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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Babel ...

  •   The Lord said,

      "If as one people speaking the same language they have begun to do this, then nothing they plan to do will be impossible for them.

      Come, let us go down and confuse their language so they will not understand each other."

      ——Bible Genesis1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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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Is this the Second Beginn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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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穿越冥界的七道质问之门

      跨过冥界的无尽死之深渊

      绿色的人抵达支配冥界的女王面前

      女王问他:

      自远方而来的友人啊,回答我,回答我,你为何光临,你需要什么?

      他回答:

      尊敬的女王,我只想求一件于我而言的重要之物

      它是您的一个枪槛。

      女王又问:

      你愿用何物作以交换?

      他回答:

      就是接下来我将献给您的这个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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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Prototype:Worl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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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起初并不知道此处为梦境。

      入目是肆虐燃烧的神之烈火、混沌的黑泥之海、怪物破碎的尸骸,生命无限涌现又遭到摧毁,血肉爆裂,化作新生万物的基石;暗沉的黑与浓烈的红为主基调,绚烂又残忍地描绘出末日般的创世之初。

      此刻世界尚未从襁褓中睁开双眼——但他却并非懵懂无知的孩童。

      温暖的,平和的,像无数只手轻柔地、满含怜爱地抚过焦躁不安的心脏,发自内心的安心感使他昏昏欲睡。

      浪潮细密地将他包围,缓缓地把他引入漆黑的深海。

      〔睡去吧,去往你求而不得的期望世界〕

      〔只需要简单的下落〕

      〔便可得久违的安眠〕

      〔为何不顺其自然呢?〕

      他张口欲言,咕咚滚出一串气泡,从指缝流走。

      它是复数构成的近完美形态,球体气泡是扭曲地映射着周围的凸透镜,世界在镜中聚焦于一点,然后向四周放射开来,如同怪诞的超现实主义构图;在世界都在无限坠落之时,只有它袅袅飘离,在被禁锢的人眼中是遥不可及的自由符号。

      而借由这离自己越来越远的“镜”,他得以目视“自己”——他看到了自己紫色眼瞳的倒影。

      那一刻他想起了【答案】。

      水从四面八方而来。他说不出一句话,只能拼尽全力地挣扎起来,四肢胡乱地晃动,试图抓住什么。

      好沉重。抬不起手臂。一旦选择了反抗,无形的压力像重锤砸在胸口,他只感到呼吸困难、眼前发暗,方才的温柔恬静是已然破碎的伪装,只有内心在高鸣呐喊:「快逃!这片海想要我的生命——」

      「快逃离这里——」

      「……等等。我为什么要逃?」

      他停止了挣扎,似是放弃了,任由自己缓慢下落。

      狂暴的海随之安静下来,只是不再带有先前迷惑人心的、诱人沦陷的美梦一般的怡然和惬意了。

      「哈。」

      「狡猾的家伙。」

      本该阖目而终的他却露出冷笑,指尖微颤,竟然金光突现,爆发出一束贯穿这片梦境之海的巨大光束——

      以他为利箭,以海为弓,光束瞬间撕裂平静无波的诡谲海面飞速前进,旋转着、带着可怕的力道破开了重重阻碍,轰然击碎了暗沉的天幕!

      “世界”开始崩坏,天幕坠入大海,掀起巨大的海浪。

      「竟然如此不堪一击,可笑!」

      在缺口处有漫天的粉色花瓣纷纷扬扬落下,他不再受到重压,轻盈地冲破裂口去往真实的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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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雪白的信鸽扑棱飞来,落在被兜帽掩住面庞的男人的食指指节上。

      “唉呀呀,失败了呢……”

      是并没有多少真情实意的叹息。

      男人放下手中慢悠悠摇着的船桨,手中的鸟儿化作花瓣零零散散飘落于掌心,但甜美芬芳中掺杂了一些黝黑的泥土;他放下它们,使其轻轻地顺着水流飘走。

      它与这条河上所有漂浮着的花瓣一样,是梦魔进食之后的残渣。

      船头一盏灯随着他的动作轻颤了几下。

      “哦呀?”

