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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0、只有敬亭山 ...

  •   离逢山。
      嵇伯涯立于坡上,遥望着远方连绵的山脉。一想起骊山还有人等着他,酒窝便不经意地凹陷下去,眼底尽显温柔。
      “不过就离了半会儿,你这脸上的窝陷得都可以盛水了。”
      嵇伯涯转身,虚若缓缓从上面走来。还是那般不屑的语气,一点未变。
      “你嫂子眼睛看不见,我担心,想她不应该的吗?”虚若谷凝眉,扬起下巴反驳。
      “若无事,我便走了。”虚若谷知道嵇伯涯的德性,不想与其废话。
      嵇伯涯派人给他传话约他在骊山会面,他将地点改到了离逢山。未曾想他竟一口答应了。
      “走哪儿呀?这是你的山头。”
      “你倒还知道这是我的山头?”
      嵇伯涯抿了抿唇,无奈道,“也有小十年了吧,你这脾气还是一点没变!”
      虚若谷作势要走,嵇伯涯赶紧冲上前拦住,“好了,我这次约你就是想问问你有没有槐弟的消息。”
      虚若谷停下脚步,槐自那日于修罗境狱出走后便没了消息。虚若谷撇过头,冷言道,“他竟未曾去寻你,倒也稀奇。我又怎会知道他的行踪。”
      “他倒是曾经找过我。”
      “何时的事?”虚若谷眯起眼。
      “你不是不关心他吗?”嵇伯涯调侃,见虚若谷瞪他,遂收敛道,“刘邦称帝的第一年,我在巫山遇到的他。方知他已经褪去女形,脱离了危险。”
      说这话时嵇伯涯盯着虚若谷,似乎是在告诉他——我知道是你助的槐。
      “他生来命好,这点事要不了他的命。”虚若谷满不在乎地避开他的目光。
      “阿谷。”嵇伯涯满怀深情地唤道,至少在他面前他不必这样。
      虚若谷假装没有听到,伸手挡开拦路的嵇伯涯,移步。
      嵇伯涯亦跟了上去。
      “先是屈原,然后是扶苏。他就不应该与人为伍,自寻烦恼。”虚若谷边走边道,言语间不乏冷漠。
      “如果这是他愿意的呢!”嵇伯涯想起了那日见到已经褪去女形的槐,跟他说了这番话。
      “用我们的无限去陪伴他们的有限,若你觉得值得。何必在乎这原本就无法用来衡量的准则?”
      虚若谷停下了脚步,沉吟了片刻。
      “我猜他或许去寻扶苏的转世,就像当初寻屈原的转世一般。”嵇伯涯凭借他对槐的了解。
      “那估计他要失望了。”
      “此话怎解?”嵇伯涯蹙眉。
      “扶苏的魂息不全,转世的机会甚微。”虚若谷顿了顿继续,“他的一缕魂息竟跟到了修罗境狱,我将其困在了琉璃盏中。槐醒的那天琉璃盏不慎打碎,扶苏的那缕魂息也不知去向。”
      “槐他知道吗?”嵇伯涯显得异常激动。
      虚若谷摇了摇头。
      嵇伯涯叹了口气,“若是天意如此,也只能看它的造化了。”
      撇开槐的话题,虚若谷不经意地抬眸刚好对上了嵇伯涯的目光。
      “你陪着她,可她瞎了。连你是谁都不知道,甚至将你当成了女人。堂堂诸山鬼督为了区区一个凡人竟甘愿沦为女子,传出去不怕笑倒群山?”
      “哼,”嵇伯涯不屑,“这样不用担心她爱上我,我也能守在她身边。一举两得!”他看了看虚若谷,“倒是你还好意思嘲讽我,你自己还不是喜欢上了一个人。”
      “她是半灵,不算是人。那能一样吗?”虚若谷朝他扬起下巴表示抗议。

