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握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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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是被漏雨滴醒的。
火堆不知道什么时候早就熄了，屋里如同水帘洞一般，四处滴水，地上一片泥泞，他站在床上不敢置信地摸屋顶，发现他铺在屋顶用来挡雨的树枝和干草都已经吸饱了水，剩下的容纳不了的只能落到房子里来。原来纯茅草屋顶在真正的大雨天是行不通的。
他在墙角里思考了大概半分钟，究竟是在漏雨的房子里等着雨停，还是冒着被卫衡发现的危险去外面找一个大树避雨，要是被雷劈的话，卫衡想不发现都不行了。
他没能思考出个结果。
因为他的门直接被踹开了。
卫衡举着火把，裹着他那块滑稽的兔皮，一脸愤怒地站在他门口。
“面子真这么重要吗？”他第一次直接叫他名字：“慕容，你是宁愿淋死，都不去我家避雨是吗？”
慕容没来得及回答，因为卫衡直接揪住他，一路把他拖了出去，拖过被雨水冲没了的楚河汉界，扔进了他的屋子里。
看来自己拔胡萝卜那天还是太自信了。慕容心想：这人要真和自己打起来，自己一定是打不过的。
卫衡的家还是建得不错的，石墙，树皮屋顶，慕容见过他编屋顶的样子，带着弧度完整剥下的树皮被裁成同样的大小，一片接一片，精度和整齐度足够让任何一个强迫症患者含笑九泉。像瓦片一样连绵不断，把雨水一层层引到屋檐边流下来，而且火塘也比上次慕容来的时候要大，上面支着架子，煮着一锅不知道什么汤，味道让人绝没有尝一尝的冲动。
其实之前还没闹翻的时候，慕容也问过他为什么会做这么多东西，他的回答很简单，很多东西他只是在内测时看过一眼外观和需要的材料表，相当于有设计图和原材料表，一边推敲着一边做，总归不会差太远。
但恰恰说明他的图像记忆和文字记忆都非常强。
外面的雨淅淅沥沥地下，屋里的气氛却更尴尬，卫衡那种强势领导者的风格这时候是用不上了，这时候需要一个客观而理性的人来破冰。
在慕容看来，那个人就是自己。
“我不是因为面子，而拒绝你的帮助的。”他平静开口，承认道：“当然我不否认有面子的考虑，但根本原因不是这个。”
其实他也坦诚，不过他的坦诚和卫衡那种江湖侠客义气洒脱的坦诚不同，他是锋利的坦诚，泥沙俱下，现实得很，由不得人选择。
“那是因为什么？非要跟我分开建两个房子，耗两份材料，做两份吃的，饿到在河边发呆，难道还是为了生存下去？”
“难道你帮我又是为了生存下去？”慕容反问他。
卫衡惊讶地看着他。
“不能看着别人在你眼前饿死，这是你的原则，不能靠着别人施舍活下去，这是我的原则。你也没有信心能活着走出这游戏吧？你之前不是也说过连最低难度的地图都没过吗？目前为止，我能给予的帮助和消耗的东西完全不成正比，所以我相当于一个负资产。你我在此之前没有任何交情，你这样做只是出于怜悯之心。”
“我现在的物资养活两个人没问题。”
“那以后呢？到了难度高的环境呢？物资不够了呢？生死面前，求生欲总占上分……”
“你不信我？”
“我不信人性。”慕容平静道：“不只是你的人性，还有我自己的人性。”
饥饿与对死亡的恐惧最能磨损心智，能活下去的错觉更是让人能做出自己都想不到的事来，所以趁现在还能平静接受这事实的时候分开，自己尽力求生，成败都是自己的事。要是真跟卫衡合作，刚开始固然是感激，天长日久，难免习以为常，甚至会觉得是应该的。等真到了极地或者沙漠那种极端环境，资源匮乏，当一份食物能决定生死的时候，生存的压力是会让人变成兽的，现代社会空难还吃人呢？与其那样，不如现在分开，饿死就饿死，至少还有点人类文明的余晖。
人性向来丑恶，慕容从来做最坏打算，连对自己也一样。
卫衡却不这样认为。
“我还是第一次知道你原来是个悲观主义者。”他试图激起慕容斗志：“你别对自己这么没信心，哪有人是生下来就会野外求生的，你好歹是个一米八的成年男子，放在以前都是个壮劳力，总能养活自己，怎么自暴自弃？”
“那是农耕文明的看法，有工具有物资，人才有作用。原始人类平均年龄三十岁，你觉得我能比原始人类厉害？”
“怎么不能？你可是现代人类，受了这么多教育，难道还赶不上个原始人。”卫衡总归是信心满满：“对了，我还没跟你说呢，你那野胡萝卜是对的。是肖童的美工搞出bug来了，我们来这十七天了，正好昨天是内测结束改bug的日子，我想起这个，又去拔了两棵下来喂兔子，兔子没死。应该是他们把两种植物模型弄错了，跟扎依球兰一样。”
慕容捍卫自己观点的样子太坚定，总在卫衡脑中挥之不去，所以他即使生气，还是上山时绕道去了一趟，验证了自己这猜想。
“那又如何，野生胡萝卜根本咬不动，营养价值不如木薯，找不到稳定碳水来源，一样饿死。”