      他用修长的手遮住了自己的左眼,静默数秒,颇为困扰地摇摇头,像是一位操心过度的年轻长辈。

      而这种假象仅仅也只是维持了短暂的几秒——梦魔面上的忧虑也如同掩饰用的面具被他垂落的左手抹去了,所谓的喜怒哀乐比他构造的梦境还要绮丽虚假。他放松姿态,枕着双臂,随意地卧在小船上,任其漫无目的地漂流。

      他口中念起宛如歌剧般夸张的古老神秘语言:

      “命运将会指引他二人相遇。”

      “——而我,这次只要做好一位优秀的观众就足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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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固徒手打碎了眼前厚重严密的钢化玻璃罩。他眯起眼睛,看着舱内的液体顺着破裂处匀速地流失,水位下降引发了尖锐的警钟声。

      他湿漉漉地坐起来,低头去看自己的手,五指舒展着,梦中动用力量时的不协调感令他很在意:这具身体的信息他尚且不清楚,才使他摸索到使用方法之前和那只梦魔周旋多浪费了些时间。

      苍白的手腕被金属制的手环束缚。他看到一个小巧的铭牌正落在透明可见青色血管的手臂内侧,上面刻印着一串字母,泛着森冷的光。

      这不重要。他毫无兴趣,生生用蛮力把它扯断了。

      名字、目的、原因是构成“他”的必然要素,不需要特意追寻。

      只是这次……这又是哪里?

      金固把双足平稳落到地面,扶着舱身尝试站起来——脚底传来的猝然疼痛令他脸色苍白一瞬,迅速跃出几米远,脚刚沾地,他就有些惊讶于这具躯体的高度机动能力。

      「……我忘了,地上还有玻璃的碎片。」

      不过这不重要。他抬手,五指展开,平坦地摁在墙壁上,锁链穿透水泥的撞击声清脆,墙壁应声延伸出了蛛网似的细密裂痕。

      「穿透力极为优秀。」

      金固心下已经平静不少,他知道自己目前最重要的任务是了解这具身体的能力。他合拢五指又放开,来回三次,最终紧握成拳,在腰侧如同一颗沉重的炮弹以最大力度弹射、用力砸向墙壁的另一边完好处——那一拳紧握到指节发白。他皮开肉绽,拳头最靠前的指骨甚至穿透坚硬水泥的厚度直接撞击在冰冷的钢筋;以接触面为崩坏点,整个墙面的裂痕扩大蔓延,挤压扭曲的石块碎屑落了一地。

      鲜血开始肆无忌惮地涌出,金固咬住右手的食指指节含在口中,用完好无损的左手触摸墙壁,感受刚才造成的破坏程度。

      他口齿不清地给出结论:「再来同等力量的两拳应该就可以打穿……」

      力量也得到了保证。

      金固想,最后应该是速度了。

      他大步跨过水泊,余光扫过自己的倒影。金固对容貌和体形并无要求,毕竟他需要的不是美貌而是力量;只是这具身体看起来并不太适合他,但一时之间,也看不出来哪里不对劲。

      「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让我觉得陌生。」

      「出去再调查吧——」

      思考戛然而止,脑中突然闪回过嘈杂的噪声。

      金固用手掌对头部不轻不重地敲了几下,等这短促的声音消失后才停手。他再次看向与自己相对的存在,依旧白袍绿发,却使他莫名感到一阵恶寒。

      「……嘁。」

      他像个恶作剧的小孩那样,用脚狠狠踩碎了水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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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Echo:Enkid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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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噪音。

      【■■■……fake……】

      乱码。

      【■s##】

      接收错误。

      【灾厄——■■】

      无用信息过多。

      金固感到烦躁,他用力扯住自己的头发,在疼痛讯息传来时不得不松开手。短促的痛楚并没有解决他的问题根源,他的耳边、眼前、指尖都在诉说着他不曾有更不曾懂过的杂乱事物。

      迷茫的他离开了最初的地点。

      警铃尖锐刺耳,趋于本能他几乎是飞速逃离了现场。

      待他冲入茫茫天地之间,才发觉自己是有多不走运——刚苏醒的他懵懂无知,这个世界却连光明都不肯给予他。

      这该死的是片荒原!

      放眼望去,世界仍是沉郁的混沌一片,只有惊雷劈下之时,天与地之间才会割裂出雪白的界线,他得以看清阴沉的乌云层在翻滚涌动着,预示着一场暴风雨即将来临。

      没有路标,没有灯塔。起点是不可回去的危险之处。

      那该去往哪里?

