过长长的走廊往大门口走。一间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位穿制服的警官。他头发花白，脸上的皱纹如刀刻一般，手里正抱着一叠卷宗。
　　“董警官？”夏渝有点惊喜的看着那个人。
　　董警官听到有人叫自己，随即转过头来看向站在不远处的两人。
　　“你是……？”他有点疑惑的看着夏渝。
　　夏渝牵着冉晴走上前几步：“我是夏渝，您还记得我吗？十一年前，我在您的管区。”
　　董警官眼前一亮：“哦！！夏渝啊！哎呦！你这……我完全认不出来了！你看看这一表人才的！你这变化真的太大了，跟那时候完全不一样了！”
　　董警官拍了拍夏渝的肩膀，欣慰的看着他，然后又看向冉晴，“这位是……”
　　“这是我女朋友，冉晴。”夏渝介绍道。
　　“董警官，您好！”冉晴礼貌的打着招呼。
　　“你好你好！哎这……这就是你照片儿上那姑娘吧？”董警官打量了下冉晴，对着夏渝问道。
　　夏渝点点头：“嗯对，就是她。”
　　“哎呀！你看我说什么来着！”董警官笑得眼睛都眯了起来，“我就说你肯定能把人给找回来吧！”
　　“嗯。”夏渝也跟着笑了起来。
　　“真好！看着你们俩这样站在一起就觉得真好！”董警官由衷的感叹着，
　　“你这也算是苦尽甘来了。想想那时候真是，唉……”董警官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还好，都过去了，看你现在壮的！”他拍了下夏渝的肩膀。
　　夏渝看着他感激的说道：“如果那个时候不是您，我恐怕根本就挺不过来……”
　　“嗨，我那就是引导一下你，真正的功劳，是人家姑娘的！”董警官说着看向冉晴这边。
　　“我？”冉晴有点不明所以。
　　“可不是嘛！当时他母亲去世，他在里面得到消息之后整个人都垮了，瘦得人都脱了相，风一吹就要倒了的感觉。他跟我儿子差不多大，这好好的一个人眼看着就憔悴得不行了，我这心里真是着急。后来我就找他聊，他就把他家的事儿还有你们俩的事儿都讲给我听，我就跟他说，他得好好活着，出狱之后再重新考大学，然后把你给找回来。这人啊活着总得有点儿盼头，你就是他的盼头。”他有点感慨的笑了下，继续对冉晴说道，“他那时候天天把你的照片带在身上，别人好奇想看一眼都跟要他的命似的。我记得当时有两个犯人想抢他手里的照片，结果他跟人家打了一架，挂了彩还被关了禁闭。是吧？”他转向夏渝问道。
　　“嗯……”夏渝有点尴尬的点点头。
　　董警官无奈的摇了摇头，继续说道：“那时候他每天下了工就回监舍看书复习，就想着有一天能去北京找你。还好啊，这老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是让他把人给盼回来了。”
　　冉晴看向夏渝，这些事他从来没对她提过。对于夏渝身陷囹圄的岁月，她以前只有一个模糊的概念，不敢问甚至不敢去想。如今脑中那模糊的画面变得清晰，竟比她想象中的更为艰辛和痛苦。而最让冉晴难以承受的是，算起来他最黑暗的那段时光，却刚好是她在恨他为了报复他而去跟别人交往的那段日子。当时她满心以为夏渝弃她如敝履，却不知他将她视为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董警官继续对着夏渝说道：“怎么样？我记得你之前给我的信里说过，考上了法学院，现在在做什么？”
　　“您还记得这些啊！”夏渝有点惊喜的说道，“我现在在做律师。”
　　“我当然记得啊！我干这行几十年，大多数人都是离开这儿之后恨不得把这段记忆给抹掉，跟我们这些狱警更是老死不相往来，像你这样出去之后还会写信回来表示感谢的，真的没几个。我就知道我没帮错人，你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
　　“因为我是真的很感激您当初为我做的一切，您真的是个好警官。”夏渝说着，眼眶略微有点泛红。
　　董警官点点头，眼睛也有点热热的，感慨的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觉得我这几十年没白干。”
　　董警官眨了眨眼睛，调整了一下情绪，又恢复了笑容：“我说大律师，你到我这儿来干嘛呀？我这里可都是判完了的人，用不着你们律师了。”
　　夏渝答道：“我们是来看郭俊立的。”
　　董警官点点头：“哦……对，你们俩以前是同学，我记得那时候我还让他帮我去劝过你的。唉，那孩子也是命不好……前些日子我们同事跟他说要给他往上报减刑的事儿，他知道了还不高兴。其实像他这样的我也见得多了，这人呐，有时候走错一步，一辈子就毁了……”
　　他叹了口气，眼神里满是沧桑。他这辈子见过许多穷凶极恶罪有应得的犯人，但却也见过许许多多让人唏嘘和无奈的故事，他深知这世界太不完美，才让点滴的善意显得更加弥足珍贵。因此他怀着一颗悲悯的心，不求拯救苍生，只求问心无愧。

