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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我寄人间雪满头 ...

  •   “哈嗯——”
      嵇康打了个哈欠,今白天随兴游玩,眼下着实累了,干脆宿于月华亭将就一晚明天继续。
      不知怎地迷迷糊糊却始终入不了眠。
      嵇康遂起身取琴,独坐幽亭,抚起了琴。
      琴声宛如天籁,流萤都不敢靠近惊扰。
      忽然一阵凉风迎面吹来,嵇康的长发迎风散乱,一曲毕。抬头忽见前方光影下有一模糊的人影。
      嵇康大惊,“来者何人?”
      对方并没有回答。
      人影朝月华亭走来,背后竟是洒下的蒙蒙月光,乍看之下其人仿佛从光中行来似那下凡的仙人。
      嵇康撩开散乱的长发,待魏卿走到月华亭前,他终于看清了并非什么仙人,而是一名长相清俊的年轻男子。
      “阁下深夜何故至此?”嵇康好奇。
      “阁下又是如何夜宿于这月华亭?”
      “哦,这个啊!白天游累了,懒得找落榻之所,刚好见这亭子索性将就一夜。”嵇康摆摆手,屈着一条腿,一手随性地搁在膝头。
      魏卿走近,弯腰伸手临空抚着琴弦,“是床好琴。”
      嵇康见其揽袖的左手大指外缘有明显的凹陷,左手指甲有刻意修短,这是习琴之人的特征。
      “阁下何不趁兴来上一曲?”嵇康向魏卿发出了邀请,心想探探此人的琴技。
      “方闻阁下一曲,可谓绕梁之曲。在下岂敢班门弄斧?”魏卿故作谦虚推辞。
      “愿便弹上一曲,不愿便不要扰了我的雅兴,何故这般扭捏做作?”他最看不惯这种虚伪的说辞,方还以为是同道之人,眼下这点好感也败坏了。不愿与此人多费口舌。
      魏卿向嵇康拱手以礼,遂取过了琴,调试一番。
      嵇康见其调的调式新颖,未曾见过。本想询问,然按耐住想等他弹完看看再说。

      叶婆娑,影叠叠。
      夜空中,云翳缓缓露出冰轮的一角。刹那间,“哐——”弹两弦如一声势如破竹,驱散了缥缈的云翳,冰轮乍现。
      观者惊叹,闻者心惊。
      悲悯、怨恨、愤慨、歌颂、赞扬,全曲贯穿着一种英勇就义的悲壮,令嵇康顿感热血上腾,又想到如今司马氏当权,官场乌烟瘴气、尔谀我诈,他内心就沟壑纵横。索性躲进深山打铁,享受悠闲,远离朝堂也免得被那司马小贼抓了把柄累及家人。
      魏卿曲毕,嵇康拍手叫好。
      “方才是叔夜无礼,向阁下赔不是。”嵇康说着起身朝魏卿拱手一拜。
      魏卿本想劝阻,然见他如此便也只得颔首接受。
      “敢问阁下,此曲背后可有故事?”
      魏卿遂将聂政刺韩傀的事告诉了嵇康,嵇康一听顿时被聂政的为人感动,这份气节当真世所少见。
      嵇康想向魏卿讨教此曲,然又恐对方拒绝。
      “唉!”魏卿叹了口气。
      “阁下何故叹气?”
      “此曲乃吾一故人所作,他的命运亦如同这聂政。他曾希望我将此曲谱成琴曲传扬下去,可惜此曲颇有难度,尚未寻得能将此曲传扬之人。”
      嵇康一听,顿时暗喜。然面容平静尚未露出半分,后退一步,拱手恭敬地举到胸前,诚恳地望着对方,“阁下觉得嵇叔夜如何?”
      魏卿嘴角不经意扬起一丝微笑,但那抹微笑很快隐于夜色恢复了平直。魏卿摆出佯装思量的样子。
      嵇康见此,朝着魏卿郑重一拜,头磕在地上。起身依旧保持着恭敬地拱手姿态。
      “阁下……既如此诚心,我便将此曲传授与你。也好全了我故人的托付。”
      嵇康一听,兴奋得双目炯炯。
      魏卿遂将此曲尽数教于他。
      嵇康却未注意,明明是深夜周围的光线却无碍于习琴。
      习完最后一句,嵇康问:“此曲可有名?”
      “此曲为《聂政刺韩傀曲》,然此名未免杀伐之气太甚。故亦作《广陵散》。”
      “《广陵散》?广陵散……”嵇康喃喃地重复着,忽然抬头想问他……却发现刚才坐于对面之人竟不见了踪影。

      嵇康一个落空,醒了过来。
      原是撑着头睡着了,方才头一低落了空惊醒了。
      嵇康赶紧抱过琴,调了调。凭着梦中的记忆将那首《广陵散》弹了一遍,果真弹了下来!
      他惊叹于梦的真实,此时仍是夜中。忽然想起常有传说,山中旷野之地,易遇鬼神,难道是有鬼神托梦特地传授了此曲?
      嵇康顿时睡意全无,漫漫长夜,索性抚琴至天明。

      公元263年。
      因受司隶校尉钟会构陷,嵇康遭掌权大将军司马昭下令处死。
      三千名太学生集体请愿,请求朝廷赦免嵇康,让其来太学任教以此免过死罪。然终究事与愿违。
      当天,日头高照。
      嵇康临危不惧亦如往常。他抬头看了看,知道离行刑尚有一段时间,便向兄长嵇喜要来平时弹的琴,在刑场上抚了一曲《广陵散》。
      曲毕,嵇康将琴放下。
      口中一阵叹息:“从前袁孝尼曾跟我学习《广陵散》,我每每吝惜而固守不教授他,《广陵散》如今要失传了。”
      魏卿在人群中凝望着嵇康行刑。
      ——享年四十岁。
      魏卿不由得扼腕叹息。
      “秦、汉、三国、晋,不知下一个又会是什么朝代?扶苏,你理想中的那个社会不知何时才会出现。与你再次相遇前我会期待着每一个明天……不期而遇的重逢真的会有那么一天吗?”魏卿转身逆行离开了拥挤的人海。