      【回归】

      又该如何前行?

      【回归】

      金固因为需要雷鸣电光的力量才能勉强辨别方向感到恼怒。这股力量是刻在他血与骨中、徐徐流淌着的漆黑的憎恶,马尔杜克(Marduk),他咬牙切齿地低吼着,可恶的马尔杜克!雷电是他的权能与利刃*,曾一度把“他”开膛破肚、撕裂与摧毁,然后无能的诸神则心怀侥幸的快意为“他”之死献予无上赞美。

      (注*:马尔杜克为雷暴之神)

      吵闹。吵闹、吵闹吵闹吵闹吵闹吵闹——!!

      无论是雷声还是耳边这些杂音!

      【道路……■■■……走……。终点】

      【奔跑、跑——】

      【■■疑惑。askquestionproblem■#&_】

      「闭嘴!」

      金固并不知道如果用天主教的七宗罪来形容他,他就是最纯粹的“暴怒”。一点火花便使他炸开毁灭之火,熊熊燃烧、肆虐,把所有惹怒他的存在用暴烈的怒火灼烧至死。他狠戾的一拳砸在地上,伤口迸裂,疼痛令他倒吸了一口冷气。

      此刻愤怒也只是徒劳无功。

      出乎意料地,金固很快冷静了下来。他又给自己设定好了目标:找寻出路,摆脱目前的困境。

      黑夜无边无际,他漫无目的地徘徊,不知来路,不知去处。但……即使安排好了目标,他也依旧找不到任何解决方案。

      其间更糟糕的事情发生了。

      金固惊愕地察觉到自己开始饥饿。那是一种难以言喻、不可名状的苦难,他感到寒冷,胸中有着窒涩困苦的堵塞感,比冥界更酷寒,比深渊更可怖,它拖累他的步伐、动摇他的决心,使他开始怀疑自己凭借直觉选择的方向是否正确;他频频借着雷电刺目的光芒去看自己的双手,却总因为它空无一物而空虚失落。这些都像是个糟糕透顶的梦吧?——不,他不能这样自暴自弃……!

      他继续徒步前行着。

      恍惚间,他隐约可闻一句回答:[这不是饥饿哦。]

      [这是“孤独”。]

      什么?

      这道声音比之前更清晰了,甚至他已经可以听懂。

      金固无法理解什么“孤独”。在他兽性的认知中,一切痛苦皆归属于“饥饿”的范畴内。这声音不是救命稻草,但他却敏锐地发现了其中玄机:他正在朝着一个回声越来越清楚的道路走。

      「……」

      ……受到这家伙的指引,他正在接近什么。

      希望不是冥界的入口……。

      金固小心翼翼地屏住呼吸,放缓脚步,借着下一次雷光看清了明明距离很远但依旧让他一颗心放下来了的事物——那是一栋房屋,厚重的木门上悬挂着十字的标志。阶梯是滚动着的、黑白相间的万花筒,一层一层像被人类笨拙推动的圆木咕噜咕噜地滚落下来,直到停到他的足下。

      他毫无迟疑,迈步而上。

      一步,两步,三步。他没有计数,在估摸着十几层的时候因为视野不足踩空了通往教堂的阶梯,狼狈地和炫目的万花筒一起滚落下来,回到最初的第一层。

      「可恶……!」

      关于宣泄此刻情绪的词汇金固极度匮乏。他四肢摊开躺在地面上,为自己只有「可恶」和「该死」的抱怨感到悲哀和耻辱;他就想这样一直落在大地的怀抱中沉沉睡去好了,再不要去看着令人作呕的雷电和天空,再不想醒来和饥饿了——若不是心中澎湃的某种感情,他或许在这里就永远地闭上眼睛。

      「我、我应该起来……咳。」

      金固喃喃道,我会抵达终点的,我会抵达终点的。他身形摇摇欲坠,再次爬上了阶梯——

      他仍记得自己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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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做过无数次的梦。

