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影卫的退休生活》茶己昭

64、番外

　　玉阁主刀子嘴豆腐心，嘴上说着逐出棠熙阁，私底下还是偷偷给人甩了张地契，地址离柳城不远不近，靠山靠水，除了年久失修以外没有别的什么毛病。
　　虽说叶家换了当家做主的人，但是步青遥毕竟刚“死”没多久，也不便立刻出现在众人面前。
　　况且这个地方正合他意，简直就是他梦想中的居所，太过巧合，他也不计较这地方破破烂烂，阴气森森的，撸起袖子就要亲自动手好好修缮一下。
　　他是干劲十足，杨开却有些心不在焉，他拿着扫帚，动作缓慢地扫着碎屑，若是凑近一看，那些碎屑又似乎排了个什么阵。杨开回忆起那日崔堪罗使用的招数，试图从中找出破解之法，可每当他有了些新发现时，又自觉功夫不够，达不到。
　　蛊母毕竟是蛊母，与寻常蛊毒本就不一样，就算相谷雪医术精湛替他拔除了，后续的影响还是逐渐显露了出来。他似乎会时常处于这种状态，日常生活影响不大，但是一旦他想用力，双手就会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拿剑劈砍没事，但若是想要像以前那样稳当就不可能了，暗器更是完全失了准头。他差人问过相谷雪，神医给他捎了个好消息，也顺带给他捎了个坏消息。好消息是这后遗症虽不可避免，但勤加锻炼还是能恢复的，坏消息是步青遥这“假死”骗得了大部分人，没骗得了崔堪罗，也就是说，五年之后，这个阎罗王还是会找上门的。
　　他将这事瞒着，并未告诉任何人，包括步青遥。
　　“师兄，可以把那把锤子扔给我吗？”
　　步青遥从屋顶上探出头，朝他指了指放在地上的铁锤。
　　杨开回过神，走过去拾起了铁锤，却没有直接扔给他，而是运功一踏，也跃上了屋顶。
　　步青遥并未察觉到异样，反而朝他欢喜地问道:“师兄喜欢这里吗？”
　　这本来就是一个普通的小院，站在屋顶上可以一览无余，杨开对住处倒是不挑剔，但是见步青遥这股子欢喜劲，他便也点点头:“确实不错。”
　　“师兄喜欢就好。”步青遥笑意更盛，他指了指暂时堆放了些朽木的空地，“我想在这里可以种些花，后面或许还能修个小花坛。”
　　他将自己的规划一一道来，绘声绘色，好似眼前已经浮现了他描述的光景。他应该已经想了许久，找一个地方，如何规划，如何设计，最后将它称之为家。
　　玉千龄踏入这里的时候，地上过多的碎石让她微皱了眉头，她也就站在门口没过去了，直接喊道:“王大壮在家吗？”
　　这个名字真是甩不掉了。步青遥不由自主地“啧”了一声，回过头看见玉阁主双手环胸站在门口，他便全当没听见一样，反正他又不是王大壮。
　　玉千龄似乎并不着急，步青遥不理人她也不急着再喊一声，杨开没他们那么幼稚，他放下铁锤就跃下了屋顶，朝她走去:“阁中有什么事情吗？”
　　自从玉千龄接任棠熙阁阁主，她便一直是这个打扮，抛弃了那些花哨的首饰，只余黑白两色，看上去要成熟不少，让人忘了她今年也不过十八。只是现在的玉阁主好像又有了淘气心性，嘴一撇，微昂起头:“没事，只是过来看看，本来是想说点什么的，他不想听就算了。”
　　步青遥现在闲人一个，自然是不需要知道些什么的，杨开稍加思索，有了一个猜测:“可有问过文前辈？”
　　他猜测玉千龄来这里，多半是想和步青遥商量些什么的，果不其然，她看向杨开，放下了手，压低了声音，不想让步青遥听见:“我不想事事都麻烦婆婆。”
　　杨开很快听出了她的言下之意:“你觉得文前辈一定会反对你？”
　　玉千龄没说话，但是低下头抿了抿唇，算是默认了。
　　那大概是会让玉千龄陷入危险的事了，杨开叹了口气:“若是文前辈反对的事，青遥估计也不会答应的。”
　　玉千龄抬起头，期许地看着他:“那杨叔呢？”
　　自己？杨开愣了愣，还是先问道:“非做不可吗？”
　　“也不是......”玉千龄转过身，戳着本就烂了不少洞的门框，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和盘托出，“我收到了请柬，来自......隋王世子，他需要帮手......”
　　剩下的，不用她说杨开也知道了。李风爵的野心他完全了解，若不是双腿拖累，他怕是早就已经发起了叛变，只是......
