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娶妻》唐门园子

1、第 1 章

　　小荣怀孕四个月了，身子越来越重，做事情也越来越不方便。她和丈夫一起在外打工，丈夫工作忙得很，没什么时间照顾她，她自己最近还老是贫血头晕，实在让人看着不放心。索性辞了厂里，去丈夫老家住上一段时间，让婆婆帮着照顾，先把身体养好重要。

　　丈夫的老家在一个小县城的乡下，回去的话要先坐客车到县里，再从县里搭大巴到镇上。镇上有几个常年开马自达送客的，凑够七八个客人，就能往乡里送上一趟。到了乡里，还要再转一趟马自达，最远能送到隔着两个村的一个小街那里，之后剩下的路就要自己走了。小荣最近孕吐得厉害，这么折腾一遭真是觉得半条命都没了。早上四点多钟就起床出门，到现在都快下午两点了。她这一路也吃不下东西，腿还浮肿得厉害，下车的时候都得靠丈夫搀着，就这么慢慢腾腾挪到了家。

　　到了家，大门倒是开着的，可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丈夫解释了下，说表叔家的儿子今天正好结婚，要摆酒席。公公被喊过去操事，大哥、大嫂过去帮忙端菜、洗菜、洗盘子，婆婆带着两个孙女去吃酒。一家人正好都过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

　　丈夫看小荣实在难受，让她先躺下休息一会，自己去菜园里扒几颗菜，准备煮个青菜鸡蛋面，到时候好歹吃上一些。可小荣头晕得很，实在也是睡不着，干脆搬了个板凳坐在门口晒太阳。

　　丈夫的家是在路边上，隔一条路就是办喜宴的人家，这么坐在门口，还能看到那边热闹的景象。她嫁过来的时候并没有办什么婚礼，只是两家人吃了顿饭，领了证就算了，所以对这边的婚礼还挺好奇，就这么坐在门口看着。喜宴已经到了后半程，门口露天摆的宴席桌上稀稀拉拉坐着几个还在吃饭的客人，倒是正对大门留出的那块空地上围满了人看着很是热闹的样子，时不时传来一阵哄笑声。只是人围得太密了，看不清里面到底发生了什么。

　　锅里的挂面煮好了，丈夫盛了两碗，搬了张椅子出来，把面碗放在椅子上，自己又搬了个小板凳在旁边坐下。小荣胃里还是有些不舒服，勉强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丈夫在旁边看着有些担心，只能劝她，“实在吃不下的话就把荷包蛋吃了，然后喝点面汤，好歹垫垫肚子。”

　　荷包蛋煮得挺完整，一口咬下去，中间还有点流心。这鸡蛋是家里养的母鸡下的，不大，但是营养挺不错。可惜小荣实在孕吐得厉害，好不容易才就着面汤吃下，连忙便抚着胸口，平息突然犯上来的阵阵恶心感。

　　丈夫见她实在难受，便也舍不得再劝，把她面前吃剩下的面端过来准备一会自己吃掉。小荣干呕了几声之后终于平复下来，坐在凳子上继续晒太阳。路对面突然又爆发出一阵哄笑，伴随这女人惊慌的叫声。小荣偏头望过去，就见一个穿着新娘婚纱的年轻女人冲开人群跑了出来，一路跑到了这边的马路上。小荣这才见到了今天的新娘，这是一个年轻漂亮的女人，虽然化了稍有些夸张的妆容，可也能看出来眉眼长得极好，是个标准的美人胚子。只可惜她现在的状态有些狼狈，头上的精致的盘发被弄乱了几缕，脸上带着泪水，被用手一抹，把脸颊边的腮红抹成了一团，看着有些滑稽。她就这边头也不会地边抹泪水边在前面走着，后面还追着几个人，不住地劝她回去，嘴里还念叨着：“他们几个年轻人也就是闹着玩玩，大喜的日子生什么气呢，咱们快回去吧。”

　　小荣看得有些不解，疑惑地看向丈夫。丈夫听到了那边的动静，只看了一眼便皱了眉头，有些无奈地回答妻子的疑问：“估计是这边的年轻人闹新娘闹过了，把人气着了。”小荣也知道这边有闹新娘的习俗，不过见倒是第一次见。她也不知道具体是怎么闹的，可看路上那位新娘哭成那样，就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事。

　　新娘被一个妇女抓住了，拉着她的胳膊往回拽，那姑娘被拉得一个踉跄，差点摔到路上。她还是不肯说话，甩着胳膊挣开了，又闷不吭声地低头往前走，也不知道是想去哪里。

　　小荣看着有些担心，站起身来想跟过去看看，被丈夫一把拉住了，“你怀着孕呢，别过去。他们那伙人闹起来不管不顾的，到时候说不定会伤到你。”说完，端起碗把剩下的面几口全扒到嘴里，站起身来，拍拍小荣的手，安慰道：“那些闹新娘的人都是村里跟我一起长大的，我过去劝着点，你在这坐会。”