      不知是什么诅咒,他从阶梯上跌落数不清有多少次。但每次昏迷时,他都会做同一个梦。

      那是像把全身都浸入温暖的所在一般的……梦境。

      土壤化作黑色的无尽海洋,温热的浪潮抚过四肢。合拢双眼,外界明亮的光线透过薄薄的眼皮,在视网膜上投射出血管炽烈的鲜红。甚至不用刻意呼吸,生存是自然而沉静的,不用去思考,不用去努力拼命,不用感受到痛苦,愉快并不张扬,平淡的充实感充盈在每一个细胞之中。

      这就是童年。他的“童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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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等他终于抵达终点时,或许应该是过去了很久。他没有对时间流逝的认知。

      已经跨越苦难的金固静立于教堂中心的彩绘玻璃前,借着一丝微光细细端详这具躯体的样貌。他看到玻璃上烧制出的凸起纹路把自己的倒影分割成大小不一的、模糊不清的碎片,头顶则是同样构成扭曲的破碎天使,正天真无邪地赤身裸体,扬起下巴吹起号角,于是光从天而降。

      「你是我的“兄弟”吗?」他问。

      在金固的认知中,如此相似的存在应该只有同为母亲造物的“兄弟”们。但即使这般发问,他也不觉得和这人产生了某种亲近感,生命的同源在原始观念中只称得上不怎么重要的契约关系。

      只是出于“责任心”,我才愿意做它们的兄长。他想。

      镜中人看着他,绿色的眼中浮着寒凉的笑意。

      在金固无意识地伸手搭在镜面上时,他的手也轻轻地合在同一处;他们十指相对,像彼此清晰相对的倒影,像彼此恒久沉默的回声。

      似是察觉了什么征兆,金固猝然回头!

      “哗啦”一声,珠零锦粲的穹顶与其上天使四分五裂,在一束直直打进来的冷冽月光中撒下绚烂无比的斑斓碎雨;它明亮得刺痛双目,雨中人不得不眯起双眼。

      天堂应声碎裂。

      耀眼的金光从天而降,那是和他别无二致的“锁”。胸腔中的心脏像一头被囚于笼中的野兽,嘶吼着、呐喊着,猛烈地冲撞着牢笼,他几乎以为它会破开自己的胸膛而出——

      金固自言自语般低喃:「“他”……终于来了。」

      ——从镜中,从无尽的回声中。

      「Enkidu」

      数日来,最初是模仿人类通过镜子端详自己的容貌,他看到了那个和自己别无二致的“人”。明明和镜前的他同步进行一样的动作,那双明显不正常的绿瞳中却不是他所了解的自己该有的冷漠和傲慢,“那个人”微笑着,既不和他相同、也不和他完全相反,他的绿也是机械般的冷酷,让金固感到困惑和恼怒。

      这个家伙是谁?!

      是他吗?怎么可能是他!他是母亲独一无二的造物,■■■■的长子金固,而母亲即为这个世界。只有别人模仿他,但绝对没有人能超越身为“母亲的作品”的他!

      他没有动用这具躯体的技能,没有任何防御措施、只凭借原始的撞击手段落下怒火。

      ——这是金固第一次打碎了镜子。

      ——而现在,是“他”击碎他们之间的隔阂降临。

      如今,镜构成的安(天空)同样破碎了,这人终于出现在他的面前——喧闹的杂音、重重交叠的乱码、轨迹错乱的横冲直撞的线条,他们从彼此的影子中得以诞生。

      电光火石间,像两颗陨石相撞,迸发出耀目的火花!

      在一击相撞时,那人用冷静纯粹的绿色瞳孔包容金固的倒影,声线平和但又带着几分疑惑:

      “你不是纯粹的‘模仿者’;你拥有灵魂。”

      金固抬手迎击,手刃交错发出金石撞击声,嘲讽道:「这不是显而易见么,“我的兄弟”?」

      他一字一顿地念道:

      「恩、奇、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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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Alien:Brother】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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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拒绝和你的交流。”

      “建造通往天堂的神之门不需要多余的回声(你)。”

      “为这个结果拼尽全力——就是我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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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奇都问他:“你不是单纯的赝品(faker)。你拥有灵魂?”

      “我感受到了你的孤独。”

      “这不是显而易见?当然,我也要借用仿造你性能的这具身体(机体)完成我的任务,然后将你们——全部取而代之!”

