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骨生花[恶女]》青笳

4、哥哥

　　严之灵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色。

　　她早知道他要来。

　　往常但凡她多看别的男子一眼，严静山必定深夜造访，摆足了兄长的姿态好一顿苦口婆心。

　　今天她不知道看了江集雪几眼，和江集雪说了多少句话，明天甚至还要同他去看电影，严静山要还能坐得住，那才奇怪。

　　然而严之灵并不着急开窗，让这夜闯闺房的好好兄长进来。

　　她慢条斯理地拿起梳子开始梳起了头发。

　　“你？你是谁，跑到我阳台上做什么？再不走，我就喊人了。”

　　窗外的人见她明知故问，低声笑了笑，“除了你三哥哥还能有谁？”

　　严之灵撇撇嘴，那还真不是只有他一个呢。

　　不过这种话，她是决计不会说出口的。

　　严之灵把梳子放下，起身开了窗。

　　窗户被打开的一刹，淡淡的酒味混着夜风湿润的土腥味飘过鼻尖。

　　严之灵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一步。

　　严静山没留意严之灵的动作，轻车熟路地走进来径自坐在屋里唯一的椅子上。

　　他歇了口气，然后超严之灵招招手，示意她走上前来。

　　之灵顺从地走到他身边。

　　严静山上下打量她一眼，她刚洗过澡，头发还很湿，湿漉漉的披散着，垂在她过分白皙的脸颊上，白是白，黑是黑，明明是别人都有的颜色，偏偏只有她让人看的移不开眼。

　　她身上白色的棉麻睡裙，宽宽松松，像罩了一个麻袋。

　　然而这并不能掩饰她的美，反而引得人想去揽住她的细腰，一把掐住，去试探试探她的腰究竟有多细，皮肤又有多软嫩。

　　严静山不着痕迹地把身子侧了侧，继而忧愁地叹口气。

　　有一个这样漂亮的妹妹，他多操心一点是应该的。

　　见他不说话，严之灵问：“三哥哥？”

　　就在严之灵以为严静山又要女德教育家上身的时候，却见严静山起身去拿了一块毛巾，给她擦起了头发。

　　有人伺候，严之灵自然是不会拒绝的。

　　她重新坐到椅子上，从镜子里看他。

　　从长相上来说，严静山当属严家三兄弟里最出众的一个，面庞秀气，眉眼如画，唇红齿白，男人长成这样可以称得上是漂亮了，貌若好女，不过如此。

　　然而严静山却不肯做一个大闺女似的男人，他不拘小节，行事豪放，事事要强，也处处都强，不论是在学校还是在家里，他都能撑起一片天。

　　父亲生意上的麻烦，兄弟姐妹的烦心事，只要找他，他都能给你办的漂漂亮亮。

　　而对她这个妹妹嘛……

　　严静山擦完了她后脑的头发，转过来和她面对面。

　　然后挑起她胸前的一束头发，轻柔地擦拭着。

　　他是站着的，她是坐着的，这个高低差，让之灵只能看见他低垂的双手。

　　他的手指修长，关节隐隐突起，手背上的皮肤非常白皙，几乎没有毛孔，淡绿色的血管若隐若现，妥妥帖帖地伏在他的皮肉之下，只看这双手就能知道这必定是一个养尊处优的少爷，爸爸疼，妈妈爱，坐卧有丫鬟伺候，行走有护卫跟随。

　　严之灵眯了眯眼睛，然后抬头去看严静山，不期然地与他视线相撞。

　　严静山以为她有什么话说，于是便蹲了下来，与她视线齐平。

　　“有话说？”