“你能不能别这么悲观，我以前还觉得你是我遇到过的最难缠的对手呢，你想想自己当初在商场上所向披靡的样子，凭这意志和智商，什么事做不成。”
“你也说了，这里的时间和外面时间是同步进行的，就算我们能出去，商场早就是别人的天下了。”
“我说你怎么这么丧气，原来是为这个！”卫衡顿时笑起来：“这有什么，就当做一场经融危机洗光了浮财，从头再来就是，我不也是白手起家，一样能跟你一张桌子上谈判。你总不会觉得自己还不如我吧？”
“我跟你不同。”
“有什么不同的，现在又不是在商场上，你不要藏着你的野心了。人生一潭死水多无趣，披荆斩棘才有意思，我还觉得这两年很没生活质量呢。我创立恒威也不过十年，中途还差点破产一次，你花十年也能创一个。”卫衡笑得豪迈。
“那又如何，创什么都不是慕家了。”
他这句话实在太丧气，饶是卫衡也想不到该怎么接，正在思索该怎么劝解，只听见一边的慕容淡淡道：“植物。”
“什么？”
“上次你问我有没有什么爱好，我小时候的爱好就是植物，我从小想当个园艺家。但我祖父身体很早就不好，我就读了商学院，毕业接班，一路走到今天。”他平静看着卫衡眼睛：“所以我说我不是你，你热爱你的工作，所以你能从一无所有创业成功，我不行，我有现在的位置，不过是守成而已，光是守着这份家业，已经耗尽我全部的热情了。”
“我祖父去世时，我答应他守好慕家，但其实不用十年，只要六个月，怀盛就会荡然无存，好一点，职业经理人介入，顺利拆分公司，保留资产，退出市场。差一点，公司会被啃得骨头都不剩，市场份额被瓜分，别说给我十年，我一辈子都抢不回来。”
怪不得他从掉进这游戏里就消沉到现在，想想也是，他和卫衡确实不同，他自己创业成功，就算从头再来，也是充满无限激情，二十七岁，许多人事业还没开始呢。他再来一次也不算晚。慕容却不同了，三代人的积累灰飞烟灭，余生都要用来找回原本就有的东西，还未必能如愿，想想都觉得气馁。
不过卫衡知道安慰他也没用，太虚了，索性笑道：“怪不得。”
“怪不得什么？”慕容敏锐地察觉到了不对劲。
“怪不得他们都说慕家是白手套，利益盘根错节，不得自由，原来是真的。”
慕容用尽毕生教养才没把“你放屁”三个字说出来，即使这样，额侧的血管还是跳了起来，忍了又忍，冷冷嘲讽道：“那你们恒威第一桶金是脏钱也是真的了？据说你们现在还给人洗钱呢，不然怎么跟港市走得那么近，新三板挂牌都挂在香港。”
他还是这样锋利又克制的样子最好看，漂亮眼睛里亮得像有火光，姿态却骄矜又高傲，实在是特殊的矛盾体。
“这样才对嘛，刚刚我还以为是我认错人了，上次差点通过白骑士恶意收购我们分公司的不是慕总呢。”卫衡笑眯眯地看着他。
慕容战意未消：“是你们手伸太长，被砍断手也正常。你当我看不出你切割子公司就是为了进军城市生活服务吗？我们不过是例行招待而已。”
要是这时候来一句“那是因为你们怀盛的小区生活服务实在搞得太差了，市场简直是蓝海……”他一定会露出那天在方舟收购会上的表情，卫衡觉得自己还是了解慕容的，他这个人，情绪越浓时反而越克制，又记仇，越是一丝不苟表情森冷，其实眼睛里都要烧起来了。
但卫衡难得忍住了。
“所以你何必一生为别人活？”卫衡这样笑着问他：“要是我就不服，凭什么把我们扔到这破游戏里，我们还得乖乖等死。我偏要活着走出去，不管导致这一切的是人是鬼，或者是什么人工智能，我都要把它揪出来，揍得他悔不当初！”
都说他底层，笑他匪气，其实他身上确实有着那种蓬勃的生命力，像在热带雨林里见过的那些榕树，即使被巨石压着，也要野蛮生长，掀翻石头，长出参天之势。
慕容的眼里是有光的，可惜还是不太积极：“但是……”
“别说丧气话了。我就问你一句，你就当这是个新项目，没做过，不会做，但我邀你入股，不是怜悯，就是出于商业判断，觉得你值得合作。”他看着慕容眼睛问他：“你愿不愿意跟我一起，干翻这个破游戏！”
他瞳仁漆黑，却亮如星辰，眼神炽热得像一团火，慕容几乎感觉到了火光的热力，燎得他心上也蠢蠢欲动，平白生出一股豪气来。怪不得他挖怀盛的人一挖一个准，在这种能扛事的领导下面做事，是会有种心理上的安全感的，虽然慕容对他时刻保有竞争者的警惕，也不得不被他这种情绪感染。
“好，我加入！”
“成交。”卫衡伸出手来，慕容迟疑了一下，他已经笑起来：“不是你说的？生活需要仪式感。”
慕容笑了，也伸出手来，握住了他的手。卫衡的手比他整个大上一号，远比上次印象中的要粗糙，带着许多细小伤口，看来他其实也并不像看起来那样轻松。
早该知道的，他一直是个值得尊重的对手，如果说慕容是高峰，他更像巨山，巍峨不动，慕容也有过“这不是普通人家能教出来的心性”的想法，但现在忍不住为这想法惭愧。
卫衡就是卫衡，跟他的出身，背景，什么关系也没有。他有今天，是他的意志，他的天赋，和他坚韧不拔的心性决定的。
然而下一秒这值得尊重的对手注意力就跑偏了。
“哎，我们给这计划起个名字吧，就叫恒盛怎么样？”
“盛恒。”慕容坚持把来自自家企业的那个字放在前面。
“好好好，盛恒就盛恒，只要慕总愿意加入，一切好说。”
作者有话说第10章 握手
，还差 