      “而且那仅仅只是饥饿——我从不知道孤独为何物。”

      金固的紫色瞳孔冷冽而狂热。

      “上帝创世尚需要七日,而母亲一日便足够。”

      “即使是自诩脱离了野兽范畴的人类,为了自己的生存环境也不得不去抗争、掠夺、蹂/躏吧?”

      “我现在就是背负着这样的机能(渴求回归)。”

      “而我醒来之初,一时被你的声音所迷惑,来到了这里。现在我该归位了。”

      “你知道吧?建造巴别塔的人类们为什么会失败吧?”

      “因为他们都在各说各话——人类也是如此,耗费着能源,做着徒劳无功的愚蠢事业,最终一事无成。”

      “而我(们)不可能步这群人类的覆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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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嘁。这群蠢货。”

      天之遗孤俯瞰着大地之上涌动的黑色海浪。它们同为母亲之子,其名为“拉赫姆”,在意识相接的一瞬间庞大的话语量几乎挤得他的大脑快要爆炸。只有这个时候他难得怀念了一瞬恩奇都带给他的“回声”——起码比这群蠢货更要聪明一些。

      现在它们嬉笑着,挑逗追逐着一个浑身浴血、已经面目模糊的人类,笨拙的身躯在取乐时倒格外灵活。

      〖杀人、好有趣、好好玩!〗〖喜欢〗

      〖这是什么?〗〖心脏〗〖眼球〗〖血管〗

      〖好玩、有趣、好玩、有趣、好玩〗

      人类惨叫着无助逃跑,恐慌之下捕捉到教堂顶端的人影,像见到救世主那般大声哭喊着:“救救我、请您救救我!恩奇都先生!我是您知道的……”

      「……」

      「他们说的太多了、太吵闹了,」

      「我沉默着,而沉默无法看清命运。」

      金固皱起眉头,无视掉那个称呼带给他心中的异样感,高声发问:“你们在干什么?”

      他从教堂的顶端一跃而下,飞掠的白色身影酷似一只悲鸣着坠落的飞鸟。

      与此同时,喧嚣的各种废话更多地涌入他的脑中,层层堆积,引得他烦躁不已——因为这些信息太多都是无用且杂乱,满满充斥着对世界现状的疑惑、得到新生命的狂喜欢声,就像电视机中无聊的节目里羊群一样愚蠢的台下观众发出高亢的笑声,一波一波掀起跌宕起伏的浪潮。

      〖啊、叽叽叽……金固、是金固呢!〗

      〖他来干什么……?干扰我们吗,金固、你现在到底为什么要出现?〗

      〖是我们的旧型——〗

      “我说了让你们闭嘴!”

      锁链破土而出,快而狠地直接刺穿了某一只狂妄地讥笑着的黑色怪物,它尖叫一声灰飞烟灭。

      那个人类趁着机会仓皇逃跑。

      缺乏同理心的群体们呆滞而茫然,发出疑惑的叫声。它们没有视觉感官,但处在拉赫姆群中心的金固仍旧感受到了类似“人类的纷纷视线”附着于身的不快感。

      金固环视一周,冷声道:“你们可还有母亲之子的自觉?”

      〖?〗

      〖??〗

      拉赫姆们歪头表示不解。

      “……愚蠢。算了,”金固嗤笑一声,“反正勉强算作你们的兄长,即使是母亲的失败作我也会给予亲爱的。”

      他收手,穿刺大地而过的锁链化作金色粒子飞散。

      短暂的死寂流逝。

      〖……嘻〗

      其中一只拉赫姆口器大张,挤出微弱的气音。

      〖嘻嘻〗

      第二只拉赫姆的声音刺耳,它露出大笑姿态。

      金固不解道:“你们笑什么?”

      〖嘻哈哈哈哈哈!〗

      它们一齐发出尖锐的讥笑,刺得人耳膜生疼:

      〖金固、金固,真无趣、真可怜!〗

      〖分解你,把你撕碎,你会变得可爱一些吗?〗

      〖Brother、poor brother、dead brother!〗

      “你们在胡说什——啊……!”