　　他的声音淡淡的，脸上的表情也是淡淡的，做的事情却是温柔的。

　　严之灵想，要问严静山对她如何，那她还真的搞不懂。

　　其实严静山并不是严家第一个对她好的人，却是一次两次三次……直到现在还肯对她好的人。

　　起初，他是远远的对她好。

　　见她日子过得苦，就不时支使个丫鬟给她送一些吃的用的，偶尔撞见了婆子苛待她，也会替她出头教训。

　　后来也不知道怎么的，他就来的多了。

　　渐渐的，从一个月一次，变成一个月三次，一个月十几次……以至于他不得不学会攀墙才能显得自己没那么殷勤。

　　最后成了一位攀墙高手。

　　可俗话说得好，距离产生美。

　　严之灵只能远远看着严静山的时候，觉得他哪儿哪儿都好，可和严静山相处多了，她才发现严静山性格很奇怪。

　　他和她在一起时，一会儿冷冷淡淡，一会儿做小伏低，一会儿高高在上，情绪变得毫无道理。

　　严之灵搞不懂他，也不会特意去琢磨他。

　　因为她认为自己能掌控他。

　　上天给了她一副受苦受难的小姐身子，也给了她天生一副敏感心思，

　　她没读过什么书，也没见过多少人，但她就是很懂人心的幽暗曲折。

　　虽然这一点，至今无从验证。

　　想到这里，严之灵定定看了严静山一眼，然后抬起纤细的手指把头发从他掌心里抽出来。

　　“这话不该是我问三哥哥吗？你大半夜跑我这里，可不是专程给我擦头发的吧？”

　　严静山想到正事，果然皱起眉头，他直截了当的说：“之灵，明天去电影院的事情，我已经替你推了。”

　　“什么？”严之灵像是听不懂，又问一遍：“你跟集雪哥说，我不去了？”

　　“嗯。”

　　严静山不以为意，“女孩子，要矜持。这种话还需要我再说多少次？平时你和几个哥哥亲近亲近我自然是没意见的，可是你对着一个刚见面的陌生男人如此主动，你让别人怎么看严家女儿？以后要传出去，对你名声不好——还有，你只有三个哥哥，以后再见他，不要再叫什么集雪哥，称呼他——不，我看你还是少见他为好。”

　　严静山越说，眉头皱的越紧，只有天知道他这一天是怎么过的，天知道他有多想教好这个妹妹。

　　然而严之灵却眨巴着大眼睛问他：“为什么？因为姐姐看上了他，所以我不能碰吗？”

　　严静山愣住了，没等他反应，严之灵又问：“从小到大，姐姐能穿漂亮裙子，我不能，因为我不配；姐姐能戴昂贵首饰，我不能，也是因为我不配，姐姐看上哪个男人，那我就连话都不能同他讲，面都不能再见，还是因为我不配，是吗？”

　　严静山的心像是被一只手猛地攥紧了，酸涩的发麻。

　　但他清楚地告诉自己，不能输下阵来，尤其在这种关头。

　　他板着脸，端出威严的，不可反驳的兄长派头来。

　　“你和玉萍都是我的妹妹，我对你们向来一视同仁，我知道你对严家心有不满，但你总不该故意说这种话来歪曲我的意思。看来你也知道了，集雪是爸爸看上了女婿，玉萍也十分喜欢他，江市长年前刚见过玉萍一面，对她赞不绝口，所以这门亲事，大概率会成。所以，我叫你离他远点，也是为了你好，你是知道玉萍性格的，你若是不知分寸惹恼了她，最后受苦的不还是你？”

　　严之灵听了半晌，感慨道：“所以今天才这么大的阵仗……为了姐姐的亲事，你和爸爸真是操碎了心。”

　　她的声音很轻，轻的像是自言自语。

　　严静山再不能去看她的脸，直起身偏过头去，“……你也是一样的，等你到了议亲的年纪……”他顿了顿，像是想到了什么，还是选择继续说下去，“等你到了议亲的年纪，爸爸也会为你挑一个好的，我……我也会替你把关，把你风风光光嫁出去，到时候你想看电影，随时都能看。”

　　“爸爸选的，我未必想嫁。”

　　“现在讲究自由恋爱，将来如果你遇到了想嫁的人，就告诉哥哥，哥哥替你张罗。只要你想要，哥哥就替你争取，不过不能嫁太远，就在这里，这样我、我们也好照顾你。”

　　起初，他说这些话只是为了安抚她，可是越说，他竟越发真情实感起来，心口也像是压了一块巨石，压得他喘不上气来。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有这样时而愤怒，时而恐惧，时而憋闷的情绪。

　　他只知道，每当他突然想到那一天终会到来时，他的心中就一片绝望，像行路人陷进了泥沼，生死半点不由人。

　　他不由得黯然起来，不再说话了。

　　“想嫁的人……”

　　严之灵喃喃着，站起身踱步绕到了严静山身后，打开了窗。

　　此时屋外夜色浓郁，房内烛火昏黄。

　　她的眼睛也比往日更加晦暗，让人看也看不清。

　　严静山有些出神地看着他们一大一小倒映在墙壁上的影子，它们背靠背依偎着，随着烛火的抖动颤颤巍巍，像是在他的梦里。
　　接着他听见她梦呓一样的声音：

　　“那我要是说，我已经遇到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