　　“你想接受，是因为想有所作为，还是单纯的想报复天子？”
　　这个疑问让玉千龄动作一顿，她背对着杨开，沉默了好一阵，才放下了手，语气平静:“婆婆说，三日后过来一起吃一顿饭吧。”
　　看来她暂时是放弃了自己的想法，只是没想到李风爵会邀请她，杨开看向天空，云淡风轻，一片祥适，但谁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又会掀起风云。
　　“她想说什么？”
　　也许是他在门口发呆得太久了，步青遥也从屋顶上下来了，正在他身后，还伸手环住了他的腰，亲昵地贴在他耳边。感受到眼前这人一瞬间的肌肉紧绷又立马放松，步青遥知道自己差点就身中一刀了，他忍不住笑出了声，又放开了手:“竟然得逞了，你也会发呆啊。”
　　杨开有些尴尬，尽力没有表现出来，在步青遥的微笑注视中他看向别处:“只是一些杂事，她想问问你如何解决，只是半路又想了起来。”
　　尽管已经非常努力地想要修复这个小院了，但是临近傍晚的时候，还是只有一间屋子勉强可以住人，到底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就不知道了，虽然好巧不巧地也修缮好了一个池子，趁着现在天气还算热，可以引些活水泡个澡。
　　出于某种目的，步青遥选择了留宿在这里，杨开一向迁就他，也没什么异议。他刚铺好了床铺，一转身就看见某个人笑得别有深意:“今天你可不许睡房梁。”
　　想起他的睡相，杨开有些犹豫。
　　平时都是一口答应，今天却沉默了这么久，一看就是有点问题，步青遥立马接道:“那就老规矩？”
　　所谓老规矩，就是以武定输赢。要是以前，杨开会毫不犹豫地答应，但是现在是注定赢不过。
　　他看着步青遥还在滴水的长发，对方似乎还特意在池子里洒了些香水，把自己收拾得香喷喷的，这模样实在是太过诡异了，说不会多想是不可能的。
　　杨开假装看不出他的心思:“不睡房梁就不睡房梁吧......出了一身汗，我也去洗个澡，你要是困了就先睡吧。”
　　步青遥欣喜异常:“没事，我等你。”
　　只是这一次好像是他太过多疑了，一直到吹熄了灯，规规矩矩地躺在床上，步青遥都没有什么奇怪的举动。
　　而且他也特别注意了一下自己的睡姿，躺得笔直，生怕自己多占了一点空间。
　　看来真的是自己小人之心了......吧？
　　杨开听见窸窸窣窣的声音，步青遥似乎是翻了个身，还动作轻缓地坐了起来，不知道在做什么。
　　过后许久都没有动静，杨开忍不住睁开眼，借着月光看见一个黑影一动不动，似乎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他迟疑了一下，开口问道:“睡不着吗？”
　　步青遥没说话，他低下头，似乎是附身在他身侧，呼出的热气就扑在耳廓，他的声音细声细气的，带着刻意的压抑和难以掩饰的一丝愠怒:“你就没觉得我今天闻起来很香吗？”
　　杨开顿了一会儿，才接道:“这倒是能闻到。”
　　“然后呢？”
　　“什么然后？”
　　杨开伸手想要拉开一点距离，却被步青遥握住了手腕压在了头顶上，他的声音颇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你就没有些别的想法吗？”
　　杨开:“......”
　　他试着活动一下手腕，但转念一想，囿于蛊母残毒，要与步青遥硬碰硬的话实在拗不过，只能作罢，自觉已是菜板上的鱼，不多挣扎了，只是叹了一口气:“......有什么话可以直说的。”
　　内力这东西一时半会弥补不了差距，步青遥本来已经做好了用点阴招的打算，药粉包都已经滑到手心了，没想到杨开竟然这么乖巧，一点挣扎都不带的，他不由得升起了一点怀疑，看向被自己按住的手。
　　虽然很轻微，但是凝神静气的话，步青遥还是可以感受到那点不自主的颤抖，他松开了手，坐直了身，和杨开面对面，神情肃穆，哪还有半点旖旎:“你的手怎么了？”
　　对方并没有回答他，步青遥伸出手，想要将人拉起来，却忽然被人一推，力道之大，也未有半分颤抖，将他压得死死的。
　　杨开垂下头，手指轻拂过他的脸庞，刻意避开了这个话题，调笑道:“这么容易就心软了？”
　　步青遥:“......”
　　压住他肩膀的手和往常一样稳，钳制着他，让他动弹不得，或许那微弱的颤抖只是他的幻觉，又或者是杨开故意做出的假象。
　　他咬咬唇，脸颊微红，非常不服气:“哪有你这样的。”
　　但是始作俑者听起来完全不知道悔改:“我怎样？”
　　“你......”