      清代。
      比起“唐圆宋扁”,从造型较为浑圆,在颈、腰部作内收圆角处理的唐琴到琴面弧度逐渐趋向扁平的宋琴,市面上常见的古琴形制伏羲、神农、仲尼诸如此类,或者形制自带美感的混沌、连珠、落霞,白无淖更希望斫一床形制独特的古琴。
      通常对斫琴师来说形制简单的古琴比起形制复杂的更容易把握成品的音色,对一床好的古琴而言不抗指、不沙音、不打板的基本做到后,便是声音。因为琴者最关心的便是古琴的声音,音不散而余韵悠长者为佳。
      一床好琴,注重音色。甚至音色高于一切,但他就是有这个执拗。
      白无淖经常去山上寻斫琴用的良木,偶尔听人说哪里有要拆的老房子房梁都是老木料便会不辞千里去看有没有合适的木料。
      桐木面板对声音的穿透效果较好,喜欢声音宏亮松透的琴客多喜此。杉木面板质地细密,出音柔和温润,走手音连绵不绝,丰富细腻,多为老琴客喜爱。
      但相较之下,杉木的会比桐木的好一点。桐木的面板在短期内表现还算出色,随着时间和岁月的流逝,不少桐木琴会随着面板中水分的蒸发,声音慢慢变空,直到不能再弹。除非是老琴才不会出现这个问题,因为琴在制作时就用的老桐木,木性已稳定,不存在水分蒸发问题,故会越弾越松透却不至于发空。但杉木琴的使用时间相对来说会长一点,因此普遍价也高。
      白无淖师从管先生的弟子,但是对于弹琴他更喜欢斫琴,故而选择成了一名斫琴师。
      形制这种东西就像外表一样,各有各的爱好。
      白无淖偏就想试着斫出一床与众不同的形制,为此大为苦恼。

      今日去山上的老屋寻得了一块老杉木,是老屋的房梁。
      下山时经过一片竹林,白无淖生性爱竹。
      比起什么高风亮节,步步高升的品格和吉祥寓意,他更喜欢的是像刘禹锡的《竹枝词》里“依依似君子,无地不相宜”的坦然。
      忽闻林中隐隐琴声,白无淖心想何人在此抚琴,当真是“独坐幽篁里”,好雅兴!
      寻着琴音,白无淖见竹林深处,一蓝衣女子正抚着琴。
      琴声悠扬沉稳,余音袅袅,足见斫琴之人的技艺高超。
      那床琴形制颇为奇特,白无淖不禁走近了些想仔细看看。忽然琴声戛然而止,对方抬起头见白无淖正盯着自己。
      本想说这位姑娘,谁知那人一抬头发现竟是名男子!按清律“剃发不如式者亦斩”,他不剃发扎辫是要斩头的。
      看他的打扮难道是山上的道士?据说为了逃避满清的剃头令有些人宁可上山当了道士,因为朝廷允许和尚道士保留原有的习惯。
      “这位道长好?”白无淖礼貌地问候。
      魏卿起身,抓着此君的龙池看着他,微微颔首。
      白无淖见此琴通体乌黑,琴面两侧呈对称的内凹,玉钿洁白透润,配上灰蓝色的渐变琴穗更是相得益彰。
      魏卿并不打算与其多言,转身携琴就走。
      白无淖还想询问他更多关于那床琴的事,忽起风,沙石迷了眼。等他揉着眼再看时,那位道长已不见了踪影。
      他多方询问,又上山打听过。
      “……那位道长腰间还佩戴着一张无脸面具,你可曾见过?”
      周围的人都道未见过这样的人,而且山上并无道观。白无淖琢磨,这道长许是云游路过方被他偶遇。
      那床琴的形制见所未见,白无淖回去后便总想着那床琴还有那人在竹林中弹琴的场景。终于他有了灵感,挑了块桐木打算尝试看看斫全新形制的琴。
      经过不断的尝试,三年后终于做出了一批新形制的古琴。
      形如阮竹,一款竹节呈外凸式,一款呈内凹式。请了琴行的朋友来看,朋友不仅赞叹,“此琴形制颇有难度,你这一批总共出了两张音色上佳的。难得,难得!”
      朋友遂收了这两床琴打算在店中试卖看看,兴许有人喜欢。
      “对了,这形制叫什么?”
      白无淖光顾着高兴,便把人叫来了,还未给这琴的形制命名。
      “我看他像极了你院里的竹,干脆叫竹节式算了!”
      回忆着当初灵感迸发的起源,自己又喜竹,一切仿佛都与竹脱不了关系。竹节式不错,但他想起个更好的。想了想于是道:“何可一日无此君!你觉得‘此君’如何?”
      “此君?此君式……好,这此君是竹的别称,听着雅致。做买卖,七分品质三分故事,我看行!”
      白无淖送走了朋友,答应明天就派人给他将这两床琴送去。
      回来刚好碰到了准备出去买菜的厨娘,厨娘随口问道,“老爷,今晚有什么想吃的?”
      白无淖眼珠一转,笑道:“东坡肉可行?”
      “好嘞,我去城东苏屠户的肉铺买,他家的猪肉好。”厨娘说着挎着篮子扭着肥硕的身子走了。
      白无淖见她去了,笑着吟道:“若对此君仍大嚼,世间那有扬州鹤?”

  • 作者有话要说:  明天正文大结局,感谢贡献点击率的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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