　　告别了董警官，车子行驶在回新经区的路上。
　　冉晴安静的望着车窗外变化的风景，心里是无止境的怅然。郭俊立的故事，夏渝的过往，这一桩又一件把她淹没进悲伤的情绪里无法呼吸。
　　夏渝知道她心情不好，只轻轻的拿起她的手握在掌心，让她知道自己在陪着她。
　　冉晴感受到他掌心的温度，转过头来看着他，回握住他的手。
　　她庆幸自己来了这里，得知了夏渝那段不为人知的往事，让她以后要更加珍惜他。她又后悔来了这里，揭开了他最不愿被触碰的那道伤疤。
　　“你当时为什么不告诉我，你可以让孔明去找我啊……如果那时候我知道你……我一定会去看你，我不会让你一个人那么痛苦，我会一直一直等你，我不会跟别人在一起的……”一想到他曾经孤独绝望的在黑暗里挣扎，冉晴的心就一阵阵绞痛。
　　“晴儿，我就是知道你会这样才不把事情告诉你的，那个时候我连自己还有没有未来都不知道，而你好不容易才去了你向往的地方，我不能让自己成为你的累赘，更不能让你把一辈子堵在一个可能什么都没有的人身上，而且……我也不想让你看到我当时的那副模样。我那时候是靠幻想着有一天还能跟你在一起才撑下来的，无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见到我最狼狈的样子，那样会毁了我唯一的动力，我可能就真的会撑不下去。”
　　“那你出来之后可以去找我啊，如果当时你去找了我，我一定不会出国的，我们不会分开那么多年……”
　　夏渝默默苦笑了下：“你知道当时我费了多大的力气才阻止自己不第一时间冲过去找你吗？快要出狱的那段日子里，我每天都在跟自己做斗争。我觉得就凭我当时那个状态，你就算是出于同情和可怜都不可能会拒绝我。可是如果我真那样做了，又算是个什么混蛋呢？我一个坐过牢一无所有的人，连爱你的资格都没有了，如果就这样不管不顾的出现在你面前，把我那些经历一股脑儿摊到你面前，利用你的心软缠着你拖着你，让你变得不幸福，那我当初做出的那些割舍不就全都白费了么。我最害怕的事就是成为你人生的绊脚石。我拼了命想要考上北京的一本，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有资格再站在你面前，在不会拖累你的前提下去追求你。”
　　“傻瓜……你怎么会没有资格爱我，我一直都爱着你啊……你永远不会成为我人生的绊脚石，你根本就不知道你对我有多重要……”冉晴声音哽咽，泪水顺着面颊滑落。
　　夏渝抬手轻轻拭去她的眼泪：“不哭……是我不好，我那时候太自卑了，都是我的错。其实后来去你学校没能找到你，我真的后悔了，如果当初我再自信一点儿，或者再自私一点儿就好了，哪怕只是让你同情我，至少能把你留在身边一切才有希望，我连你的面都见不着了，就真的再也没可能了。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让我们错过了那么多年……”
　　冉晴默默的摇了摇头，她当然知道这不是夏渝的错，也理解那种觉得自己没资格面对所爱之人的心情。夏渝的每一步选择如果换作是冉晴，也全都会给出一模一样的答案。
　　她深深的叹了口气，带着点埋怨的说道：“你为什么总是要瞒着我呢……过去是，现在也是。如果不是今天遇到董警官，你是不是一辈子都不打算告诉我你在里面的那些事……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啊，如果我们刚刚重逢的时候你让我知道这些，也许我们就可以早点在一起，我也不会做出那些幼稚的事去伤害你……”对于之前的那些事冉晴始终都无法原谅自己。
　　“之前不告诉你是不想用这些事儿来绑架你，当初把你当成活下去的动力只是我一厢情愿的做法，你不需要对此有任何回应，更不需要为此产生负担。我虽然很想很想跟你在一起，但我不希望你因为同情而勉强自己跟我在一起，对我来说你过得开心比什么都重要，咱们分开了那么多年，如果你不爱了那就是不爱了，利用你的善良把你绑在我身边让你不幸福那不是我想要的。至于你说的之前那些事儿，我真的没有在意，你完全不用放在心上。”夏渝对她笑笑，用指节轻轻抚了抚她的脸颊，“好了，都过去了，别去想它了，开心点儿！”
　　冉晴看着这个笑得温柔又明亮的男人，很想给他个微笑，可一想起董警官的那些话就又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她根本不敢想象那个曾经像小太阳一样的少年，在经历了无尽的绝望和无助后究竟变得怎样的憔悴不堪。少年孤独的抱着一份思念挣扎在至暗岁月里的画面不断出现在她脑海，她好想好想去抱一抱他，让他不要那么痛苦。
　　她双手捧着夏渝的一只手，一点一点宝贝的摩挲着每一处血管，每一个指节，然后低下头，轻轻吻着他的手背，眼泪一滴滴的掉落在上面打湿了皮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