　　马路对面的哄闹声没有因为新娘的离开而停止，反而看着更热闹了，全是年轻男人的大笑声，听着真是开心极了。听着这刺耳的声音，小荣原本已经平复的恶心感突然又犯了上来，扶着椅子不住地干呕。

　　丈夫过去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那边的笑闹声总算是收敛了些。过了会，她又看到自家公公拿了几条烟过来，给那群起哄的年轻人一人发了几包，那伙人总算嘻嘻哈哈地让开了一条路。

　　春寒料峭，小荣坐了会儿就觉得有些冷，她搓了搓手，从自己带的行李中找出了一件厚围巾披上，坐在门口等丈夫回来，可惜过了好久也不见人回。路那边，新娘终于被人劝回来了，在人群的哄闹声中从那窄窄的过道中进入了自己以后要生活的新家。小荣离得有些远，也看不清新娘这时候是在哭还是笑。她又等了一会，婆婆带着两个小女孩回来了，跟她打了个招呼，开口道：“阿航被拉过去喝酒了，估计不灌醉不会被放回来。我们去院子里坐吧，外头冷。”

　　阿航是丈夫的名字，丈夫虽然能喝酒，可一喝特别容易上脸，很不喜欢喝，说自己喝了会头疼。想到这，小荣有些担心，可也不好去把人拉回来，只能听话地随着婆婆进了院子。

　　婆婆在院里有太阳的地方给她搬条凳子，又端了杯红糖水过来给她喝。留下两个小姑娘在这陪着小荣说话，便匆匆离开去做事了。这两个小姑娘是家里大哥、大嫂的女儿，小荣只见过她们两次，与她们并不熟悉。好在小荣在家和自己的弟弟妹妹相处惯了，很有和小孩子沟通的技巧，这两个又都是很乖很好相处的那种孩子，相处起来倒也不难。

　　“他们拦着门口不让新娘子进去，给了好些东西还是不让进，还推人，就把新娘子气哭了。”小侄女才七岁，说起话来已经很有条理了，三两句把之前发生的事情说给这个婶婶听。

　　大侄女九岁了，可能是营养不太好，才刚换牙不久，缺了两颗门牙，说话都漏风，于是就不太爱说话，只偶尔抿着嘴补充几句：“他们还拽人家衣服，把裙子都扯乱了。”

　　小荣听着有些不舒服，问了句：“这边结婚都这么闹新娘子吗？”

　　小侄女还小，还有些懵懂，倒是大侄女知道的多些，回答道：“差不多吧，中午要拦门，晚上还要闹洞房。”

　　原来不是中午闹这么一出就结束了，晚上可能还有更过分的。结个婚不像是自己办喜事，倒像是特地让村里那些年轻人寻开心的。她跟丈夫是自由恋爱，两人思想都比较新潮，觉得办个婚礼劳心劳力实在麻烦，就只是两家一起吃了顿饭。长辈们虽然对这种做法都不大赞同，可好歹最后还是尊重了他们的选择。现在想想，真是庆幸自己和丈夫态度坚决。

　　下午四点多钟，丈夫终于满身酒气地被扶了回来，进了屋子，到头就睡下了，一直到晚上吃晚饭也没醒过来。喜宴在傍晚还有一顿，这次婆婆没有参加，只是打发两个小姑娘去吃饭，自己留下来做了些饭菜和小荣一起吃。春天没什么新鲜菜蔬，下午小街上又没什么卖菜的，婆婆只好泡了些黄豆和咸鱼，做了个咸鱼烧黄豆，煮了些稀饭，又打两个鸡蛋做了份蛋炒饭，就这么端上了桌。

　　鸡蛋炒饭的味道其实并不糟糕，可小荣实在不喜欢猪油的味道，勉强吃了几口，实在是吃不下去。婆婆看着又叹了口气：“阿航还说你贫血，你就吃这么点，身体怎么能不出问题。再吃几口吧，不为自己，好歹也为肚子里的孩子想想。”

　　小荣还是摇了摇头，开口道：“妈，炒饭油太多了，我实在吃不下。”

　　婆婆看着有些诧异，像是不能理解为什么有人吃饭还要嫌弃油多。不过她好歹也没继续劝下去，拿了灌红糖过来，问小荣要不要在稀饭里加点红糖。

　　小荣这次没有拒绝，在稀饭里添了勺红糖进去，一点一点慢慢喝着。

　　旁边的表叔家可能开始闹洞房了，传来一阵又一阵男人们的哄笑声。婆婆也听见了这动静，笑着和小荣闲聊：“这丫头嫁过来真是享福了。你表叔家条件不错，嫁的又是老师，铁饭碗。阿成去年到河西那边买东西，见到这丫头第一眼就看上了，把人夸得跟仙女似的，千方百计才把人娶过门，以后肯定对她很好。”

　　小荣就这么在旁边听着，可脑海中却总是浮现之前匆匆一瞥时看到的那张全是泪水的脸庞。那张哭泣的脸，和婆婆口中的好日子总也联系不到一块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