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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一诺章二:其名素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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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这事如果就这么样过去也就过去了。但是回过头来仔细想想,景天却怎么都放不下心来。
徐大哥那天……的确是有些不对。不知怎的,景天总觉得他那时有些交代后事的意思。若不是最近几日生意格外的忙,他定要亲自去那九龙坡看看,也好图个安心……唉,真不知道那红毛昨天到底去没去……
“喂,你听说没有,九龙坡有片竹林正闹鬼闹得厉害!”
“啊,莫不是前几日妖孽出没的地方?”
“可不是,不过据说三日前去了高人查看,妖孽已被除尽了。不想今日却又闹起鬼来,真是晦气。”
猛地听见几人从店门口时的议论,景天只恨自己没长出个兔子耳朵来听个清楚。他望了眼楼下,终于还是没忍住叫住了那几个行人:
“几位是从九龙坡那边来的?”
商人自有商人的优势,一张笑脸,和和气气,自来熟的脾气总是有好处的。
下了楼,和那几位过路人说了几句,道了谢再作别。景天已把事情弄了个大概:九龙坡的竹林自一月之前突然成了妖孽的群集之地,每到夜深便出来危害百姓。于是三日前有位仙人闻讯而来,只身前往降妖。不过这妖是降了,却不想昨晚起那里又闹了鬼。白天黑夜都能看见有个白影在竹林的阴影里飘飘忽忽,从那里还弥漫出一种令人作呕的血腥之气,吓得行人一律退避三舍,不少人甚至宁愿走另一边较陡的山路也不愿从这竹林经过。
“这九龙坡,真是邪气啊……”
那人末了说。景天还趁机追问了几句那仙人的模样,果然和他猜得八九不离十。
那仙人,十有八九便是徐大哥。
景天抹抹后脑勺,摇头叹气,心里担心得很,却又碍于家里的生意还需照顾一时有些拿不定主意,只好硬着头皮回去找老婆批准请假一天。
“去吧,其实我也早就担心,看徐大哥那日的样子我也实在心里不安……”
好在唐雪见虽平日泼辣,真到了正事上还是通情达理的。而一听爹爹要出门,景小楼便也吵着要去,不过很快便被雪见呵斥了下去便是——这家的小的其实和老的一个样,全看女主人脸色行事。
于是飞蓬和重楼势均力敌,那他景天怕得要死的唐雪见岂不是比魔尊重楼更厉害了?
景天想到此不觉失笑——真要叫红毛听见这结论还不把他活活气死?还像少年时那般挠挠脑袋,他稍稍收拾了些东西,带上些路费便往九龙坡而去。
一路上,越近九龙坡,景天心里那不安的感觉也就越盛。身为神将飞蓬的转世,景天那轮回之前的力量就算没留下多少,也在几年前那些大大小小的战场上被硬磨出了些,对妖邪之力敏感得很。
可令他吃惊的是:九龙坡那股气尽管满是愤怨,却更接近五灵之力而非妖邪。换言之,更像是仙家或者神灵之力而非妖魔。但若真是如此,却为何又混了这许多血腥气味?搞得九龙坡好像姜国那颓败的废墟一般,弥漫着战后千年不散的尸臭……
等到了那竹林前,这尸臭已经演变成浓浓的腥气——那是新近染上的血气,浓稠得让景天忍不住想瞄了脚下,看看是否下面踩的已不是青青草地,而是深深血池。
不过就这么四下一看,他却发现来的不止自己一个。
“红毛!嘿,你终于还是来了?”尽管心里高兴,景天还是识趣地没说成“你还是来赴徐大哥的约”了。
“哼!”魔尊傲然地一抬头,似乎猜透了景天的心思,顿时作嗤之以鼻状,“本座并非你想的那般——只不过,最近十几天里不少小魔都命丧这九龙坡,本座也只得来查看一番。”
小魔?
难道说这里的血腥气是来自妖魔而非人或仙?