      他突然听到轻微、短促的声音。

      血肉与骨骼被刺穿的声音清晰可闻,四溅飞起的血珠在渐红的视野中化作几乎凝固的慢镜头,他以为自己发出了声音,耳中却充斥着嘈杂纷扰的无意义噪音,世界仿佛陷入静止……所有人、所有事物,包括他自己,他甚至还在迟钝地思考“这是什么?”

      无数次梦到的命运猝不及防地降临,在残破不堪的灵魂上再一次开花结果。

      ——是死亡。这是死亡!

      ——不、不、住手、为什么、为什么死的是我……!

      ——你们……明明该死的是你们……!

      像一只被主人厌弃丢到壁橱角落的破布娃娃,他被用力甩飞出去,狠狠地摔落在地,伴随着同类们冷酷的嘲讽声。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它们为什么要杀我?」

      「又不是该死的马尔杜克!我们不都是母亲的孩子(造物)吗?!」

      似是看透了他所想,拉赫姆们一个接一个像交接谜语一样捉弄着濒临崩溃的“兄长”:

      〖因为〗〖原因〗〖就告诉你吧〗〖感谢我(们)〗

      〖金固、旧型金固〗〖愚蠢的金固〗

      〖你实在太过无聊啦!〗〖比人类还要无趣〗

      〖母亲、不需要你〗

      〖所以、〗

      〖——去死吧〗

      金固瞳孔骤缩。

      他已经……已经听不到母亲的呼唤声了!

      他仓促抬手,化作凌厉的光刃,勉力挡下这些怪物玩闹般的一击,不知是眼泪还是鲜血还是雨水的什么东西模糊了他的视野,他感到苦涩的浪潮堵塞于喉间,呼吸困难让他本能恐慌。他不敢说话,他害怕一开口,他就和之前见过所有渺小的人类那样落泪悲泣,哭泣的他肯定就像那些人类一样脆弱无能——

      他把浓郁的黑撕裂开来。它像重重叠叠的漫天鸦群,即使连成一片漆黑的天幕,也能在这沉默的「黑」之中显出眼花缭乱的层次,倒是生出几分让观者毛骨悚然的视感,每个都涌动着,似永不疲惫的黑色浪潮,是诞生涌现出无数生命的海(母亲)。

      叽叽、叽叽叽,嘈杂吵闹,它们狂笑,它们大叫。

      〖白色过于晃眼,不是太碍事了吗?〗

      〖那就、破坏、摧毁他吧!〗

      紧接着,他被暗沉的红填满了这片空白,刽子手使其与断裂的黑粗暴地彼此渗透融合,在原本雪白的衣袍上狠狠破开一条鲜血淋漓的分界线。

      “混蛋……!”

      金固痛呼一声,他实在是对象征“死亡”的痛楚感到恐惧又憎恶——而这极大地取悦了他的“兄弟们”。他奔走逃离时受击,从描绘着天堂的教堂阶梯上滚落而下,狼狈不堪地被拽回地狱。

      漆黑的怪物们嘻嘻地笑着。

      “呜!”

      手掌被牢牢钉穿,鲜血像是不知疲惫地流淌着的河,从脆弱的容器中倾倒出来,被漆黑的巨口贪婪吞咽。

      他像是被木桩钉穿在大地的十字架上的殉道者。

      其中一只拉赫姆出列,它沉下怪异的线型身躯,出乎意料地没有落下伴随着痛楚的酷刑,却是像人类一样亲密无间地把面庞贴在金固的胸膛,聆听他已经被完全打乱节奏的狂乱心跳声。

      「!?」

      金固呼吸一滞,本能的恐惧使他收紧了手指,指甲狠狠地嵌入泥土中,渗出几丝浑浊的血迹。

      它们想做什么?他的呼吸越发急促。

      想怒吼、想嘶喊、想哀鸣、甚至是狼狈不堪的哭号!——全部凝固在他的喉间,窒涩的酸楚使他眼前变得模糊一片,世界褪去斑驳的色块,残留沉默的空白;就像梵高的《星空》被泼上了水,承载宇宙的星空被搅拌机打乱得一塌糊涂,好似混沌无序的创世之初,好似生者濒死时所见那凄苦惨淡的天堂幻景。

      不……不要,为什么?为什么母亲会……

      其间,嗡嗡的耳鸣回声一直在脑海中盘旋。

      一秒,两秒,三秒……直至它们爆发出吵闹的哄笑声:

      〖听不到、听不到、听不到!已经没有人、没有东西能来救你啦!〗

      〖只有你的哭喊声,母亲和我们才能听懂呀〗

      〖纵情哭喊吧、金固、愚蠢的孩子、愚蠢的兄长〗

      〖这才是你唯一可以供人取乐的价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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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Babel:King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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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曾用圣经原典吟诵这个故事:

      那时,天下人的口音、言语,都是一样。

      他们往东边迁移的时候,在示拿地遇见一片平原,就住在那里。

      他们彼此商量说:“来吧!我们要作砖,把砖烧透了。”他们就拿砖当石头,又拿石漆当灰泥。

      他们说:“来吧!我们要建造一座城和一座塔,塔顶通天,为要传扬我们的名,免得我们分散在全地上。”

      耶和华降临,要看看世人所建造的城和塔。

      耶和华说:“看哪!他们成为一样的人民,都是一样的言语,如今既作起这事来,以后他们所要作的事,就没有不成就的了。

      我们下去,在那里变乱他们的口音,使他们的言语彼此不通。”

      于是,耶和华使他们从那里分散在全地上;

      他们就停工不造那塔了。

      “你作何感想?”那人用力合上厚重的《圣经》,似笑非笑地问。

      他希望自己该如何想?

      直通天堂的神之门被纷繁杂乱的言语闭合,高高在上的神打乱秩序,世界重又陷入混沌之中,漆黑、不见一丝光明,就像讲故事的人所描述的『童年』一样。

      他说:“■■——”

      雷鸣隆隆作响,雪白的寒光撕裂眼前的无尽黑暗!

      借着这瞬间的光明,他得以看到支离破碎的、流浪的神之子。头颅、躯干、四肢,世界在被摔裂的眼瞳之中化作无数尖锐的碎片,每一块浸泡于暴雨中,却透出干涸的死寂。他的存在被毫无章法地切割、分离,其骨肉是狂宴之后的残羹剩饭,已然失去了宾客的喜爱;其血液是甜美的泥水、是腥苦的蜜糖,比哀怨女人的任何一滴眼泪都要酸涩,它们全部随着雨水回归泥土的深厚怀抱。

      泥是肉,水是血,他试图再现的童年迎来了结束。

      “你还是被溺死在了这黑夜中。”

      恩奇都低声说,声音无悲无喜。踏在大地之上的赤足感受到水雾翻涌起来的寒凉潮意,冰冷的泥泞和同样冰冷的、饱含水汽的长发紧贴着肌肤,让他罕见地察觉到了“寒冷”。

      “你与你的兄弟们,宛如建造巴别塔的匠工,”

      他亲昵地伸出双手,捧住脏污的、面目全非的脸庞;

      “试图构筑虚荣的通天塔,”

      他模仿金固曾教授他的那般,用嘴唇轻轻地覆于零碎的指节上,如同一个满含柔情的亲吻;

      “然后,你们无法共享情感和认知,成了一团散沙,”

      他用指尖顺着洇入泥土的新鲜血迹划过曲折的路线;这或许可以一直一直下坠,直至落到冥界的最深处。

      “你就『陷入沉眠』了。”

      无法重新拼合——狂热和残忍的粉碎性肢解,他们的身躯都留有对痛觉的感知,在彻底迎来终结之前,疼痛就足以算作地狱的入场券。他凝视残破不堪的他,甚至都看到了金固在被破坏之前的恐惧、愤恨和不解——他那火焰一样过分炽热的情感总是通过不可目视的契约传达到自己的心脏,就好像是恩奇都燃烧自我的本源的产物。这是部分共感所造成的主观谬论。

      他得出结论:名为“金固”的机体,机能完全终止。

      其灵魂,应是已经跌入埃列什基伽勒所掌控的冥界,收入囚禁魂魄的枪槛之内,在地宫深处燃起恒久不变的幽蓝光火。

      一年、十年、百年、千年、万年——直到百年已至,飞鸟落在钻石山,然后永恒的第一秒过去。

      直到土石崩塌,神明死去,去往阿勃祖的深渊。

      名为“恩奇都”的机体沉默了。

      他不知道该如何与他告别。他们都不是人类,最后的坟墓并不需要,从尘中生,回土里去,本该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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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奇都用泥与土埋葬那具固执地、不肯化作尘砂回归大地的尸体,他用苍白的五指深深插入潮湿的土层,用最原始的方法一点一点捧起土,仔细又均匀地为金固蒙上死亡的黑纱,遮其双眼,掩其口鼻。

