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唐门园子

3、第 3 章

　　之后几天，小荣有见着之前那个晚上悄悄跑掉的阿成媳妇，她似乎已经接受了现状，没有再像嫁过来那天一样哭得满脸泪水，反而每天都是带着笑的。她很勤快，每天都忙忙碌碌的，打扫、洗衣、做饭、喂猪，样样都去做。表叔家一开始对她还有些意见，现在见着人也会夸夸自家新娶的媳妇贤惠了，看着很满意的样子。一切都似乎平静无常，似乎婚礼那天的哭泣与委屈都不复存在了。

　　又过了几天，小荣还见着了之前提起过的桂心妈，那是一个黑瘦矮小的中年女人，头发枯黄，整个人看着像是风一吹就能散了。她是跟着自己丈夫一起过来的，手里牵着自己五六岁的小儿子，这孩子叫桂远，是她的第二个孩子。这个女人过来许多年也没有学会当地的方言，开口还是桂林那边的乡音，叽里咕噜说了一堆话，小荣一句也听不懂。后来还是桂心爸用这边的方言又重复了遍，小荣这才明白他们是想跟邻居借点钱，过来请自己的公公做担保人。

　　这里以前也开过扫盲班，但是识字率并不高，能读能写的成年人就更少了。大多数人借钱的时候连个收据都不会写，哪怕会写，对方可能也看不懂。为了避免以后出现纠纷，这边借钱时会请一个在村里说话很有分量的人去做担保，担保人如果识字就更好了，可以写张借条，双方按个手印，这样更保险些。

　　公公是村里的书记，也读过书，常常被人请去做担保。他也乐意给人帮忙，很干脆的就跟着那一家三口走了。回来时，随口跟婆婆说了句，说桂心家跟邻居借三百块钱，是为了买去桂林往返的火车票，桂心妈这么多年都没回去过，今年准备回娘家一趟。婆婆听了感慨了一句，说桂心爸还挺疼老婆的，桂心妈也算熬出头了。小荣正在院子里翻晒萝卜干，听了这些，她没有说话，觉得挺讽刺的。

　　没一会，一个她该喊表婶的妇人过来了。村里的人家都沾亲带故的，这个喊叔、那个喊婶、又来一个该喊姨，小荣很多时候也分不清这些人到底跟她家有什么关系。不过这个表婶她倒是认识的，这人经常过来闲聊，张家长李家短能说上一大通，村里但凡有点小事她都要去打听清楚，然后到处说嘴。过来打了声招呼，她搬了个凳子坐下了，摆出了长谈的架势，开口就打听上了，“桂心妈是不是要回娘家了啊？”

　　见婆婆点头，她就自顾自说上了，“唉，她来这边十年了吧。遇到个疼媳妇的老公，儿女双全，现在老公还给她钱回娘家，命真好。得亏当时卖到这边来，要是一直留在山沟沟里，还不知道过什么日子呢？”

　　见婆婆没有参与进来的意思，她还特地凑过去搭话：“她家这么穷，肯定是一个人回去的，你说她会不会就不回来啦？”

　　婆婆正在筛米，把一些没脱干净的稻壳筛出来，闻言随口敷衍着：“儿女都那么大了，还跑什么啊？”

　　听了这话，那位表婶精神了，夸张地拍了拍大腿，开口道：“有孩子了也说不准啊，之前那个阿海媳妇也有孩子了，看着好好的，还不是偷偷跑了。”

　　小荣以前并没有听说过这件事，闻言不免有些好奇地看了过来。

　　看有人捧场，表婶更卖力了，招招手让小荣过来，“你来得晚，肯定不知道这事。唉，都好几年过去了。”

　　“那姑娘刚买回来啊，不吵不闹的，对家里人可亲热了，还天天帮着做事。一家人看了她一年了，从来都没跑过，老老实实的。后来还怀了孩子，肚子都挺大的了，家里人都觉得她肯定能踏踏实实过日子。结果有天傍晚这女人端了谷子去喂鸡，回来跟婆婆说少了一只，还开口讲‘妈，我出去找找。’哪能想到走了就没回来了。阿海跟他妈都快哭死了，怎么找都找不到。白白花了四千块钱，最后老婆没了，还搭了个孩子。”说完还假模假样地唏嘘了几句。

　　这些话听得人实在不舒服，小荣讽笑了声，开口道：“有什么好哭的，人家姑娘被拐卖过来，家里人不知道哭了多少回了。”

　　表婶听着有些讪讪的，找补道：“那也没办法啊，阿海家里穷，腿还不好，这边没人愿意嫁给他。不买还能怎么办，总不能做老光棍让人笑话吧？”

　　小荣又觉得胃里泛起阵阵恶心感，她有些不适地抚了抚胸口，皱眉道：“买老婆就很让人看得起吗？”

　　“哎呦，那总不能不娶吧。打一辈子光棍，无儿无女的，到老了连伺候的人都没有。娶个老婆回来就不一样啦，每天回家热锅热灶的，有个人洗衣服、做饭，马上家里就像样了。”说完，她又回头说起阿海媳妇的事情来，“那女人也是不知道惜福，阿海家里人对她那么好，都不怎么让她干活的，过得可是好日子，她怎么就舍得跑。那些买过来的媳妇，哪个有她日子过得好？”

　　像是为了证明她的话有道理似的，她又说起了隔壁村一家的事情：“孙庄你知道的吧，孙富家那个傻儿子不是也买了个媳妇嘛，那个姑娘长得可好了的，白白净净，还识字。隔壁读小学的小孩有不认识的字她都认识，听人拐子说还是个大学生呢。可惜被打得有点痴痴傻傻的，疯一阵好一阵的。没办法，孙富家就天天把她栓在家里面，好的时候勤快得很，在家里打蟑螂、把鸡屎什么的都铲掉，把家里弄得干干净净的。疯起来也不得了，到处打人。打了她几顿，一点用都没有。后来有天晚上又发疯，家里人被吵得觉都没法睡。没办法，就把她栓到外头了。唉，也可怜，那时候正好是冬天呢。早上起来就发现她缩在稻草堆里冻死了。”

　　“这么一比，我们村里那几家对那些拐来的女人都很好啦，这样想想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人要会感恩，都这样掏心掏肺地对她了还跑，真是好日子都不想过。”

　　这人的脑子里自有一套逻辑，自能把自己认定的那套理论说通。小荣觉得自己跟她没什么好说的，礼貌地笑了笑，去堂屋去找大嫂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