      两人走着走着,不知怎的走到了虚若谷的拜亲石处,只是那里空空如也,只有几块碎石。
      嵇伯涯盯着那理应放着拜亲石的地方,震惊地呆在原地。待反应过来,看着继续向前走且不以为然的虚若谷,一阵心疼。
      “你的拜亲石呢?”
      “毁了!”
      他说得是如此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与他毫无关系的事。
      他知道虚若谷爱惨了孟姜女,却未料到竟也是爱极!虚若谷没了拜亲石,如同将自己排除在了姻缘之外。
      嵇伯涯忽然从正面抱住了虚若谷,虚若谷赶紧按住了他的脑门防止他继续靠近。
      “嵇伯涯,你松开。之前追河伯也是,现在也是!别动不动就抱我,我可不想让人误会以为我们关系很好!”
      “作为兄长,心疼自己的弟弟,抱抱怎么了?小时候你总黏着我,不但要抱,还要亲我。”
      “那……那都几百年前的事了,你都出山了,一个大男人,你够了!”
      虚若谷好不容易才将嵇伯涯推开,理了理自己的衣服,怒道:“要抱回去抱嫂子去。”
      “你刚说什么?”
      “我说……”虚若谷发现刚才顺口将骊妃叫成了嫂子。“你听错了。”虚若谷辩解。
      “嫂子都叫了,叫声兄长来听听?”嵇伯涯死皮赖脸地追着让他喊。
      “我泥犁鬼上,无父无母无手足,何来的兄长?”虚若谷故意摆出脸色,借此打消他的念头。
      “不错,这句兄长,我收下了!”嵇伯涯扬起嘴角得意地笑起来,这回儿脸上的酒窝倒是真的像虚若谷说的能盛水了。
      他知道虚若谷并非如此冷血无情,他不愿承认,是为了不至祸及阿爹阿娘还有他和槐弟。毕竟诸山与修罗境狱互为对立,中间如隔着划分楚汉地界的鸿沟。
      虚若谷愣了,刚才……他气得闭上了眼,转身不去理睬嵇伯涯。像嵇伯涯这种死皮赖脸的样子,他索性不回免得又被他牵着鼻子走。
      “诶,你这离逢山的花倒是不错!”嵇伯涯说着走到那片紫色的花海前蹲下,“我摘些回去给你嫂子,就当你这二弟给她的见面礼。”
      虚若谷刚想说她不是瞎子吗?摘这些花回去她能看得到?但看到虚若谷摘得如此开心便将话咽了下去,改口道:“这些有什么稀奇,要摘去上边,竟是些紫色的花比这好看多了。”
      嵇伯涯折花的手突然一滞,他握紧了刚摘到的花杆。喉头艰难地吞咽了一下,“是嘛,当真比这些红花更好看?你带我去瞧瞧!”说着,他缓缓起身却不急着转身面对虚若谷。
      虚若谷给他带路,听背后未跟上。转身刚想发作,却见嵇伯涯凝视着他,眼神黯淡,一动不动。
      虚若谷不禁疑惑起来,嵇伯涯这是怎么了?
      “阿谷,你的眼睛……什么时候的事?”
      虚若谷一怔,望着嵇伯涯手里的花。难道说这些花不是红色的?虚若谷警觉起来,嵇伯涯方才诓了他!
      “嵇伯涯,我当真是大意了。”虚若谷嘴角扬起哂笑,扭头就要走。
      “阿谷,告诉我!什么时候的事?”虚若谷吼道。
      ——他好怕,从未这样怕过。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虚若谷淡淡回道。
      嵇伯涯好怕,怕虚若谷还有什么是独自承受的,是他不知道的。
      “太久了,我记不清了!”虚若谷语调悠然,其实他记得,而且记得很清楚。
      在迷魂凼的日子,他曾有过短暂的色盲,整个世界只剩下黑白灰,但后来便恢复了。可当他离开迷魂凼,他发现整个世界的颜色正在一点一点从他的眼中消失。遇到孟姜女之后,一些颜色又慢慢地回来了。
      当他抱着孟姜女的尸体,感受着她逐渐失去温度的那一刻,他的世界瞬间崩塌了,没有了任何色彩——唯独嵇伯涯的那一抹蓝。
      他喜欢魅魉的那双澄眸,不单是因为像极了她,也是因为她的那双眼睛和嵇伯涯的那一抹蓝是他眼中仅存的色彩。