不明缘由地,景天的一颗心放下了一半。
“我来此也是担心徐大哥——听了经此的行人说此处似有恶鬼徘徊,我也忍不住想看看。红毛你我正好同路……”
“那姓徐的已经有了她的力量护着,还要你这闲人担心不成?”魔尊又“哼”了一声,似是极其恼怒。但景天也注意到他眼中那隐忍不发的一抹伤痛。
唉,紫萱姐啊……
心里长叹一声,知道那红毛向来自尊心强到自负的程度,景天也不好安慰,只好装没看见,径直进了竹林。而魔尊也随他一起并肩进去。走进去没多远,景天就忍不住觉得胃里翻江倒海起来。
要说在竹林之外令人感觉只是压抑的话,进来的感觉便是惶恐了。因为但凡长了眼睛的人都该看得到,那血腥气并非只是幻觉。景天发现自己视线所及之处净是些残缺的躯体,虽然那形状一看便知不属于人类,但是依然把他恶心得不轻。
好在重楼似乎对此毫无感觉,想必是贵为魔尊,大场面早就见多了,也因此,他便能比景天更保持一份警觉。而就在景天努力适应这其中诡异的气氛时,重楼已经猛地闪身上前,腕刀一闪,便将一头突然蹿出的畜生打得在半空翻了个滚。
景天定睛一看,不禁哑然:那竟是头灰色细犬,这会儿正呲牙咧嘴地跳开到丈余远,隔着丛丛翠竹朝他们低低咆哮。
“诶,难道说那鬼怪就是这狗么?”景天张口便说,却说到一半便愣住了。
只见那畜生身后的竹林深处,竟走出位白衣的少年来。这少年脸是惨白的,嘴唇是惨白的,头发是惨白的,浑身上下只除了那对眼珠子是黑的就再没了其他色彩。而且虽然穿得像个书生一般,手里却握着只农人才用的锈迹斑斑的铁锹,真是不伦不类。
看这样子,他就是那竹林中的白衣鬼本人了。
景天看他用那黑眼珠子懒洋洋打量了这边一眼,就听得一个同样慵懒的声音徐徐发了问:
“你们到底何时才能知难而退?贪心不足的妖魔,偏要叫素鸢宰了才罢休?”少年的声音清亮,却冷得叫人胆寒,“素鸢和阿笑是撑得住,只怕这薄土已经埋不下这么多臭尸,到时你们连入土为安的机会都不剩!”
说罢,便将那铁锹狠狠往地里一钉,那锈迹的斑驳竟流淌下去,渗进土地不见。
景天心里不禁一凛:那哪里是什么锈迹,分明是血迹才对!难不成这一地的妖魔的尸体,竟是出自这少年和那灰狗之手?
“你把我徐大哥如何了!”
忍不住上前一步,大声质问。眼角瞅见身边的重楼伸手要拦,却也只当没看见。景天满眼都是焦急,若是此刻得知这周遭的鲜血也有徐大哥一份,他是定要和这少年拼上了命的。
好在不是。
那少年听了这名字愣了一愣,身上的杀气顿时敛了去。
“你说的可是徐长卿?”他拍拍灰狗的脑袋,让那畜生也安静下来,“素鸢却并未对他如何。无论怎样,那都是他自己决定,不关素鸢的瓜葛——那么,敢问身后那位可是魔尊重楼?”
景天一迟疑,扭头望向魔尊,“嘿嘿”一笑。
“红毛你还真是名声远扬啊。”
把与其说是称赞还不如说是嘲笑的话扔出来,景天如愿地看见魔尊的表情有了小小的抽搐,不由有种“小人得志(诶?)”的快感。那边厢的素鸢却丝毫没这份看乐子的心态,只将铁锹拔起,冷了脸冲着景天道:
“若是来找徐长卿的,便请回吧。素鸢本已请大苍宽限三日,你们不来却是你们的责任,现在再想找他也为时已晚。”
唉?
景天本来刚刚好转的心情即刻随着这话急转直下。然而他还未有机会再问出口,魔尊重楼已经往前一步。
“莫非那些小魔都是你杀的?!”