　　步青遥“你”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出来，他泄了气，将人的手拍开，卷起被子就缩作一团:“我睡了。”
　　杨开抬起手，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放下，直到他发现自己的手又开始不自主地颤抖。他像是急于去掩饰一般迅速收回手，也躺了下来，可心中有事，久久才陷入昏睡。
　　第二日杨开到约定的医馆的时候，神医看起来已经恭候他多时了。
　　相谷雪为什么会心血来潮跑来这里开医馆他暂且不管，而且她并没有把百骨生的招牌打出去，也没什么开业活动，所以这个巷子里的医馆是冷冷清清，鲜少见到什么人。
　　还什么药方都没给，相谷雪见面第一句话就是警告:“调养期间，不许动用内力。”
　　这个要求有点高，杨开有些犹豫。
　　见他犹豫的样子相谷雪就猜到了什么:“你想杀谁？崔堪罗？”
　　崔堪罗的五年之约说长不长，说短不短。他是乌眷楼的崔先生，步青遥到底是真死还是假死又岂能瞒过他，那些黑暗里的爪牙先要找到一个人又何其容易。
　　相谷雪转过身去抓药，还不忘继续说:“你对步青遥就这么没信心？况且五年之后，崔堪罗还在不在都不一定，他那种人，早晚把自己玩死。”
　　杨开没有理会她的说辞，只是问道:“需要调养多久？”
　　神医难得迟疑了一下，说了些不确定的话:“短则一年，长则......十年吧。”
　　“有没有可以在一段时间内保证我恢复全胜时期的药？”
　　有是有，但是这种药大都是不顾后果的烈药，相谷雪是不可能给自己的病人用这种东西的。
　　见相谷雪没有回答，杨开便站起身，已经下定了主意:“先不忙抓药吧，给我一点时间。”
　　“嗯？你走那么急做什么，我已经抓好了......”
　　相谷雪从梯子上下来，探头一看，在医馆前的已经不是杨开了。步青遥沉着一张脸，看着杨开离去的方向，他并不急着追上去，而是看向相谷雪手里的篮子:“怎么用？”
　　“小火慢煎一个时辰，早晚各服一剂。”相谷雪看上去毫不惊讶，她将篮子放下，却是从旁边抽了一个小纸包一并丢入其中。
　　步青遥低头看向那个纸包，什么也没写，他疑惑地拿了起来，却见相谷雪难得一笑:“最新单品，效果很好的，有什么问题尽量还是温和一点解决吧。”
　　那天杨开离开之后去见了什么人做了什么事步青遥并不知晓，他也不打算问，杨开回来的时候神色如常，连着几天都没什么行动。
　　就在步青遥以为他放弃了去杀崔堪罗的时候，他似乎还是下定了主意。
　　那是一个晴朗的夜，月明星稀，洒下的月光足以照亮前行的路。
　　杨开前脚刚走，步青遥就立刻坐了起来，将贴在齿唇间的薄片取下，这块玉片吸了太多静神的药，已经从晶莹剔透变成了暗蓝色。
　　他静静地跟在杨开身后，敛气屏息，没让人发现，直到随着人进入了一片密林，遍地的枯枝枯叶，他一不小心掠起的一阵微风吹动了枯叶，杨开猛地一个回头，就和他正好四眼相对。
　　还一句话都没说，步青遥就先下手为强，一个箭步上前，想要将他擒住。
　　可他俩身手本就不相上下，杨开有自己的打算，也不会迁就他了，但并不会拔剑，步青遥亦不会，二人赤手空拳，竟是直接在这林中斗了起来。
　　蛊毒仍在，杨开越是运用内力，它就发作得越快，步青遥也心知肚明，瞥见人的右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的时候，他便抓住了这个时机，攻他的右手侧，顺势便抓住了他的右肩，借力一推，就将人逼至树下。
　　后背抵着树干，杨开似乎也知道胜算不大了，便泄了气，浑身都松懈了下来，他看着步青遥那双在黑暗中也亮晶晶的眼睛，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步青遥双眼微红，似有些哽咽:“师兄是打算抛下我吗？”
　　杨开没想到他开口第一个质问自己的问题竟然是这个，一时没什么准备，说不上来:“我......”
　　可是步青遥不打算听他的理由，他继续道:“以师兄现在的身体，想要强行对战崔堪罗，你到底......有没有想过活着回来？”
　　这个问题让杨开沉默了，可是眼看着步青遥眼泪就要掉下来了，他又慌不择路地开口解释:“我并没有......”
　　但是步青遥今天似乎铁了心的不听他解释，他飞快地往自己嘴里丢了个什么东西，没等杨开惊讶，他就欺身上前，唇齿开合，将这东西渡给了杨开。
　　也许是习惯了无论什么毒药麻药都对自己没有效果，杨开对此并没多少警惕心，药丸化在了嘴里，味道很淡，一时间不好判断是不是毒药。
　　相谷雪做的东西，自然是田妙妙带回去的最新配方，还特别测试了一下，能让她一并带回去的血有所反应。
　　真是温和的解决方式。步青遥扶住了软倒的人，心里盘算着该怎么和杨开算这笔不告而别的账，却听见人强打着最后一点精神在他耳边喃喃:“有......人......”
　　步青遥当即拔刀出鞘回身一扫，锐利的目光在林间搜寻，然后就看见了大大方方站在不远处的傅宁。
　　傅宁看了一眼他冒着寒光的剑尖，默默后退了一步，不打算帮助看上去非常需要帮助的好友，还毫不犹豫地出卖了杨开:“我可是劝了好久的，他非得去，你回去可得好好教育教育他。”
　　步青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