      骊山。
      嵇伯涯将从离逢山摘到的花做成了花环给燕離戴上。
      燕離摸着头上的花冠,笑道,“涯,你的手真巧!快告诉我这花是什么颜色的?”
      嵇伯涯拉过她的手,在掌心里写了个——紫。
      “紫色的花,想来这花一定好看极了!”
      嵇伯涯灵光一闪,在她掌心写道——没你好看!
      “扑哧!”燕離咧开嘴笑得更开心了,“还好你是个女子,若是名男子定然花言巧语哄骗了不知多少女子。”
      嵇伯涯真是倍感无辜。想到燕離当初被他的流萤指引从密道出来,由于长期不见天日,被骄阳刺瞎了双眼,他内疚极了。
      虽阴差阳错将他误当成了一名长着双大手的农家哑女,但却不用担心燕離会认出他,有一天自己从她的世界消失。
      “涯,院里的果子估计熟了。今天我在树下捡到了一只放案上了,你看看。如果熟了,我们就去院里摘些回来。”燕離说着朝案上指去。
      嵇伯涯在她手心里画了个“○”,表示同意,若是不同意他便会画道“\\”,这些符号是为了方便他们彼此的交流约定俗成的。
      感受着掌心里的圆圈,燕離兴奋地拉起嵇伯涯的手,“拿上簸箩,我们去摘果子吧!”
      嵇伯涯按她说的将簸箩塞到她怀里,扶着她一起去院中。

      那果树并不算高,嵇伯涯抬手便能够到低处的果子。和燕離接触的时候,他总会刻意蹲低,甚至弯着腰让自己显得不那么高。在燕離的脑海里估计自己就是一个大手大脚,容貌丑陋,粗壮魁梧的农家哑女。
      看着燕離抱着簸箩,他将果子投进时,她仔细听着动静将簸箩轻轻向上一颠维持平衡防止果子滚落的模样,甚是可爱。忽然他也想让她尝试这摘果子的乐趣,遂拦腰将其抱起,举到了果树下。
      燕離吓了一跳,紧紧抱着簸箩。
      “涯,你做什么?你好不容摘的果子掉地上摔烂了多可惜。”感觉到头顶有枝叶的触碰,她顿时明白了对方的用意。“你也想让我摘这果子是不是?那你可帮我看好了,别让簸箩里的掉出去了。”燕離说着伸手朝上摸着,摸了几下果真被她摸到了一个果子。她用力摘下,树叶回弹碰到了她的头发出沙沙的响声。
      “啊!”她叫了一声,笑得像个孩子一样。
      嵇伯涯仰起头望着她,这是他未曾想过的场景,但从今以后这样的场景,她的一颦一笑,他都会尽收眼底。

      “兄长,你说过人生左不过三世,用有限的生命去追随我们的无限不得不说是一种煎熬。同样用我们的无限去陪伴他们的有限,若你觉得值得。何必在乎这原本就无法用来衡量的准则?”
      槐的那番话倒是开导了他,原本是他准备安慰他,结果反倒让他说了个通透。
      是槐告诉了他皇陵密道的入口。
      “快去吧,兄长。她在等你!”
      如今想来,他这人世身经世事数百年的兄长倒不如他这槐弟短短的人生六十九载想得通透。