      死亡降临之时,无论是珍宝还是泥土都没有区别。

      他很冷静。即使这是低效率的行为,他的一举一动也精密准确,就算有几分雨水的干扰也完成得迅速。

      一道熟悉的嗓音突兀地响起:

      【……呵,真是可笑的结局啊?】

      金固立于他身边,亲眼见证自己被沉入泥土之中。

      恩奇都不曾抬首望他,只是把隆起的地面铺平,自言自语般回应道:“你为何还在这里?”

      【作为对我的饯别,你的问话可真是冷淡。】

      【算了,长话短说,那女人已经开始制作槛了。】

      【母亲失败,马尔杜克将我杀死,夺走母亲给予我的宇宙图谱,而我化作人类的血与肉,这是你也清楚的“金固神”的结局。】

      【所谓“金固”早就被杀死了,死的不能再死了——】

      金固的声音扭曲起来。

      【——现在的我是“金固”,也不是“金固”。最初的他早已死于诸神之战。】

      【我是名为“金固”的幽灵,自始至终!】

      【不论从哪个躯壳醒来,“我”都会爱着提亚马特且怀着憎恨与怒火;若不是母亲尚且心怀对他们的爱意,我可能每一次新生都会疯狂地报复这个他们守护的无用世界!】

      “你若是这么做,我便会杀你,”恩奇都停下了手中的动作,“这是最后的谜题——剥离伪装的你,其本质为复仇者(Avenger)。”

      他低头看自己指间的泥,脑内闪过某些零碎的片段。

      金固不置可否,他在最初醒来的时候手腕上的铭牌就是【Avenger】。恩奇都一直能看透他,直至现在,连这最后一个答案都剖开暴露出来。

      伪装。伪装。爱是伪装、信仰是伪装、其名是伪装、存在也是,全部都是覆盖他憎恶之火的包装——

      真的是这样吗?

      【或许吧。毕竟我已经无法听懂母亲的呼唤了。可能是这讨厌的雷声过于吵闹。】

      【不过也是这次死亡才让我想明白。】

      身体逐渐变得透明的金固口中发出一声嗤笑,他俯下身,长发垂落,满怀恶意地扬起声调,用他擅长的诱哄语气口吐毒药:【来吧,恩奇都,来看看我、来看看我吧,和你可一点都不像哦?】

      倾盆大雨掩盖了短暂的沉默。

      仿佛深思熟虑后作出了决断。恩奇都起身,率直地转身看向满含怨恨与不甘、为复仇而生的灵魂,他不会因此施于他多余的善意与友爱,因为他们都不需要。

      金固未曾想到他如此果断,表情流露出几分错愕。

      “你需要我。”

      【什么?】

      “你还未回答我,你为何还在这里?”

      【真是固执又令人不快的问题,我早就解释过了,因为憎恨、因为复仇……不,或许是有些你的缘故的,】金固笑了起来,他在谎言和欺骗的造诣远远超越了“模仿”的程度,【……因为在死前,除了你,我听不到任何人的声音了。】

      孤单的、荒谬的、使他为之彷徨着的唯一的“呼喊”。

      他已想不起来在被杀死时是否喊过谁的名字。

      恩奇都则报以微笑。他的眉眼含笑时,即便处于暴风雨之中也显得温和却触动人心,“这就是答案。”

      这就是结果。

      金固又一次听到了恩奇都的声音,自灵魂深处;不知是否因为大限将至,魂体状态下的他居然有些头晕目眩——那是塔上唯一的“共通者”用话语击中了他。

      他震惊道:【你……?!】

      在理解其意之时,他彻底跌入酷寒的冥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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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雷霆轰鸣,携卷千钧电光凶狠直下,似巨斧劈落了狂妄地直入天际的那座高塔,庞然巨物轰然倒塌,它带来新的死与生、带来命中注定的神罚(Fate)。

      ——其名为巴别塔(Babe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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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The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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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至此这个故事迎来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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