这是句诘问,问得虎虎生风,若是平常人面对这般愤怒的魔尊早该丢盔弃甲,可那素鸢还是一脸淡然,眼里似乎完全没有魔尊这个人一般,依旧不慌不忙。
“正是在下。”素鸢一振衣袍,站直了身子,“这些妖魔贪恋此处徐长卿散去的功力和女娲灵气,干扰祭祀进行,惹得大苍不悦,素鸢只好和阿笑在外守候,除尽屡教不改的孽畜。”
景天怔了一怔,还未想好该对素鸢的话作何反应:
徐大哥散去了功力?大苍?祭祀?
这又是怎样一回事?
“哼!”
只听他身边的魔尊一声冷哼,人已经径直冲过去,两只腕刀都已出鞘,直逼那惨白的素鸢。素鸢忙横起铁锹一挡,两人顿时打在了一处。
“魔尊……请自重!”
素鸢道,似是在示弱。然而景天这里看得清楚:那灰狗已一声不吭地绕过去,颈部鬃毛竖立,劈啪作响,这畜生张开犬牙交错的大嘴吐着一团电光,跳起来便朝重楼背后咬去。
下三滥的手段!
景天暗道。一个箭步往前,一剑击去。那畜生却比他想得还机敏,原地一个转身,竟四爪着地之后尾巴一甩,改而一个侧身跃向景天,直取他的喉咙。而另一边素鸢也拼尽了力格开重楼的攻势,抓到个机会后退一步,改换姿势如拿着长枪一般以那铁锹为武器,用闪着寒芒的锹头对着重楼。
锹头给磨得锋利无比,还发着幽幽的绿光,显然是特意经过打磨还淬了毒,已经是件武器而非农具。
景天望着这些不禁分神,差点叫灰狗咬个正着,多亏重楼赶来救急,腕刀在畜生的身子一划,几乎将这恶狗截成两段。
却也只是几乎。那伤口刚一出现便又愈合,刹那间已经消隐无踪。灰狗只是疼得呜咽一声,又回到素鸢身边。
“魔尊,从今起三日内,此处都为禁地!休得无礼!”素鸢似乎气急,脸上的惨白里混了怒气,更显得不似人类,“素鸢和阿笑已是不灭之身,真打起来耗下去没人是在下对手!魔尊和天将休要自取其辱!”
眼见得气氛已至剑拔弩张的地步,景天却担心着徐大哥的安危,无心恋战。忙在魔尊再次出手前挡在他身前,自己也将剑一收,摆出个笑脸给素鸢看,客客气气道:
“方才是我们失礼了,烦请兄弟不要计较。只是我还不知这来龙去脉,误会也难免,还请你多担待,多少给句解答,也好让我们安心。”
素鸢偏了头,用那黑得诡异的眼珠子盯了景天看了半晌,神情微微放松了些。
“这一位还有些徐长卿的兄弟的样子,却真不知道魔尊算是他哪门子的朋友!”接着这少年便朗声道,着实地火上浇油,“倒让他在此额外等上三日,害得大苍不耐。”
“本座何时和那虚伪小人称兄道弟了?!”
魔尊马上开口反驳,并大步往前一走,眼里怒意盈盈,好似被人骂尽了祖宗八代一般脸色发青。
“这倒奇怪了,”素鸢根本就不看景天在魔尊身后比比划划的手势,歪了头不无讽刺地撩拨着魔尊的怒火,“若是弥留之际所要交托的人物,不是挚友还能是何?更何况这是祭祀大苍,只有来路没有去路,连鬼界的路都不通,难不成他最后想见的还不是兄弟而是仇家不成?”
素鸢这话一扔出来,现场足足沉寂了半柱香的时间。这时间景天眼看着魔尊的脸色越变越糟糕,而他自己也张了嘴又闭上,闭上又张开,却始终不知该从何问起。
“徐长卿自己未跟你们明说吗?”最后还是素鸢自己打破沉寂,将铁锹斜插在地下,一下没入一尺多深,接着一抖衣袍在上面坐下,眨了黑眼珠子望了这一人一魔,皱眉道,“在祭祀大苍之前却连个道别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