      入秋,气候逐渐凉爽干燥。
      燕離摸索着将琴从琴囊中取出,将膏脂在手心搓开,摸到琴面涂抹着。
      当初燕離从密道出来手里便抱着琴囊,她第一次取出琴的时候,嵇伯涯便认出了这是槐的那床此君。惊讶于为何这床琴会在她手上。
      “涯,替我看看这琴可还好?这是一位故人的东西,也不知她现在如何。我也只能先替他保管着,但愿有一天能物归原主。”燕離说这话时,一脸忧思。
      嵇伯涯猜测燕離应与槐是相识的。
      如今一晃十多年过去了,此琴依旧未物归原主,也是燕離心头的一桩心事。
      哗啦啦——
      忽然下起了秋雨。
      “涯,可是下雨了?早上晾出去的果干还没收回来!”燕離抬头焦急地望着门外,听着淅淅沥沥的雨声。随即是出门的声音。
      今年结了好些李子,吃不完又觉浪费。嵇伯涯便想着将其煮熟,然后晒干做成果干储存起来慢慢吃,剩一些他酿了李子酒,待入冬与燕離一同饮,好不惬意。
      嵇伯涯捧着簸箩回屋,燕離已经拿了帕子摸到了他跟前,要替他擦干。他赶紧接过帕子自己来,担心她摸到自己的脸发现他是名男子。
      燕離曾经也想摸摸他的骨相,想知道自己朝夕相处的恩人长得怎样一副尊容,都被他拒绝了。他诓她说自己长得丑,故不让她摸。
      嵇伯涯擦着头顶上的雨水,见燕離坐回了案前,捧着簸箩轻轻皱眉,摸索着果干。
      “也不知打湿了多少,要不要紧!”她担心道。
      嵇伯涯放下帕子,坐到她身边。在她掌心里写道——可以吃,尝尝。
      “已经可以吃了?”燕離不敢相信,因惊讶微微张着嘴。
      嵇伯涯在她手心里画了个圈。
      “涯,那你帮我挑挑。都说熟透的果子颜色便越深,味道也越甜。你帮我挑挑!”她静待着嵇伯涯的挑选。
      他捡了一颗颜色深的,忽见燕離唇瓣微微翕张,双眸望着他的方向看似一副期待的模样。嵇伯涯心中有了个想法,仗着她看不见将果干一端咬在自己齿间,凑上前。
      燕離感觉有阵压迫感袭来,心想是她挑好了要递给她。伸手刚要去取,谁知刚抬手便被对方握住腕放了下去,紧接着一颗果干碰到了她的唇。
      皱巴巴、硬硬的表皮触碰着她柔软的双唇。生怕掉了,她只得张开檀口用皓齿咬住了果干。唇瓣轻触到了一份柔软,她唇角微扬,舌尖一带将果干带进了自己口中。
      嵇伯涯嘴角几乎快与酒窝齐平,那酒窝陷得都快能盛两碗水了。
      燕離却想着方才差点咬到了对方的手指,有些过意不去。
      “我也帮你挑一颗吧,可惜我看不见。那我就帮你挑颗大的吧!”燕離说着抬手要摩挲,嵇伯涯赶紧松开了她的手。
      燕離挑了一会儿,举起一颗伸出去,对着嵇伯涯做了个“啊”的动作。
      他高兴地凑上去故意咬得深了些,带着吸吮将果干吞进了口中。
      “这些等天晴了,再晒两天就放进罐子里存起来你说好不好?”
      嵇伯涯温柔地拉过她的手,在掌心里画了个圈。
      燕離觉得涯这次的感觉不一样,虽说他是个肩宽体壮的农家哑女,但却很温柔不似那般粗枝大叶。尤其是在她掌心写字的时候,只是刚才那一下比以往更加温柔。
      嵇伯涯收起簸箩放到一边,燕離继续护理着琴。
      他望着门外阵阵飘摇的雨丝,忽然一只山雀从雨中飞来给他带来了好消息。

  • 作者有话要说:  还有4章正文大结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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